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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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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肺病吗?」末了,孙威盘问说。
   
     「没有。」医生翻动记录。
   
     「扁桃腺怎么样?」
   
     「正常。」
   
     「头上生没生蝨子?」
   
     「还干净。」
   
     「牙呢?」
   
     「结实。」
   
     「多重?」
   
     「六十二公斤。」
   
     我忽然觉得我是一个被什么魔法师变成的驴子,现在被牵到市场拍卖了。不由得大喊一声,跳了起来。
   
     「哎呀,」孙威赶紧嚷道,「他的神经?」
   
     「请放心,都是第一等货色。」
   
     孙威把我抓进汽车,我挣扎着,声明我不干这份差事了,可是没有用,汽车已在风驰前进。
   
     穿过繁华的大街,穿过寂静的郊区,最后,穿过警卫森严的别墅大门。
   
     我被领进客厅,这客厅豪华得照眼,连窗帘都闪闪发光,一个妙龄少妇正歪在沙发上看电影画报。孙威抢前几步,把我的身体检查表递上,她看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她脸上故意的露出使我安心的笑容,一面低声吩咐了孙威几句,孙威退出去了,我手足失措的站在那里。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我一眼就认出他正是主张尊师重道最力的李义老。
   
     「好极了,迷死脱钱,」他没有让我坐下,也没有和我握手,只用一种优美的动作摸着自己的肚皮,两眼盯着我,彷佛我现在正是他的听众,「你愿意从事世界上最神圣的教育工作,我十二万分的佩服和崇敬。至于你的月薪,暂定为一百元……」他把语气加重,「一百元虽不够买一双皮鞋,可是我这里还供膳宿。况且,这不过只是试用,三个月后,假使你表现的不错,我会给你加钱的。你教的是我第十三个孩子,今年六岁。」
   
     一个手拿弹弓的孩子跑了进来。
   
     「妈咪!」他奔向那妙龄少妇。
   
     我这个可怜的脑筋开始画问号了,爸爸六十多岁,妈妈二十多岁,第十三个孩子六岁,我不懂。
   
     「你就住在孩子的房间里,」李义老吩咐我说,「晚上,还得请你特别照顾,哎哟,儿呀,来见老师。」
   
     「我考你,老师,」孩子仰起脸说,「你什么大学毕业的?」
   
     「啊!我,我是师范学校。」
   
     「嘻,嘻!」
   
     孩子扭头跑掉了。我感到十分尴尬,立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在满脸通红,不提防,后脑勺突然挨了猛烈的一击,一块石子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立刻觉得头骨已碎,脑浆已崩裂出来了,一步没有把稳,就栽倒在地,耳边还听见我的学生──小少爷的拍掌大笑。
   
     「爸爸,」他喊道,「看我的弹弓准不准?」
   
     好久,好久,我才悠然还魂。电灯已亮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李义老两个人。
   
     「我不干了。」我爬起来叫。
   
     「迷死脱钱,」李义老表示抱歉说,「我加你一百二十元一个月。」
   
     孙威跑进来把我拖出去。晚饭的时间到了,在另外一间房子里,五个西装毕挺的人早已团团坐好,气派高雅的彷佛是祀孔大典时的嘉宾,我暗暗的向孙威打听他们都是谁。
   
     「我来介绍,」他嚷道,「这位是周司机,这位是武管家,这位是郑账房,这位是王卫士,这位是冯卫士,」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在下,孙卫士,一等一级的卫士,」然后,手指伸向我,「这位是新请来的老师,迷死脱钱,医生批准的好货色。」
   
     「妙,」他们譁然喊出由衷的欢迎说,「又多了一个打沙蟹的伙计。」
   
     一面吃饭,孙威告诉我,「老钱,你这个老师是当定了,刚才小少爷打了你一弹弓你没发脾气,我们夫人就看出你是一位道德高尚,学问深奥的老师。你别嫌钱少,连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一百块钱起薪哩。你只要伺候小少爷欢喜,怕赶不上我们弟兄。」
   
