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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狗,骂我们是猪,又说乡下人到城里来做什么,还说我们占用他们的资源。啸啸回了一句有车了不起啊。他们就下来了。姐,他们用砖头敲我的头,又用毛竹打我。小娜的心仿佛被割去一块,被剁碎了,钻心的疼,小娜左手扪住胸口,走过去摸摸弟弟的头,别说别说了,姐姐心疼。
小娜想不明白事情到底怎么了,弟弟他们都到围墙外了,就差低下头从那个狗洞钻进来,要是钻进来就没事了。小娜第二天到过西侧围墙,她看见几片被拍散了的毛竹零碎地在路上,有几块砖头散落在离竹片远一点的地方,小娜想起弟弟说,看车上的人下来,他和啸啸想跑的,但是因为那里没有路灯,他碰到围墙的拐角摔倒了。小娜想象得出那个晚上,两个年轻的男孩子被几个从车上下来的人追着打,竹子破了用砖头。她隐约看见砖头上还沾着血迹,小娜的腿开始抽搐,她的眼泪哗哗流下来,她抽咽着觉得自己多么无能为力。
啸啸的下巴缝了十二针,隔三天就得去换纱布。那天晚上,桑小娜带着啸啸换纱布回来,快到围墙了,啸啸叫起来,7879。小姨,就是那辆车,那个车牌我记得。桑小娜想起那天晚上弟弟一直念叨的那个车牌,7879,现在,车就停在她的眼前,小娜的心狂跳起来,她想打电话报警,但很快改变了主意,110能帮我做什么呀,多长时间过去了,一点回音也没有。她停在车边,让啸啸回到601,说你好好照顾小舅吃药,我要处理好这件事。大约十一点多,车主来了,居然是那个收电费的男人,“我是602室的,我来收电费,你是桑小娜吧”。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也似乎是简单了,小娜很有点踏破铁鞋的感触,说句实在话,小娜并不讨厌这个男人,相反还微微有点好感,觉得他说话做事都是那样彬彬有礼,但是,为什么他也会这么残忍。小娜不知道怎么开口和这个男人说话,她站在车旁边,觉得这辆豪华的车上,散发出寒冷的气息来。怪不得程青这么热情,怪不得110后来一次都没有露面,原来是这样啊,按他们城里人的说法是摆平了。
有愤怒,也有不平,小娜的胸口起伏得厉害,看他怎么和我说明白。小娜的心狂跳起来,她觉得一场冲突即将开始。但当小娜看见那个男人向她走来时,居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说出那晚的事来,她看见那个男人走过来,他看见她了,他有点惊讶,说,桑小娜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娜说,这是你的车,你的车牌是ZAx7879。男人说是啊,你记住啊,下次看到我的车你招呼我我会送你的。小娜说,我会记住的。
小娜把那个艰难的解说过程留在程青那里,她说,程青姐,你真能装,你以前是演戏的吧。程青又冲了一杯咖啡,端给小娜,她拍了拍小娜的肩,小娜,你听我说。但是小娜站起来,走到洗手间,把那杯咖啡倒进了马桶,走出来说,我知道我拗不过你的,但是你是要给我一个好的解释的,程青!程青后来给小娜的解释是,车确实是他的,但是那晚他没有开车,被朋友开去了,他朋友喝了酒不能开车,叫了另一个朋友开的车。
到底是谁让我的弟弟我的外甥受了那么多苦,小娜说,我们连算账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挨了打都是被白打的,凭什么呢。
当然事情发展到后来还是圆满的,男人说,车是我的,我肯定要负责,于是付清了所有的医药费,又加了两千元说是给两个大男孩补补身子。
程青那一天又敲开小娜的门说,小娜,我知道你难过,他是我的朋友,我也有责任,程青就又要拿出钱来。小娜忽然说,你的钱怎么那么多呀,你赚钱怎么那么容易呀,你到底是怎么赚的钱呀。
程青像是挨了一记耳光,她浑身打了一个颤,说,小娜,你真刻薄。
事情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后,那种繁琐的事情就淡了许多,程青和桑小娜似乎恢复了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厂里组织员工出去,小娜不想去,就算心里想去,她也是要有所抗拒的样子,说,不想看到那么多贱人,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不过后来还是去了,她还和程青住在一个房间,403室。
