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见多识广,告诉我那是什么?”
“什么?”
孙长脖指了指大狗熊跨身上的那个物件:
“那个。”
大嘴划洋火点烟,猛吸了一口,吐出去,斜了孙长脖一眼,扁扁着嘴,不屑地问:
“你连那个都不晓得?”
孙长脖点点头,大嘴说:
“那叫手电。”
“手电,干什么用的?”
“抓贼用的。黑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贼人来了,只见‘唰’地一道白光过去,贼就定在那里,动都不能动了,”大嘴吐出一口烟,炫耀地说,“那贼只有束手被擒。”
孙长脖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咕咚咕咚”跳个不停。
红缨枪,手电,不断交替地在孙长脖眼前晃动,这让他心神不宁。孙长脖决定不再偷厂子里的铁锭了。他在铸造间一直呆到晌午,摸摸兜里有几个铜板——那是卖铁的钱,到办公室换了食堂钱票,吃了午饭。下午,回到宿舍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徒步返回下河湾。
锅巴正在院里修他的独轮车,孙长脖明白,锅巴还想去偷厂子的铁锭,不然他修什么独轮车?可是,锅巴这小子不晓得厂子成立了护厂队,不晓得护厂队有红缨枪,还有手电,他没有见识,不知厉害,我必须告诉他,于是孙长脖看着锅巴的眼睛说:
“完了,我们没法偷铁了。”
锅巴直起腰来,搓着手问:
“怎么了?”
孙长脖说:“厂里成立了护厂队,一个个都拿着红缨枪,当头的大狗熊还有一个能定住人的手电。”
“手电?什么叫手电?”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边将手电打开,‘唰’地一道白光,就把人定在那里。”
锅巴说:“好可怕呀!”
孙长脖无可奈何地说:
“我们没法偷铁了。”
锅巴看着独轮车说:“不偷铁了怎么行?我还想吃酒。”
…
第三十二章乌鸦(4)
…
孙长脖说:“我也想吃酒。”
锅巴说:“我一天不吃酒就活不了。”
孙长脖说:“我也是。”
“那我们还偷。”
“我也想偷,就是不敢。”
“那我们就不要吃酒了。”
“不吃就不吃。”
“也不赌钱了?”
“不赌就不赌。”
那以后,孙长脖仍然住在锅巴家,吃了饭没有事情做,就去白瞎子家看别人赌钱。
有一天,赌局里人手不够,白瞎子对锅巴说:
“锅巴,你来赌。”
锅巴说:“我没有铜板。”
白瞎子说:“没钱也行,赢了拿走,输了欠着。”
锅巴听了,乐不可支,“赢了拿走,输了欠着”,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于是,锅巴就坐在毕门上和白瞎子他们赌,从坐到那里,锅巴就没有赢过一次,孙长脖看了急得直搓手,说:“锅巴你下去我来。”白瞎子问:“有铜板吗?”锅巴说:“记在我的账上。”白瞎子点头,于是,孙长脖接替锅巴,赌了几个回合,又输了,锅巴吵着要上,孙长脖说:“我再赌一回。”就这样,他们两个轮换着赌,一直赌到深夜散局,白瞎子说:
“锅巴你一共欠我八角八文。”
锅巴无精打采地问:“明天接着赌行吗?”
白瞎子说:“明天再说。”
白瞎子又允许锅巴赌了几次,几天下来,锅巴和孙长脖共计输给白瞎子两块银圆。
有一天,白瞎子让人将锅巴叫过去,过了好久,锅巴耷拉着脑袋回来,孙长脖见状问道:
“白瞎子找你讨赌债了?”
“限我三天必须还上两块银圆。”锅巴抱着头说。
孙长脖抻长脖子问:“要是还不清呢?”
“那就打断我们两个人的腿,像洪瘸子一样——洪瘸子的腿就是白瞎子给打断的。”
孙长脖想了想说:
“看来只好去冒险了。”
锅巴瞪眼看着孙长脖说:
“再干一回,还清了白瞎子的债再也不干了。”
当天晚上,两个人再一次离开下河湾去上河湾,到矿车厂偷铁,孙长脖推着独轮车在前面走,锅巴跟在后面。天高月朗,风静星残,四野寂静异常。路上只听见独轮小车的车轮发出干涩的“吱扭”声。走了一段路,孙长脖对锅巴说:
“到了厂子,你在西边树林里隐着,我先从正门进去,看看动静,里面有准备,你就不要出来。里面没有事,还是以呼哨为号,你听到声音,就赶紧过来往车子上装东西。”
锅巴点头说:“好的。”
孙长脖说:“今天就看我们的运气了。”
说完,就听到路边树上传来乌鸦的怪叫声:
“呱!呱!”
