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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4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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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不算,是友谊赛。」
   
     张:我们打桥牌已经有十一年了,结婚后不久就开始。当初是因为他工作太忙,压力太大,想来点轻松的事,但是做什么好呢?我们很少看电视,又不游山玩水,因为自己就住在山水里。有一天,在家里摸到了一副牌,从此就打起蜜月桥牌了,天天如此。
   
     柏:而我天天早上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妳觉得怎么样?」她的身体不好,常常胃痛,三、两天就感冒,以前出车祸造成的脊椎痛不断发作,今年又得五十肩,最近胆结石,开刀把胆拿掉了。按理说,我年龄大了,应该她照顾我,事实上,是我照顾她。你看!我已经七十岁了,身体、精神还这么好。
   
     她又很会做梦,每次醒来就说个不停,有时还骂我:「你刚刚跑到那里去了!我都被人枪毙了,你怎么不见了?」
   
     张:我还有一个毛病,在外面常常记挂着家里。他开始写《资治通鉴》以后,很多事情都要我下山去办。一到了外面,手里常常拿着一堆铜板,不断打电话回家问有没有事。这几天,我开刀后在家休养,轮到他下山办事,就没有习惯打电话回家。
   
     我们没有什么相同的长处,倒是有一样的缺点──都很糊涂。像我,回家常常走错门,还奇怪钥匙怎么打不开?他比我更糊涂,这样也好,彼此比较能谅解。如果我嫁个细心的丈夫,看我这么糊涂,一定会很生气。
   
     柏:我也常常上错门,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出去买东西,不是付了钱忘了拿东西回来,就是拿了东西忘了付钱。我们家最忙的事情,就是找钥匙、找眼镜。有一次出去吃饭,回家找不到钥匙。找来锁匠,大门打开了,内门的安全锁打不开,搞了两个多钟头才打开。进门想了半天,才想起钥匙在夹克里,夹克在餐厅里。
   
     张:更受不了的是,我们每次开车下山,他在车子都要听那种乱七八糟、没有趣味的广播节目,我一听头皮就发麻。他真的能从一些负面教材取得营养,会根据那些节目,对社会作分析、批判。
   
     柏:不要老听自己喜欢听的声音嘛!妳要听各种不同的声音,才能知道各种不同的生活内容。
   
     张:我总是希望在车子里能听些轻松的音乐,有时候他会将就我,有时候我也让他去听那些没趣的广播。要不然怎么办呢?又要坐同一部车下山。
   
     柏:平常都是她开车,我在旁边指挥。去那里?该走什么路?车子停在那里?她从不事先想好,这我都会事先想清楚。
   
     张:只要到达目的地就好,管他走那条路!可以随兴一点嘛!那条路比较美丽,就走那条路。有时半路上见到有趣的店,我会下来看一看。这种事情,他是从来不会做的。有时在车上起争执,我就跟他说:「你好好坐着就是,我会把你送到。」
   
     如果是他开车,我会很紧张。因为他反应比较慢,又喜欢煞车。
   
     柏:我开车不会左顾右盼,她就会。
   
     张:就因为这样,我出去回来才有那么多有趣的见闻可以跟你报告啊!这样生活才会有趣啊!我比较感性嘛!常常觉得感性世界快要被人侵略掉了。
   
     柏:我也很感性。
   
     张:你的感情和我不一样。
   
     柏:我也很有感情。
   
     张:感情跟感性是不一样的,有感情的人不一定就感性。
   
     柏:我想到我们有一点相同的──都喜欢买东西。
   
     张:我不觉得自己喜欢买东西吔柏:我们家的东西都是妳买的。
   
     张:我只买非常需要的东西。我有些朋友常买一堆不需要的东西,我实在不能了解。
   
     柏:我喜欢买书和文具,其他很少买。
   
     张:你喜欢买家具啊!
   
     柏:家具都是妳买的啊!
   
