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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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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伙都不是神仙,纵使算无遗策,也要看手中究竟掌握着多大的实力。

    细川,一个距离永安四十余里的谷地中,元军停止了脚步。达春、乃尔哈、索力罕、李谅、元继祖等十几个蒙古、西夏将领,挤在中军帐内,大声嚷嚷着,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分明是再坚持一天,永安城就破了,都元帅为什么要撤军?难道几万兄弟就白死了么?”乃尔哈的嗓门最大,仗着背后有达春撑腰,手指几乎点在了张弘范的脸上。他实在不甘心这样退兵,两个白天,三个晚上,号称所向无敌的大元在弹丸小城永安外,又添进去了四万余兵马,眼看敌军就要支撑不下去了,文天祥都亲自上了城,张弘范却突然半夜鸣金收兵,将所有兵马撤了下来。并且不顾众人反对,趁天黑转移了大营。

    这哪里是调动兵马,分明是逃。乃尔哈恨不得一拳打到张弘范的鼻子上,让这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体验一下什么叫痛。

    “再坚持三天,永安也破不了。乃尔哈将军没见敌军士气甚高么?况且我们破了永安,文贼还会退到剑浦去,届时我等追还是不追?”张弘范轻轻将乃尔哈的手臂向外拨了拨,淡淡地解释道。

    达春和他手下的蒙古将领对自己并不服气,这一点张弘范很清楚。这些蒙古人在打顺风仗时,不会对自己这个汉人当统帅一事表示不服。而此刻战事不顺,难免有人要借机会闹事。但是眼下是两家合作,需要仰仗江西地方之处甚多,他也不愿意为一些小节和达春伤了和气。

    他这番忍让显然没换来相当的回报。乃尔哈的手臂硬了硬,依然指着张弘范面孔,嘴巴里吐沫星子飞溅,带着挑衅的口吻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等破不了城,他城内一共才多少兵马。他退到剑浦,我等为何不能追?”

    “不是不能追,是没机会追!”张弘范的脸上,带上了几丝怒意,手掌包住乃尔哈的指头微微用力,径直将那根不礼貌的手指掰了开去。

    “啊!”乃尔哈吃痛不过,身体跟着张弘范的手掌歪向一边,口中的话却更加歹毒,“莫非张帅心怀大宋,有意给文贼放水,啊!…”

    所有人都听见了关节断裂的声音,张弘范将乃尔哈的手指一把掰断,单臂一搅,又把对方的膀子卸了下来,紧跟着一记斜踢,将乃尔哈踹出了帐篷。

    “张大帅这是何意!”几个蒙古武将同时跳了起来,事出仓猝,他们都没有防备,才让乃尔哈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听帐篷外乃尔哈惨叫连连,而帐篷内达春黑着脸不说话,胆气更壮,擦拳摩掌,就打算给张弘范一个教训。

    “哼!”张弘范扫了一眼达春,从腰间解下金刀,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然后冲着帐外大声喊道,“来人!”

    “在!”几个近卫武士已经忍耐多时,听到张弘范呼唤,大步走了进来。

    “把门外那个莽汉斩了,首级号令全军!”张弘范扫视全帐,愤然捧刀在手。

    看到忽必烈的金刀,几个北元悍将各自退了一步,楞在当场。大伙刚才光顾想着不是张弘范的直系属下,却忘记了忽必烈钦赐金刀这一层。达春见此情况,赶紧上前替乃尔哈求情,陪着笑劝道:“都元帅息怒,乃尔哈是个混人,昨日打了一整天仗,相必是在阵前见部属伤亡过重,心疼糊涂了,才做出这种以下犯上之举。都元帅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不给他些教训,他还真以为本帅软弱可欺!”张弘范不依不饶地说道,双目瞬间迸发出的精光,径直刺入达春心底。直到把达春看将头侧转开去,才冷笑着吩咐手下:“既然右丞大人求情,也罢,打那个混人一百皮鞭,要鞭鞭见血。让全军上下知道,不听号令,是什么下场!”

