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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辆黄包车从身后经过。小轩想了想，一伸手就把车杠拉住。
“黄包车，快，送个病人去医院。”
“不行啊，我有客人约好的，他要赶早路……”老车夫被小轩突如其来的拦截吓了一跳。他哆嗦着解释道。
“送什么客人比送病人要紧啊！快点，要不然我没收你的车！”话还没说两句，小轩就急了，他抬起手枪，恶狠狠地逼着车夫。
车夫见到家伙，无可奈何。只好被小轩推搡着进了大门口。身后的黑影一阵骚动，紧随着小轩来到门口。
远远地杨胤就看见小轩拉了辆黄包车过来，所以他已经把黄芩抱出了车厢。黄包车刚刚停妥，杨胤随后就把黄芩安顿在座位上。同时又用毯子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秋风一吹，黄芩仿佛喘得更加厉害了。一个人几乎坐不住，只好半躺着倒在椅子里。
车夫见真的有病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他抬起车杠，刚想迈腿。却被小轩栏了下来。
就在弄堂大门口，昏暗的灯光下，一字排开站着五六个黑衣人，一色的黑色风衣，宽沿礼帽。正静默地望着他们三人手忙脚乱。他们的身影投射到了地上，被拉得变形诡异。
小轩的脸色开始变得凶狠起来。
“别和他们纠缠，上医院要紧！”杨胤暗暗叫了一声。
小轩仿佛醒悟，咬了咬牙，便也不再和他们较劲。
“有后门吗？”杨胤轻声问。
“有，这条路往后一直走就有。”
“嗯，你挡一下，我从后门走。”杨胤说着，警惕地盯着对方。同时掏出三个银元塞进车夫手里：“老伯，车我借用一下，你中午到这里来拿好么？”
车夫迟疑地接过银元，看了看车上的黄芩，也马上点头答应。一哈腰从车杠里让了出来，杨胤接替，捡起了车杠。
“小轩，别和他们硬来。挡一下就赶紧走。”杨胤嘱咐了一句。他很担心小轩会和他们接上火。
“杨胤，你要保证把姐姐送到医院！这是钱……”小轩紧盯着杨胤，恶狠狠地喊了一声。挥手就把一个小包塞进杨胤怀里。
“放心。”杨胤对他慎重点头，拉动车子转了个身，撒开腿奔跑起来。车夫跟在车后，一路紧随。
“老伯，出了后门你赶紧向巡捕房报警，就说在哈德里，有个姓黄的探长被流氓围困。让他们赶紧过去。”杨胤回头朝车夫说。
“嗯，晓得了。”车夫老练地答应，出了后门，他便直接奔向电话亭。
杨胤一走，那些黑衣人一阵骚动，纷纷欺身朝小轩逼近。
“砰——”
黑暗中，小轩瞪着眼睛虎着脸，抬手朝天一枪。
“叮——”弹壳落地，叮咚有声。
“我是法租界巡捕房华人探长黄小轩！你们是什么人？”黑暗之中，黄小轩朗声一喝，咄咄逼人。
对方显然被黄小轩的枪响震了一下。他们或许没有想到，有人居然会在他们面前以一挡众，且毫无惧色。又听见对方报上名字，不觉有点犹豫起来。
枪声在夜色里分外清晰。小轩看见各个楼层的窗户里，灯光纷纷亮起。这情景，仿佛给了他不少胆气。
那个领头的黑衣人正是阿根，他只是轻微地别了下脑袋 ，其他人登时散开，朝着小轩的两边就想突进。小轩抬手，向着对方的脚下就是一轮子弹。对方的脚下登时火星乱飞， 几个人惊叫着跳得老高，纷纷后退。同时掏出手枪，和小轩枪口相向，针锋相对。
“别误会！哈哈哈，荒探长，千万别误会啊……“阿根见势不妙，赶紧站出来制止了两方人的冲动，”大家都不是外人，可别伤了和气么。都给我把枪放下！”他喝止着自己的手下。
“阿根，没时间啦。人都快跑远了。”身后有个年长的黑衣人朝着他喊了一声。
阿根转过头，望了望对方，略一思考，便用嘴朝着大门外努了努。对方马上领会。一挥手带着几个人就奔出了大门。转过墙角后，沿着围墙朝后门迅速绕了过去。
黄小轩见状，刚想发作，却被阿根阴笑一张胳膊，拦住了去路。
“黄探长，怎么也不请兄弟们上去喝杯茶啊。”
“滚，再不滚老子不客气了。”小轩喝着，抬手把枪对准了阿根的额头。身边的随从一惊，纷纷欺身把他围住，同时有三条枪对准了小轩。
阿根没有动。他凝视着小轩，忽然哈哈一笑：“哈哈哈，黄探长可真的健忘。咱们是老相识了。以前不是一直合作得很愉快吗？”
小轩一听，估计对方不是警备司令部的人，就是调查科的人。没想到林立这个混蛋会这样对待他们姐弟。他还说只是例行调查而已。
“既然都不陌生，干嘛要阻止病人上医院啊。你没看到有人病得很重吗？”
