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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你对钢豆儿太好了。”秦宝义由衷地说。
“秦老板，不用客气的，我是钢豆儿的家庭教师。”燕儿把虾仁喂到钢豆儿的嘴里。
秦宝义看了看儿子，轻轻叹口气。“我老婆生钢豆儿那年，正是我收购废旧钢铁最火的一年。以前真是想都想不到，财运来了，大把大把的钱往我身上砸，就好像下着暴雨，没打伞站在外面，想不淋湿都难。”秦宝义想起当时的情景，目光飘忽起来。
燕儿望着秦宝义。这个男人很奇怪，外边对他的传闻有各种版本，真正明白他的，没有几个。燕儿也并不了解他，但站在燕儿的角度，她觉得，秦宝义至少是个好父亲，而且也算个好男人。虽然他在外面养情人，据说也有六、七个，但秦宝义对燕儿十分尊重。
家庭教师就是家庭教师，秦宝义是讲原则的人。他经常教育手下，做人做事就像下棋一样，棋盘中必须有规矩、有秩序，每只棋子各掌其位，不能越雷池半步。一个棋子落错地方，满盘皆输，后悔难返！
不管怎样，秦宝义在生活方面做得很到位，他的情人们和平共处，可能就是因为他的“棋子”安排得好。不过他得罪的很多人，也是因为他太讲原则。
总之，秦宝义是个毁誉参半的男人，也是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秦宝义仍在絮叨。他把燕儿当作了红颜知己，也只有在这种环境下，他才能让自己的精神放松下来。“……那时候我大把赚钱，以为能赚全世界。也是那一年，我老婆要生娃儿，我事先把名字都想好了，大名秦钢，小名钢豆儿。可没想到，就在那一年，老天爷突然翻脸不认人，老婆生儿子死了，儿子也傻了。”秦宝义喃喃地说，“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谁也翻不过天。”
燕儿默默地听着，这种时候她不说话，只做个好听众。她明白，这个男人需要倾诉。
燕儿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世。当年她和老五离开莽村来到省城，先在老五亲戚办的小厂干活，厂子倒闭后，亲戚全家去了外地。燕儿和老五也随着打工潮四处漂泊，后来，老五突然不辞而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临走只留下一张纸条，说他生活在燕儿身边太有压力，燕儿对他那么好，他却是个窝囊废，干脆分开的好，反正当初燕儿嫁到村里，根本就没有结婚证。
燕儿没想到，两人终会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分别。她回到西凉市，心里既有些难过，也有些无奈，不过慢慢淡了。两人原本就没有感情基础，燕儿陪伴黑老五，只是完成自己的承诺。毕竟，老五当年给她家的钱，让老父亲度过了一段安详日子。
“燕儿，你吃嘛。”秦宝义打断燕儿的思绪。
“哦，好的。”燕儿笑一笑，夹了一块冬瓜。
这时，秦宝义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对燕儿说：“你们先吃，我再出去接个电话。”随即离开包厢。
燕儿给钢豆儿夹了块虾仁。钢豆儿嘻嘻笑着，显得十分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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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线索（一）
天气时晴时雨，空中的湿热气息更加浓郁。西凉晚报的楼下有座报刊亭，苟记者每次出门的时候，总习惯先在这里翻翻杂志，整理一下思路。
一片阴影忽然移到苟记者身旁。他转过脸，看到三个人。一个额头有疤的中年男人，跛着腿；一个青年染着黄毛；另一个青年脑袋光溜溜，脖子很长，一双眼睛暗淡无光，像两颗磨旧的玻璃球。
“苟记者？”桐桐笑着打招呼。
“我是。”苟记者并不好奇。做他们这一行的，见过的人成百上千，他们总能记住他，而他不能把每个人都放在心里。他问：“你们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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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毛打开一份《西凉都市报》，翻到第七版，客气地说：“我们刚从这家报社出来，一位朱记者说，这张照片是你拍的。”
