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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旧一点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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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心骇笑:“不不,和平至上。”

  “和平?那还有谁爱玩?”

  她又把糖果放进嘴里。

  遂心走到别处。

  这是一套图文并茂的小学板育器材,以问答游戏形式考学生分数。

  “辛亥革命在什么年代发生?”

  “北美洲最大河流叫什么?”

  “好望角由哪一人发现?”

  办公室光线调校得很幽暗,荧幕更加闪亮,似有自己的生命。

  接待员说:“你在这里?子均可以见你了,请跟我来。”遂心跟着她走。

  真是奇人,三十小时不休息,只睡半个钟头又可以工作,真是厉害。

  一定要非常年轻才有这样的精力。

  她们走一条旋转楼梯到阁楼,听见沐浴的声音。

  接待员笑笑说:“他五分钟就好。”

  原来这□便是他住宿的地方。

  一个怪人接着一个怪人,遂心不由得傻了眼。



一点旧一点新八



  终于,他出来了。

  “我是胡子均。”

  他伸出手来,“你想担任什么样的岗位?”

  只见一个鬈发的年轻人,相貌像拉斐尔前派画中美少年,恐怕仅仅够二十一岁。

  都说搞电脑成功的都是天才儿童,遂心这下子可信个十足。

  他穿白衬衫牛仔裤,坐下来,看着遂心。

  “事先说明,我这里,不分日夜,没有阶级,做得累了,便回家休息,养足精神,再来苦干。但是,需达到工作目标。”胡子均说。

  一开口,果然像个主管。

  他笑说:“我自己也一样,同员工没有分别。”

  遂心轻轻说:“我不是来找工作。”

  他一怔,“你是记者,来做访问?”

  遂心不加否认,“你愿意回答几个问题吗?”

  “我不接受访问。”

  “放心,问题不会刊登在杂志上。”

  他看着她,“我只有十分钟。”

  “子均,她们都这样叫你,你可记得一个周妙宜的女子?”

  他一愣,“你是妙宜什么人?”

  遂心答非所问:“人家都说我像她。”

  胡子均答:“是有一点。”

  “那么,你记得她。”

  “妙宜?当然,你找她?她已不在人世。”

  那么多人当中,只有胡子均一个人知道周妙宜已经不在人间,他声音中带着许多惋惜。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不知道,消息由同事转告我,她们读到网页新闻,认出新闻主角正是吴妙宜。”

  妙宜已决定不再姓周。

  “她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担任什么职责?”

  “造型设计,成绩优异。”

  “就是这么多?”

  “不,”年轻的他说:“远不止这么多,但是,我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讲太多?”

  “因为我是一个警察。”

  遂心把证件放在他面前。

  他立刻根据资料核实遂心身分。

  “关警官,你正在放假。”

  “不错,我愿意用自己时间追查这件事。”

  胡子均转过身子来,“妙宜与我已经和平分手。”

  “你们认识了多久?”

  “一年多两年,她是一个十分敏感美丽的女子,非常缺乏安全感,对工作并无太大兴趣,极度希望被爱。”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有好几个月了。”

  “你肯定?”

  他又去查电脑资料。

  遂心觉得这个大男孩的记忆不存在躯壳之内,他的脑袋与身体分家,他的思维即是电脑,储藏在机器之内。

  他忽然抬起头来,“妙宜有一卷日志在我这里!”

  “什么?”

  “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充满讶异,“她是几时把日志放进我的档案中?”

  “她知道你的档案密码?”

  他打了一个冷颤,“这会是妙宜的遗言?”

  “你不介意让我一起看?”

  胡子均站起来,他考虑片刻,“我问心无愧,关小姐,让我们一起启读她的日志。”

  遂心暗暗佩服他。

  他出去吩咐手下不要打扰他。

  娇滴滴的助手答:“是,子均,可要咖啡?”

