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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因为没有饼彼此议论呢?你们还不明白么?……我对你们说的话,不是指着饼说的,你们怎么不明白呢。你们却要防备法利赛人和撒都该人的酵。门徒这才明白他说的,不是叫他们防备饼的酵,乃是防备法利赛人和撒都该人的教训。——《马太福音》第十六章。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供之,三嗅而作也。——《论语乡党》第十。
孔子突然站住了。
“先生,怎么样了?”门人子路张皇着问。他正一心望着先生走路的后影,心理暗想先生的年纪实在太大了;而且先生平常走着路,也决没有突然站住的那样事:所以他很张皇了。
孔子默着,用了他那指节突出微微颤抖着的手指,点着前面山溪上所架的木桥。这一刻中,在那桥上蠢动的一件东西,突然飒的飞了上去。
“是那雉鸡么?”子路这才安心了,用眼睛追随着那飞鸟,这样说。
“……”孔子也不作声,只点一点头,眼睛也仍然不曾离开那雉鸡的影。这因为孔子正在用心听取“自然”常预备着对于他的儿子——人类——随时宣示的一种默示的缘故。在澈底蔚蓝的晚秋初冬的天上,雉鸡飞得颇高,成了一个大黑点。暂时往来回翔,随后飞下来躲到一株常青树里去了。
“一切的事都是时节呀,时节呀。你看见刚才那桥上的雉鸡么?”
“是,看见了。”
“那雉鸡,十步一啄,五步一饮,在这个难逢的温暖的日里,想必正在溪边,从从容的游玩着哩。因为鸟和人类,在这上面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不,人还有忧,鸟是没有的;鸟是没有的。他游玩倦了,便来到这桥上,我这样猜想。以后的事,现在你也看见了。”
孔子一面走路一面说,这时已经到了桥边,孔子便住了口,用谨慎的脚步走过桥去。这桥是三株整个的圆木,并排放着,用籘蔓缚住的。子路看着精灵或影一般走着的,龙钟可危的先生的后影,心理很忧虑。不觉伸开两手,小丑似的,仿佛想从后而将先生抱住的模样。
“在《易》里,有一段雉鸡的话,却与今天的正相反。雉鸡身上受了伤,愕然的飞上去。但是一面的翅膀已经受着伤了,所以这雉鸡便拖着这翅膀,旋转着又落了下来。”
孔子说到这里,又将嘴合起来了。为什么呢?他这时候,又记起那年春天看见麒麟的死尸的事来了。
像林类那样,像子路说了记下来的石门的看门的那样,又像听了自己的声音,了解自己的志向,却很加讥笑的无名的劳动者那样,决意弃世,原也没有什么。但是对于自己,无论如何,总想将自己的理想,即使少许也好,求知于世的这态度,还是怀着同先前一样的意见。他有时很以自己为勇敢可尊,但有时却又要同那荷蒉的劳动者一样,觉得自己可笑可怜了。孔子心里暗黑起来了。他便对子路说道:
“由呀!我们回去罢。我是巴不得早一天也好,将《春秋》赶紧写完呢。”
“一切的事都是时节呀,时节呀。你看见刚才那桥上的雉鸡么?”
