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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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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语,嘴唇抿直,微微有些不悦的样子。

这只无趣的麒麟。

总也分不清什么是正言,什么是玩笑。于是正了正色,我继续梳理他的发:“金小姐今夜怎么样。”

“服了你的药,还算安稳。”

“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我根本找不到她的病根。”

“你只嗅得到银子的味道。”

“呵呵……”

忽然一阵甜里带酸的味道从铘身上隐隐透了出来,我不自禁伏到他肩头:“什么味道这么香。”

“刚才看到的野山地。”

“野山地?这边也有?”

“有,还摘了来。”说着话指尖轻抬,扯出细细一支藤,藤上几粒小小的红果在风里把那股子甜里带酸的味道散得更加张扬。

“给我。”我伸出手,他指一转,那支藤便不见了。

“有酒喝,这野果不吃也罢。”回头扫了我一眼,他道。

我收回手,把手里的梳子加重了力道。

“再重些可好。”他又道。

我松手。

几丝银发顺着梳子朝下慢慢脱落,风一吹就散了,想抓也抓不牢。“对不起……”刚开口,嘴里多了点东西,冰似的凉,甜里透着酸。“你没丢。”我叼着野山地欢天喜地抱住他的脖子,他发丝里有被桃香浸淫出来的味道。

“总是你爱吃的东西。”

“铘最好。”

“你若放了我便更好。”

“我不听我不听。”

他不语,只是侧着头微微地笑。

忽而又道:“你跑了很长的路么,宝珠。”

“怎么?”我抬头望向他。

“你心跳得很快,从之前到现在。”

我迟疑,然后笑:“……是很长。”

“为什么笑成这样。”

“铘,我今天碰到一个人。”

“哦。”

“他的头发和你很像呢。”

“天晚了,回去睡吧。”忽然站起身,我险些扑到地上。

可我却很想找个人多说说话:“还早。”

“休息去,明天还有事。”

“可……”还想留住他,他却转身径自朝桃花园外走去。我只能跳起来跟上,在他身后。然后出其不意跳到他背上。

他背僵了一下:“宝珠……”

“累了,背我回去。”

“给旁人看到不好。”

“这么晚谁会看到。”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默不作声蜕回了原形。黑色的麒麟,漆黑的鳞甲在月色里闪着青色的光,一双暗紫色的眸闪闪烁烁望着我。

无论何时,无论我怎么样的要求,一如既往的遵从。

我跨上他的背,他扭头腾身朝园外飞去,无声无息。

“铘,那人好漂亮。”腾入月色中间的时候,我伏在他耳边忍不住又道。

却没有得到他任何回答。

隐隐听见风里一阵凌乱的喧哗:“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出事了!!小姐出事了!”

晨光透过窗楞挤进房间里,就那么几寸见方一小块,还被割成了好几片。零碎扫在女人的身体上,一晚上没见她似乎又瘦了很多,泛青的皮肤上多了几道紫红色的东西,三四道一撮堆,像人的手抓出来的淤血。

这些淤血从脚脖子到肩膀密密布了很多,一条条的,好象刚刚被上了一场鞭刑。

我被允许进屋的时候,王妈正伏在那身体上哭,哭得死去活来,嘴里嘟嘟囔囔不停念着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金泽在外屋坐着,冷着脸,有一口没一口抽着手里的烟。离他不远的地方那道月洞门上的帘子一半被扯脱在了地上,懒洋洋的,一副劫后余生的病态,边缘断开的竹签上全是血,干了很久的样子。

帘子边跪着个小丫头。一脸同样凝固成了黑块的血,垂着头对着墙的方向压着嗓子呜呜地哭。周围来往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正眼朝她看过,只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哭声放大了些,我忍不住再瞧了她一眼,却原来是那天晚上见过的丫鬟小环。

伸手想搀她起来,忽然瞥见金老爷朝我投过来的目光,我收了手:“请金老爷的安。”

他似乎没听见,低头自顾着对着烟嘴又吸了几口,半晌自言自语道:“我说过什么来着。小姐这屋需要静,年轻的丫鬟蹄子没事不要进来。原来我这话是放屁。”

