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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抽离的意识，玉英听得见青华的声音，却只觉困得难受，似要断了气，她竟就糊里糊涂地抱住身后的人，嘴里碎叨念着，〃我可知道，做人的好处便是生死有命，由不得你。若是到了日子，什么爱啊恨啊，统统成了黄土一把……一碗孟婆汤灌下去，管你是皇帝还是火夫，横竖都一样，所以说……青华……这一世便是这一世了，我不是她，你也没了那一掷乾坤的本事，还总想着逆天改命做什么？〃声音越来越淡，玉英还在不停地说他，什么疯子青华地胡乱叫了一气，觉得耳边是有人应的，于是失去意识前她还不忘了补一句，〃不如和我去种种俗尘花草，攒一笔钱，生个儿子……这样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下一章明天晚上更~~^ ^
【第十章】如沐春风
传说中昆仑山乃是升仙之所，其上主峰最顶端建有苍穹殿，供奉天尊诸神，传闻中还说，天尊曾经在此处现世，所以殿中的规格悉数是按着天界仪制抄袭而来的，这种抄袭本身就带有一定的不确定性，怕是更多源于凡人想象，脑补的程度太多，所以导致了殿前高耸的长阶完全仿了俗世帝王宫殿的规格，台阶长得让青华想起了京城。
好似凡人觉得台阶乃是身份的象征，台阶越高，品阶越高，这直接导致了历代帝王越发消瘦，青华为了去找玄色的羽衣，曾经跟着自家的商队去过京城，那之后，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这乃是帝王们日行千阶所致，人总是想要往高处走的，而且人们往往觉得物以稀为贵，而贵的东西往往曲高和寡，注定孤独，所以帝王和神仙都很孤独，这样的概念就误导了凡人认为神仙一定也是脱离群众的。
所以当地仙降下竹节的时候，青华面对的是近三千层玉阶，他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推了推玉英，怀里的人已然没有知觉。
他静静远眺，悬于浮云之中的苍穹殿巍峨巨大，通体冷淡的青玉颜色，规模倒是凡间宫殿不能比拟的， 八十一根天柱直插云霄，上绘诸神之印，龙首威严，而那正中的苍穹殿三字淋漓而下，阅尽千秋风云，几许沧桑。
苍穹不改，此般气象，却又不知葬了多少痴人说梦。
地仙在旁绕个圈四下溜达，他以为这一世的青华帝君重返昆仑，必定感慨良多，眼见他抱着玉英伫立不动，这老头却也赞一句帝君好风华。
的确是无双气度，一身青衣的男子放眼四方，云海翻腾，满头青丝工整束起，他极冷落地站着，直直面对着千百年悠远而生的静默昆仑，却只是微微眯了眼，似乎有些疲累，全不曾被这样的气象所震骇。
巨大的青玉试炼台呈莲花形状，傲然悬浮于山巅之后，从苍穹殿后方延伸出了漫长的盘龙天阶，通向台上。试炼台依靠昆仑地气上升支持，竟在三百年后依然不坠，传言之中，修仙者若能在此处经得住天界试炼，凡人便可位列仙籍。
天劫散尽，人世几分，当年的血和着当年的泪统统吞到了肚子里，三百年后便可浑浑噩噩做一场梦，梦里乱了几场浮生谁也算不得了，如今一切只做了满山的璇树弱水，连带着他眼低清冷冷的笑意。
他觉得这大殿果然如梦中一般，分毫不差，却又是今生情愁，可惜这情愁二字乃是世间最无趣的字眼，凡人可愁的东西太多，愁生计愁功名，愁到最后愁得再没什么可愁，心理抗愁的能力远比神仙强大，所以对于青华而言，这情愁的感触寻常到好似他只是故地重游，叹一句风景奇绝，便也同其他峰峦再无分别。