子路照例将老师的话在心里反覆的念了不知多少遍。他独自在那朴讷的心里,加起解说来。这大约是说雉鸡上桌的时节已经到了罢。的确是这样。现在已是十月了。打猎的人也就要动手到山里去了。雉鸡的肉确也很好吃;而且于先生高年的身体也很适宜罢。
这样的解决以后,他便走到他所想定的地方去找雉鸡,可惜所看见的都是雄雉。子路原想得到一双同在那桥上所见的一样的劳什子——雌的雉鸡,去献给先生,于是到处搜寻,好容易得了一双雌雉,便兴高彩烈的赶回家去。他亲自割下雉难的胸脯肉,亲自烧烤了,亲自装在盘里,又亲自拿了急急忙忙的走去,使先生在晚饭的时候可以吃了。
孔子见了盘里盛着的雉难肉,将同平常一样的温和的面貌对着子路说道,
“由呀,这是难得的盛馔呀。”
但是孔子却并不吃,只是依着不吃的时候的礼仪,举起盘来,将烧烤的香气闻了好久。
“但是,由呀,我已经是如你所见的老年了。”
这样说了,孔子又举起盘来,把烧烤的香气再闻了一会。
“但是请你原谅罢。我就是想吃也没有牙齿了。”
这样说了,寂寞似的微笑,第三次举卢盘来,把烧烤的香气再闻了一会。这是因为在辞谢别人特地来送的肴馔的时候,礼仪是这机关报 。
“由呀,这真是很好的香味呵。”
最后这样说的时候的声音,不知怎的仿佛是鼻子里流着鼻涕的人的声音。或者孔子因闻了这朴实的礼物的香气,所以有点噎了,也未可知的。
这篇故事便是这样完了。
这篇故事里,也并不含着什么“寓意”一类的东西。
但是倘若有人,过于爱重古风的故事的体裁,说在这篇的末尾,倘没有这一类的东西,未免不大高雅,那么作者为他的缘故,想出一种寓意来,也可以的。
——那么且将他装上去罢。
“一个人所说的话,在别人听了,决不能和说话的人的心思一样。但是,人们呵,你们却不可因此便生气呵。”
一九一七年十月所作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四部分乡愁(1)
加藤武雄
伊虽然是一个颜色浅黑,身体矮小,没有什么出色地方的小孩,但是那种急口说话的样子,有说不出的可爱。伊名叫芳子(Yoshiko),大家却都叫作芳姑儿(Yokkochan)。那对门的芳姑儿斜对门的里姑儿(Atokochan)——本名是里子(Satoko)——同我们家里的凸哥儿(一)都是同年同月生的。三个年青的母亲,各自抱了一个小孩,聚会在横街的电线柱的底下,互相称赞,或是互相抚弄同伴的小孩,常是这样很亲密的谈讲,过去了傍晚的半个时间。
一人说,“我家里的——,”别一人便说,“我们的是——。”年青的母亲们的兴味,差不多全洼在他们最初的收积,他们怀抱中的小小的人的身上了。互相谦逊的言语里面,不免各含有一种竞争的心思。“对门的芳姑儿听说已经能够爬了,这个孩子还不能坐呢。”或者又说,“我家的凸哥儿也须给他买一件同里姑儿一样的外套才好。”妻平常便只是说着这样的话。
(注一)Dekkobō原意是前额凸出的小儿,后来只当作一种亲爱的诨名。
但是芳姑儿正将周岁的时候,伊的母亲得了急病,死了。芳姑儿的父亲,穿着黄色的军衣,挂着刀,每日在炮兵工厂办事,是一个军人风的朴讷寡言的人,便是相见招呼的时候,也要张皇红了脸的,我对于他觉得很是欢喜。但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我也原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大家虽然早晚见面,也不过真是表式上的招呼,可以称得“交际”的往来,却是不会有过。他的爱妻死后,他的那种非常伤心,没有元气的青白的脸色,我虽然看了十分感伤,只是胸中一腔的同情,终于没有对他发表的机会。
“芳姑儿真可怜呢。家里的凸哥儿无论怎样,总还是幸福的,——这样两亲都完全在这里。”妻很兴奋的说。芳姑儿的家里,来了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和芳姑儿的父亲仿佛同年纪的乳母,替代母亲的事情。这乳母是一个颧骨突出,口边宽懈,讲话也很散漫的下品的女人。
“可是,那个乳母仿佛人倒很好呢。伊照管芳姑儿也还很用心呢。”妻对我说。
“或者不如早点续娶了,岂不是好。在此刻,芳姑儿也就容易熟习了罢。”