当天晚上,小娜和程青吃完饭后回到403室,桑小娜简单收拾了一下,几件衣服挂在橱里,一瓶玉兰油润肤霜,她自恃自己虽然不是天生丽质,但也是白净的那种,用不着很多化妆品撑起自己的脸面来,很快桑小娜就躺在床上看电视。
程青开始整里箱包里的物件,一套化妆品,一包一次性内裤,三个柠檬,两条苦瓜,一瓶蛋白粉,两套睡衣,另外还有几套裙子,每一套裙子都有不同的饰品,连香水都有三瓶,拇指一般大小,程青的床上很快像个来不及整理好的陈列柜。桑小娜有点看不过去,说,你也太夸张了吧,香水都带三种。
程青慢条斯理地说,不同的服饰是要配不一样的香水的,我一直都是那样用的啊。小娜,你缺什么别客气,用我这里的好了。小娜说,不缺不缺,也就三天嘛,我能缺什么呀。然后她在心里说,我什么都缺。我缺城里户口,我缺钱。
程青整理完后就开始洗澡,小娜觉得程青的沐浴露特别好闻,有点黄瓜的清香,又夹杂了茉莉的馥郁,小娜侧转头闻自己身上,是那种宾馆常用的透明又滑腻的沐浴露。小娜想,高贵与贫贱就是从这些细枝末节上体现出来的。这会儿,桑小娜有了好奇,她想看一看程青的包里到底还有什么,她哗一下掀开被子,来不及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到洗手间门口,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里面有哗哗的水声,再细听,好像还有谁在说话,又有人在笑,桑小娜想,一边洗澡一边还打电话,她程青可真是忙呀。她忽然就没有翻包的欲望,倒了杯水喝起来,喝两口就看到玻璃架上,程青搁在那里的一盒东西,她拿起来看,是养颜延缓衰老的什么保健品,看说明书,说,这个产品如何如何好,桑小娜看价格,三百二十八元,随手放下,她听见洗手间还有水声,她快步奔到程青的床边,那里有一个黑色的拉杆箱。程青在火车上就说过,这个箱子能放很多衣服,还有个夹层是放手提电脑的,又说她料到自己晚上会闲着没事,所以带了手提电脑过来。桑小娜这时特别想看一看手提电脑是怎么回事,到底里面有哪些机关,她蹲下来,开始抽拉链,但是,有锁给锁住了,桑小娜这才想起来,程青说过,那是要用密码开的。桑小娜想,看什么看什么,眼红什么,手提电脑怎么了,给了我也不会用呀。
她刚要站起来,程青从洗手间出来了,她穿着一套洁白的睡衣,头发湿淋淋地往下滴水,她正用一块浴巾在擦水,她说小娜小娜,然后就住了口。桑小娜站起来,两个人就呆在那里,小娜愣一愣,忽地红了脸,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说,程青,我只想看一看你的手提电脑。
程青的脸色就变了,不是生气,而是若无其事,她说没事没事,小娜,你想看一会儿我拿给你看就是。她很快回到洗手间,咔嚓一声上了锁。小娜不知所措,她躺到床上,这一会儿,小娜开始检点自己,她想,什么时候起,我变得这么龌龊了,居然会跑到人家的床边翻包,那跟小偷有什么两样呢。程青本来就看不起我,现在好了,以后,她更会笑话我了。这么想着,小娜很快关了自己这一边的灯,钻进被窝去。
这边程青回到洗手间,她对着镜子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张娇好的脸,但因为愤怒,显得有点青白起来,少了血色。这个桑小娜,不知她想做什么,好像不是想看看手提电脑那么简单吧,那么,她想看什么呢。程青忽然不想和桑小娜在一个房间了,她觉得桑小娜这个人除了心眼儿小、自私,还具有攻击性,现在居然要偷偷摸摸翻我的东西,程青感觉到了危险,原来她是低估桑小娜了,这个女子心机多着哪。这样一想她很快打了个电话给他。
他说,今晚不能来了,妻子从楼梯上摔下来,在医院呢,没有大碍但不放心,住一晚观察一下,他说,明天要是没事我就过来看你。程青想把桑小娜的事说给他听,但是,刚说了“桑小娜”三个字,他就说,那好啊,你和她一个房,不会觉得特别陌生,你们在家也是邻居。桑小娜这个女孩还是蛮单纯的吧,好吧,我不多说了,明天联系吧,就这样。
程青于是就不说了,她挂了手机,自言自语道,单纯着呢这个女孩。
