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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是新建的大公馆,一望而知是这儿的富户。大厅里一盆橡树,两盆大芋叶。橡树栽盆司空见惯,芋叶栽盆却十分新鲜。坐了一会儿,见了高太太和儿女们。吃过饭,高君陪我们上街,车辆之挤,不下于上海南京路。店铺摆着的全是美国货,小摊上卖的也是美国货。到这儿不用找唐人街,大小买卖多半掌握在中国人手里。街上除公共汽车和出租汽车,还有一种吉普车改装的吉普尼,随处上下客人,一车可坐五六人至十余人,取费甚廉。另有一种小马车,仅坐三人,只在繁华区域做短程生意。没有人力车,是一大好事。
高君带我们看了一家雪茄厂,小吕宋的雪茄烟赫赫有名,临走装了一口袋。离烟厂,参观了高氏兄弟经营的锯木厂,两三抱的大树,在轮锯上每一分钟锯下一片木板。菲岛多森林,出口木材,上海通用的柳桉木就来自菲律宾。
晚上高君宴远客,同席者有本地华侨商人,其中交通银行协理是苏州人,丁君是福建人,能讲上海话。丁君说此地华人多福建泉州、漳州、厦门籍,厦门话是这儿的通用语。经他一说,我才知道主人高君实姓吴,田君姓郑,从早到晚,连主人的姓也没搞清楚,原来是闽南发音把我弄糊涂了。
晚饭后,主人请全体宾客上爱尔卡罗夜总会。总会内部装潢使用土产草席、藤、竹等材料,颇为别致。舞客中菲籍妇女全穿洋服,我想看看本地装束,竟一个也见不着。夜总会出来,留宿主人家。
10月22日
晨7时醒来,独自出门观赏周围的风光。吴宅对面空地有几家草屋,住着本地人,一老妇上身袒露,下身着沙笼裙,其他妇女在洗衣晒衣,我作速写数页。
10时由吴君之侄陪我们参观菲律宾大学艺术院。大学校舍无一完屋,艺术院三楼无完壁,已废置,二楼是音乐系,底层是美术系。音乐系主任接待我们,我问了一些日本占领时期的情况。他们说日本军部曾派画家藤田嗣治和音乐家某某来过菲岛,名为“文化联络”。音乐系的钢琴,好的被日本人抢走,搬回国去,差的被军人推出窗外。这位系主任发现我问得很细,就提出中菲交换乐队指挥的想法。他自我介绍,他是菲岛交响乐团的指挥,希望到上海和北平去看看。如果中国方面有意的话,他们将请一二位中国音乐家到马尼拉作为交换。我告诉他马思聪的一些情况,他知道马思聪的大名,颇愿见一见马思聪。
楼下的美术系正在上课。一个课堂正在作石膏水彩写生;一个课堂在作石膏木炭素描写生;一个课堂在做雕塑。此外还有商业美术一科。他们的写生架很特别,我在速写本上勾了一个图样。
全校在千疮百孔的钢骨水泥架子里,用木板和草席避风雨,与1941年大轰炸下的重庆差不多。
4点要开船,吴君开车送我们到码头,道谢而别。新上船的旅客甚少,扩音器送出音乐,对此罗马废墟式的码头,不胜凄凉之感。4时整,梯桥撤去,船慢慢浮开去,有两个水手匆匆赶到,缘绳而登船。
“天堂”开眼记旅美日记:1947年10月24日
10月24日
香港仍用惜阴时间,船7时泊港,天尚未大明。香港是自由港,中国乘客不检查护照,只查外国人的。一只只小艇聚拢来,赤着身体未成年的孩子潜水抢夺旅客投下海的银角子。有几只悬着旅客旗号的接客大艇,挂出了要接的旅客姓名,向旅客打招呼。
下锚不久,讨钱的小艇愈聚愈多。这时船上刚开早餐,旅客有投下面包的,家妇女以长竿网争接,但不久即被船上的水龙头驱散。家妇女被水浇得浑身淋漓,待水龙头停浇时,她们又聚拢来。这种帝国主义对待殖民地人民的场面,叫人气煞。
船泊九龙,定明晨11时启航。旅客9点多上了岸。爱莲的亲戚潘太太来接。10点多,光宇、唐瑜、老夏、特伟来到码头,一齐去半岛酒店喝茶。喝了茶,去光宇为代理厂长的大中华影业公司参观。见了好些以前在重庆“中制”的老朋友,爱莲的学生高第安、季禾子夫妇也在这厂当演员,可惜没见着。
午后2时渡海,出席人间画会的欢迎会,见到冰兄和丽亚,谈了一点美国艺术界的观感。
