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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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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问,一下子把我给问住了。我该怎么跟这警察说明黄记的事情?那根本就是个海市蜃楼似的店。

“叩叩叩。”这当口窗突然被敲了三下。

抬头一看,发觉是对门家的术士,他撑了把伞在我家窗外站着,嘴里叼着烟,一如既往的懒散。

“什么事?”打开窗我问他。

他眯眼看了看我,然后把烟从嘴里取下:“几点了?”

“……八点。”

“你打算几点来给我干活?”

我呆了呆。

还没瓜过来,罗永刚已从后面走了过来,一边打量着述士,一边问我:{“你是在给他打工?”

窗玻璃上倒映出狐狸的脸,他朝我眨了眨眼。

于是我点点头:“对,我在他的店里帮忙。”

“和刘嘉嘉就是在他店里认识的?”

“对。”

“你们一共见过几次。”

“就一次。”

“他去店里做什么。”

“买……”调料俩保家卫国刚要出口,及时被我吞进喉咙:“买蜡烛。”

“蜡烛?”罗永刚皱了皱眉:“买蜡烛做什么。”

“不知道……”

我尽力让自己说得理直气壮,并且理直气壮地看着这警察那双没有任何特点,却叫人坐立不安的眼睛。他那双眼睛始终在注视着我,我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得到,他在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过的一些小小的怀疑。但同时他又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出问题的地方,这让他一时无话可说。

术士又敲了敲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我道:“晚些时候吧,我有事呢。”

他重新把烟塞进嘴里,朝罗永刚看着:“九点前吧,要不就别来了。”说完转身往对面走了回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奇怪他突然而来的帮助。

好似预知我会需要似的,可是那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善良得会未卜先知去帮助别人的人……

“好吧,”这时抬手看了看表,罗永刚对我道:“我该走了,如果还有什么事我会再来。”

“好的。”

“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要知道,这是一起很……严重的案子。”

“当然。”

“那好再见。”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到门口把门打开,我把他叫住:“罗警官。”

他回头朝我看看:“什么?”

“那女孩的哥哥……他不在家么?”

“不在,他们邻居说,不到过节,那男孩是不会回来的。不过我们正在找他。”

“哦……”

“还有什么事?”

“没了……”

“再见。”

刘嘉嘉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罗永刚离开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想她那天来黄记的时候,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可是我看不出她是个魂魄,一点也看不出来。

狐狸说,吃那种东西吃了那么久,是鬼也成怪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歪着头,睡眼朦胧地看着电视里那些纠结去的男男女女,一边磕着瓜子。

她吃的什么?于是我问他。

狐狸没有回答。直到那些纠结被广告给掐断的时候,他才打了个哈欠问我:小白,那天她在黄记喝的东西香不香。

香,当然香了。我点头。

因为人肉烧得好,可以做出世界上最香的味道。边说狐狸边做了个优雅的手势:很香很香。

这话让我好一阵心惊肉跳。

因为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是绿幽幽的,绿得发亮,好像是看到了喜羊羊的灰太郎。

这不禁让我想问他,了解得那么清楚,莫非你吃过?

当然,这话在我嘴里转了半个圈后很快就被我吞回去了,因为我觉得既然跟一只妖怪同住,不对这世界的纯洁性留那么一点点的幻想,那是不好的……

可是鬼吃人肉做什么……这问题却真的叫我想不明白了。

鬼是虚,虚是无,虚无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吃任何东西。

但是再问狐狸,他却叫我不要对这种事那么关心。

人只要操心怎么样舒坦地活着就够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你操心也是瞎起劲。他说。

我不那么认为,却也没办法反驳。

如果一场让我做了七天七夜的梦都没办法让他觉得有必要关心的话,那么这件看似和我完全无关的事,确实也是更没必要去关心的了。

当晚,我又做了个梦。

梦见了刘嘉嘉,那个死去了很久的女孩。她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在一条很暗很深的巷子里走着,很奇怪,我一点都不怕她。