“但是”,妻说是从乳母那里听来的,芳姑儿的父亲说,“十六岁的时候娶了来以后,十年间使伊尝了种种的辛苦,所以不能将伊忘记,而且想到芳子的事,也就无论怎样不能引起再娶后妻的心了。”他对了乳母,这样恳切陈述他的胸怀。我在空中描出芳姑儿母亲的姿态,——虽然缺乏爱娇,但是容貌端正,服装也很整饬,常常梳着光泽的丸髻:(二)很整齐的穿着长的外衣(Shoseibaori),——也不禁替芳姑儿的父亲伤心,而且对于乳母笑着对妻所说的“家里的主人倒也很能说他的痴情话(Noroké)呢!”这种下等话,又不禁起了憎恶了。
但是无母的儿也渐渐的长成起来了。芳姑儿里姑儿与我家的凸哥儿一齐都长到三岁,长到四岁了。这“山手”地方的邸宅街(三)内的树荫浓深而且寂静的横街里,可爱的童话的世界就开始了。三个小孩平常总是很和睦的一同游戏着。有时候路上画着白粉的圆圈或三角形,涂红的橡皮球动转着,或是玩具的电车遗忘在那里。
(注二)Marumage已嫁的女人所梳的头。
(注三)山手(Yamanoté)愿意是近山的地方,此处却专指东京本乡一带高地,与深川等“下町”对称。邸宅街(Yasàikimachi)木乡片町及矢来一带的名称,其地皆大家邸宅别无店铺。
芳姑儿的衣服,平常很整齐,可以见得父亲的爱与注意很是周到。伊的衣服与玩具,比家里的凸哥儿与里姑儿,差不多还要华丽丰富。但是——这或者是我们这样想的缘故,也未可知,——芳姑儿的神气不知怎的总有点寂寞无聊的地方。伊急口的很会讲话,又高声的笑,在三个人中间是最热闹的小孩;但时常忽然的沉默了,现出忧郁模样。三个人都用了单句谈着天,在院子里弄泥土,或是什么游戏。里姑儿的口气最是豪爽,有大人的情形;芳姑儿最多话,照例是急急忙忙的,仿佛是拾起了又倾出,拾起了又倾出的一般,急口讲说。凸哥儿毕竟是个男孩子,用了含着有压迫的威严的言语;只是在那里发威呢。我心里微笑,时常听着他们的话,机械的做着著述的工作忽然注意的听,芳姑儿的声音没有了,等了许久还没有。心想“这可奇了,”开了纸窗去看,芳姑儿离开了他们二人,独自阴沉的立着。
“怎么了?你们不是欺侮了芳姑儿么?”我这样问。里姑儿与凸哥儿一齐说,“不”!用力的摇头。“你们好好的和芳姑儿一同去!”我说。他们二人用了小孩们的慰藉方法,想将芳姑儿的精神振作起来;但伊总是很忧郁颓唐的样子。就是在这个小小的灵魂里,也已经有人间的寂寞,很固执的附着在里面了。我无端的心里觉得感伤,便对他们说:
“凸哥儿和里姑儿好好的同芳姑儿去玩耍,因为芳姑儿的母亲是没有了。”
我的办事的地方没有一定的时间,但大抵下午五点钟总回家了。里姑儿的父亲差不多同我一样的时刻也回家来。只有芳姑儿的父亲回来最迟。里姑儿与凸哥儿等到他们的父亲回家。大抵就都叫回家吃饭去了。这时候,芳姑儿总是一个人留在后面。
“芳姑儿进来罢!”乳母虽然叫伊,芳姑儿却仍然不回家去,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唱着什么歌。这孤寂的歌声从窗间进来,落到我们的食桌上,这时候再没有别的事物更能使我们感着无母之儿的悲哀的了。过了一会,听得“父亲!”这一声迸跃的呼声,重而且懒的靴声中间,夹着小小的足音,随后便是戛的开门的声响。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四部分乡愁(2)
“唉,芳姑儿的父亲回来了!”妻这样说,脸上仿佛现出“这可好了”的一种意思。
芳在儿五岁的那个春天,芳姑儿的家迁移到同一区内却相离颇远的A街去了。随后便有新婚少年夫妇的快乐家庭,搬来住下了。
同年月同地方出生的,又同是半这横街当作世界,每日在一处唱歌游玩过活的三个人中间,那个别离,——人间的一切悲哀的根源的别离,终于到了。在里姑儿与凸哥儿一方面,这最初的别离,确也是他们的最初的悲哀了。三个人变了两个人了;两个人虽然仍是和睦的游玩着,但也似乎时时想起芳姑儿的事情来。
“好罢!我会到芳姑儿那里去游玩去的,——”里姑儿和凸哥儿争闹的时候,常常这样说。
“芳姑儿到那里去了呢?”凸哥儿也很寂寞似的这样问。
大约经过了二十日,两个人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芳姑儿的事情的时候。一天是礼拜日,芳姑儿同了乳母,来访他们了。