  “拿一杯威士忌及一桶冰进来。”胡子均说。

  “知道,子均。”女助手回答。

  遂心看着他。

  他已无心说笑,但仍然答:“我这里薪酬高三倍,而且,时时亲手做早餐招待她们。”

  酒来了,他调一杯给遂心,另外做一杯自己喝。

  无论他多么有天才,感情上他仍然只得二十一岁。

  他开启妙宜的日志。

  遂心一看,大为讶异,那不是一篇文字,而是一出动画制作。

  胡子均却毫不意外,看样子,动画已是他生命一部分。

  只见荧幕上出现一个小小大眼睛女孩,造型可爱。

  镜头推近,特写出现,女孩眼中含泪。

  遂心心酸。

  抬头看胡子均,十分钟前还踌躇满志的他忽然沉默,凝视荧幕,他伸手轻轻抚摸画中人。

  遂心肯定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套动画。

  只见那小女孩向观众鞠一个躬。

  荧幕进入一片黑暗,有十多秒的时间,一点光线也没有,然后,一扇门推开,小女孩在门角出现。

  她轻轻走进房间,看得出是间寝室。有床、有几,床上躺着一个成年女子。

  遂心混身寒毛竖起,“啊,”她叫出声。

  女孩一步步走近,带着询问的神色。

  床上女子动也不动,女孩过去,握住她的手,把手搁在自己脸边,良久,不说一句话。

  忽然之间,许多大人涌进房间,把女孩拉开,送出房间。

  慌忙间,女孩只看见大堆人头,门关上,荧幕恢复黑暗。

  遂心震汤。

  短短黑白片段,像乌云般压在观众心中,绝望意味沉重,遂心落下泪来。

  女孩再度出现,胸膛上有一个大洞,她低着头不语,坐在房间一角,有许多人走过,她渐渐长大,个子拉长,手足纤细。

  周妙宜是一个有天分的画家,简单笔触,形象迫真,讯息清晰。

  少女睡着了。

  那女子在她梦中出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遂心默默流泪。

  然后,有一个男子出现,动画片本是黑白的习作,可是那男子脸上,却有两团粉红色胭脂,他用手把粉红色摘下,递给少女。

  少女无措,想了一会,放在胸前,那团粉红跟着她到处走,她与颜色追逐玩耍。

  遂心知道妙宜的故事,这小小一朵粉红色,一定是辛佑了。

  但是忽然有一团黑影来抢夺颜色,少女不愿放手,拉扯间她不见了一只手臂,鲜血溅出。

  这时,胡子均取出酒瓶,对着嘴喝一口。

  他大声叫:“唤海青及曼衣来,准备复制器材。”

  他的助手立刻去叫人。

  胡子均颤声问遂心:“她为什么不把痛苦对我说明?”

  太大的痛苦,有时说不出来。

  胡子均的手下匆匆赶到。

  “我要把这段动画自记录中取出印成拷贝。”胡子均说。

  那两名助手笑着答应,仿佛没有事难得到她们。

  “子均,已播放部分经过特别装置,一经播映,自动洗去。”

  “什么?”

  “作者是故意的,子均,只能看一次。”

  胡子均急得团团转,“剩余部分呢?”

  “我们想法子破解。”

  镜头凝固在鲜血上。

  遂心呆呆站在一旁,忽然,她取过胡子均的酒瓶,对牢樽口喝一大口。

  十分钟后她俩抬起头来,“子均,只能把动画解象,变成一张张素描,但你不难再自图画重组影片。”

  胡子均高声说:“那会大大失真。”

  “只有这个办法。”

  胡子均问:“为什么只能看一次?”

  遂心拭泪,她说:“你要是记得,一次足够。”

  他像一个骄纵的孩子忽然遇到挫折,用手痛苦的捧着头。他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的声音。