苟记者扫了一眼。没错，前两天拍到的雨中救人场景，自己的报社没采用，卖给了小报。“怎么了？”
“噢，终于找到了，”桐桐做出很激动的样子，大声说，“照片上的小伙子，是我失散六年的弟弟，我们到处找他，偶然在报纸上看见，真是太感谢你了。”边说，边握住了苟记者的手。
苟记者向后退了一步，呆板地说：“不客气，这是我们的工作。”
“我们想问问，你是在哪里拍到照片的？”桐桐注视着苟记者。
苟记者摸了摸下巴，拿起报纸回忆片刻。“对了，是在赵家门。”
“赵家门？”桐桐看了看海卢宏和黄毛。
“没错，那天雨很大，我正在快餐店吃饭，看到这人在街上跑，速度快极了，”苟记者望着桐桐，“你弟弟真行，应该去奥运会。”
桐桐笑了，露出大板牙。“是是，我也这样想哩。”
告别苟记者，三个人转到街角的树荫下。
黄毛抢先说：“日啊，原来小康在赵家门。四茂兄弟就在开发区干活，早晚抓到这小子！”
桐桐说：“黄毛，你和四茂兄弟多在周围转一转，观察一下，看看小康是不是一个人。”
“知道了，大哥。”
海卢宏始终没吭声。他好像天生不怕热，衬衣扣子系得很紧，竖起的衣领顶着下巴，脸上连一片红晕都没有。
黄毛抹了把额头的汗，像狗一样喘着粗气，跑到街边买冷饮去了。
桐桐对海卢宏说：“看来老天爷在帮咱们兄弟。小康不但在西凉市，而且就在咱们眼皮底下。”
海卢宏抬脸望着天空。火辣辣的阳光，不用直视都觉得刺目，但海卢宏一眨不眨地盯着太阳，眼里邪气弥漫。
桐桐不禁感到一丝凉意。这时，黄毛买了三瓶冰镇汽水跑回来，海卢宏不喝，黄毛一个人喝两瓶。
黄毛一边打嗝，一边说：“大哥，上次说的北郊那件事，黄了。”
“噢？”桐桐握着汽水瓶，听黄毛解释了一下。
北郊准备建造别墅区，当地村民不让迁走电铁塔，施工方请人出面“维持秩序”，有一拨道上的人先得到消息，已经处理过了，三座铁塔，一共6万元辛苦费。
黄毛恨恨地骂道：“狗日的，没让咱兄弟挣上。”
“算了，”桐桐把空酒瓶扔到旁边的花坛里，“我有个好主意，就从赵家门开发区下手。”
“大哥，你说。”黄毛兴奋地看着桐桐。
桐桐说：“你去找四茂兄弟，好好准备一下，我们要在工地大闹一场……”
话没说完，黄毛一拍大腿。“好！”
四茂兄弟是工地四大恶人，天天想找茬儿，这鬼天气正是搅闹的好时候。
“不是让他们自己搅事，是想办法轰起工人们一起闹，最好弄几拨人开战，”桐桐阴沉地说，“越乱越好，兵法上，这叫‘浑水摸鱼’。”桐桐拍了拍黄毛的肩膀，“四茂兄弟头脑简单，你要多动动脑子，这可是咱们的第一仗。”
“放心吧，大哥。”黄毛十分激动，他已经上升到师爷级别了。
桐桐朝四周看了看。“找个地方吃饭吧。”桐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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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卢宏终于开口说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行。”桐桐说，“大家都好好歇一歇，准备大干一场。”
黄毛露出怪笑，脸上的几丝横肉拉得很长。他知道海卢宏急着回到吉祥胡同，去喂他的“小猫儿”。
…… …… ……
…… …… ……
下午六点钟，苟记者刚从报社的电梯出来，门卫忽然朝他挥挥手。
苟记者走过去。门卫指了指身旁的人说：“苟老师，这个人找你。”
苟记者转过脸。来人是个胖子，面容像加菲猫，看起来懒懒的，甚至有一丝可爱的表情。
“有事吗？”苟记者整了整肩头的摄影包。
胖子露出亲切的笑容，手一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报纸。苟记者注意到，胖子有一双绵软温厚的手掌，白晰的皮肤，没有一根汗毛。
胖子拿着一份《西凉都市报》，打开，翻到第七版。
“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吧？”胖子笑眯眯地问。
苟记者疑惑地看看胖子，咕哝一声：“这是怎么了？”
胖子忙问：“什么怎么了？”
“你也是这小伙子的亲戚？”苟记者指了指报上的图片。
胖子注视着苟记者的眼睛，略一思忖，说道：“还有人向你打听过？”
苟记者说：“下午有三个人问过我，其中一个人，自称是这小伙子的哥哥。”
