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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姓名，年龄……自己填上去。”她交给杨胤一张表格，又扔给他一支笔。
杨胤低头拿起笔，就靠在柜台上填了起来。
余光中，杨胤注意到那个女医生站在一边，似乎一直在偷眼望着自己。
是自己已经被人认出来了吗？
杨胤的手有点发抖。眼下正好用写字来掩盖。
姓名……就写黄芳吧。
杨胤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个名字。或许是潜意识里一直在牵挂阿芳的缘故吧。想到这里，杨胤的心思忍不住又转到阿芳身上。出事以后，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一下她。
接着就是交钱。
“病人需要观察。我们这里条件不足。等天亮后，送她去大医院吧。”女医生边数钱边说。语气不抑不扬，非常的职业。
杨胤听罢，一阵着急，“医生，你看能不能让她就在这里治疗啊。”
“你不想让她得到更好的治疗吗？”女人抬起头，继续打量着杨胤。［517z小说网·。517z。］
杨胤掩饰，道：“那当然，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洪记诊所医术设施都不错，口碑也好，价格也公道。转来转去的很不方便，这人有病了，在哪看不是看啊。”
女医生听罢，脸上闪现一丝偷笑。
“嘴巴别这么甜。我们是一个小诊所，只有几个观察室，没有住院部。如果她需要住院治疗怎么办？”她说罢，盯着杨胤帅气的脸。看上去，她还挺乐意和杨胤闲扯。原先的那股冰冷，早已经消失殆尽。
“她不需要住院吧？”杨胤察觉到了对方的细微变化，他准备乘机探探这里的虚实。
“那要问我们主任医生去。”
“刚才的那个女人吗？”不知道为什么，杨胤对那个女人印象深刻。
“嗯，是啊。她是我们的主任医生，留过洋，水平比不大医院里的差。”女医生说着，把所有单据填好。又把发票和零钱递给了杨胤。
“你看病还兼带收钱啊？”杨胤低着头，边数钱边问她。
“没有，这不是晚上么，这里没有人，我代一下。”
“嗯，你们这几天一直正常开门接诊吗？”杨胤试探着问了一句。
女医生一愣，“是啊。要不你怎么能进来呢？”
“哦，我只是感到，诊所里的医生护士要比以前少很多了。以前我进来过一次。”这句话，杨胤完全是瞎说的，目的只是想进一步试探，诊所到底有没有接到撤离的通知。
“白天人多，现在不是晚上么。就我们几个值班的人。”女医生解释道，一脸的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说着话，她起身出门，也把杨胤带到了走廊，“这个女人是你老婆吗？”她问了一句。回头望了望杨胤。
“是……是的。”杨胤说了个慌，眼光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但自己的胸口，却着实一阵的乱跳。
女医生不再出声，又盯了一眼杨胤的脸蛋，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杨胤望着女医生款款离去的背影，再次坐了下来。暗暗庆幸没有被人认出自己。
（二十二）
“外面是谁的黄包车啊？怎么停的，把门口都堵住了。”一个稚嫩的男声忽然在走廊里响起。杨胤抬头一看，幽深的走廊里站着一个瘦弱少年，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矮个，一身粗布短褂长裤，胳膊上戴着一副白色袖套。衣服不新，但却洗得干干净净。一张圆嘟嘟的脸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脑袋上剃着一个泛青的马桶头，这让他看上去又多了几分憨厚。此时，他正吃力地一手拎了个白铁水桶，另一手满满地提着四个热水瓶。看上去，很像是诊所里的后勤。
“是不是你的？”大男孩的目光清澈闪亮。他上下打量着杨胤，又喊了一声。声音幼嫩，但口气神态却很是老道。一看就知道，他年纪虽小，但在外面做事却已经不是一两天了。杨胤暗暗观察了他一会，心里很是喜欢这个大男孩。心想这一定是哪个贫苦家庭的懂事孩子，这么早就出来做事谋生了。
“是我的。我这就去停妥。”杨胤微笑着喊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上楼后，黄包车却还停在门口。