  遂心明白,给他写一封信,或是面对面谈话,必不能造成震撼。

  周妙宜很了解他。

  “子均,可以继续播放了,要停的话,请按这里。”助手静静离去。

  遂心忽然不想再看下去。

  可是,她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追溯这个故事,到了最后关头,实在走不开。

  荧幕上鲜血凝成一小滴,少女空洞的神情令人凄然,她忽然把手指放到铡刀下一只只切掉,她开始自残肢体,她觉死不足惜。

  遂心悲痛地看着少女最后挖出一只眼睛。

  她身体各部分渐渐消失,可是嘴角始终含笑。

  她仍有生存本能及意旨。

  她一个人上路,缓缓向前走,乌鸦飞过她的头顶,烈日、风雨,这是她心路历程。

  然后,她来到一个湖边。

  遂心当然认识这个湖,她一震。

  一座木筏飘浮过来,有人向她招手。

  她只余一只手臂、一只眼睛,强烈自卑。

  忽然,木筏上那男子取出一对翅膀,替她装上。

  她尝试往上飞,终于摔下,悄悄摘下双翼,还给那男子,黯然离去。

  这时,她的另一只手臂也落下来。

  胡子均惨嚎一声。

  少女坐到一个角落,蜷缩身体,恢复到胚胎模样。

  少女的母亲又出现了,她示意少女跟随她。

  像是在说:来我的世界,没有哀伤,让我来照顾你。

  少女抬起头,她渐渐远去。

  有一名助手进来,“子均,这套动画是谁的创作?它有魅影,它可怕极了。”

  遂心想站起来,但是双腿已软,身体一侧,倒在地下。

  那个女子连忙扶起她。

  遂心不争气,呕吐起来,弄脏人家的衣服。

  “对不起──”遂心说。

  “不怕,我帮你清理,你先躺下。”女助手扶她到长梳化坐下。

  遂心说:“我需要室外空气。”

  “跟我来。”胡子均扶起她,走到一只书架前,推开它,原来可以通往露台。

  他打开长窗,让她喘息。

  遂心不但没有好过一点,她呕吐得更加厉害。

  胡子均说:“我叫人送你去看医生。”

  在日光下,他双眼通红,遂心知道她的情况更差。她靠在栏杆上。

  遂心茫然,脚像踏在云上,她知道她一定要看完故事。

  “进来。”他拉起她的手,握得很紧,像是一个已经走了,另一个非得抓紧不可。

  从这一天开始,他一定会比较懂得珍惜身边的人。

  遂心轻轻说:“如果你不想看,可以把记录洗掉。”

  他摇摇头。

  他们回到室内继续看周妙宜的遗言。

  这也许是世上最奇特的遗书。

  胡子均终于出现了。

  在周妙宜的笔下,他是一个裸体漂亮少年,他们在一起,路旁开出花来,天际出现若隐若现的蔷薇色,这时,胡子均大声痛哭。

  两个主角眷恋对方,荧屏上出现一连串性爱动作,绝不猥琐,遂心从未看过这样诱人的动画。

  可是随即,那少年的神情冷却,身体添上盔甲,他伸手进少女胸膛,取出剩余的一点心血,把她推倒地上。

  遂心颤声问:“你拒绝她?”

  胡子均面色苍白。

  少女垂头,走向高塔。

  她的母亲来了,走近,把她拥在怀内。

  她与母亲自高塔跃下,两人都忽然长出翅膀,少女不再愁苦,她的手臂又长出来,胸中大洞被光芒填充,与母亲飞向天际。

  影片播放完毕。

  遂心完全明白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离开那间写字楼。

  在门口,她拨电话给黄江安。

  “阿黄,请来接我。”

  “阿黄快要变成一条黄狗,呼之来,挥之去。”

  “不,阿黄,我要看医生。”

  “马上到。”

  他的车子五分钟就赶到。

  看到遂心,立刻把她送到医务所。

  医生诊治完毕,告诉黄督察:“注射了镇静剂,病人像是受到极大刺激,带她回家好好休息。”

  遂心闭上双目。黄江安扶着她上车。

  “我送你回家,遂心,你脸色好比死人。”

  遂心却不以为忤,靠紧他,不出声。

  “这几天你在什么地方游荡?我找不到你。”

  遂心没有力气回答。

  阿黄心疼,取出电话,吩咐助手叶咏恩买一些食物及日用品,到遂心家楼下等。

  回到家,遂心像是睡着了。

  叶咏恩迎上来,“黄督察,咦,关督察有病?”