晚上,几个朋友同至石塘嘴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餐后去看乔木夫妇,10时半回九龙,宿蒋君超家。
香港在战争期间破坏甚少,早已恢复旧观,和1939、1940年我生活过的香港没什么区别。在美国时,听到朋友们在此生活艰苦,颇为着急,今天见面,知道目前还过得去。不过,卖稿生活,要比以前加倍生产,才得维持衣食。朋友们希望我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工作,我说我已接受徐悲鸿聘请,不得不赶到北平去接受教学任务,只得互道珍重而别。
10月25日
10时归船,同船香港客特来送行。11时启航,试用了一下我的16厘米电影摄影机,风浪大,手拿不稳。
香港上来的旅客不多,甲板上、大厅里颇形冷清。海上漂着十几只帆船,这是中国海上的动人景象。
同桌进餐的12个人,在香港走了八个,今天换上了去美国的新客,其中有青年男女两对,一望而知是美国兵G。I。带他的新娘回美国。新娘看上去只十七八岁,从未出过门,晚饭时靠在椅背上不想吃。海面虽然很平静,她却晕船了。
10月26日
上午船的左舷看见福建海岛,下午在浙江海外走。船上宣布明天上午10点进吴淞口,情绪开始激动。
上海乘客开话别会。庄君发表战后欧洲国家印象,批评美国文化浅薄。曾武官认为美加北冰洋国防远落苏联之后,苏美之间存在战机。苏君认为美国经济恐慌暂时不会发生。唐君新自上海飞港,接夫人同船返沪,谈上海生活及物价情况。话别会各抒己见,对世界多了一层了解,对祖国多了一层忧虑。
10月27日
晨起见海水混浊,知已近长江口。下午1时进吴淞口,2时泊黄浦江码头。一些卖樟木箱、漆器、木雕等工艺品的舢板围上来,船上旅客有拿现款买,也有拿香烟换的。一条骆驼烟可换一只漆匣或一只竹雕小艇。只见一只水上警察汽艇开过来,捉了一只舢板,不久就放走。船员笑嘻嘻对我说“Paidoff”(付钱开发了)。
1946年9月2日离开上海,1947年10月27日回到上海。美国之行足足花了一年零25天。在上海停留了将近一个月,曾到老家看了老父老母,他们正在修建新屋。原来的老屋在1937年被日本侵略军炸毁了,这新屋是我们几个弟兄凑钱帮着盖的。到了11月中,我买船票从上海到天津,然后乘火车去北平应徐悲鸿之聘,在国立北平艺专当了国画系教师。
师道与世道学为人师到甘为人师
从国立艺专到中央美院
徐悲鸿的鼓励,把我引进了美术教育岗位。1947年冬季,我到原北平艺专教速写课,1948年又被推到图案系当主任,也许是徐的权宜之计,让我管一管这个不被重视却缺个主任的专业。因为我是外行,遭到这个系主要教师的反对,北平解放不久我下了台。徐又交给我国画系一个班,叫我带到毕业。1949年北平艺专改组,原有的音乐系分出去成立了中央音乐学
院;留下的国画、油画、雕塑、图案四个专业和华北大学美术系合并,成立中央美术学院。国油合并,改为绘画系;不久,图案系吸收西湖艺专的图案教师,改为实用美术系;雕塑系仍旧。这年绘画系扩大招生,培养普及美术干部,主要课程是:素描、勾勒、水彩、油画四门基本练习课,年画、连环画、宣传画三门创作课。我负责勾勒教研组,所有国画教师都集中在教研组进修,进修内容是对模特儿写生,画白描。经常在这个组写生的有李苦禅、王青芳、黄均、陆鸿年、刘力上、田世光和我。蒋兆和那时专任一个班的素描,宗其香专任几个班的水彩。勾勒课的任务明确规定为年画、连环画的线描打基础。为什么不设国画而设油画?因为当时认为山水花鸟不能为工农兵服务,只有人物的勾勒有保留价值,而画革命领袖像必须用油彩。
