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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爸爸妈妈一走,就哭个没完!”王金花老人说,“就哭过那一次,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见她哭过。每天,叫她起床,她就起床;叫她吃饭,她就吃饭;叫她换衣服,她就换衣服;叫她上学,她就上学。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像个机器人。不让她做事,她就发呆。就是不说话,和我们一句话都不说。”
孙老人提到:有一次吃饭,梁妮打碎了一只碗,人就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了,钉子一样,推都推不走。外婆唠叨她那么不小心,她没有任何表情。老人把碎了的碗捡起来,让她再盛一碗饭,她照旧拿碗,盛饭,放到桌上,然后又呆在那里。老人又让她吃饭,她失神老半天,才坐下来一点点地把饭吃完。
我们问:“和她爸爸妈妈说话吗?”
两位老人表示:不说话!
梁妮的父亲只在春节回过家,母亲倒是经常回来,因为梁妮经常受伤,一受伤母亲就慌忙跑回来看她。但是,不像平常家的孩子一样和父母亲近,也不像平常的留守儿童一样见到父母惊喜,她也不和父母说一句话。父母来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给她带礼物,提不起她的精神,抱着搂着,她也没反应,父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父母走的时候,她也不出门送,跑到床底下躲藏半天。等外公外婆叫她出来,一切还是老样子。
王金花老人说:“我怀疑丫头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们问:“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两个老人顿时沉默了,良久,王金花老人说:“都是她自己割的。起初我们不知道,还是她的老师告诉我们的。”
后来,我们见到梁妮的老师吴子牛。
吴老师反应,梁妮在学校,基本上不和任何人来往。上课的时候她会准时到,下课时,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发呆,放学背着书包回家,没见她和别的孩子一切玩过。但是,她从不违反纪律。但是,也就是不说话。
梁妮刚进班不久,有一次,他让梁妮起来读课文。结果,她站起来,半天不出声。全班的孩子看着她乱作一团,吴老师也很纳闷,细心劝解她“文章很容易读,不用害怕。”可是,直到快下课,她也没念出一个字。
下课后,他把梁妮叫到办公室,面对着面,问她为什么不读课文。她不回答。吴老师说要见她家长,她立刻跑掉了。
她的“小哑巴”的绰号从那时开始在校园里不胫而走,越传越广,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村里的孩子远远看到她就喊:“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不会说话,真可怜。”别人这样喊,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开。
吴老师告诉我们,她经常撕书,撕作业本。每次她的书和作业本交上去,都会少几页,书和作业本被她撕得只剩一半了。放学后常常能见到她的桌子里,放着一堆碎纸片,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小鬼、男人、女人、孩子、石头、树、河流等等,画得不像,残缺不全。但往往写着一些歪歪斜斜的钢笔字。
后来,吴老师无意中在她的书本里看到一叠练习纸。纸上都是梁妮笨拙的钢笔字。那是她写的日记和一些给爸爸妈妈写的信。
在我们的请求下,吴老师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给我们看了那些笔迹。
“爸爸妈妈;(她甚至不懂得用冒号)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小鬼了,小鬼很下(吓)人,我叫你们,可是看不见你们。爸爸妈妈,我好害怕。”
“爸爸妈妈;
你们是不是不回来了?不要我了,我好想你们。今天老师让我们写‘我的爸爸’(引号系书作者所加),我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妮子。”
“我的手又(烫)伤了,妈妈立刻就着机(急)地赶回来了,我很高兴,但是,看见妈妈,我说不出话,就是说不出,其实我很想妈妈。”
“爸爸妈妈;
昨天我梦到奶奶了,奶奶死了。奶奶为什么会死呢?奶奶活着,你们很疼我,奶奶死了,你们就不要我了。我想奶奶,也想你们。”
“我想,如果我的手受伤了,妈妈可能会回家,因为上次我的手(烫)伤,妈妈就回来了,还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所以,我要经常伤我……”
我们轻轻地抚平这些信纸。这些有着错别字的不规范的信是热的,比眼泪还热!我们可以抚平这些皱巴巴的纸片,可又怎么能够抚平梁妮那颗受伤的心?
梁妮写了信,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寄信,更不知道爸爸妈妈的地址,她只能把信天天藏着!