“哦……这个我们倒是刚刚看到。非常抱歉黄探长，我们真的不知道有病人。其实，兄弟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小轩放下手枪，懒得理他。
“现在你们想干什么呢？”
“没有干什么啊，外面风大，还是请黄探长回屋子里休息去吧。兄弟们也好做一点。”阿根说着逼近一步。
“废话，我干什么要你来指指点点啊。”黄小轩一抬手，狠狠地推了阿根一下。登时，阿根的手下一拥而上，再次把小轩团团围住。
“都不许动粗。”阿根站人群外叫了一声，“黄探长，你也别太老噶。我这帮兄弟粗鲁，说不定就真动手了，到时候我也拦不住他们啊，”
那几个人听到阿根暗示，纷纷面露凶相，逼视着小轩，马上就开始对他推推搡搡起来。小轩刚想举枪，却早被对方防备，一下子就被缴了枪。同时有无数双手按在了他的身上，小轩只感到肩头一沉，胳膊被搏，他奋力挣扎，却哪里还能动弹。
“放开老子！”小轩抬头冲着阿根愤怒地喊着。阿根倚在车身上，点了支烟，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
混乱之际，大门口又来了一辆厢车。刚一停妥，从车厢里便涌出四个人向里面冲了过来，其中一个人来到驾驶室窗口，把脑袋探了进去。
“让他们住手！”林立在驾驶室里，早就看清里面的情景。他急速吩咐。
那个人回身做了一个手势，众人立即放开小轩。阿根迅速上前，把情况向林立做了汇报。
林立耳朵听着阿根的汇报，但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远处的黄小轩。听完情况之后，沉吟不语，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撤了吧。但要继续盯住那个女的。”
“是。”阿根得令离开。
车子掉头，雪亮的车灯掠过门口。林立抬眼望去，灯光里黄小轩提枪跨步，巍然站里在场地中央，冷眼相向。就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二十一）
杨胤拉着黄包车，撒开两腿，一路疾跑。一会儿功夫，他就感到浑身发热。
车篷里，黄芩随着车子的颠簸在轻声呻吟。杨胤担忧，跑出一段，就要回头看看。
为了不让黄芩从车椅里滚落下来。杨胤在拉车时，一直就把车杠抬得很高，几乎就要越过自己的脑袋了。这样一来，车子和椅子一起后仰，躺在里面的黄芩就不会向前滚落了。
只是这种姿势，拉车的人两只胳膊使不上全力，那样会非常的吃力。
没有想到特务们会盯着这么紧。这种架势，那就是在全程监控他们了。按一般规律，没有特别重大的嫌疑，是不会享受到这么高规格的监控伺候的。
特务们在盯着谁呢？是我，还是黄芩？
杨胤暗暗琢磨着。
应该是黄芩。白天在家里的一幕也很能说明问题。看来在她的身上，真的潜藏着一股神秘的东西。这东西明显让特务们感到非常的在意。
至于自己，杨胤想了想，从露头到现在，也只不过短短十来个小时而已。特务们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吃透自己。
黄芩在车篷里又开始大口地喘着气。杨胤心疼，他回头望着她，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
去最近的医院，还有一段路程。杨胤不知道黄芩还能不能坚持住。
他想起那瓶喷雾还在自己身上，何不再给她喷一点呢。想到这里，杨胤靠边把车子停了下来。
钻进车篷，杨胤发现黄芩正在微微哆嗦着，毯子已经被她踢到了车踏板上了。他赶紧捡起毯子，抖了抖灰尘，把黄芩再次厚实地包裹起来。
同时他把胳膊伸进黄芩的脖子，微微抬高她的脑袋，就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里。另一手打开喷雾，对准她的嘴巴，小心地摁了几下。
黄芩一阵躁动后，终于又开始平静起来。杨胤一时不敢放手，就这样一手托着黄芩的脖子，另一手小心地拨开散落在她脸上的头发，呆呆地望着她痛苦的神情。瘦弱的身子在他的胳膊里轻微抽搐，脸色煞白，嘴唇微张，眼皮无力的闭合着。呼吸时，灼热的气息急促地喷在他的脸上，喉头那种鹅鹅的啸声依然可闻。看上去非常的虚弱。杨胤见状，不免担忧。心头微微颤动，更加紧密地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