她看起来还和第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一样,一身红色的衣服,好像一只漂亮的洋娃娃。可是她一直在哭。她说她在找她的篮子,篮子里有她每星期要吃的药,如果找不到,哥哥会怪她的。

你哥哥在哪里?我问她。

她想了想,然后说,在家里。

我说你家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她摇头:怎么会没人,哥哥一直都在家里,他从来都不到外面去。

从来都不到外面去么?那在外地打工的那个哥哥又是谁……琢磨着,我正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这叫我吃了一惊。

下意识回过头,我看到一个男站在我身后。高高的个子,一把长长一半遮着脸,一半水似的流淌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他看着我,而我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从那团模糊的光线里看清楚他的脸。

“你在和谁说话。”片刻听见他问我。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点耳熟。

我低头去看身边的刘嘉嘉,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在她原来站的地方,一个陌生女人仰天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两手紧抱着自己的肚子。

她肚子上有一道切割得十分工整的十字。

“别在再来。”然后听见他又道。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道剧烈的疼痛撞进了我的后背。

于是我猛的醒了。

醒得很痛苦,因为杰杰那只肥猫在把我的喉咙当蹦床跳:“快起来,铁母鸡!快起来!喵!”

我一把揪住它丢到地上,这叫它倍感委屈:“你就是这么对待弱者的么?”

“滚出去。”我摸着喉咙。

“这就是狐狸对你发了不情的原因。”

“出去!”

“喵!看到铘你就变虫了。”

“滚!”

“我是一只会诅咒的猫……”

我朝它扬起一只拖鞋,它喵的窜了出去:“好吧,好吧,铁母鸡,我最好忘了客厅里有你的电话。”

我把拖鞋朝它丢了过去。

电话是罗永刚打来的,他告诉我,刘嘉嘉的死并不是单纯的猝死。

在经过更深入的解剖后他们发现,她的死和她最近吃的东西有关。很显然她吃到了一种含有大量致命化学成分的东西,那东西就是她冰箱里并着的人体器官的一部分。这些器官分别来自本市三家医院,都属于刚去世不久的病人,其中就包括了中那种化学品致死的那个人,他的肝脏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在刘嘉嘉厨房的锅里,已经所剩无几。

说这些话时听得出他有稍稍的遗憾,因为不光他,连我都在听到那些器官是属于人的时候,忍不住联想到了最近那几个被剖腹至死的案子。本来以为当中是有联系的,现在这些联系都断了,凶案依旧是无头悬案,同刘嘉嘉的那个案子一点无关。

他还告诉我,刘嘉嘉的哥哥的下落他们已经打听到了。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些什么,片刻还是清了清嗓子,对我说:据那男孩最后打工的那家单位讲,早在两年前,那孩子就因为出车祸而去世了,当时打电话给他家里人联系,但家里始终没人接电话,所以葬礼是由单位给办的。甚至到现在,他的骨灰都还没被人领走。

两年前?那两年前把刘嘉嘉从医院里领回家,然后继续年年打工赚钱养她的那个人,是谁……我问罗永刚。

他没有回答,电话里只能听见他有些沉闷的呼吸声。

而我似乎觉得我已经知道了原因。

这么说,刘嘉嘉的哥哥在这两年里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治疗着他的妹妹么……用人的内脏去治疗血癌,不知道这方法是谁教给他的,但显然并不成功。他妹妹并没因此恢复健康,甚至因为他的关系,到现在还……

当然,这一点罗永刚永远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他很纠结,并且可能一直就那么纠结下去。所以在挂电话前他有些失落,也有些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段话:宝珠,你确定你已经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了么?关于那个女孩子的。有个事我说直点你可不要见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发觉凡是有你牵涉进来的案子似乎都有点邪乎,好比野蔷薇埋尸案,好比你店里出的那档子事。

而对此,我只能对他道:罗警官,看你说什么呢……这件案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不想再去你们局喝茶了……