当天晚上,两个人其实都没有睡好。桑小娜不断翻身,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又往右,但是当她往右时,发现程青刚好翻身往左,一个左一个右,两个人是面对面了,很快两个人又转身过去。后来桑小娜索性坐了起来,她啪一声打开了灯,程青也开了自己一边的灯,说,小娜你怎么啦,窸窸窣窣这么久,你不舒服吗?小娜低下头,闭上眼说,程青,你一定认为我想偷你什么,我不是那种人。程青说,小娜你多虑了,我没说什么呀。小娜说,你没说什么等于是在骂我了,你心里在说。
程青说,小娜,你累不累呀,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要管,你的心思太细了,心思细的人过得不快乐的。
这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从拉杆箱说起,说到手提电脑;从保健品说起,说到睡衣;小娜说,程青你不知道,我在乡下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程青说,美好的生活。我也一样这么想的。小娜说,我想,哪一天,我才能穿着睡衣睡觉啊,我是说那种腰间挽一根带子的那种,那是真正的睡衣呢。程青说,小娜,你在说什么呀,睡衣,现在买一套睡衣才多少钱哪。
小娜吱吱吱把床头灯拧到最亮,说,程青,你看,这就是我的睡衣。程青看见小娜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紫色的,因为洗的次数多了领口都花了,有毛边露出来,袖笼一直掉下来,整件T恤毫无生气地挂在桑小娜身上,要说不上眼还真是不上眼。程青说,啊呀,你就为这呀,来来,小娜,我带了几套睡衣,你看着哪一套好,你自己挑。
程青滑下床去,拉开衣橱,睡衣有三套,无论从款式到质地,都是桑小娜向往的。桑小娜连连摇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要你的睡衣,我是想说,为什么我们同样是女人,命运却那么不一样,就因为你出生在城里,我出生在乡下。程青说,小娜,我也不是永远都那么好,以前我也很不好。她顿了一下,忽然说一句,我是过在黑暗里的女人了。
电话就在这时响起来,桑小娜吓一跳,不敢接,一看显示是306房,是工艺厂的同事住楼下。桑小娜拿起电话,对方说,小娜,你们在放电视吗?什么好片呀,对话很生动嘛。桑小娜说,是我们在演电视呢。
程青挑出一套睡衣来,硬是拉着桑小娜换上。小娜扭捏几次终于极不情愿地穿起来,很快地,穿衣镜里一个活脱脱鲜活的女子,小娜说,天啊,太豪华了吧。
程青说,睡衣是不能说豪华的,睡衣只能说有没有味道,是不是能把自己的身子最大限度地放松。程青站在桑小娜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桑小娜忽地想起来,那一次,程青也是这样在镜子里看她的,看着她把那件藏青色的工装穿在身上又百般喜爱的样子,好像自己就是从那一次种下对程青的敌意的。桑小娜转过身来,说,程青,骨子里你还是看不起我的吧,我是不是土得要掉下渣来。程青说,你心思太多了。小娜说,你别否认了,我看你眉心的痣都在发笑呢。
程青又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你看,小娜,你的身段可真好啊。她把小娜的身子挪过来,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呢。你看,你真饱满哪。
小娜脸红起来说,程青,你别笑话我,我那是笨人多壮实,你不知道我多讨厌自己的这里。桑小娜指了指自己胸口,说,这么大,一点办法也没有。说罢转过身来看程青的胸部,说,以前没发现,程青,你还真是平胸呐,不是我说刻薄的话,程青。小娜顿一下说,这么比起来,我倒觉得自己不那么贫乏了。小娜这么说时,内心真的自豪起来,她觉得终于有一个优点,能够把程青比下去。
后来程青回想起来,觉得还是小娜的这句话伤了她的自尊,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总是觉得时间不够,但是,有一点,程青从来不让他碰自己的胸部,那是她的痛。这种痛,可能是十个小娜也不曾感受过的。
程青躺在床上,听小娜还在翻身,小娜穿了件有味道的睡衣反而睡不着了,程青想起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也像小娜一样,有了一件新衣就会辗转反侧。现在,程青的思绪很快回到了那几年。