“车子要靠边停，拦在门口算什么呀。”男孩放下手的东西，“刚才提水时，差点磕着我的热水瓶。”说话间，男孩已经利索地把很多的空热水瓶安置在墙角边。然后弯下腰，用水桶挨个往热水瓶里灌开水。他的身边，登时蒸腾起一股水汽，直冲屋顶。
“呵呵，那对不起了，小阿弟。”杨胤向着他挥了挥手，越看越觉得这个大男孩太可爱了。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刚才的那些危险和焦虑。
他下楼，底楼没有开灯，也不知道开关在什么地方。杨胤摸索着就到了门前。刚要伸手拉开黑漆漆的木门，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马上就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木门，隔着门板细细辨听。
好像是一阵轻微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
杨胤把脸靠近那个木门的窥视窗上，很小心地把窗子拉开一条细缝。就着微弱的月光，杨胤看见，此时在黄包车边有三个黑衣人，正对着黄包车指指点点。从外观上看，就是在哈德里围攻他们的那几个特务。
杨胤一惊。没想到特务如此迅速就找到了这个地方。看来自己真的不应该小看他们。或许，作为特工，他们同样也掌握着全市所有大小私人诊所的数量和位置。而自己刚才一时着急，竟然把黄包车遗留在弄堂门口。这肯定也是引起特务注意的一个重要因素。
“得得得——”外面的人突然就开始敲门。杨胤站在门后，身体震了一下。
敲门声开始急促起来，声音里透出一种凶悍和坚定。铿锵的铁环撞击声在寂静的午夜里，听来格外地惊心。
这时，隔壁一个小间的门开了。依然是那个看门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奇怪地望了望杨胤，转身走向木门。
“开门！快开门！”外面的人忽然开始踹门了。一时间，镶着铁条的木门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杨胤回过头，朝女人连连摇手，示意她不能开门。同时想到黄芩，转身便朝二楼奔去。
到了走廊里， 杨胤急切寻找着刚才黄芩进去的诊疗室。找到以后，他推门进入，并径直冲向里间。
里间空无一人。
黄芩不在，那个女医生也不在。甚至原本黄芩躺着的那张病床也不见了。现场只剩下一些设备仪器，电线凌乱。
黄芩！
杨胤在心里暗叫一声，赶紧退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
楼下依稀传来一阵喧哗。估计是特务们正在闯入。杨胤环顾四周，在走廊里焦急地跑动着，挨个推开每一间房门。但那些房间不是紧锁，就是空无一人。
“医生——”杨胤短促地喊了一声，又连忙收声。
转眼就到了走廊的尽头。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杨胤转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楼梯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一定是特务上来了。杨胤一个激灵，伸手推开眼前的一扇房门，闪了进去。背着门侧耳细听。
走廊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同时，有人正在大声说话。
“医生，快来救救他呀。”一个男子在叫喊着。
“你别乱喊，先坐一下，我这就去叫值班医生。”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
“哎呀——哎呀——疼死了。”又一个男子声音。颤抖着，很痛苦的样子。
杨胤一阵疑惑，明明看见门口站着的是三个特务。现在怎么变成两个病人了？
转眼一想，他忽然彻底明白了。心里登时紧张起来。
眼前这两个病人，一定是特务装扮的无疑。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他停在外面的黄包车后，装病进来探听虚实来了。至于另外一个，他估计一定是守在门口。这样的安排，也很合理。万一里面真有情况，外面的那个人就可以伺机接应。否则，三人全部进来的话，万一被困，那就连个报信的也没有了。
杨胤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苦心经营的秘密诊所，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大意，现在已经被特务盯上了！