“里姑儿!贤哥儿!”芳姑儿这样交互的叫唤着,小雀儿一般的高兴,玩耍了二小时光景,这才回去了。两个人也各自拿出新买的玩具来,很亲热的款待芳姑儿。乳母将芳姑儿每日只是说要到里姑儿那里去,到凸哥儿那里去的事,在现今的家里总是不惯,只是说“回家去罢,回家去罢!”很令大人们为难的事,都说给我们听了。我想着芳姑儿的小小的乡愁,觉得几乎要含泪了。乳母又说,本想辞了回去,因为这个小孩很是可怜,所以不能脱身。曾听得有人说乳母实在已经扶正,变了芳姑儿的母亲了;但我却不相信,实际上也好像没有这样的事。我虽然觉得这乳母是粗俗的可厌的女人,但如妻所说的话一样,心里却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回以后,芳姑儿又来玩了两三次,每次都很高兴的游玩了,这才回去。乳母告诉我们,才走进横街口的时候,芳姑儿便大声的“贤哥儿,里姑儿”的叫起来了。
“那边虽然也有朋友,但是无论怎样似乎总不能忘记你家的凸哥儿和里姑儿,——”乳母笑着说。
最终的一次,芳姑儿来的时候,里姑儿在三日以前说往外婆家去,早已出门了,便是凸哥儿也凑巧正同母亲上街去了。
芳姑儿很孤寂似的,仿佛将要哭出来的样子,暂时立在栅栏门的外边,后来经乳平的劝慰,才懒懒的回去了,当作赠品带来的三个大而且红的苹果,留在门口的台上。——
我们得到信息,说芳姑儿因了急性肺炎,只病了一天便死去了,这是二十多天以后的事了。
“芳姑儿终于到母亲那里去了,”妻叹息着说,“父亲还不知怎样的颓丧呢!”
“唔,”我的心里也被深的忧郁锁住了。
后来妻在街上遇见乳母,听哭着告诉伊说,——说到父亲的颓丧,真是不忍见他;每到傍晚,听后没有气力的靴声,随后是戛的开门的声音;心里想这是归来了,只是正做着事,放手不下,便不出去迎接。等了好久,却总不再听到别的声响。出去看时,只见主人坐在门口板台上面,两手捧着脸,俯伏在膝上,他大约连脱靴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听了这话,不觉眼泪流下来了。
里姑儿与凸哥儿仍然很和睦的,每日在一处游玩。二人都知道芳姑儿是“死了。”但是“死”这件事里所含的意味,他们是不知道,——不,有谁知道呢?我只想念着催逼着说“回家去罢!”的小小的魂灵的乡愁,而且觉得芳姑儿如今终于回到什么地方的家里去了。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四部分附录(1)
国木田独步
国木田独步(Kunikida Doppo;1871…1908)名哲夫。普通被称作日本自然派小说家的先驱。他的杰作《独步集》在一九○四年出板,但当时社会上没有人理会他,等到田山花袋等出来,竖起自然主义的旗帜,这才渐渐有人知道他的价值,但是他已经患肺病不久死了。《独步集》里《正直者》(Shojikimono)与《女难》(Nyonan)这几篇,那种严肃的性欲描写,确为以前的小说所未有。但他的兴味并不集中于这一方面,他的意见也并非从左拉(Zola)一派来的;他的思想很受威志威斯(Wordsworth)的影响,他的艺术是以都尔盖涅夫(Turgeniev)为师的:所以他的派别很难断定,说是写实派固可,说是理想派也无所不可,因为他虽然也重客观,但主张“以慈母一般的〔对于伊的爱儿的〕同情之爱去观察描写”为诗人的第一本义,这便与自然主义的态度很有不同了。
《少年的悲哀》(Shonen no Kanashimi)见《独步集》中是著者的儿时的回想,江马修以为比他的名篇《牛肉与铃薯》更佳。
《巡查》(Junsa)见小说集《运命》(1906)中,据江马修的《国木田独步》第十三章说,是一九○一年寄寓在西园寺候爵邸内时所作,“在这期间他做了两篇佳作,即《牛肉与马铃薯》及《巡查》。……《巡查》是以候爵邸内的巡查为范本而作的,虽然很短,他自己却很中意,曾说,‘这是我的杰作。像这样写得如意的作品,我还末曾有过。不能容于现今的读书界也未可知,但我自己相信这是杰作。’这两篇都
载在大阪的文学杂志《小天地》上。……”当时他预料巡查这一篇的酬金至少当有五元,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