青华刚擦了擦日头晒出的汗意，身侧的地仙老头已经满面崇拜，随声说着，〃帝君定是感触颇多，这百年来……苍穹殿早已没落，如今连些青鸟都不见，看那殿上……白日竟有鬼气，怕是当年一仗冤魂怨鬼无数，烟消云散之后他们心念不去，入了夜更添些古怪，可惜上神湮灭……除非能请西天的佛祖来大致才可度了它们离开，我们这些地仙可没那个面子。〃这句话已经代表了昆仑山管理部门的意见，他们认为，此地的风景区虽然珍贵，但由于中了邪，不但死过仙还死过鬼，所以不太方便保护，好在不保护乃是对自然最大的保护，苍穹殿还没倒还没塌，果然堪称神迹。
地仙停了一停，又看出青华似乎很想要进入苍穹殿，立时有些犯难地退了几步说道，〃昆仑山上的地仙当年都是亲身熬过那一仗的，心里多少都忌讳此处，老朽身边仙友也有命丧于殿中的，所以还请帝君体谅，老朽便不陪帝君入殿了，帝君大可自己防着些怨气，去看一看也好……〃
老头抚了抚白胡子，做了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捶胸顿足，〃唉……当年的事啊……教谁说说，也都是一捧血泪……〃
这许久没见过人没说过的话的老头兀自惆怅许久，没想到青华却根本不理他，他俯身轻唤着玉英，〃英英？可听得见我说话？〃
怀里的人清醒不得，呼吸却时而急促时而平缓，面上可见鬼气阴沉上浮，地仙赶紧跑过来示好，望了三两说着，〃玉英仙女法力不足矣和魑魅幻术抗衡，所以不小心中了它的鬼气，这会儿恐怕痛楚难当，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昏聩……〃
青华越发紧张，忽地加重了口气，〃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驱散她身上的鬼气？〃
地仙凑过来看了半天啧啧摇头，〃怪了怪了，这仙女身上带了些幽冥的东西，不知什么来历，怕是这东西才引着鬼气不散，却又除不下来……〃老头伸手指了指她腕子的透明镯子，〃这样下去鬼气愈发凝结壮大……仙气鬼气相冲，仙人不死，却比死还痛苦，阴寒难耐。〃这东西的确诡异，但青华知道她一直带着，这会儿也想不出办法弄下来，只能望着长阶思量道，〃这东西可能同她师傅有关，她说她师傅不准她下山，弄了个弱水符，估计要见到她师傅才好解下来，地仙，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缓解她的痛楚？〃
地仙又走了个八卦出来，忽然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青华一双凤眼扫过他，终于忍不住着急道，〃英英为我重伤至此，我必要保她无事，地仙有话还请直言。〃
那老头就差把胡子都揪掉了，眼看着青华变了脸色，终于诚实开口，〃办法是有……可以拖得了一时，那就是……鬼气毕竟是幽冥之气，若是凡人能用阳气渡进她体内暂时替她压住，这一时半刻便没有问题，只是凡人乃是肉体凡胎……帝君眼下也无力量，这渡气的时候很可能要被鬼气反噬，稍有不慎，远比仙人受它折磨的后果更可怕……〃
青华却忽地抱起了玉英上半身，毫不犹豫地问道，〃如何渡气？〃
阴寒如同极北之渊。
玉英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冷，极致的冷，是某种要吞噬掉骨头一般的冷意，顺着气息漫延而上，她浑浑噩噩地觉得有人贴了唇齿过来，温暖的呼吸如沐春风，竟似三月桃花，散漫地开成了海。
其实她没见过凡间桃树，昆仑山上多是璇树，开出的花都染了灵气，朵朵疏离的浅淡白色，并不带情意，但她听过很多故事，故事里的公子小姐定是要在桃树下相遇，一抬首，一回眸，便见了今生纠缠。
可现下玉英却真的想到了桃花，带着温柔安慰的力量，流转周身，透过唇齿之上那人渡过来的气息一直暖得冲破了所有阴寒，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又周身难受得说不出话，挣扎了许久，终于听清了些周围的声音，老头很是紧张地喊着，〃帝君快些停下，足够了……不然会伤及自身……〃