话一出口地上的哭声更大了,我朝她丢眼色都没用。所以只能看着她很快被几个婆子叉了出去,一路走一路还在哭,歇斯底里的样子。

“你说我孙女这病还怎么能好得了,有这么一班没脑的东西在。你说是不是,先生。”直到哭声彻底消失,老头敲着烟头再次开口。

我笑了笑:“金老爷何出此言。”

“昨天亏得先生一帖药,这孩子才消停了些,谁知道会被那丫头弄成现在这种样子。”

“晚辈不明白……”

他朝我看了一眼:“先生有没听说过阴克。”

“大至听说过一些。”

“实话跟先生说,我孙女属羊,阴历三月十八生。如果生病,家里但凡十八岁以下女子都与她阴克,所以不得靠近。”

“老爷,那是迷信。”

“知道先生不信,但,这却也是事实。”

“病还需得用药医,老爷。”

听我这么说他再次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什么,片刻低下头含住了烟嘴:“先生自便。”

他这话正合我意。

当下试着朝里屋方向走了几步,见他没阻拦的意思,便大着方朝金小姐躺着的那张床走过去。床边王妈依旧在哭,不过见我过去倒也没有阻拦,只试图用被子去遮挡她小姐赤裸的身体,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继续低头抽抽咽咽地哭。

“变成这样是几时的事。”翻开金小姐眼皮看了看,没见什么异常,我问。

王妈闻声吸了吸鼻子:“今早寅时。”

“那会儿就这样了?”

“不知道,那会儿天黑,我在隔壁听见小姐房间有动静,所以起身去看,谁知道看见小姐满地打着滚,那死丫头片子缩在门口一个劲的哭……”说到这里眼泪扑扑的又掉了下来。我没理会她,把手探到金小姐大腿根捏了捏。

这动作把王妈吓坏了,猛跳起来一把掐住我的手,厉声道:“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身后响起金泽的咳嗽声,王妈动作因此滞了滞,让我得以甩开她的钳制:“好婶婶莫急,我这是望诊呢。”

“望诊??望诊要这样??!!老爷,他……”话还没说完,一下止了,这是必然的,任谁见了我让他见的那东西,都会一下说不出话来,何况这样一个护主心切的老妈子。

就在我刚才捏过的地方,不出片刻出了道深红色的痕迹,像片血。慢慢的那东西鼓了起来,就在王妈对着我尖叫那会儿,无声无息鼓成了汤包大小一个肿快。王妈的哭声也因此停了,变成了一抽一抽憋气似的哽咽:“先生……先生这是啥……老爷……老爷!”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在离我不到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伴着股浓重的烟味:“先生,她腿上这是什么……”话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原来这老头也有乱了心神的时候。

我合上金小姐的腿:“老爷,晚辈想问一句,寅时出的事,老爷为什么这会儿才派人叫我过来。”

身后人没吭声,只王妈稳住了气息对我道:“先生这话说的,您也看到我们家小姐现在这副模样,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怎敢让先生瞧见。我们小姐这清清白白的……”

“王妈,”话音未落,身后低低一声哼:“少说几句,让先生好好瞧。”

“是,老爷……”

好好瞧,其实倒也不需要,因为差不多该看的都看完了。

长在金小姐腿上那团血块似的东西,是她身体里的恶气。就好象人身体里有了毒,到了一定的程度,那毒会在人身体表面起泡,出浓,以寻找一个发泄点,排泄口,好让身体得以喘息。而因为长时间受到妖气的侵蚀,到身体难以承受的地步时,那血块似的东西便由此而生。看上去两者类似,只不同的——起了浓,等到溃烂收尽,身体便能恢复如常。而那东西却不能。

它的出现不是为了治愈身体,而是为了提醒知情的人,这身体究竟还能存活多久。

照这情形看,金小姐最多活不过三天。

三天恶气移到心口,就是大罗神仙在此,也再难救,而直到现在我还没找到令她染上这病的病根究竟在哪儿。

关于此,我是不是要告诉他们呢。

我琢磨。

形成恶气是需要很久一段时间的,久到……让人忍不住同情这被染者的可怜,因为她那根本是在被妖气一点一点生吞活剥。可金老爷却说这病一年前得的,这不纯粹是在撒谎么,金小姐受此病的折磨断不会仅止一年,两年甚至三年都有可能,而她嫡亲的爷爷直到今天还在对我有所隐瞒。那即便是撒下黄金万两,又如何?