     饭罢,孙威领我到小少爷的寝室,也就是我的寝室。一进门,就看见小少爷正蹲在墙角,在柜子下摸东西。
   
     「你来得正好,老师,」他说,「快给我掏皮球。」
   
     我犹豫了一下,想不出抗命的理由,只好也蹲下来,把手伸进去,说时迟,那时快,拍的一声,大概是毒蛇的巨牙噬进骨髓,我痛得浑身发抖,急忙把手缩回,手上却带出一个预先布置妥当的老鼠夹。小少爷在旁边哈哈大笑,我呢,我不禁杀猪般的叫起来。
   
     叫了一会儿之后,我努力的忍住疼痛,摸出纸烟,打算藉尼古丁麻醉一下。
   
     「爸爸,爸爸!」谁知道小少爷却忽然惊恐的大叫大喊,好像刚才被夹的不是我而是他,「快来呀,快来呀!」
   
     我的叫声没有人理,可是小少爷的叫声,反应却十分迅速。霎时间,李义老撞进来,妙龄少妇也跟着撞进来,搂住小少爷只叫心肝。
   
     「爸爸,」小少爷委屈万状的指着我,「你看,他在这里吸烟。」
   
     妙龄少妇得救似的吐了口气,我偷偷的把烟熄掉,握在手里。
   
     「迷死脱钱,」李义老瞟了我一眼,我犯罪似的低下头,「我不希望一个为人师表的人染有这一类不良的嗜好。不过,你一定不能改正的话,我也不坚决反对。只是请你到吸烟室去吸,吸烟室就在隔壁,孙威同志会告诉你的。」
   
     我狼狈的连连点头。
   
     「哦,」李义老忽然想起说,「你刚才闹的什么?」
   
     我哭丧着脸把小少爷的恶作剧说出来,并伸出我那红肿瘀血的手指,我想至少可以听到几句安慰的话。
   
     「这个,」李义老把眉头皱着,有点不耐烦,「迷死脱钱,」他说,「你已叫了好久,而我并没有干涉你,已经很够民主了。什么事情,都要适而可止,不必老是追究。明白吗?年轻人。」
   
     我手指痛得无法回答。
   
     「老师呀,」少妇开口了,娇滴滴的,「我把孩子交给你了,临睡时记着替他洗澡,脚趾缝里要擦干净。」
   
     小少爷随着爸妈,蹦蹦跳跳走了。我觉出我的脸色铁青的难看。
   
     可是,更可怕的事却发生在夜间。
   
     小少爷睡得像一具小殭尸,窗上时隐时现的月光,像孔丘先生的幽灵在眨眼。
   
     我怎么都睡不着,正在辗转反侧,陡地,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响起来,一个庞大的人影投到墙壁上,我的热汗马上变成冷汗,尤其是当那个庞大人影的魔掌伸向小少爷的床上时,我简直要瘫痪了,我本能的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四书五经」,因为,在目前,「经」的力量很大,对人,可以陞官发财;对鬼,当然可以避凶趋吉。果然,念不上两句,庞大的人影就被念跑了,房中静悄悄的,一点没有异样,我爬起来到小少爷的床前一看,他睡的正甜。
   
     然而,当我再躺下不久,那个轻微的脚步声又响了,分明一个人在蹑手蹑脚的走动,我鼓起勇气瞟了一下眼角,只看见孙威挂着白朗林手枪,正一脸严肃的看着我,我吓得手指也不痛了,又觉得眼前一黑……
   
     呼唤的声音把我惊醒。
   
     「迷死脱钱,」我发现,李义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我的床头,他穿着华贵的睡衣,更把他衬得像油画上的人物,「我刚才忘记吩咐你,你应该每隔十分钟起来替孩子擦汗。」
   
     说罢,等我表示过惊讶之后,才昂首而去,那昂首的姿势是属于不同凡品之类的。
   
     「这是怎么回事呀!」我呻吟说。
   
     「老兄,」孙威解释说,「今天轮到我值班查夜,知道吧,连老爷夫人的房子都不关门,都要查的。查到你这里,看见小少爷头上有汗珠,第一次我替你擦了,第二次,我不得不报告老爷。你睡得真死,叫了半天你才醒。」
   