青华却不紧张，平复下气息只是轻轻唤她，玉英终于缓了过来，好不容易清醒地睁开眼睛，却盯着那人一双凤眼，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你这算是一吻定情？答应我了？〃
青华一愣，一时没明白，〃答应什么？〃
〃不是说要同我去种种俗尘花草，攒一笔钱……咳咳……〃她说得激动，不小心弄得自己又有些难耐，青华赶忙拍了拍她点头，〃好好，攒一笔钱。〃
她只觉得他答应得有些太过轻易，男人答应得轻易便代表了一定不会算数，所以玉英耿耿于怀，非要拿出了大把柄来，〃你可还欠我一命之恩呢，你答应过我的。〃
他觉得这鬼气着实厉害，忍了口阴寒的血气，将她银色的长发理顺，认真说道，〃我既是说过，便会做到。〃
他想了那么多年的问题，在玉英说出的那句话之后突然有些豁然开朗，她说这一世便是这一世。
是啊，这一世的青华只是个青家公子，肉体凡胎，他如何逆天如何改命？那一场梦折磨了他二十三年。
青华还能很清楚地记得梦里的自己不惜受尽苦刑，笃定地发誓永不愿为仙，所以他很努力地在尘世中生活，却又总是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再见到玉英之后……明明什么都不一样了，可他却有种找到了的感觉。
她告诉他如何好好地做一个人，攒一笔钱，生一个儿子，种些花草，百年之后生死同穴……
青华抱紧她，〃你可好些了？〃
她看着他关切的眉目，记忆里的所有痛苦似乎都值得了，〃我不是玄女……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但我却又……却又……〃
我在水中见到你的时候，真的以为同光他们都在骗我，以为自己就是玄女。
三百年了，我只想做一个昆仑山上的小散仙，却还是躲不过你，青华，青华……她在他怀里不住地吸气，忍住了眼泪，〃我喜欢你，逃不开的，我知道自己敌不过魑魅，何苦为了个凡人冒险……〃
可她必须要保住他的。
这样彼此牵扯的记忆，玉英很害怕，她不敢说自己记得当年的事情，他怕他还是爱着前生的玄女，若是说了……她算什么呢？没有那么怜悯苍生的善心，也没有那样九天之上绝色的风姿，更没有温婉可人的脾性，如今的玉英只是徒留了一段悲伤记忆，便自觉可以继承这份爱情么？
她想只做个昆仑的小散仙陪着他，那样才好，那样才是这一世。
他不住地问她可是好些了，玉英点点头，欲言又止，满心怅惘，她活了三百年都占山为王，何曾羡慕过谁？可她如今却开始希望自己能够是那个跳下昆仑墟的女子，她这样羡慕她。
果然应了凡人那句话，动了心的女子都是卑微的。
玉英望了望苍穹殿，说了句，〃我无事，只要入了苍穹殿，同光应该有办法躯走这鬼气。〃
〃但玉阶这么高……〃
她怕他担心，赶紧安慰道，〃这点高度我总还能走上去的，不行的话，你抱我上去。〃话说一半还非得气一气他才好。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以前同光说玉英这脾气堪称是要气死阎罗的，但如今她遇见了青华。
这位青衣公子如沐春风一般地对她的伤势表达了关心，听她说着真的无事，便好似终于得到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很是放心地将她轻轻放在长阶之下，丈量了一下云雾之中大殿的高度，有些懒散地叹口气，忽然感慨道，〃这么长，怕是要走大半日才能入殿，所以还需吃好了饭食才可上路……地仙留步。〃
玉英险些气结，她真不该为他渡气而感动。