刚刚揽起，黄芩忽然张开嘴巴，一阵抽搐。杨胤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姿势，黄芩脖子一伸，口中忽然涌出很多的流质。黏黏糊糊的，全部吐在杨胤的前襟。杨胤想避开，但又恐黄芩跌落。因此依然把她揽得紧紧的，任凭她对着自己，口吐不止。
一股酸味弥漫开来。杨胤低头，望着黄芩的可怜模样，内心不禁涌起无限的怜惜。
还好，吐完以后 ，黄芩反而安静了很多。杨胤掏出手绢，仔细擦干净她嘴边脖子里的呕吐物。又擦了擦自己胸前。
就在这时，忽然前面一阵喧哗，同时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杨胤迅速放下黄芩，探出头朝前面一看，只见有四五个黑影正从前面不远处的路口窜出。站在十字路口左右张望。
杨胤转身迅速把黄包车移到一个阴暗的地方。回头警觉地盯着他们。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赶来了。估计小轩一个人实在难以阻止。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希望他没有什么事。
片刻，这帮人呼啸着分散了朝两个路口散开。杨胤一看，那正是自己想去的方向。那两条路上分别就有一座医院。而现在看来，要上医院，就很有可能会碰到特务。他们明显也是冲着医院去的。
转眼又一想，如果不能彻底摆脱特务的跟踪，即使到了医院，黄芩也不会得到安宁的。看特务们现在的架势，很有可能真会对黄芩下手。
但如果不把黄芩及时送医，她的生命就有危险。
一刹那间，有个念头闪过。
杨胤呆了一会。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他回头望了望黄芩，哈腰捡起车杠，转过车头向着另一个方向飞跑而去。
杨胤把黄包车拉得平稳飞快。离开大马路以后，一头钻进一条支路。转过了两个巷口以后，前面出现了一条幽静的小马路。马路两边是高高耸立的石库门房子。看上去要比普通居民漂亮而结实。
杨胤继续向前面跑去。不久又转进了一个石库门弄堂。弄堂里的弹石路面，坑坑洼洼的，黄包车开始剧烈颠簸起来。杨胤放慢速度，尽量把颠簸减低到最小。
向前几百米以后，黄包车就在一个亮着灯箱的双开门门洞前停了下来。一抬头，眼前黝黑的双开门紧闭着。在灯箱的照射下，依稀可以看清，在石条砌成的门洞边，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门牌。上面写着：陈家坊洪记诊所。
看上去是一个私人诊所。
杨胤放下车杠，回头一把抱起昏睡中的黄芩。来到门前，他腾出一只手，抬手敲门。
铁质的门环在暗夜里铿锵作声，传得很远。片刻，木门上的一个小窗洞打开，从里面显现一张警惕的脸来。
“什么事？”
“急病，哮喘，很厉害。”杨胤朝着门洞焦急地喊。这个时侯，他是背对着灯箱的，窗洞里的人估计很难看清他的脸。
对方仿佛迟疑了一会，窗洞里两道眼光直射而出。在杨胤和他怀里的黄芩身上细细打量。并不打算马上开门。
杨胤心里焦急，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一个念头闪现。
但他没有敢付诸实施。
其实，这个地方是共产党上海机关的一个秘密诊所。以前有受伤的队员需要治疗时，往往一到医院就被守候的特务盯上。而如果不上医院的话，转移到外地又不方便，很多伤员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伤势恶化。建立了这样一个秘密诊所以后，一般病情的伤员就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了。
如果在平时，杨胤在这种时候，应该会主动说出约定的暗语。在对方确认身份以后，就可以放心地病人交给诊所。
但今天情况特殊，杨胤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估计，师傅在自己逃亡以后，早就把所有地方的暗号更改掉了。而且诊所里的人也不一定在，有可能已经全部转移了。这种做法，是在队伍里出现叛徒时的惯例。杨胤之前执行过好多次这样的突发任务，没有想到如今却由自己亲身演绎。
因此，如果自己盲目亮出过期暗语或显露身份，那么，就有可能被诊所里的同志发觉。
“请问，这里是洪记诊疗所吗？”杨胤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又问了一句。
“是的。”对方神情冷漠。
“谢谢你开一开门吧，她病得很重。”