想到这里，杨胤十分懊恼当时没有把黄包车及时藏起来。一时间，他心里很堵，但更多的，是在考虑着怎么来对付这两特务，挽救诊所，弥补自己的过失。
另外，黄芩的忽然消失，也让他感到非常担心。她会被带到哪里去呢。是正常的转移病房，还是被人藏匿起来了。
“哎呀……”走廊里的特务在继续呻吟着，杨胤心急如焚。他伸手，轻轻地拉开房门，偷眼观看。只见那两个特务鬼鬼祟祟地，正在走廊里挨个推门查看，其中一个还不时地假装呻吟几声。
忽然走廊里传来一阵人声，特务赶紧恢复病状，呻吟声更加剧烈。杨胤小心地把持着房门，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一个护士正推着一个移动担架走来。
“病人躺上去。”女护士让装病的特务躺了上去。推着移动担架，径自走进了诊疗室。另一个想跟进去，却被她喝止，让他等在外面。那人无奈，只得停下脚步，留在走廊里四处张望。
杨胤呆在门后，眼看着诊疗室的门关起。他的心脏也好像被吊了起来。
“得……”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紧接着，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杨胤的眼前登时一片眩晕。他迅速闪身跳到一边，同时眯着眼睛，摆出一副迎敌的架势，警惕地打量四周。
原来这是一个杂物间。靠近房门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桌子，桌子上面堆放着很多折叠好的衣服和床单。地上停放着几辆小推车，车子里凌乱地堆放着一些衣物。
杨胤小心地靠近推车，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再往前走时，杨胤看到地上摆满了格式的热水瓶。瓶身上一律印着“洪记诊所”字样。在热水瓶的边上，还有几个白铁的开水桶。
看到这些物品，杨胤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他转身抬头，赫然看见在房间深处，幽幽地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那个小阿弟。
“你进来干什么？”阿弟虎着脸质问。他的手里，拿着一根半人高的扁担。好像刚刚从后门进来，放下担子。
“阿弟，别出声。”杨胤用手向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并且迅速向他靠近。
阿弟冷冷地望着他，一脸戒备。他手里的棍子，已经横在当胸。
“阿弟，你听我说。现在，外面走廊里有两个国民党特务。这里很危险……”杨胤说着，俯下身子按着他的肩膀。没有想到，阿弟一甩身，挣脱了他。
“你是什么人？”阿弟原本青涩的神情，早已经变得戒备而机灵。
杨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避而不答，拉着阿弟来到门口。回头一看，阿弟执棒，冷冷地打量着他。
“阿弟，你仔细看看走廊里的那个人。他真的是特务。”杨胤说着，小心翼翼地把房门拉开一点点。从门缝里望出去，那个特工依然在走廊里东张西望着。
杨胤把阿弟拉了过来，用手一指，道：“阿弟，你看看那个人的后腰。”说罢，就把位置让给了阿弟。
小阿弟半信半疑，顺着杨胤的指点朝外望去。正好这个时候，走廊里的特工一猫腰，把他腰间别着的手枪完整地暴露出来。
“呀——”阿弟见状，差点叫出声来。杨胤赶紧制止，重新把门关了起来。
“阿弟，相信了吧。特务要来破坏，我们得想办法。”杨胤说着，又感觉一阵为难。
现在看来，这个诊所，并没有接到撤离的通知。或许，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获知自己“叛逃”的情况。这似乎暂时解除了对自己的威胁。但，现在情况紧急。他如果不显露身份，就很难和诊所里的同志配合起来，联合对敌。而如果他如实地显露身份，对方肯定会核实。这样的话，对方只要一个电话，自己就会惹火上身，再次身陷囫囵。
另外，他不知道诊所里还有没有其他男人。眼前这个小阿弟还小，他只是一个帮工打杂的孩子，还不懂什么是革命。在现在这种危险的时刻，要让他承担起什么，实在是勉为其难。
“我去叫我爷叔和阿哥，他们在煎药。”正在杨胤沉吟之时，阿弟忽然抽身，拔腿就往后室奔去。
杨胤听说还有其他人，也是一阵兴奋。
他不知道阿弟什么时候回来。于是拨开房门，再次观察了一下。急速地想着对策。
他看见桌子上有很多的衣服。忽然有了主意。