那老头眼看着小夫妻情意正浓，不好打扰，刚想离开却又听见青华叫自己，愣愣地拍了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如今帝君不过一介凡人，用不了多少时辰就是要饿的。
好在青华吃起饭来也着实优雅，并不减天人风姿，不然这地仙怕是要回去好好算上一算，这些日子的紫气东来到底是不是应在了这位公子爷身上。
用过饭后青华便同玉英一起往苍穹殿去，地仙告退，而阿白却一蹦一蹦地很是高兴，好似终于看到玉英无事，它也放了心，跟着他们一路跑。
期间，玉英觉得自己施展不出仙术，同个凡人这样爬楼梯似乎很是窘迫，于是她喊了三两句同光，声音虽不大，但若往日，同光定会直接砸些什么出来骂她，而今日，不见上方的云浮堆里有任何动静。
苍穹殿依旧静默无语。
〃怕只怕……他也没了办法。〃玉英小声嘀咕，〃同光最近未过百年之期，须得闭关，这时候最为虚弱，而我又私逃出来怕是气了他……若他也治不了鬼气，估计我便没多少日子可耗了。〃
这话着实可悲，青华思量了一下，觉得玉英此刻难得惆怅乖顺，并不准备告诉她地仙的话，那老头说过这伤还不至于毁她元神，但鬼气反复，恐怕阴寒难耐，着实是要受尽折磨的。
他好笑地拉着她慢慢往上走，过了大致几百层台阶便觉得她呼吸之间不太顺畅，青华坚持用渡阳气的办法替她制住阴寒之感，可这样下去……
玉英却也不傻，终究快要到了大殿之前，他们二人拖拖踏踏地走了这样大半日，竟是到了昏黄时刻才终究到了云浮之中。
青华觉出她指尖颤抖，伸手将她拉过来，微微笑着就想要再渡气让她好受一些。
玄衣的女子脸色极其不好，白得发了青，推开他有些恶狠狠地咬着牙，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寒颤，〃你真还以为你是……当年的青华帝君么？你现下一介凡人能有多少……阳气？都渡了给我可好？便不要活了……〃
天色越来越晚，阴阳交叠，鬼气愈盛。
青华那双凤眼不怒不燥，一路上都淡若春风，不多问，只是见她不好便要过来渡口气来，可越是这样玉英越知道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受的苦。
她跟着他走走停停，这三百年来第一次这样狼狈，可惜却还是让他看得清楚。
她总是想着若今生还有自己的情缘，便要想办法漂漂亮亮地遇见那个人，她知道自己脸上不好看，还有个疤，不知道同光是从哪看来的凡人女子样貌，就这么给了自己，她以前见不到其他人，懒得同师傅争执，便也无所谓，可如今她却恨死了同光没有审美，觉得这脸面丑陋异常，自己都厌烦。
退一万步来说，容貌便算了，可现下她这副丢人的样子也让他见着了，简直便是倒霉中的倒霉，所有听来的美好初遇统统做了罢，只剩下一副要死不死的冷死鬼模样，还要让他冒险来救。
她只是悲哀地觉得，若自己真是玄女的今生今世，却也陪衬不上他了。
不及想完，那人清淡的气息却已经渡入口鼻之中，暖暖地阳气让她恢复了精神。
〃你不是想要回来寻玄女的么？若你还没到苍穹殿便耗尽了性命，你还如何寻她？〃
这人但笑不语，过了片刻拉着她往上走，却彷佛极是肯定一般，〃我已经寻到了。〃
脸面，容貌，都可以骗人，青华懒得管今生她是谁，但是他见到她，却有着已经找到了的感觉。
就像是他前生散尽了的心血痴缠，这一世做了人，翻尽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只为了寻那一羽玄衣，苍茫人海，忽地就见着她涉水而来。
谁都不是当年又何妨？这一世便是这一世了。
这冥冥中的感觉……总不会骗人。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孽障的师傅要出现了……
囧……纠结于清华同光……这四个字戳中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