    “是!”武士们拖着乃尔哈向远方走去,一会,大帐外就传来惨叫声和皮鞭入肉声。纵使见惯了生死的北元悍将,也被惨叫声惊得直向帐篷角落里闪。唯恐张弘范想起他们刚才的嚣张样子来,下令把他们也给拖将出去。

    达春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仿佛每一鞭子都抽在自己身上。堪堪忍了三十几鞭,又硬着头皮上前劝道:“都元帅且饶他一次,此人虽混,却也追随属下多年,立过斩将夺旗的大功…”

    “原来是达春大人的属下,怪不得有胆子当众殴打本帅”张弘范抚摩了一下金刀,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陛下派我来总督江南兵马伐宋,我想应该包含了这个莽夫在内吧。这样吧,打完这一百鞭,本帅给万岁修书一封,如果打错了,本帅当面给他道歉。如果这个混人不幸在本帅统辖范围内,哼哼…”

    张弘范冷笑让所有人头皮发炸,江西省右丞达春知道是自己惹出的麻烦,不得不低头服软,弓下身子恳求道:“他当然在都元帅统辖范围内,末将等也一直以都元帅马首是瞻。乃尔哈以下犯上,论罪当斩,但昨日攻城,曾受伤在先。望都元帅念在他身先士卒的份上…”

    “扑通!”平素跟乃尔哈交好的几个将领同时跪倒,连连叩头。

    “原来是受了伤,痛糊涂了,嗨,右丞大人怎么不早些让弘范知道!”张见立威效果已经达到,先伸手把诸将一一搀扶起来。然后摆摆手,对帐外吩咐:“先打到这吧,找大夫给他疗伤,把所有伤一并治好了。咱们好了伤疤忘记疼,今天的事情,本帅就当没发生过!”

    “谢都元帅!”达春带着诸将躬身施礼。

    “不用谢,我知道,大伙打到节骨眼上,我下令退军,过于仓猝。可本帅也是没办法啊!”张弘范挥挥手,命人抬过桌子,放好地图。

    算上前面几日的佯攻在内,在永安城下,两支元军损失了六万多人。其中,达春的部属占到七成以上。打掉了达春的气焰,接着就要对之施以安抚。一硬一软,张弘范掐拿得极其到位。指着地图,他低声解释道:“大家请看,昨夜我们在这里。而距离我们不到二百里的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将军,却数日没有了消息。”

    听到张弘范的话,众人楞了楞,旋即明白他的话中之意。阿剌罕和阿里海牙曾经跟张弘范争过主帅之位,对张弘范做平宋都元帅,也不完全心服。一路上,张弘范完全靠丰厚的战利品和敏锐的战机捕捉能力才将二人的不满压制下去。

    他二人奉命去骚扰泉州,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以其张扬的性格,一定会大张旗鼓地派信使回来报捷。如果多日音信皆无,则很大可能是被人击败了。

    “几天?”达春强压住心中震惊,问道。陈吊眼赶往泉州境内的消息他知道,但他不敢相信阿剌罕和阿里海牙会败得如此之快。

    “三日,从舍弟送来战败军报那时起!我已经命令吕将军和舍弟立刻加派骑兵,四下搜寻阿里海牙将军的消息!”张弘范郑重地答道。

    达春倒吸一口冷气,上前两步,趴到了地图前。张弘正的信使到达大营时,陈吊眼的人马差不多也赶到了泉州府境内。假如从那时起阿里海牙和阿剌罕二人失去了音信,右翼人马的结果,恐怕不止是战败那么简单。

    所以,如果昨夜张弘范不强行撤军,几日后,张唐就会把永安退向汀、漳两州的道路全部封死。野战中,宋军未必是元军对手。但据险死守却是宋人的专长。到那时,自己和张弘范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又没有足够粮草供应,十几万大军就要被文贼拖死在永安城下。

    想到这,达春肃然站直身体,端端正正给张弘范施了一个蒙古礼,大声说道:“谢九拔都提醒!”

    “谢九拔都!”几个刚才还打算找张弘范麻烦的将领翻然醒悟,同时施礼。

    “罢了,本帅也是推测。此去汀洲,还仰仗大家同心戮力。能将此局扳回来也罢,扳不回来也好。所有责任,本帅一人承担,绝对不让大伙背黑锅就是!”张弘范摆摆手,语重心长。

    “九拔都哪里话来,既然大伙并肩作战,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达春等人舒了一口气,客套道。

    恐怕是有难我当,有功大家捞吧!张弘范心里有些悲凉地想到。笑了笑,也不把这些无聊的话宣之以口,指了指清流城方向说道:“文贼大部分兵马既然在泉州,清流一带守军必然薄弱。我军移动到此,找个机会突破进去…”

    经历了这次失败,大伙本来对尽快击败文天祥已经失去了信心,听张弘范如此说,几个主要将领的目光全部移动到他手指方向。

    清流城在汀洲,距离此地并不算远。左翼元军在张珪的带领下,一直在那里与破虏军陶老么部对峙。张珪麾下士兵多,陶老么手中兵器利,又站着地形之便,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只要攻破宁化或清流任意一城,我军就可以抢到文天祥背后!”张弘范一拳砸在地图上,大声说道,“届时,或从背后取永安,打文天祥个措手不及。或直扑邵武,将那些工厂、炮场全部给他砸烂了,看他破虏军还拿什么与我等对敌!”