看来诊所还没有撤离。或许，是还没有来得及撤离吧。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接到自己涉嫌叛变的通知。如果接到，那就麻烦了。
他赌诊所里并没有认识自己的人。也赌师傅在下达通知时没有来得及附照片。所以他想以附近居民的身份去试试运气。平时这里本来也对外开放，一直接待普通居民的求医。
但，也有可能就是一个诱饵。这个黑糊糊的门洞里面，布置着一个巨大的陷阱。尽管看上去还没有撤离，实际上一切都是假象，就等着自己上门也说不定。师傅的做事风格一向诡谲，老谋深算。这他以前是领教过的。
但眼下黄芩的病情严重，实在是耽误不得。如果去其他医院，肯定会让黄芩落入特务手里。所以，即使是陷阱，他也要把黄芩送进去。自己即便暴露，大不了被同志们抓回去执行隔离审查。但黄芩若再耽误下去，可能就会支持不住。想到这里，杨胤打定主意，一定要冒一下这个险。就算自己被抓了，当看见黄芩病情危重时，诊所里的同志们也一定会出手相救的。
想到这里，杨胤似乎不再害怕什么了。他转过脸望了望怀里的黄芩，揪心地听着她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喘息声。
而那个窗洞里的眼光还在打量着杨胤。杨胤的胳膊都有点酸疼了。他头顶冒汗，脸上越发显现出一副焦急的模样。
或许就是这副模样的缘故吧。木门终于开了。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站在门口，盯了一眼杨胤。杨胤有点心虚，转过脸去望了望怀里的黄芩。
“她怎么啦？”
“哮喘，非常厉害。快喘不过来了……”
“快抱她进来。”女人或许也听见了黄芩的啸声和喘息。她让过杨胤，把木门关好以后，就指引着杨胤来到楼上。
楼上是一个长长的走廊，就像一般的医院一样的格局。但不同的是，这里的走廊里没有忙碌的医护和漫步的病人，空荡得让人生畏。最后，女人把杨胤带到一个房间，进去后她示意杨胤把黄芩放置在床上。自己转身又出去了。
过了有一小会，又进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穿着一身宽大的白大褂，脸上戴着一个大口罩。边戴帽边整理着头发。看上去是刚刚被人叫醒。
“以前有过哮喘吗？”她抬头望着杨胤，隔着口罩问他。
杨胤抬头，只看见对方眼神闪烁，正深深地打量着自己。
“有……有吧。”杨胤依稀记得小轩说过，黄芩是天生哮喘，“从小就有。今天晚上忽然发作了。”
“嗯，你出去等吧。”那个年长的女子说着，就让人把杨胤带了出去。
杨胤出门时，看到刚才的房间里有很多仪器。看上去这里的设施还是比较齐全的。而且他看这个女人慈眉善目，应该可以信任。
他退出诊疗室，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才感到一阵疲乏，腿酸胳膊疼。
片刻，又有一个年轻女医生和一个护士，推着车子匆匆走进了诊疗室。
他在椅子上坐等了好久，心里忐忑不安。走廊里不断开始有护士来来往往。杨胤低头，把脑袋深深地埋进帽檐里面，假装瞌睡。
他心里担心着黄芩的病情，也害怕自己被人认出，同时也担心特务会跟踪而至。
“病人家属呢？”好长时间后，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女医生，冲着走廊喊了一声。杨胤连忙站起。
“我就是。病人现在怎么样了？”杨胤紧张地问她。
“病人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正在接氧输液。你跟我去补办一个手续。”那个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秀气冰冷的脸来。
杨胤答应。这时他看见那个年长的女人也从诊疗室里退了出来。她没有褪下口罩，随手把门带上后，回头望了望杨胤，没有说话，径自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步态优雅婀娜。
杨胤很想进去先看看黄芩，但女医生示意不能进去。杨胤只好先跟着她来到了另一间房间。里面有一个类似柜台的地方。
“病人姓名，年龄……自己填上去。”她交给杨胤一张表格，又扔给他一支笔。
杨胤低头拿起笔，就靠在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