  “帮帮忙,我背她上去,你拎杂物。”黄江安说。

  “明白。”

  黄江安把遂心摃到背上,发觉她轻飘飘毫无重量,像个孩子,不觉心酸。

  警务人员过分投入一宗案件,会发生失控情况,上一回,某同事办理虐儿案,激愤过度,殴打疑凶,因而受到处分。

  开门进屋,他发觉钟点女工忘了关窗,却关上暖气,室内像冰箱。他连忙扶遂心进房,让她睡好。

  他问叶咏恩:“有没有买电毡?”

  咏恩连忙取过电毡,接上电源,把毡子轻轻替遂心盖上。接着她走进厨房,“咦,连开水都没有。”

  黄在她身后说:“你烧水冲茶,我来煮鸡粥。”

  叶咏恩微笑。

  他看见了,“笑什么,照顾同事很应该。”

  “黄督察,你何必不好意思,你也照顾大家,止于打牌吃饭。你对关督察的心意,大家都很清楚。”

  黄听了这话,不禁呆住,正在洗米的双手停下来。他不出声,把洗净的鸡胸肉放进电锅。

  那边,咏恩冲了热水,泡好茶,把面包牛油咖啡奶糖都放在当眼之处。

  “我走了。”

  “谢谢你,咏恩。”

  “客气什么。”

  她还买了一盒巧克力,打开,自己吃一颗,然后开门离去。留下黄江安一个人在冰冷的客厅里发呆。

  不久,他发觉双手冰冷,才去开暖气。

  他冲了咖啡,吃颗糖,喃喃说:“春季快快来。”

  遂心的电话录音机上一盏小小红灯不住闪动,一按掣必定可以听到他自己焦急及失望的声音:“遂心,你在什么地方?我正开会,担心你下落。”

  刚才传呼机响的时候,他也正在开会,即不顾一切,放下公务赶到她身边……

  他的手渐渐暖了,忽然想到她的手,他进房视察,遂心脸色转红,他略为放心。

  照说,这时他可以离去,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对同事,照应该适可而止。

  但是他没有那样做,他走到她的书房参观。

  “真整齐。”他喃喃自语,“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衣服鞋子全部收妥,何等内向。”

  他走到她的私人电脑前,秘密,都藏这里头吗?

  喜欢一个人,不等于要知道她的私事,这是文明的想法。

  他打一个呵欠,把外套脱下,躺在长梳化上,找到一方大毛巾,盖身上,睡着了。

  他一向睡眠不足,有机会休息,再好没有,转一个身,陪主人憩睡。

  黄江安平日极少做梦,今次却老是隐约地看见一个少女在门缝向他张望,他有点心惊。

  谁?想起身探视,却浑身乏力。

  那少女只露出一只眼睛,莫非是遂心醒来了?不不,遂心没有那么娇俏。

  那么,她会是谁呢?

  太累了,黄江安管不了那么多,他熟睡了两个多小时。蓦然醒来,天色漆黑,他连忙开灯,去看遂心。

  遂心仍在睡,他不放心,摇她,她不醒,可是呼吸均匀,他在电话里与医生谈了几句。

  “要不要叫醒她,会不会睡过头?”

  “相信我,睡眠可医百病。”

  “肚子会饿吗?没有力气怎么办?”

  “饿了自然会醒,你不用担心。”

  他挂上电话,揉揉双眼,他的肚子倒饿了,吃碗鸡粥,开了电视看新闻。

  他本来想看新闻,不料却扭到家庭节目台,正播放婚礼。

  黄一向对繁文缛节嗤之以鼻,想他结婚已经难,叫他穿礼服上教堂更加不可想像。但是此刻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新人交换指环了,新郎准备好爱的宣言当众朗诵,多么庸俗,但是却温馨到极点。

  黄江安嘴角带着微笑,他忽然听见房内传出遂心呻吟的声音。

  她做噩梦,辗转反侧,一额冷汗。

  他不得不推醒她,“遂心,说话。遂心,我在这里。”

  遂心醒,大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半晌才知噩梦已醒。

  “呵,可怕。”她背脊全湿,手足乏力。

  他取来热茶,喂她喝下去。

  盛出粥,一定要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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