在那去旧布新的年代,一切从革命的需要出发,设什么课,得服从革命的需要。革命需要大量普及工作的干部,既然山水花鸟不能上阵,国画专业只能靠边了。勾勒线描从国画技法体系抽出来成为一门独立的基础课,也算对革命有了贡献。后来知道这是新的教学体系。认识到这是一场文艺革命,也就心安理得。从旧艺专到新美院这一段经历,是一次教育方针的突变,我这个从未沾过学院边的学院教师,真有点惶惑不知所措,但革命心切,跟着革命走总不会错。新体系由旧艺专班子教基础,华大班子教创作。新型绘画系1949年到1950年招生三次,1953年和1954年毕业200余人,这200余人分配到全国美术工作单位,主要在教育和出版岗位服务,其中多数人现已成为美术界的领导骨干。
1954年初开学不久,院领导找我谈话,说已选定三个毕业留校学生,要我带他们去敦煌学习艺术传统,准备培养他们成为国画专业的后备教师,并暗示不久将恢复国画系。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以实现我久慕敦煌的夙愿,但事情来得突然,毫无思想准备,因为这些年来,学生头脑里装的全是工农兵,对老祖宗的艺术传统能否接受,全无把握。院部交给我的三个学生,都是业务尖子,有造型能力,有视觉敏感,他们是刘勃舒、詹建俊、汪志杰。我心里想,即使他们不能虚心接受古代艺术的熏陶,临摹一批魏隋唐的摹本回来,作为教材也是大有用处的,于是坦然受命成行。
这次敦煌学习,除了我院师生四人,还有浙江美院的老师邓白、金浪、李震坚和学生周昌谷、方增先、宋宗元。四、五、六三个月在敦煌期间,白天临摹,晚上交谈,定期交换学习心得,最后结业,每人写一篇学习总结。表面看来,大家对民族绘画的特点以及古代画家表现生活的方法,有了一定的认识,但从临摹过程中所反映的学习态度稍加分析,便发现他们所感兴趣的不是古人表现生活的独特方法,而是壁画本身剥落斑烂和变色现状;不是对壁画临摹,而是对壁画写生。在撤离敦煌的途中,他们向老师提出了一个问题:“敦煌艺术对我们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究竟有什么作用?”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是很容易回答的,但在当时的条件下却很难回答。我只能带点神秘的口气说:“将来你们自己会作出正确的回答。”
离敦煌后,到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采风。这里是少数民族地区,语言不通,一切活动靠翻译,不得不采取权宜之计,取消“三同”,自由作画。白天找形象画速写,晚上在灯下画加工,这段生活过得相当活跃。学生们最后骑马进牧区夏草场,住帐篷,吃奶茶,看赛马,回夏河时满面春风,意气洋洋,对我不去牧场表示遗憾。我觉得这样放手让学生在生活中驰骋,要比那种盯着学生交思想、交认识而故意回避形象思维的方式活泼得多。我之敢于打破常规,自行其是,主要是因为学习任务已经完成,可以作一次轻松的旅行,调节劳逸;其次是尝试一下新的生活方式,看是否能取得创作成果。
记得1952年我参加了由艾中信、侯一民带队,绘画系一个班在大同煤矿的实习。当时认为自己是改造对象,一切行动服从全队的安排,高标准,严要求,和学生一样。前一阶段规定参加劳动,和矿工交朋友,改造思想为主;第二阶段可以画点速写和头像。说实话,在热火朝天的生活里不让作画,手实在痒,可一想下来是为了改造,必须暂时忘记自己是个画家,也就有股子硬劲,拿得起,放得下,一切可以服从要求去做,但这究竟太勉强,太机械。例如,在交朋友阶段,有个女学生面有难色,畏缩不前,她说,要我劳动不难,要我和男矿工交朋友实在不好意思。同学们笑她头脑封建,我心里却不以为然,但又不敢站出来为她辩解,只好默不作声。总之,在那种条件下,只能随大流,不能独立思考。而甘南夏河之行,独立带队,远离组织,得有机会尝试一下新方式。那时头脑里另有一个想法,学生们带了敦煌的艺术熏陶下去,也许能建立起从事国画专业的兴趣和信心。