锅巴抬头看看,天空深邃,黑色的树影婆娑摇曳,却不见乌鸦的身影,突然,又听到一阵乌鸦叫:
“呱呱!”
“呱呱!”
听到乌鸦叫,锅巴心里一阵凄冷,锅巴快步走了几步,拉了一下孙长脖的衣襟说:
“我们回家去吧,我有点害怕。”
孙长脖甩开锅巴的手说:“怕什么?我们到工厂看看,能干就干,不能干再回家不迟。”
于是,两个又默默地向前走,独轮车的木轮不间断地发出“吱吱扭扭”的叫声。走了很久,将近上河湾,朦胧的月光下,工厂的轮廓依稀可辩,孙长脖站下,将独轮车交给锅巴,小声说:
“你从南面绕道去厂子西墙,在小树林等着。”
“我先到厂里看看,还是呼哨为号。”孙长脖又说。
锅巴在嗓子眼里“嗯”了一声,极不情愿地推车走了,他想:你去看看吧,到处都是红缨枪才好呢,那样我们就可以回家。今天锅巴就是不想偷铁。
正如孙长脖想象的那样,厂子正门电灯明亮,门口一边站着一个持枪的护厂队。看见孙长脖过来,一个护厂队质问他:
“孙长脖,你不好好去睡觉,来做什么?”
另一个补充说:“半夜三更的!”
孙长脖大大咧咧地说:“天热难睡,到门卫和人谈天。”
说着,大摇大摆进厂,看见有几杆红缨枪戳在门卫室外面,孙长脖走进门卫室。正如自己所料,屋里坐满了人,都在听大嘴说故事。孙长脖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因为心里有事,没有听出什么名堂。听见人们笑,他也跟着笑。后来,大嘴不讲了,孙长脖晓得他又要烟卷,忙将夹在耳朵上的一整根烟卷取下来送上。大嘴伸手接过来,张开大嘴叼了,早有人及时递上火来点燃。大嘴深深地吸了一口,咽进肚子里,扁着大嘴,从鼻孔喷出两道烟柱。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听我接着往下讲……”
孙长脖像是自语:“我去趟茅房。”说着,信步走出。屋里人的眼睛都盯着大嘴,没有一个注意到孙长脖。孙长脖从前院一直走到后院,没有见到一个护厂队,心里后悔这几天没有来偷铁锭。原来护厂队是聋子耳朵——配搭,屁事不管。大门口有两个站岗,其余的都在听大嘴胡说八道。孙长脖在铸造间院里转了一圈,确信一个人也没有,就拎了铁箱放在墙根,然后到铁堆去搬铁锭。今天孙长脖反倒比往次胆大了,他一连搬了四块铁锭,把它们一一放在墙头。然后,踩着铁箱跳上院墙,将铁锭扔到墙外。孙长脖看看墙外没有什么动静,就含了手指,对着小树林吹了一声呼哨。听见口哨,锅巴从树林里出来搬铁锭。突然,一道强烈的白光射过来,随后,他身后暴发出雷鸣般的一声吼:
…
第三十二章乌鸦(5)
…
“站住!”