她用刀片划破了手臂,等着妈妈回来,妈妈果然回来了。妈妈前后回来了五次。但是,此后再受伤,妈妈就没有回来。这就是“狼来了”的效应。是否,当梁妮真的伤得很重,她的妈妈还不回来吗?可是,纵使回来,也就是那么几个小时,最多一二天时间,这对于长期渴望与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梁妮来说,又来弥补多少呢?
而王金花老人告诉我,小梁妮半夜里经常会抓她的胸口,狠狠地抓。那样的时候,她开灯总会看见小梁妮满头大汗,浑身发抖。她在做噩梦!
后来,我们走出他们家,王金花老人从门里追出老远,认真地说:“我想起来,她说过话!夜里经常能听见她说梦话!”
王金花老人着急想证明的或者是:我的外孙女不是哑巴。其实,对于这一点,我们早已知道,不光是她的老师可以证明,陪同我们的村干部也可以证明。
在当天的调查手记里,有个调查成员写下这段话让我们感慨良多――
“我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人!虽然现在她不在我身边,但是她陪我走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母亲’这个词在我心里是私密的、温暖的!至今我仍旧常常能梦见她坐在故乡的老槐树下为我缝补衣服的场面。直到现在,母亲都是我的旋转的情感赖以成为一个整体的中心,都是我精神里仰望的最高点,我想以后也是。我不曾想过,没有中心,人如何旋转;没有高点,人如何仰望。而当旋转与仰望时,那个点却抓不住,那又是怎样的致命。而在今天,我就看到了这种不幸!”
的确。梁妮就是这样的不幸。她其实并不哑,只是她把所有的情感和话语封闭在身体里的一个角落。那些情感和话语在一起板结,形成坚硬的固体,塞住喉咙。她太想说,有太多的要说,想尽快地说,于是她就说不出来。一个孩子承受不了一句“好想爸爸妈妈”的重量,她却承受得更多、太多、真多。面对父母的离去,梁妮始终把情感封锁在洞穴里,直至发酵、中毒!而有些孩子,则会到外面的世界里找庇护,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虚拟的,像接下来的思娘一样。这难道仅仅是留守儿童的一个孤证吗?
在虚拟的世界里晃荡
时晓萱或者并不寂寞,她有很多朋友;
时晓萱其实很寂寞,因为她有太多朋友。
因为有朋友,并不意味着可以倾诉。就像梁妮有嘴巴却未必能够“说话”一样。与其说这是一种矛盾,不如说这是一种悲哀。
“有时候,她一天可以收到三、四封来自全国各地的信!她的精力全部用到写信上了,成绩现在却是一塌糊涂。”
时晓萱的班主任叶冬梅有些无奈地对我们说。
我们在涟源市荷塘镇中学见到时晓萱。时晓萱14岁,一个正在上初二的小姑娘,婷婷玉立,眉清目秀,打扮得很漂亮。
见到她时,她正在拆一个精致的红色信封,信封上写着“想你的魔幻少侠”,信封里的信用彩色纸张写成的,散发浓浓的香气。看着信她甜甜地笑了。
时晓萱的家原来在邻近的镇子街上,她从小在那里长大,家里原来开商店,生活条件还可以,父母对她也疼爱倍加,而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到11岁,邻里都说她懂事、心细、聪明、漂亮。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时晓萱11岁那年,她父母的商店出现危机,不得不关闭,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夫妻两个均到娄底市打工去了。时晓萱也回到农村老家,跟爷爷奶奶住。那一年她刚刚上小学五年级。
在村子里,时晓萱的爷爷告诉我们:“宣宣很听话,学习成绩很好,五年级还拿了‘三好学生’。但就在那个时候,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偷偷地哭。”
我们问老人:“知道为什么吗?”