第四章 断腕(二)

    浓烟笼罩了暗红色的天空,一群蒙古兵奔跑在天空下,拆除房屋、焚毁农田、杀死老人和孩子。自己手握着祖传的铁枪,试图迎战,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混帐,你还配姓杨么?”浑身是血的老令公骑着匹战马,冲到自己身边。眼前景色瞬间切换到了某个山谷口,对着四面杀来的敌军,老令公杨业哈哈大笑,跳下战马,一头向身边的石碑撞去。

    李陵!

    杨晓荣清晰地看见了碑上的字,伸手去拦,却忘了长枪还在自己手中,拦阻,变成了刺杀。

    “啊――”杨晓荣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的屋子中,浑身上下像死尸一样缠满了白布条。

    “我是在哪,不是又被鞑子俘虏了吧!”心头涌起一阵悸动,他惊恐地张大眼睛四下望去,看见了白色床单、白色的蚊帐、白灰涂抹过干净平整的墙壁。

    习习秋风从白色的窗纱外吹进来,吹淡屋子中的白酒味道。

    我在破虏军中,只有破虏军中才设有专门的医馆!三魂六魄又回到体内,心神稍定后,他感到浑身上下针扎般疼。

    “嗯!”杨晓荣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身体重重地向床上栽去。这一下又震动了后背上的刀伤,疼得他呲牙咧嘴,眼泪鼻涕一块淌了出来。还没等他自己收拾干净,门帘一掀,萧鸣哲拄着根拐杖蹭了进来。

    “萧,萧,萧将军!”杨晓荣赶紧抓起床单擦脸,手臂上厚厚的白布影响了他的动作,越着急越笨拙,鼻涕眼泪抹了个一塌糊涂。

    “杨兄一场好睡!”萧鸣哲假装没看见杨晓荣尴尬的样子,向窗口挪了几步,笑着说道。

    “还好,还好!”杨晓荣忙活了半天,终于想起个巧妙办法,翻过身子,把头在枕头上蹭了几下,喃喃地答。

    萧鸣哲笑了笑,从窗口探出头,叫过一个负责照料伤号的畲族女子,让她们打盆水来给杨晓荣擦脸,然后回过身来说道:“醒了么,就赶紧吃些东西。厨房里有温了半日的鸡汤,专门给伤号补身子的。待会儿净过面,我叫两碗,咱们拿它做酒,一块喝个痛快!”

    “嗯!”杨晓荣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又自己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萧兄,鞑子撤了?”

    “当然撤了,前天早上,你不是在城墙豁口那听斥候亲口说过么?怎么这会儿反倒不记得了?”萧鸣哲楞了楞,睁大了眼睛反问。

    “那时太累,那时太累!”杨晓荣不好意思地解释,一颗心终于完全放下。看看自己满身的绷带,再看看萧鸣哲缠被成天竺商人一样的脑袋,笑道:“我只记得打了半夜,鞑子退了。那以后的事情,压根想不起来。对了,萧兄可知道鞑子退往何方,丞相大人如何应对?”

    “汀洲,张弘范不甘心,准备在那边再找突破口。张宏正和吕师夔的队伍被陈吊眼打残了,阿里海牙…”萧鸣哲的话里充满自豪。以弱势的兵力打退了北元志在必得的一次攻击,这场胜利的意义,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得大。这意味着破虏军的战斗力已经不逊于北元任何一支力量,也意味着历尽劫难大宋,终于再次有了和北元一较短长的实力。

    虽然,目前的实力仅仅只够自保。”汀洲,张弘正和吕师夔被打残了?”没等萧鸣哲把话说完,杨晓荣惊诧地插了一句。困守永安时,与外界的消息几乎隔绝。他只知道张唐和杜浒策划了一个外线战略,试图用文天祥吸引住张弘范主力,然后在外围把元军其他分支逐个掰掉。但他却不知道这个计划具体进行到哪一步,有多大实现预期目标的可能。