“老爷,”于是我道,一边盖上了金小姐身上的被子:“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说。”

“烦请老爷派家丁数名各取铁锄一只来这里。”

这话想当然让金泽一阵疑惑。

半晌用力吸了口烟,他哑着声道:“老朽迟钝,不明白先生意欲何为。”

我没回答。在他目光里径自走到月洞门中间,踩了踩脚下那片砖,然后才道:“我需要有人帮我挖开这块地儿。”

“为什么。”他蹙起了眉。

“挖开了,老爷便知是为什么。”

“胡闹!”他脸色微愠,因为我的说法确实胡闹。

但我却也不会因此就算:“要消掉小姐身上那些淤痕,便必须这样,老爷。”

入夜,天色微凉,三儿在前头蹦蹦跳跳引着我进入那片红灯摇曳的桃花屋。

在金家上下都在为从小姐闺房挖出来的那颗人头而惊慌忙乱的当儿,我和这小厮却躲进了狐仙阁,三儿乐,我笑。

我俩都不是喜欢处理正事的主。

该做的,做了,金小姐身上的淤痕如我所说的已经消失了。该挑明的,也挑明了,那颗人头破土而出的一刹那,我几乎能听到那老者喉咙里卡啦一声可怕的轻响。余下的,真不是我的事了,谁的事,他自然明白。

虽然一向有老话说,静观其变,金家眼下这事,却只一点是我非得让那人知道的。就在金小姐的房间里,在那房间的地板下,那样一件必须让他知道的东西。现在他知晓了,虽然我不确定在那之后,他会不会就此对我能够更坦诚一些。

但愿罢,于我于他,仅仅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

“爷,今儿赶得早。”

一进门,招呼我的依旧是昨晚那个红衣男子,人来人往间妖火似的一抹,依旧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紧不慢摇着手里那把羽毛似轻盈的扇子。

懒懒的样子招人喜欢。

“雅哥哥早。”我道。

“今夜是想找谁消遣。”

“最好的。”

“爷的最好,雅做主不起。”

“雅哥哥谦虚。其实有雅哥哥陪就好。”

刚说完头上挨了一扇子,收回扇子他朝我笑得嫣然:“爷说笑。”

正要接茬,大厅里却哄的下热闹起来,像是平静的水里突然被丢进了一块巨石,而我险些被身后攒动的人群推得一个踉跄。所幸雅手快揽住了我,三儿却在这一拨骚动里不见了,周围一圈昏暗的光里只看到陌生的脸一张张闪过,眼神急切激昂,似乎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出什么事了?”站稳了脚跟我忍不住问雅,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身后笑,不知道笑些什么。

我感觉到有几只手被挤得压在了我的身上,于是试图推开雅找个人少的地方避开,还没动手,他却突然凑到我耳边低低说了声话,然后把我朝后用力一推。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仰头跌了过去。一头撞在身后人的身上,没来得及质问,雅已经不见了,眼前人影重重,独不见那抹妖火似的身影,只有他身上浓浓的香还在四下暗涌着,同扬撒到我面前那些纷扬的银发缠在一起。

“爷又来了,”紧跟着耳边一道话音,低低柔柔,水似的干净。

我手里的扇子不自禁朝下滑了一截,因为突然想起那晚那双绿宝石般的眼。

四下的喧哗声更大了些,嗡嗡的一片,内中却只有两个字最清晰:“阿落!阿落!!阿落!”我的头也因此有点嗡嗡的响了起来,背后那身体贴着我缓缓地动,缓缓地带着我身不由己跟着他在人潮里缓缓摇曳,像那片音浪里摇曳的船。

“阿落?”我试着念出这两个字,不确定会不会很快被人潮的喧嚣吞了去。

“爷叫我。”身后的话音消除了我的顾虑。

“你怎么在这里。”

那话音压得更低:“爷在哪里,阿落便在哪里。”

突然四周的烛火一下亮了起来,原本豆大的光点一下串起半丈高。而我背后紧贴着的身体亦在同时消失了,一片冰冷的风掠过,我被身后人挤得朝前一个踉跄。

“阿落!阿落!!阿落!”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四周的叫嚣声依旧在此起彼伏,就像那晚他在楼上惊鸿一现时的瞬间。

那次仅仅一个照面,他就离开了,头也不回。这次他却是那些人群里的一个,依旧一身素得刺眼的白衣,伸手就可触及的距离,慢悠悠地走,正如他眼里懒幽幽的神情。

漠不在意,漠不关心。即使有些指已经触到了他的肌。

而往往一碰到的刹那他就滑开了,像只轻佻的猫,就在你边上,朝你身体,朝你的脸轻轻甩过他的尾巴,却在一个转身过后,你便再也无法摸到他。

然后在另一个暗处冲你微微地笑,闪烁着那双幽绿色的眸。

“阿落!阿落!”所经之处那些人叫:“过来!我出千两!”