这年9月从甘肃回到北京时,学院已聘来苏联画家(马克西莫夫)办起了油画训练班,对青年有极大吸引力。詹建俊脱离了我的小小班子,转到油画训练班去了;刘勃舒是徐悲鸿的信徒,专业思想比较坚定;汪志杰后来为江丰的“自由职业”设想所动,当职业画家去了。
师道与世道重建国画系
1954年美院重建国画系,在统一招生中分配来了卢沉、蒋采萍、焦可群、张扬等人,动员来的多,志愿来的少,这是意料中的事。原国画系教师全部归队,当务之急是确定教学方针。
北平艺专时期的国画系,执行的是徐悲鸿体系。造型基础课主要是木炭素描,画的对象是人;山水和花鸟两门课由教师示范,学生临摹。当时教山水的有黄宾虹、李可染;教花鸟的有李苦禅、田世光;徐悲鸿自己教人物和动物,他的教法也是示范。有的教师整堂课一面画一面讲,留下画稿给学生临。我来校后,添了一门速写课,对象是穿衣模特儿,我的教法是和同学们一起画,教学生抓对象特点,用简练笔法画。那时,教员会什么就教什么,没有系统的教学方案和进度。各个教师每周轮流上一堂课,各教各的,互不通气;学生可以各取所需,对某一教师的画法感兴趣,在课下特别加劲学,进度较快。缺少心眼的学生,好像天桥看耍把式,好看学不会;有心眼的学生,则能在示范中学到老师的一招一式,为自己所用;最有主意的学生,可以到自己所崇拜的老师家去看画,现在的术语叫做“吃偏饭”。据说王雪涛在老艺专当学生时,特别喜欢王梦白的画,可能经常在王老师家吃偏饭。
我之进北平艺专当教师,是1944年徐悲鸿看了我的旅印画展,对我的印度人物形象发生了兴趣。抗日战争结束后,徐受命接办北平艺专,邀我担任国画系的人物课。我只知创作,只知向社会学习,只知向报刊供稿,却不知怎么当老师,真是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当时不敢同意,直到1947年才决定闯一闯美术学府的关。从1947年到1954年,我已有7年教龄,稍稍懂得一点教课的门径,但要我独当一面,抓一个系,却仍胆怯。何况1954年的国画系和1947年的国画系相比,所处环境和培养目标已大不相同,系主任的职责也大不相同,要确定一个符合新环境、新目标的教学方针,谈何容易。回忆当时所面临的问题,有以下几个:
1.培养普及干部的突击任务已完成,为工农兵服务的方针未变,新任务是在此方针指导下,如何向学有专长的目标前进。
2.苏联的学院式体系已移植过来,油画系可以套用,国画系旧教学体系已不能适应新的要求,必须建立新体系,但又不能套用苏联的,怎么办?
3.新体系只能从七年来的教学经验中去芜存菁,寻找出路。徐悲鸿作画是中西结合体,素描和国画未必有内在联系,效果究竟如何,只能走着瞧。
4。老师示范有其优越性,但满汉全席,不一定消化得了;临摹与写生二者肯定要并用,是先临后写还是先写后临?
5.新体系要有个实践过程,不能单靠理论来建立。中西结合法还得用一阵,问题是国画系的素描课要不要独创?要不要用线造型?
6。国画系有两类教师,一类是老派,即上述以示范为主的教师,主张多临摹;一类是新派,承认素描培养造型能力的作用,主张多写生。课时怎么分配?
7。有人主张专业应以工具来分,油画用油,国画用水,国画应该正名,应该叫做水画或水墨画;有人说国画也用重彩,应叫彩墨画;有人说国画名称沿用已久,不能改;有人说,社会都要革命,改个名称有什么了不起。
8.有人对用线造型的国画特点发生怀疑,认为欧洲中世纪的画也用线,近代外国素描也有用线的,线不是中国画的特点,时至今日,用线造型早已落后。有人说没骨法老早就有了,证明可以废线。可那时正当提倡年画,又不能废线。
9.不少人反对文人画,反对欧洲现代流派,主张写实。陈衡恪赞扬文人画错了吗?倪瓒逸笔草草是写意,写意不算写实吗?究竟怎么算写实?
10。舆论认为国画是为地主资产阶级服务的,应该转而为工农兵服务。姜燕的《考考妈妈》被肯定为人物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