狐狸说过,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你自己都不觉得你自己在撒谎。

挂掉电话后发觉外头雨还在持续下着。

路上人不多,店里的人更少。三两几个人在低声谈论着最近的凶杀案,似乎现在是个人都关心这系列案子,到哪儿哪儿在谈论。他们说这和英国的“恶魔杰克”有些类似,但作案手法没有“恶魔杰克”那么残忍。这真不知道叫人怎么说才好了,杀人还分残忍和不残忍的么,这对死者来说何其残忍。而归根到底,之所以他们觉得没有“恶魔杰克”残忍,只是因为关于这些案子的报道都已经被处理过了,包括我亲眼目睹的那个被剖开肚子还能在地上爬的女人,最后无论是上镜头还是见报,都只提供了死者的脸部,而关于她的死状,也只是轻描淡写两个字……裸死。

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起最近两次的梦。两次我都梦见了同样死法的女人,一次后来成真了,一次没有。但无论哪次我都没有看见凶手的样子,所以后来我想想狐狸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也许我真的只是因为受那天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才会做到这样的梦吧,无论如何,虽然我能见到一些正常人所见不到的东西,但未卜先知,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窗外又阴了下来,之前天比较亮的。我听见隐隐有雷声在头顶滚动。

走到店门口打算把地上的积水清一清的时候,我发现门外的地上又是一地蝴蝶尸体,一片片枯叶子似的,被来往的人踩得乱七八糟。

真见鬼了,今年是蝴蝶繁殖旺季么?天天一堆蝴蝶跑这里凑热闹。但……别人家家门口为什么就没有呢?我特意朝周围看了一圈,真的没有,家家门口都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我的店。

有点纳闷,我拿起扫帚在那些尸体上用力扫了起来。被雨水淋过的蝴蝶很难清理,它们就像被粘在路面上的油漆,一不小心连同佻的扫帚也五彩斑孳孳不斓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不得不在这些又厚又粘的浆液里疲于应付。

“很久没见这阵势了。”忽然听见有人在我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抬头看到铘在门口斜着身靠着,扎起头发的脸看起来有些陌生,便充分体现总经也是清清爽爽的好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发觉蹲在他肩膀上那只肥胖的虎皮猫在眯着眼朝我笑。

“什么阵势?”我问。

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没再理他,继续低头做我的清洁工作,一边想着也许哪天我应该对那只白吃白喝的肥猫增加点房租。

而这时铘却蹲了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蝶翼,在手里捻了捻:“我记得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天,我们在秣陵西城碰见过一回。”说着抬起头,他看着:“你记得么?”

我愣了下,没吭声。

事实上我知道他也并不期望我说话。和往常一样,他只是问而忆,并不需要我回答。

但是我很想听他继续这么说下去。

铘很少同人说话,他总是安静得像到空气。而他每次说的那些为数不多的话,又总都让人觉得很费解,因为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甚至无法判断他晃是在对你说话。有时候,我觉得他在同我说话的时,其实那是在对另一个人讲。那个他所期望的人,那个被他叫做神主大人的人。而事实上我一直都没有让他知道过,每每在这种时候,我都有些同情他。

是的,同情。

他总在回忆,那种眼神,那种说话的方式,甚至包括他生气时的样子。

可是他都不知道,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可怜。

说不出的可怜。

“那天它们来了很多,超出我们的预计,”一阵沉默后他开始说了起来,出乎我意料,这次他似乎真的是在对我说,因为他说话时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在和那些黄泉公子打交道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可是你并在乎。”

黄泉公子?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是被铘这样的一个人说出来的。那意味着什么……

我没问出口。

“……最终它们来了,我想那应该是你在冥那里又惹了什么麻烦,你知道你总那样,对天是那样,对冥也是那样。可冥和天不同,他是……”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他站了起来。

“他是什么?”这次我没有忍住。

铘的嘴唇抿了抿。

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我想那种神情应该是叫做不快。他转身朝店里走了进去,我甚至来不及搞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他看起来生气了,是不是这样?