程青是有过一段婚姻的,男的是小镇上的医生,在他们短暂的婚姻生活中,小镇医生碰她最多的部位就是胸。小镇医生在放射科,专门负责做心电图。他每天都会帮三四个年龄不等的女人做心电图,左手一个夹子,右手一个夹子,左脚一个夹子,然后是胸前,一溜地吸上四个贴片。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对病人说,躺下,来,把衣服掀上去,然后,他把那四个薄薄的贴片粘在病人的胸前,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大约两分钟,小镇医生同样面无表情地摘去粘在女病人胸前的贴片,取下手上脚上的夹子,说,可以了。
他说,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一个女孩能像程青一样,躺下后的胸还是挺拔有力,几乎要冲破内衣,当时他以为是假的。后来俩人谈恋爱时,他有意无意地要碰到程青的胸部,有一次,小镇医生终于握住了程青的胸,他哦了一声,程青内心倒是稍稍有了一点被侵犯的快乐,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有点刺激又有点慌乱。不久,两个人就私定了终身,程青家里也是喜欢小镇医生的,平时伤风感冒小镇医生都能捎点药过来。过了半年,两个人就结了婚。按小镇医生的话来说,他们的夫妻生活是在乳房上完成的。事实上,小镇医生的心理与常人有太多的不一样,他们婚后一年,几乎没有正常的夫妻性生活。小镇医生每每有了欲望,回到家里,只等程青把身子洗干净,他躺在程青身边,左侧或者右侧,左手或者右手,他甚至没有用别的姿势替代过,他只是像那个晚上一样,只要握住程青的乳房,短时间内就会发出哦哦哦的声音来,像是到达某种巅峰,疲惫之极又是快乐之极,接下来,他就沉沉地睡过去了,只留下程青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可以用上“残忍”两个字的。有一次小镇医生照旧要用右手,程青别过身去,不让他碰自己,小镇医生忽然说,你是不是想我爬到你身上,程青,我只要你这里就够了,他说着就又要握住程青。
程青坐起来,说,可是、可是我不够,一年了,你还没厌烦吗,你没想过要换一个方法。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按理小镇医生是应该心领神会的,程青也想到医生已经是领会了那意思,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半夜,程青有点难受,她开始流泪,慢慢地就把枕巾浸湿了。小镇医生觉察到,紧了紧程青的身子,说,程青,我也是没有办法。他牵着程青的手,放到他那里,说,你摸摸,我这里不来事。
和小镇医生的婚姻一直维持到程青发病,那次也是小镇医生发现的。那晚,在他握住程青的一刻,觉得什么变了,他坐起来,打开灯,程青没有睁开眼,以前也是有过那样的时光,他打开灯,看着程青的胸部,再关了灯,不多久再打开灯,在灯下看程青,已经习惯了的程青翻个身,说,你不要这样行不行。
小镇医生忽然说,程青,我碰你时,你疼吗?
程青想了想,怎么能说不疼呢?心里疼着呢。她摇了摇头说,你想干什么。
小镇医生说,程青,我发现你的胸部变了。
变了的胸部是因为里面长出了一些淋巴,一颗一颗,珠子一样圆一样滑,过不了多久,程青那对饱满结实的乳房就被全部切除,也是过去半来年,就是她和小镇医生恋爱的时间一样长,小镇医生和她离了婚。程青想想生活真是会开玩笑啊,以为自己身上最叫得响的是挺拔的胸部,那是女人都向往的,谁知上帝说翻脸就翻脸,一点余地也没有。
刚才桑小娜无意中说的那一句“你还真是平胸呐”,就像一把手术刀,在她的胸前挑剔着,一点一点把她的肉削了去,让她想到凌迟处死。程青想,没有比这更叫人寒心的了,尤其是桑小娜的这句话。她想起他曾经说过,我又不会在意你的胸,你别总是那样累着躲避我,让我碰碰。程青每一次都会毫不迟疑地打开他的手,有点歇斯底里地跳下床,光着身子在房间乱窜,口中念念有词,为什么为什么。
桑小娜的话很快让程青又回到了现实。她想,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桑小娜,是你过分了,我一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