     张:以前都是你去挑的,最近因为你比较忙,所以就由我买了。他有一个更可怕的嗜好。就是喜欢买房子。这个房子,他一看,几乎两秒钟就决定买了。这种大事都由他决定。
   
     柏:其实是我一个好朋友建议的。他在花园新城事业公司当秘书,那一年过年前告诉我,要买就快,否则年初四一开张就涨价了。只好跟朋友借了钱缴订金,结果初四一开张反而跌价了。
   
     张:有一阵子,他觉得新城的管理不好,想另外买房子。我反对,因为一个家是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了感情,买新房子又要重新规划。有一天,他硬拉我去看附近的一个社区,当场缴了订金,还拉了高信疆一起去,说做个邻居。后来才发现那地方有缺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要回一点订金。他做事就是这样冲动,娶老婆也是乱娶一通。
   
     柏:我娶老婆都很随意,那里像妳嫁老公百般精挑细选。
   
     张:他还喜欢买车子。有一次,车子开到一半坏了,他气得下车,就说要去买一部新车。
   
     柏:我们结婚时,双方都不是第一次婚姻,各有各的孩子,但都处得蛮融洽。四年前,我女儿忽然跟我说:「爸爸,我改口叫她妈妈,好不好?」我说:「还是叫阿姨好了!」只是提醒女儿不要在不经意间有任何不孝的举止。她的儿女和我也很好,常把同学带到这儿来玩、来闹,或者和我们一起聊天。
   
     张:我们有这么好的组合,一方面是幸运,一方面是努力,双方都要有宽容的心胸才行。
   
     柏:我过生日,或朋友请客,她的孩子都来。有时他们还会和我联合起来对付妈妈。昨天,她的小儿子就「指导」我:「我跟你讲啊!有时候你让她发点脾气就好了!」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一起生活久了,难免会受她影响。比如以前我很爱买各种东西,现在不太买了,因为有时候她会发脾气叫我去退掉。
   
     张:因为他乱买嘛!有一次,他给我的朋友买一个镜框,我一看,忍不住大叫:「不要!不要!赶快去退掉!」实在太丑了!真是没眼光。
   
     由这些小事看起来,别人会以为都是他在迁就我,其实大多是我迁就他。
   
     柏:我们家现在比较西化,就是迁就她。她爱干净,餐桌礼仪又多,吃饭、喝汤都不准有声音。
   
     张:他这人一吃面条就稀里呼噜,我最受不了。现在一吃面,他只好一个人端着大碗,躲得远远的,我们的助理小姐看了都觉得好笑。
   
     柏:吃面有汤,怎么会不出声音一定要吃得稀里呼噜,出一身大汗,才过瘾啊!
   
     张:我一听这声音,就觉得好像要吃进气管里了,我怎么吃都不会发出声音。
   
     柏:写诗的人都比较细腻、唯美。她最近诗写得比较少了,可能生活压力太大,操心的事情太多。我们家信箱每天都满满的,人家一个机构的信都没这么多。这些信件都要她来处理。
   
     张:有时我真想不通,他一个人一天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
   
     柏:我一个月要写一本书啊!
   
     张:每一本书的封面设计、文字、安排、图片说明,都要我们来盯着。忙什么说不上来,可是就一直忙。
   
     柏:蛮忙的!连助理小姐都说,每天一早来就忙个不停。
   
     张:我写过一首诗──我,终于蒸发成一枝干爽、轻灵、透明、玲珑的树叶的标本是忽然觉得自己到了中年,好像树叶,原来的光泽、水分,慢慢都蒸发了,但树叶的脉络非常分明,干爽、透明,像标本,这是我对年龄的看法。这首诗,他说看不懂。我朋友就开玩笑:「他怎么看得懂?看见两片树叶,啪!啪!两下就打掉了。他根本是个大金刚!」
   
     柏:其实我们对写作是有共识的。我写作很受她的影响,写完后都请她提意见。如《资治通鉴》中的「柏杨曰」,很多是她的意见。
   
     张:我也很尊重他的表达方式,怕太干扰他的创作意识。有时目的是同样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如果他喜欢原来的方式,就请他保留,我的意见只是提供他另一个思考的方式和机会。
   
     柏:有时候,我觉得她的建议很有意思。有时候也会反省:为什么她看不懂?一定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
   
     张:这一点印证在婚姻生活里,也蛮重要的。彼此没有表达清楚,又要坚持己见,就会弄僵了。
   
     柏:我们的二度婚姻算是很幸福的。两好成一好,才是好!
   