听到这里，胖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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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线索（二）
苟记者敏锐的神经被触动了，指着照片上的小康，问胖子：“你们为什么都想找这个人？”
胖子恢复到加菲猫的神态，笑着说：“我是他的朋友。你是在哪里拍到他的？”
苟记者越来越感觉这件事有意思。他反问：“你先告诉我，你是谁？照片上的青年又是谁？”
“呵呵，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胖子，你可以叫我施胖子。”
苟记者把胖子带出报社大楼，来到街对面的咖啡屋，拣了个隐蔽角落坐下。
施胖子直接问道：“下午找你的三个人，有什么特征？”
“你是警察？”苟记者问，“或者私家侦探？”
胖子笑出了声。他隔着桌子，拍了拍苟记者的胳膊。“你发现没有，咱们的谈话都是询问式，不是我问你，就是你问我。可是到头来，咱们都没得到答案。”
苟记者也笑了。他并不反感胖子，特别是胖子露出加菲猫的懒懒笑容，有种强大的亲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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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商量一下吧，”胖子说，“我给你提供一条新闻线索。”
“那你想得到什么？”
“很简单，都是对你毫无价值的东西：一，你在哪里拍到小伙子？二，来找你的三个人，有什么特征？”胖子信心十足地望着苟记者。
用没有价值的东西，交换有价值的东西，傻瓜都会做这个生意。
“好吧。”苟记者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胖子，“我叫苟良。你有什么新闻线索？”他迫不及待地问。
施胖子侧过脸开始思索。看他的神态，似乎他的脑子里装满了线索，只要随手翻弄一下，便能抽出一条。
片刻后，胖子问道：“你知道秦宝义吧？”
苟良的眼睛亮了亮。“知道。西凉市的神秘人物，破烂大王，据说资产超过五千万。”
胖子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记者，职业素质不错。”
苟良不动声色地扶了扶眼镜。“你的新闻线索，是关于他的？”
“你敢碰他吗？”胖子直视苟良。他的眼神好像告诉苟良：如果你不敢碰他，我再给你换个别的线索。
“就是他了。”苟良咬了咬下嘴唇。
其实苟良在晚报一直混得很差，因为他没有挖掘过响铛铛的新闻。没业绩就没实力，没实力就没地位，这对一个有野心的记者来说，是强烈的屈辱。他渴望有个机会砸到自己头上，然后他就有机会把拳头砸到主任头上。
胖子微笑着说：“秦宝义在赵家门开发区，投入了自己的股份。”
“赵家门？”苟良脱口而出。
“怎么？”施胖子问。
苟良笑了。“真是巧。我拍照片的地方，也是在赵家门。”
“哦，这么说，你已经回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胖子看着面前的报纸。
苟良催促道：“你继续说。”
“赵家门有项工程，是秦宝义在背后支持的。他们有个协作团队，全是有钱人，秦宝义是带头大哥，从施工到落成、直至以后的经营，他们全程监督。”
苟良全神贯注望着胖子，他知道，那个线索马上就要说出来了。
“他们的建筑队在干活的时候，挖到了文物。”施胖子淡然说道。
苟良一怔。这个线索没有他想像得那么刺激，他设计的是血腥、人命这些东西。
胖子看出苟良有些失望。“这件事，就看你怎么利用了，”胖子说，“你是专业人士，对吧？”
“发现文物，上报政府——这样的新闻，最多写二百个字。”苟良用手在桌面比划了一个豆腐块。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胖子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没有上报政府。”
“哦？”
“半个月之前就发现了，他们封锁了消息。”
“你怎么知道？”苟良瞪起眼睛。
“我当然知道了。”胖子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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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锁消息？”苟良喃喃自语。