老人说:“我问她,她也不说。我晓得她是想念她的爸爸妈妈。”
那是五年级的时晓萱,爷爷奶奶到现在都不知道现在的萱萱成了什么样子。叶老师告诉我:“初一的时候,成绩还很好,就是情绪常常很低落,不太爱和别人交往,和她爷爷说的差不多。可是,到了初二,不知中了什么邪,整个人一下子全变了。都是网络和笔友惹的祸。”
据和时晓萱玩的较好的同学倩倩说,时晓萱大概是一年前开始上网的,这个“魔幻少侠”就是那时候结识的,好像是涟源市人。
倩倩对我们说:“那个时候,她几乎不和别人交往,只和我们寝室几个女生熟悉。”那是周六,在寝室里,倩倩看到时晓萱又一个人待在屋里发呆。倩倩就拉她到镇上的“星星网吧”开了两台电脑。老板给了他们两个QQ号码,一开始,时晓萱不知道怎么使用,觉得很无聊。在倩倩的帮助下,她起了个网名:思娘。这个网名用意一目了然,就是“思念妈妈”。接着就号码里胡乱地加了第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魔幻少侠”。
刚刚加“魔幻少侠”的时候,时晓萱不怎么和他说话,但是“魔幻少侠”却噼里啪啦地不停发信息,时晓萱生涩地敲击着键盘,每次只回两三个字,那也要花上近一分钟,字数太多她就要倩倩帮她回。她对倩倩说:“这个东西太没意思!打个字还要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但渐渐地,她打字熟练了些,倩倩就没再管她。倩倩说本来那天她们只打算上一个小时的,谁知道,一个小时后叫时晓萱走,时晓萱竟然不愿意走了!她和那个“魔幻少侠”已经聊得火热,而且又加了几个人,什么“玻璃女”、“孤星泪”的名字,倩倩也记不全。尽管时晓萱打字还很慢,却已经同时开着三、四个窗口同时聊天了。
结果,那天她们玩了接近三个小时!回去的路上,时晓萱兴奋地和倩倩讲起和“魔幻少侠”聊天的过程。
“魔幻少侠”问她:“为什么叫‘思娘’?‘思娘’好难听!”
时晓萱说:“妈妈出去打工,想她。”
“魔幻少侠”说:“都几岁了?还想妈妈。”
时晓萱说:“没人说话。”
“魔幻少侠”说:“我陪你说话,不想她。”
当晚,时晓萱把所有心里话都说给了“魔幻少侠”,感觉痛快极了。她还和“孤星泪”、“玻璃女”聊了几句,她说“玻璃女”很像妈妈,说起话来唠叨个没完,总是一大段一段的。因为嫌打字太慢,当晚,在倩倩的帮助下,时晓萱和几个人同时进行视频,但那几个朋友却都没有摄相头,只有她一个人让朋友们看到。
“思娘还真漂亮!”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称赞,时晓萱心花怒放。
回学校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上了。没有办法,倩倩和时晓萱只能回镇上倩倩的家。
倩倩的家就在白马镇上,爸爸妈妈都外出打工了,只有奶奶在家。所以,平时她都不回家,周末也不回,什么时候没钱了,她才回去一趟。她说:“和同学一起上网,玩游戏,逛商店比回家好多了!”她上网比时晓萱早很多,她的网友列成一排,有二百多号人。
有了第一次上网的经历,时晓萱就像着了魔,迫不及待地等着再去见“魔幻少侠”。
第二天,刚从床上起来,她就忘记了读书,拉着倩倩去了“星星网吧”。一开始,“魔幻少侠”不在,时晓萱显得无精打采。但是,“孤星泪”在线,他们很快聊得火热,把“魔幻少侠”抛到脑后。那次她们整整一天都待在网吧里,只在中午倩倩出来买了一个盒饭。时晓萱的聊天人数,也急剧增加到100多人。下午的时候,“魔幻少侠”上线了,时晓萱激动地朝倩倩大叫。也就是在那天下午,她们碰到了另外两个来上网的同班女生,组成了整个学校都知晓的“思姐妹”,四个人的网络名字分别改为“思春”、“思夏”、“思秋”、“思冬”,而按照年龄排下来,倩倩叫“思春”。
听到这几个名字,我们问她知道网名是什么意思吗?她说,“不就是玩玩嘛!”表现得很无所谓。
这四个女生后来经常一起去上网,一周要去四五次,周末更是全天聊天。时晓萱完全没了心思学习,只想着和网友聊天,尤其是和“魔幻少年”、“孤星泪”和“玻璃女”,而她也开始打扮自己,天天对着视频头展示自己,让一帮网友评头论足。在平时的生活里,“思姐妹”也整日在一起,大手大脚地花钱,穿得花枝招展地走在校园里,有招摇过市的感觉,大批的男孩子把目光投到她们身上,更有一些品行不端的孩子给他们写乱七八糟的情书,约她们吃饭,邀请她们加入性质暧昧的团伙。
在这种环境下,时晓萱的开销渐渐地大了起来,相比较其他三个女孩子,她的零花钱又不够用,所以没办法天天上网了。告别网络,离开“思姐妹”,她表现得烦躁、忧郁,仿佛坐在火盆上的水,一刻也安定不下来。她为此苦恼了很长时间,还是倩倩给她出的主意:写信!