     张:这也要感谢我们第一次结婚的对象,若他们在儿女面前破坏我们,说坏话,我们的家庭组合就不可能这么好。
   
     柏:基本上,我是很关心社会的;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常常互相交换意见。
   
     张:大部份的看法都很一致。我们都认为人是非常尊严的,自由是非常尊严的,都希望我们的社会越来越民主,人人有尊严,社会有法治。
   
     柏:去年我到大陆时,很多人都把我当成「民主的救星」。香华就在人群中站起来,说:「柏杨不是救星,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张:我觉得一个封闭的社会非常可怕的。我当时那样讲话,也不完全是情绪的反弹,是有感于在一个自由的社会里,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思想,不能什么事都靠一个偶像来解答。很多事情,应该大家一起来思考,而不是每个问题都去问一个你崇拜的人,这对大家或那个偶像都不好。
   
     柏:她当年敢嫁给一个政治犯,真是不容易,况且这个政治犯既老又穷。
   
     张:我觉得「思想开放」跟「背叛国家」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
   
     柏:主张民主自由也算叛国吗?「不满」并不是「不忠」。现在的尺度,在我们看来,简直比以前好太多了。就像刚才我提过的,应该听听别的声音。有人攻击我,我也觉得很好,可以使自己净化。看到别人批评自己又能不动怒,可以变成更好的人。
   
     张:他真的蛮能接受人家的批评。常常我认为他的作法不妥,而说出我的看法,他不见得都接受,但会思考。
   
     柏:她的语言能力很好,这点对我帮助也很大。她会说英文、国语、广东话、闽南话,又善于表达。我呢!一口河南腔,嘴巴又笨。
   
     张:可是一有演讲,大家都喜欢请他。每次他去演讲,参加座谈,我坐在一旁,比自己演讲还紧张。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比写作能力差太多了,常有很多漏洞,我都记下来告诉他。
   
     柏:这真的很好,一般朋友甚至很好的朋友,也不见得会管你这些。
   
     张:有一次,他在金石堂演讲,我坐在下面一直举手,不是要发问,而是明示他讲得太烂了,赶快下台吧!结果他还一直讲。
   
     柏:以后我演讲,她都不去了。现在我也改变方式,干脆让大家发问,我来答。
   
     张:他这个人做事比较直接,比较据理力争。我受他影响,现在也变得凶悍了。这是我儿子说的。他说:「我发现妳跟郭伯伯一起生活以后,变得很爱讲话,而且比较会骂人。」
   
     以前我是比较婉约,现在发现生活节奏变得这么快,不要再含蓄了,赶快把事情讲清楚最好。有一次就直接对一个朋友说:「你的作法再不修正,我马上和你绝交,我没有时间交你这种口是心非的朋友。」别人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认为「这不像张香华的作法」。我说:「这就是我的作法,我现在可以这样直截了当的表达自己的好恶了。」
   
     柏:其实她内在的性格是蛮激烈的,如果不激烈的话,我们相遇也不可能迸出火花。
   
     结婚以来,我们都是一起出去旅行,只有一次因为她有事走不开,我一个人去马来西亚演讲,觉得很不习惯。除了语言问题之外,生活上没人照顾也不行,年纪大了。
   
     张:所以最近他要去旧金山,我因刚动完手术,可能不方便陪他去,我很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拚命打听这一趟要不要转机?如果要转机,他就头大了。
   
     柏:在这些生活细节上,我一直蛮依赖她的。所以希望她早日康复,万寿无疆。
   
     张:跟他出去旅行,伤脑筋的事一时也说不清。总之非常麻烦。
   
     柏:根本不麻烦。有什么麻烦呢?
   