    印象中,陈吊眼的所部四个标人数虽然多,却是破虏军诸标中成立时间最短,训练最不到位的一支部队。虽然这支部队中有骑兵,但福建这地方,留给骑兵发挥的空间很小,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非但张弘正和吕师夔被打残了,陈吊眼还配合张唐,把阿里海牙和阿剌罕给击溃了。阿里海牙丢光了兵马,只带了几十个护卫逃离了战场。阿剌罕比他聪明,从战场上撤下了一万多人,却没勇气再战,一路狂奔去了龙岩。丞相现在正调兵遣将收复失地,杨兄若不尽快把伤养好,恐怕功劳都是别人的了!”

    萧鸣哲兴奋地解释道,他身上受的伤没有杨晓荣那么重,所以很多最新捷报都没错过。张弘范撤离后不久,陈吊眼和张唐的信使就陆续赶了过来。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听得所有将领都兴奋异常。

    至此,福建路人口最多的三个大城市漳州、福州和泉州都转危为安,丞相府可调动的兵力立刻不再那么捉襟见肘。虽然此时张弘范和达春在汀洲的人马还不少,但可以说,从此福建保卫战已经从被动防守,转向战略相持阶段。形势已经远远没有前一段时间险恶。

    几个畲族女兵端着半盆温水走了进来,放到杨晓荣床边,用毛巾给他擦脸。兴奋过度的杨晓荣却不肯乖乖被女兵们摆布,从热毛巾后边露出嘴巴来,大声嚷嚷道:“那张弘范还打个什么劲儿,他所带人马损失这么大,士气还不一落千丈,呜…”

    话未说完,他的嘴巴即被捂在了毛巾后。急得瞪大眼睛,手脚一阵乱动,晃的木床咯咯做响。

    “别动,洗完了脸,还要给你检查伤口。医官吩咐过,你的伤口太长,周围每天都得用白酒抹过!”带头的女兵出手甚为利索,几下就把杨晓荣的脸抹得干干净净。扔掉毛巾,伸手开始解他胸前的绷带。

    “别”杨晓荣急得面红耳赤,在加入破虏军前,他家中有一妻三妾,在外边也没少做沾花惹草的风流勾当。可那都是他解别人衣服,哪有被女人剥光的经验。大窘之下,连官威也忘了摆,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萧鸣哲,期待对方上救自己脱困。

    “他们畲族没那么多规矩,况且这是医馆,以活命为主,其他不论。杨兄莫小看这些女兵,她们可是许夫人亲自请高人训练过的,若不是她们手段巧,很多人早就到阎王老子那里当差去了。”看到杨晓荣的窘迫样子,萧鸣哲自觉有趣,笑着安慰道。解释了几句医馆的制度和为什么招畲族女子当兵的理由。语风一转,又回到眼下局势上来。

    “至于张弘范,我听曾寰分析说,这小子现在是不甘心撤,也不敢撤。忽必烈如此重视他,给了他五十几万大军,却被他东一堆西一伙丢了过半。如果没点实际战果交差,即使忽必烈再信任他,北元那些蒙古大臣也会用口水把他给淹死!”

    “噢,嘶!”有部分绷带粘住了伤口,女兵手虽然轻,也疼得杨晓荣直吸冷气。受了疼痛刺激的头混混涨涨,没来由地替张弘范难过起来。

    五十万兵马,范文虎那里就去了二十万。后来虽然又在沿途收了些地方豪强充斥门面,加在一起不过三十五六万的光景。

    分了李恒五、六万,张弘正和吕师夔葬送了十几万,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带走了七万多。实际上张弘范亲自带的,不过是六万余人。虽然后来又并入了达春的数万人马,但永安城下一战,鞑子的损失怎么算都在五万以上。

    元军里没有破虏军这么好的医官,也不懂得用葯。虽然实际战死的人数不到损失数字的三成,但那些轻重伤员,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甚至有可能因为他们的存在,影响全军的士气。

    这么算,张弘范和达春两部人马,加在一起能战者只剩下十万出头。用十万疲惫之军强攻清流,试图打开通往邵武的缺口,也只有张弘范敢行这个险。

    想到这,他心里一阵黯然。作为异族将领,无论再受皇帝重视,也始终是个外人,进不得人家的***。张弘范在得知了阿里海牙全军覆没后还试图力挽狂澜,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不得已。

    “怎么,疼得厉害。不行就喊几声,在医馆,不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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