他笑,依旧的漠不在意,漠不关心。

人群里招摇,像是走在无人的巷角。

“阿落!阿落!一千黄金!来我这边!”

他再笑,银色的发丝在火光里闪得妖娆。

“呵呵,那些傻瓜。”身后再次响起雅的话音,倒让我不由自主微吃了一惊。不知几时他就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站着,边上低眉顺眼跟着凑热闹的三儿。他轻轻摇着手里的扇,对我的目光视而不见:“千两黄金,只为阿落一个笑脸……”忽而转头看向我:“那么你呢,爷,你打算出多少,趁今天阿落兴致好。”

我没回答,因为已经有人叫出黄金十万。

十万黄金。我治病救人命却只区区白银十万,看来郎中远不如卖笑值钱。所以,我却哪里买得起呢,这么昂贵一张笑颜。

“绝色无价。”我道。

雅失声而笑:“绝色无价,阿落听到一定……”后面的话我没能听清,因为身后突然而起的一波海啸似的喧嚣。

阿落在解衣。当着一整阁人的面,在沸腾起来的人群间。

确实,十万黄金,要解个衣原也没那么难。三儿都说了,检点?在这地方?

检点才是稀罕。

我看着那件雪似的衣从他肩膀上滑开,冰似的一个人,在十万黄金前土崩瓦解。雅还在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展开了扇子冲他轻轻一摇:“雅哥哥,我收回我的话。绝色有价。”

“那爷打算出多少。”

身后的喧闹更重,因为阿落突然低吟出的声音销魂蚀骨。惹得我忍不住又朝他看了一眼,却刚好撞到他的视线。

依旧懒幽幽的散淡,漠不在意,漠不关心。

却能从嘴里发出那么灼灼的声音。

我合上扇,转身离开:“三儿,回家。”

“先生,我们不如……”三儿急得声音像哭,我忍不住叹。

这点小小的年纪已经对这样的诱惑把持不住。再大些,不知会风流到什么样的地步,回头开个药房给他去去火才是正经事,免得急火攻心失心疯。

琢磨着不再理会,我继续朝前走。刚到门口,却被一只手抓个正着。

“爷,急着去哪儿。”没等甩手,话音声起,我一个迟疑。

于是没再有机会甩开手,或者开口,因为几乎是在立时,我不由自主便被那只手拉上了一旁的楼梯。

他跑得很快,我不得不跟得快。

几次险险踩在他长长的袍子上,他本就解开了的袍子于是朝下滑得更开。

“喂!”我忍不住叫:“阿落!”

他没理我。

直到二楼口停,我才发现原来他在笑。笑得一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儿,一边低头整着凌乱不堪的衣服。

“你笑什么。”我被他笑得疑惑。

他却笑得更欢了,放肆地笑着,放肆地扯着我的手把我拖进一边的包厢:“爷刚才是要去哪里。”

我再次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步子走了进去:“回去。”

包厢比外头更暗,更香。我边应着他的话边打量着,说不清自己是喜欢还是反感。

“夜才刚刚开始。”

“我却不想再留了。”

“为什么,因为阿落不讨爷的欢心?”

“哪里哪里,我是嫌这里太吵。”

“吵?”终于敛了笑,那淡淡的神情却是异样的好看:“吵才热闹。”说着话突然伸手一推,我冷不丁地被他推得朝边上的软榻上倒了下去。

软榻正对着大堂的方向,隔着层纱帘,底下混暗的杂乱一览无余的清晰。

“我不爱热闹。”

“不爱热闹,不爱热闹爷为什么来这里。”低头,他由上斜睨着我,就像那天在高处俯瞰我时的样子。

我道:“好奇。”

“好奇?”他又笑,似乎我说的任何东西在他看来都跟笑话似的:“雅听了一定会生气。”

“他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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