     张:他会忘东忘西,没有条理。和人约时间、地点,都一团糟。从一早醒来,就忙得鸡飞狗跳,比在家里更累几十倍。在家还有助理小姐,在国外,他的活动那么密集,接触的人又那么多。
   
     柏:主要就是客人多。
   
     张:像车轮战一样。
   
     柏:每一次旅行回来,她都发誓再也不陪我去了。但下一次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去。
   
     张:责无旁贷啊!谁要陪他去呢?只有我啰!
   
     柏:比如去年大陆旅行一个月,沿途都是她帮我纪录行程、活动、人物,回来后我照她的纪录才写成游记。所以,我觉得我们配合得很好,真是天衣无缝。
   
     我们年纪都大了,我常想谁先死谁有福。有时候,她身体不舒服,会叫:「我累死了!我要死了!」我就说:「妳没有那么大的福气!」
   
     莎士比亚说:「上绞架和结婚一样,都是上帝注定的。」我们的婚姻也是上帝注定的,非常好,我唯一能说的,就是:「感谢上帝!」
   
     人权与人生俱来·里戈
   
     ⊙访问者里戈先生。
   
     ⊙文载一九九四年三月六日至十二日美国《星岛日报》。
   
     知名作家柏杨携夫人张香华女士应矽谷中国民主促进会的邀请,访问湾区,将发表演讲。记者在弗斯特市柏杨义女刘元旭家中,采访了海内外都非常知名的柏杨先生。
   
     记者(以下简称记):柏杨先生,您生在河南开封,长在大陆,一九四九年去了台湾。在那个重要的历史关头,去台湾是不是你个人的选择?
   
     柏杨(以下简称柏):我是一个要自由的人,国民党再腐败,它还给人留下了一定的自由空间。这正如胡适所说,在共产党统治下没有不说话的自由。当时一位朋友给了我十四元大洋,我去了台湾,他留在大陆,现在在黑龙江。去年我去大陆参加《柏杨版资治通监》发行的仪式,再度见到当年这位故旧。回首四十年来,他狼狈不堪。如果当年他不给我那十四元大洋,我和他的位置就有可能调换过来。去台湾是我自己的选择,事后发现,那更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记:即使在台湾坐了九年多的牢,您依然认为您当初的选择正确?
   
     柏:我从小就参加了三民主义青年团,不到二十岁又加入了国民党,后来又在中国青年反共救国团。我这样的人,国民党都不能容我,难道共产党能容我?
   
     记:如您太太张香华女士所说,当年的优秀青年大多『偏左』,你当年是如何建立起对共产党的认识而没有『偏左』呢?
   
     柏:我的同学当中就有许多共产党人,他们要「一切交给党安排」。奇怪,自己的一切为什么要交给党?自由是我自己的文化,我生命的情调。
   
     记:国共两党在言论控制上都相当严厉,这一共性有没有什么共同的根基?
   
     柏:共同的根基就是独裁政治。独裁政治的基本特质就是要不择手段肃清异己,国共两党的这一本质与法西斯、与纳粹,没有什么区别。
   
     记:国共两党互相间的区别呢?
   
     柏:唯一的分别就是共产党无孔不入。在国民党统治之下,还可以不说话,国民党还给人留下一个保持尊严的空间,你可以游离边缘。共产党不然,它可怕得多,共产党的做法是彻底摧毁你的尊严,滴水不漏,一网打尽。
   
     记:此种现象的文化基础是什么?
   
     柏:独裁、封建、邪恶三结合。资本主义越往东方越腐烂,共产主义越往东方越凶暴。
   
     记:你过去写杂文时,是否要考虑在批评当局和保护自我之间建立某种平衡?
   
     柏:当然。不仅我,所有的文化人,和报纸编辑,心中都有一个小型的「警备司令部」。我追求的是改革,不是革命,所以我不鼓励牺牲,生命何等可贵!文化人不是政治人,文化人以追求自由为目的,而政治人以追求政权为目的。追求政权的人可以去牺牲,政党有时也需要有人去坐牢。我是单纯的文化人,我并不希望走进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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