于是她和一些要好的网友交换了地址,信就像雪花一样落到了她手里!像叶老师说的那样,她把时间都花到写信上了。结果2005年期末考试成绩一落千丈,从班级前十名滑落到四十多名。
我们问她:“为什么喜欢上网?”
她回答:“想妈妈!”
我们问她:“想妈妈就上网了?”
她说:“上网就忘记想妈妈了。网上好多人说话。他们对我都很好。”
我们问她:“知道‘魔幻少侠’是谁吗?”
她说:“涟源的,上高中,他对我很好。”
我们问:“你见过他?”
她说:“没有!”
我们说:“视频也没有?”
她说:“他说没有摄相头,我相信他。”
接下去的话我没有说。根据“魔幻少侠”提供的地址,我们已经去找了他,发现他竟然是一个30多岁的无业游民。而在给时晓萱的信里他居然这样写到:
“你是受伤的天使,不小心坠落凡间;你是善良的精灵,不小心迷途花香;你是可爱的公主,不小心被困伤感。在夕阳漫天的时候,我将骑着七彩云霞,带着圣剑,拯救你,带你回快乐天堂。我的天使、我的精灵、我的公主,请不要哭泣,要微笑着生活,要幸福,因为有我在。”
这样的文字,一个受伤的孩子怎么阻挡,又怎样分辨。而据“魔幻少侠”说,文字是从网上抄下来的。
最后,我们还是告诉了时晓萱关于“魔幻少侠”的实情,并把他的照片给她看,因为时晓萱说和“魔幻少侠”约定好暑假的时候见面。可以想见,如果两人真的见面,后果会是什么。我们的确很难假设。
听到我们的话,时晓萱如梦初醒,泪流满面。她的“魔幻少侠”走了!而且不仅是“魔幻少侠”,“孤星泪”、“玻璃女”也走了。她以为那是一堆火,她感觉到很暖,可是火欺骗了她,并且突然熄灭了。原来她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原来她一直很孤独,就像“魔幻少侠”很老练和很有针对性地说的一样。而“孤独少侠”抓住她的孤独,未必是要拯救她,或者是要把她彻底毁灭。
有很多孩子和时晓萱一样,现实中当情感空虚时,他们找不到出路,于是沉溺于虚拟世界,而虚拟世界里一切都是蒙着面具的,这些留守儿童们还没有能力分辨,常常会被一些不健康的网站所迷惑。另外,上网所带来的经济负担,也是孩子无法承受的,当孩子没有钱了,很容易出现极端行为。
虚拟的世界是危险的,现实的世界未必就一定安全。但现实的世界毕竟是真实的世界。有些孩子,也会在现实世界里找庇护,但找的不是人类!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呢?
“到北京去放羊”
“到北京去放羊!”说这句话的不是疯子,而是一个叫谢宝的孩子。
2005年9月,在湖南省娄底市涟源市白马镇我们同调查组的小周讲述了“哑女”的故事,小周听后感慨颇多。接着,他也向我们讲述了不久前,他到贵州省毕节地区赫章县辅处乡茶花村做专门调查时遇见的一个孩子,说到这个孩子,他首先讲了这句话。我们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至今,伤口还隐隐作痛。
春天,应该是姹紫嫣红的时节;茶花村,应该是长满茶花的美丽村庄。但是小周看到的是一片穷山恶水,是满目疮痍。
茶花村地处云贵高原的深处,群山环抱,交通闭塞,有与世隔绝的味道。村子的位置很高,小周和一个陪同人员,从山脚下沿着崎岖的山路,一直爬坡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