我没法知道,我身边只有把扫把和一地稀烂的蝴蝶尸体。

于是低头继续同这些尸体奋战,天越来越黑了,头顶乌云压了厚厚一层,连风都带着股浓重的水腥味,我必须得在那波大雨倾盆下来之前把店门口处理干净。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不同于那些风的味道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因为那味道很特别,也很刺鼻。

好像锡箔烧焦似的味道……伴着这味道我听见身后有低低的抽泣声,声音很压抑,强忍着不敢释放出来的感觉。

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看见身后的马路中间站着个人。很年轻的一个男人,两只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站着,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抖动。

真是个怪人……我心里嘀咕了一句,低头继续扫地,而不过半秒的功夫,我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丢下扫帚就直往店里冲。

却发现店门关着,并且推也推不开。

怎么回事??我用力在门上拍了一下,门里那几个三三两两聊着天的人却并没有因此朝我这里看上一眼,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我拍门的声音,虽然我拍得手都疼了。

“开门!开开门!”我大叫,因为感觉身后那东西已经离我很近了。空气里那股锡箔烧焦的味道也越来越重,我又看到了那些蝴蝶,黄灿灿的,在风里拍打着翅膀无声无息的飞到我身边,围绕着我忽上忽下,艰难却又执着地停留着。

“狐狸!!狐狸!!”我扒着门,可门里看不到狐狸的身影。

那东西离我更近了,他不停抽泣着,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个哮喘病人。

“走开!”再次用力拍了下门玻璃,我透过玻璃上的倒影,对着那已经离我不到两步远的东西道。

他看起来真像个人,甚至有人的影子,如果不是因为那影子蝙蝠般朝我逼近的样子,我几乎就被他骗过了,这个黄泉公子!他的影子和艾桐男朋友的影子该死的一模一样!

“走开!”我再叫。

他停下了,包括那道影子。

只是依旧在抽泣,压抑得让人感觉窒息的抽泣。

“我不想的……”然后我听见那东西道。声音很嘶哑,好像喉咙里被钻了个洞,于是气与不气不再连接得到一起的感觉:“我真的不想的……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我真的不想的……”

他在说什么?

脆弱的声音让我稍微放松了一点神经,我在玻璃的反光里看着他。

“我真的不想的……”他继续嘶嘶地说着,低着头,肩膀不停的抽动:“他们说那样可以让她活……我真的不想的……我真的……我真的……”

声音越来越轻,人也越来越低。低得我已经没办法透过自己的肩膀看到他。忍不住回过头,脚踝上却蓦地一冷。

我大吃一惊。

迅速跳起来转过身,却发现那东西竟然跪在我脚下,抬头看着我,一双眼里全是血,不停朝下流动着的血。

“帮帮我……”抓着我的脚踝,他对我道。于是我发现之所以他的声音这样的嘶哑而艰难,那是因为他整个脖子都裂开了,似乎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用力碾过,裂开的地方一片参差不齐的狼藉。“帮帮我……”

“……帮你什么……”犹豫了一下我问他。

他伸手指了指天。

天上有什么?我皱眉,天上除了那片层层叠叠的云和妖冶在我头顶的蝴蝶,什么也没有。

“帮帮我……”他又道。而就在这同时,他突然分裂了。

从头面到脚,包括那片盘垣在我脚底下的蝙蝠似的黑影,就在我眼睛一眨的瞬间,一下子分散开来。

我只来得及听见那东西最后一声嘶哑的尖叫。

随即散成了团漆黑色的雾,被风一吹,无声无息褪得干干净净。

雾气散尽,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一身枯黄色的僧衣,一张年轻而淡然的脸。

“阿弥陀佛,”手里念珠轻轻一转他忽然朝我走了过来,我还在发着呆,突然肩膀上猛地被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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