“你别忘了秦宝义的身份，他是破烂大王，他也收文物。”
苟良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新闻价值。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施胖子往前倾了倾身子。“好了，现在该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了：找你的三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苟良说：“一个中年男人，额头有疤，跛着腿；一个青年男子，染着黄毛，脸上有几丝横肉；还有一个青年，脑袋光溜溜，脖子很长。”苟良对三个人印象很深，特别是海卢宏。他补充说，“光头青年很怪。”
“怎么怪？”
“那双眼睛看起来没一丝光彩，好像两颗磨损的玻璃球，雾蒙蒙的。”苟良回忆着，不禁打个寒战，“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雨天你从坟地经过，突然看到一块突出的石碑，青灰色的。”
胖子咧开嘴巴笑了。“苟记者，没想到你还会讲鬼故事。”
苟良却阴沉着脸，慢吞吞地说：“我没开玩笑。我下午遇到他们，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外面的气温起码有30度。可那个光头青年穿着棉布衬衣，扣子系得严严实实，衣领顶到了下巴，他脑门上居然没多少汗，脸色也没变化，好像独自待在地下室，眼珠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却又雾气弥漫。”
胖子专注地倾听，盯着面前的咖啡杯，却一直没喝。
苟良讲完后，两人沉默片刻。胖子看看手表，起身说道：“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苟良也站起来，握着胖子的手。胖子的手绵软温暖，摸起来很舒服。苟良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胖子冲苟良挤挤眼睛，用加菲猫式的语调说，“电影上都是这么演的。”
施胖子转过身，快步出了咖啡屋。
苟良心念一动，想跟踪胖子。但是等他追出来，胖子已然消失在街道拐角。
施胖子沿着人行道走上一座天桥。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报告7号，我们慢了一步，有人也在找小康……”施胖子专注地听着话筒，片刻后，他又说：“赵家门一带……嗯，不算晚……我明白。”他挂断手机，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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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死神奴仆（一）
吉祥胡同在西凉市的西郊，靠近一片棚户区。这里是西凉市最落后的区域，商业凋零、人气涣散。
海卢宏租住的房子，在吉祥胡同39号。院里有颗枯死的花椒树，一南一北两套房屋，海卢宏租了南边的屋子，北边的屋子一直空着，门上结着蜘蛛网。
海卢宏的那间屋子，月租180元，带一座地下室。当初他选中这里，就是因为有那座地下室。
地下室的封闭相当好，就算有人乱喊乱叫，外面也听不到，只要不在下面玩炸弹，什么事都不会有。海卢宏一次交清了两年的房租。房东自己住在市区，吉祥胡同39号院是他家的老产业。房东最喜欢海卢宏这样的租户，收了房租后，房东再也不露面了。
海卢宏打开屋子。一股淡淡的霉味弥漫在空中。屋里很暗，厚厚的窗帘遮住了阳光。因为不通风，空气滞重而沉闷，四周堆着凌乱破旧的家具，积满灰尘。这些都是房东留下的。
海卢宏反锁房门，慢慢穿过屋子。地下室的入口在一座小门后面，那里有一道木质楼梯。
海卢宏顺着楼梯往下走，腾起的灰尘盘旋着，四周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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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亮着一盏小灯，灯绳从顶棚垂下来，灯泡一动不动，枯黄的光晕投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