     这真是名副其实,最可怕的一夜,我这个当老师的,一共起来三十六次,来服侍我的学生,除了擦汗外,还附带的替他拿了两次尿罐。
   
     好容易熬到天亮,替小少爷穿上衣服,被女仆领进去洗脸吃饭了。我刚拿起牙刷。
   
     「老钱,老爷请!」孙威叫。
   
     李义老还在床上躺着,妙龄少妇的娇红脸蛋正偎着他那肌肉松懈的腋窝。孙威把报纸递给我。
   
     「先读国际新闻吧!」李义老说。
   
     我只得服从。
   
     「本省新闻!」李义老朦朦胧胧说。
   
     我的嗓子逐渐冒火。
   
     「再念广告!」
   
     一个小时之后,李义老终于像死狗一样的哼也不哼了,可是我站在那里的两条腿,却麻木的成了两根铁棍,孙威悄悄的把我唤出去。
   
     「老钱,」他夸奖说,「你的口齿真清楚,有你的。上个月请的那个女老师,自命清高,不肯念报,没等到吃早饭,老爷就开革了她。走吧,上午陪小少爷上学,记住,在校门口等着,一下课就去擦汗。下午帮老周洗汽车,这是美国最新式的,海关硬不准进口,说是违法,违他妈的屁法,我们老爷一个电话就要了出来。还有……」
   
     一种无法自制的穷酸之气,通过我的血管。
   
     「我不干了!」我喊。
   
     孙威吃惊的望着我。
   
     「我干不了。」
   
     「别小孩脾气。」
   
     「真的。」
   
     我冲进寝室收拾我的洗脸用具小包。
   
     「老爷要见你。」等我出来,孙威拦住我。
   
     我只好回去站到我读报时站的地方。
   
     「你要辞职?」李义老怀疑的,睁开他那尊师重道的慧眼。
   
     我承认。
   
     「你在我这里当教师,比在公立学校当教师,好得多啦,」李义老说,似乎我已不是听众,而是他家里的人了,「在公立学校当教师,名义上好听,其实还不是骗死人不抵命,乐岁终身苦,解聘则不免死亡,有什么出息呢?你在我这里,三五年后,我一张名片就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不算小的差事,你怎么如此糊涂?」
   
     我坚持非走不可。
   
     「我再加你二十块钱,」李义老瞪大眼说,「我不希望你用辞职手段来争取薪水,你总应该知道现在的教员是什么价钱。」
   
     我几乎用哭泣的声调,告诉他,我已找到了更高尚的职业。
   
     「什么职业?」
   
     「掏厕所。」我脱口而出。
   
     李义老勃然大怒了,显然的,他不屑再理会我这个孔丘先生的叛徒,他翻身朝里,于是,他怀里的娇妻咯咯的笑起来。
   
     在卫士们眈眈的虎视下,我终于离开了这个称我「台端」,「希」我等候,怕我「自误」,「祝」我「教安」的公馆。和昨天来的时候恰恰相反,我摀住后脑勺,吹着手指,垂头丧气的向我那没落之途踉跄,好像一条刚被猛烈踢过的狗。
   
     上帝的恩典
   
     我的天资不高,所以始终没有学会开汽车,只好坐在旁边,而由杰克驾驶。杰克是一个大块头,当了二十年水手,半生的时间都消磨在海洋上,来中国才三个月,还不会说中国话。我们都在《圣经》函授学校服务,学校的委员会决议,教我向函授学校住在市区的学员们,作一个家庭访问。命令杰克作我的助手,一方面是他会开车,能够节省时间,一方面也是让他跟我多学习学习,并和中国人作广泛的接触。实在的,我不高兴和杰克在一块,他有点莽撞,可是他的车子却开的非常熟练,有好几次都风驰电掣般的在红灯下闯过,警察老爷哼都没哼,大概是认为他并没有犯什么错误的缘故。
   
     虽然天下着雨,我们还是照常出发,我是满快乐的,因为,这是一个不普通的访问。不是钻营,不是借钱,不是为自己利益,而是为对方灵魂的得救。我们的工作充满圣灵。
   
     汽车在一条巷口停下,巷子很窄,又泥泞不堪,雨像瀑布般的倾泻。
   
     「杰克,」我说,「汽车既开不进去,还是让我先去找门牌。然后你再来,免得两个人都淋雨。」
   
     杰克刚要反对,我已跳下来,一家一家的寻觅,雨水打到脸上,眉毛挡不住,流到眼眶里,然而我终于找到我们要拜访的那一家。
   
     大门紧闭着。我举起手,正要盘算是不是先叫杰克,大门却从里面开了。一对雍容华贵的中年夫妇,裹着最最上等质料的雨衣,正往外迈步。猛然看见我──一身破衣服,连把雨伞都没有,他们脸上的笑容就迅速的收回。
   