锅巴一下子傻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逃跑,然而,他的腿似乎有千斤重,钉在那里迈不动了。但他却不想束手就擒,于是,咬着牙向前跑了几步,在他身后的大狗熊被激怒了,他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长枪,照亮前方,将长枪对着贼人的小腿用力抛去,因为左手拿着手电,影响投枪,所以长枪扎在锅巴的后腰上,锅巴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骑在墙头上的孙长脖把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
第三十三章烟囱(1)
…
人命关天,死人的事至关重要,为此柳屏山心急如火,回工厂的路上,昼夜兼程,开车猛跑,接近上河湾地界,他疲劳困倦,虽然从早晨就没有吃饭,竟不知饥饿。马上就要进入到上河湾了,已经看到自己工厂的大烟囱了。以往,柳屏山从上海或者南京开车回来,看到高耸云天的大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心里有股温暖的感觉。今天,大烟囱孤立地耸立着,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活气,看了叫人心寒。烟囱停止冒烟,意味着工厂停止了运转。这个生死攸关的大难题没有解决,偏偏在这个时候工厂工人打死了人,真是雪上加霜。也许工厂的烟囱,从此永远不再冒烟了。柳屏山在心里说: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绝不能让工厂停止运转。柳屏山此刻意识到,工厂和他的生命同等重要。他用左手掏出怀表来看,是下午两点一刻。此刻柳屏山非常口渴,只想赶快回到工厂,好好喝上一杯茶,然后处理打死人的事件。汽车进入街市,已经看到工厂了。当他看到工厂的同时,也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堵满了整个大街。他放慢车速,以便观察。汽车又走了一段路,他已经清楚地见无数民和无数工人两军相持。一方高举锄头、铁锹、棍棒,另一方手持长枪、铁棍,双方都在狂喊乱叫,形势非常危机。柳屏山首先想到的是,我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应该不失时机地制止住这一场血腥的械斗。
隔着汽车玻璃,已经听见农民愤怒地喊声了,乔成章声音颤抖地说:
“厂长,我们还是绕道从后门进厂吧。”
柳屏山晓得什么叫群情激奋,两天前他在上海见过愤怒的群众砸毁丰臣宜越汽车的场面,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丰臣宜越一准会被撕成碎块。他知道自己出此刻出现,绝对有生命危险,但是,眼看着真刀实枪的厮杀一触即发,如果自己退却了,双方不知要有多少人伤亡。他用眼角扫了一下乔成章,坚定地回答:
“不行。”
柳屏山两眼正视前方,继续往前开车,柳屏山又将汽车又向前开近一段,隔着汽车玻璃,他清楚的听见了农民愤怒的呼声:
“杀死凶手!”
“以命抵命!”
“冲进去,平了这个矿车厂!”
乔成章吓白了脸,试探说道:
“厂长,我们还是退回去吧。”
柳屏山没有理会,一直把汽车开向人群。看到汽车,人群登时大乱,工农双方都乱了阵容。两边都有人随着汽车奔跑,柳屏山晓得,自己一方是为了保护汽车,而另一方是为了阻住汽车。汽车缓缓开了一段路,在工厂门前嘎然停止。
柳屏山钻出汽车,听到有人大声疾呼:
“这就是那个厂长!”
“打死他!”
“打死他为锅巴报仇!”
工人们沉默着围拢上来,有的保护汽车,有的保护厂长。成铁冷挤到柳屏山身旁,他是唯一没有拿武器的人。柳屏山紧闭嘴唇,对着工人的队伍点头表示谢意,工厂一方的人立即静了下。柳屏山坚定地向后一挥手,示意大家靠后。工人们无声地向后退了几步。柳屏山慢慢转过身来,面对有如丛林的锄头木棍,从容地问:
“请问,你们哪个是领头的?”
柳屏山雄姿英发,声若洪钟,另一方也静了下来。柳屏山见没有人回答,又大声问道:
“你们哪位是领头的?”
大家推推搡搡,将两个壮汉推到前边,两个壮汉涨红了脸,回头回脑,似乎寻觅什么人,却没有寻到要找的人。柳屏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沉着地走近那两个人,和蔼地问道:
“两位大哥可是姓郭?”
两个人听了,一个拧过脖子,看着别处,另一个怒视着他,忿忿地说:
“姓郭。”
“可是死者的哥哥?”
“是又怎么样?。”
柳屏山心平气和地说:
“我是矿车厂的厂长,姓柳。我想请二位到厂里去,大家坐下来,商量如何处理令弟的事。”
没等两个回答,他们身后又大声吼了起来:
“有话就当着众人说!”
“杀人就要偿命,没什么好说的!”
“不要听他的鬼话!”
柳屏山用力向下压压双手,面对老六老七镇静地说:
“我对这个不幸的事件,感到痛心。对你弟弟的死,表示最沉痛的哀悼。这是你家的不幸,也是我厂的不幸。不管事情的起因如何,我都有责任诚心诚意地与你们解决问题,一定把这件事处理好。”
柳屏山的话音未落,喊声又起:
“让他交出大狗熊!”
“不交出凶手誓不罢休!”