他上前，伸手在折叠好的衣服里面，挑出了一件医生的白大褂。拎起来看了一看，一挥手穿在身上。扯整齐了一看，大小还正合适。随后，他又挑出一个白帽子，一个大口罩。通通戴了起来。刚刚弄好。从后室匆匆赶来两个男子。望着杨胤，一脸的警觉。
“爷叔，就是他！”阿弟指着杨胤，喊了一句。
“特务呢？”其中一个被叫做爷叔的高个子中年人冲着杨胤问，“你是什么人？”
杨胤扯下口罩，隐隐闻到了一股刺鼻的中药味。
“我……我是病人家属，刚刚送一个病人来。请相信我，我也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我也痛恨国民党！”杨胤说着，眼神闪烁。
两人稍稍打量着他，相互一对视。神情开始缓和起来。
“好吧。“爷叔说道，”我们相信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那就请你用行动来证明，怎么样？“说罢，眼神炯炯。
“好！我愿意。”杨胤暗叫了一声，“特务就在外面，一共三个。一个在走廊，另一个装病进了诊疗室。还有一个在底楼门口，我估计是做接应的。对了，他们都有枪，而且训练有素。千万不能轻敌。”
爷叔回头望了望杨胤，神色里有点意外。或许，是杨胤的那种语气，让他隐约感到了什么。但眼下，他没有时间好好琢磨这个。
“一个进了诊疗室……今天谁值班？”爷叔转身，问他身边的矮个青年。
“是陈医生。”矮个青年想了想，说。
“糟了，有危险。”爷叔喊了一声，一脸焦急。他略一思考，道：“这样，我们三人分工一下。阿狗，你到楼下去，负责干掉那个接应的特务。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晓得了！”那个叫阿狗的矮个听罢吩咐，答应一声，回头就从墙角边捡起一根半粗的扁担。又从身上抽出一把闪亮的刺刀。找了根布条，就把刺刀牢牢地扎在扁担上，做成了一杆长枪。
“偷袭，用这个最顺手。”他有点得意地说了声。端平了扁担，摆开架势做了个刺杀动作。完了还朝杨胤眨了眨眼，一副机灵相。
杨胤见状，不禁也笑了笑。至此，他大致已经猜到，这爷俩，既是诊所的工作人员，同时也是诊所的警卫人员。亦民亦兵。这种安排，在我党各种隐秘机构里，屡见不鲜。
“你叫啥？”爷叔望着他，问。
“姓杨。”杨胤没有敢报上真名。
“小杨兄弟，你怕不怕？”爷叔伸手，拍了拍杨胤的肩头。眼神之中，流露着一股探询。
“有啥好怕的。不怕。”杨胤一摆手，笑笑。
“好样的！那你跟着我，去对付外面的两个。”爷叔眼含赞许，一声吩咐。
杨胤一点头，“好啊。”
“你这是准备做什么？”他打量着杨胤身上的白大褂，又问。
“这样一来，应该比较容易接近对方。”杨胤抖了抖大褂说。
“嗯，也好……你穿着倒还真像医生。”爷叔点头，复又转身，“小狗，你呆在这里，千万别出来。”
阿弟原来叫小狗。杨胤听了，朝着他直乐。
小狗一脸的不乐意，却也没有办法。看见杨胤笑他，更是狠狠地别过头去。
爷叔掏出手枪，推上子弹后放进口袋。同时又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交给杨胤。
“给你，用这个对付特务。对准他的心窝、喉咙，还有肚子扎。下手要狠。”说罢，就在手心反转刀尖，递了过来。
杨胤接过，掂了一掂。一反手撩开衣襟，就把匕首斜插在右腋皮带上，重新盖好衣服。
至少眼下，他还不太好显露自己有手枪。那样的话，他还要努力解释自己的身份，反而麻烦。倒不如将错就错，就让爷叔把自己当成一个仇恨国民党的热血青年好了。
“干吧。“爷叔暗喊了一声。
阿狗正在用病号服遮住扁担上的刺刀。听到吩咐，嗯了一声，挑起两只空水桶，先从后室朝楼下摸去了。
“当心。“爷叔又补了一句。阿狗却早已离去。
爷叔本来就穿着诊所的短衫。他随手提起两只热水瓶，朝杨胤一努嘴，“你先出去。到诊疗室里后，跟医生暗地里打个招呼。你一个眼色，她就能明白。还有，尽量别让她伤着，随机应变。”
杨胤答应，戴严口罩。随手拿起一个遗弃的医用听筒，扳开了挂在脖子里。拉开门，走进走廊。
走廊里的那个特务，正在四处张望。忽然看见有人过来，连忙掩饰。杨胤两手插在衣袋里，稳步走近诊疗室。就在特务的注视下，伸手推门。
门居然上了锁。推上去纹丝不动。
杨胤一阵纳闷，心里忽然一凛。他赶紧用指背猛敲了几下。
敲门声在走廊里回响。走廊里的那个特务，也在远远地朝这里张望。
半分钟以后，门才慢慢地开启。
一个女医生，戴着一个口罩，镇定地站在门口。一看到门外站立着的杨胤时。眼睛瞪得老大。
杨胤微微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