     「找谁?」老爷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我预感到不妙。
   
     「赵守勋同学在家吗?」函授学校的学员卡片上,赵守勋今年十六岁,高中学生。
   
     「干嘛?」
   
     「啊,先生,我是《圣经》函授学校的工作人员,打算向我们从未谋过面的同学,作一个访问。」
   
     「访问什么?」老爷不耐烦说。
   
     「先生,」雨水开始灌进我的脖子,「访问学员的进修情形,和访问同学的家庭!」我愚蠢的想,两位主人一定会让我进去坐坐的,即令他们还是要出去,也会把学生唤出来招待我。
   
     「你在函授学校干什么?」
   
     「教师!」我落汤鸡似的站在大雨里。
   
     夫妇二人像法官打量囚犯似的,开始向我打量,四只高贵的眼睛直瞅着我膝盖上的补钉;停了一会儿,又转移到我那裂了缝的皮鞋上,然后太太的樱桃小口微抿了抿,嗤的一声笑了。我的脸刹时通红,红到几乎燃烧了起来。不过,到底老爷有高尚的教养,他没有笑,而只向前跨一步,湿淋淋的雨衣几乎贴到我身上。
   
     「我不知道守勋这孩子在外面捣些什么鬼,把不三不四的人都引到家。对不起,他不在,以后不准你再来……」
   
     我惭愧的低下头,血液从心脏深处往上沸腾,头轰轰直叫。忽然间,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住我的胳膊,接着是一连串悦耳的欢迎声。好容易澄清一下脑海,才发现杰克已先我而被拉进了屋门,而那一对雍容华贵的夫妇正在榻榻米上团团乱转找拖鞋。
   
     「快去换个干净的呀,」老爷叫,一面脱雨衣,偏偏又脱不下,他骂太太,「你真笨,快去开蓝皮箱呀,把那双杭绣拖鞋拿出来呀!人家美国人的脚可不比中国人的脚,袜子都是尼龙的,拖鞋不好就会跳线!」
   
     「短命鬼,我打不开箱盖!」太太在室内喊。
   
     老爷飞奔过去。于是,结结实实的和我们那仪态万千的女主人撞个满怀,太太的鼻子冒出鲜血。老爷顾不得太太了,慌忙夺过拖鞋,蹲在榻榻米上,硬往杰克的脚上套。
   
     「又脏又乱呀,」老爷喊道,「你先生到中国几年啦,住惯这榻榻米吗?不要见笑,我们的拖鞋太蹩脚,委屈得很呢,委屈得很呢。」
   
     「噎死。」杰克等男主人的声调一断,马上就应一句,我吓了一跳。
   
     这时,刚才还望如天神的老爷,已经颠三倒四,又紧张又兴奋地跳来跳去,好像一只刚被砍掉脑袋的公鸡。太太的鼻孔塞着两卷白纸出来了,用她的玉手把杰克死按活按的按到沙发上,老爷陪在下首。
   
     我只好坐在墙角的矮竹凳上。
   
     「先生,喝茶,」太太把杯子捧到杰克跟前说,「你看,我们不知道你是学生的老师呢,刚才这位先生也没提,」她指指我,又转向杰克,「要不是你从汽车上下来,我们恐怕还碰不到面呢。你们这种工作精神真可敬佩。而这种访问,最有价值,师生感情交流,共同信仰耶稣基督,我们天天都在祷告呢。──不知道老师来中国多久了,中国话讲得很流利吗?」她娇媚的挺挺肚子,「不用说,一定很流利。」
   
     「噎死。」杰克又冒出来一句。
   
     「那太好了,」老爷惊喜交加说,「中国字是世界上最困难的字,我老是求上帝恩典,教我们中国字都变成美国字。」
   
     「噎死。」
   
     我身上长起鸡皮。老爷向我下问说,「你说,对吗?嗯,还没请教贵姓呢,──这位美国朋友?」
   
     杰克又要「噎死」,我赶紧插嘴介绍。
   
     女主人走到杰克身旁,露出白牙说,「杰克老师,你喝茶呀!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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