喊声都是从后面发出的。柳屏山注意到,前面的两个壮汉并没有叫喊。他回过头来问成铁冷:
“他在什么地方?”
成铁冷说:“我已经让人看押起来了。”
柳屏山大声对众人说:
“你们提到的那个人,已经被我们看押起来了,我们厂方可以和郭家弟兄商量解决,最好是调解,如果不想调解,也可以经官,如果官方有命令,我们将把他交到官府处理。”
对方又爆发出愤怒的吼声:
“谁信你的鬼话?”
“大狗熊不在厂里!”
…
第三十三章烟囱(2)
…
“大狗熊早就被你们放跑了!”
柳屏山大声喊道:
“不要吵了!你们这样闹没有什么好处!”
“二位大哥不要听别人猜测之言。”见二人无言,柳屏山停顿一下,征求郭家兄弟:
“二位大哥看怎么办才好?”
两个人说:“将大狗熊找来我看!”
柳屏山略加思索,小声对成铁冷说:
“将人带过来。”
成铁冷说:“这样做恐怕不妥吧?”
柳屏山斩钉截铁地说:“带人!”
成铁冷对身边的两个护厂队说了一句话,护厂队应声走了。柳屏山又对对方大声说道:
“你们说我们将肇事人放跑了,我现在就将他带出来让你们看。不过我们有言在先,看到人之后,其他人请回去,请郭家弟兄留下,我们一同商量,是私下调解,还是经官。无论私了还是经官,我们都尊重郭家兄弟的意见。”
柳屏山问郭家兄弟:
“二位看这样可以吗?”
两个面面相觑,然后木然地点点头。
老六老七身后,仍然有人大声喊叫。工厂一方的人们却沉默无声。
随着一阵骚动,五花大绑的大狗熊被几个手执长枪的人拥出厂门。大狗熊显然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头发蓬乱,胡子老长。他被拉上早已备好的方凳上,低着头站在那里。大狗熊的出现,鼎沸的人声平息了,工厂的大门前静得出奇。
大狗熊看着柳屏山,响亮地说:
“厂长,祸是我闯的,你处置我吧!”
柳屏山没有说话,挥手叫人将大狗熊带下去。大狗熊被护厂队扭下去,还不住地喊叫:
“厂长,你就把我交给他们吧!”
“要杀要刮随他们便!”
大狗熊的声音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了。柳屏山的眼圈红了,看得出来他很激动。他面对老六老七说道:
“你们看见了吧?”
老六老七瞪着眼睛,无言以对。柳屏山说:
“我们说话算数,二位留下,其他人就请离开吧。”
老六老七木在那里不动,他们身后的村民也都原地站着不动。柳屏山对成铁冷说:“叫我们的人都撤回。”
成铁冷回头对众人一挥手:
“矿车厂的人,请一律回厂!”
矿车厂的职工极不情愿地进入厂门,他们之中的多数人不无担心地回过头去,边走边看着柳屏山。柳屏山石像一样纹丝不动,面对着老六老七和无数手拿“武器”的农民。良久,老六老七侧转身,无声地走了。农民的队伍松动了,尔后逐渐解散了,大家默默无言,三三两两相继离开矿车厂。
工厂门外,柳屏山一直站着,他的身旁站着成铁冷。
见人们都走光了,柳屏山说:“上车。”
成铁冷进入汽车,柳屏山发动汽车,成铁冷问:“这是到哪里去?”柳屏山说:“到了你就知道了。”他一直把车开到街西那个很不显眼小酒馆门前停下。二人进了小馆,看到角落里有一个老人单独坐在那里吃酒,原来是高铁匠。柳屏山在高铁匠对面坐下,成铁冷也坐了。
柳屏山说:“高师傅,我来看你了。”
高铁匠没有说话,只顾喝酒。酒家上来,陪着小心问道:
“先生要多少酒?”
柳屏山说:“先给我拿一壶茶水来!”
柳屏山又要了酒菜,坐在高铁匠对面,请成铁冷陪着高铁匠吃酒,自己端着茶壶,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成铁冷看着柳屏山疲惫的脸想,他在上海本来有要紧事,工厂的事情全委托了我,是我管理不善,酝成事故,给工厂造成严重的后果,自己遇事无能为力,还要请他回来处理。他也不吃菜,也不吃酒。只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