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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旧一点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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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心醒,大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半晌才知噩梦已醒。

  “呵,可怕。”她背脊全湿,手足乏力。

  他取来热茶,喂她喝下去。

  盛出粥,一定要她吃。

  “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阿黄,真对不起,多次打扰你,幸亏你也是孤家寡人,若有女友,必定将我砍杀。”

  黄不出声,一匙匙喂她吃完鸡粥,又帮她量度热度。

  “阿黄,实在不敢当。”

  “你不必急急赶我走,我自愿留下。”

  “那么,你看电视听音乐吧,我去沐个浴。”

  她浑身汗污,自觉身有异味。

  黄江安微笑,“一个正常人三天不沐浴,就成为流浪汉了。”

  遂心点点头,先是皮肤粗糙结痂,然后头发打结纠缠污秽落下,再轮到牙齿脱落,接着,一个人就完了。

  “你把浴廉拉上,我在这里等你。”

  遂心抗议:“喂,这样不等于偷窥出浴吗?”

  “你放心,我不是从未看过女性沐浴的十六岁少年,我只是怕你晕倒。”

  遂心拉拢浴廉,静静洗头沐浴。

  黄江安只闻到一阵青柠香味,心想必是遂心的沐浴露。

  斗室中忽然有一丝遐想。

  他看过许多电影,这种时刻,男主角会趁势扑进浴室,紧紧拥抱女角……

  他苦笑,编剧只为饱观众眼福,事实上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你不会那样做。

  遂心穿着浴袍出来,一身蒸气及芬芳。

  “再世为人。”她说。

  他也时时有这种感觉,为着棘手案件两日三夜不寐,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是洗澡,呵,又活转来了。

  遂心全身裹着白毛巾坐在他对面。

  “去,去换衣服。”黄江安说。

  遂心却说:“你看,洗澡是何等复杂的一件事:冷热水、肥皂、洗头水、完了用过的毛巾,换下脏衣服又待洗熨,浴室需要清洁漂白,所有人力物力算一起,非同小可。”

  “活着总得服侍肉身。”黄江安说。

  “佛家说是臭皮囊,真的没错。”

  她把话题扯得那么远,可见心情已经不坏。

  但是遂心忽然说:“周妙宜再也不必忙这些琐事,你说是否值得羡慕?”

  黄江安震惊,“遂心……”

  “不过,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而且要有活着的样子。”她叹口气站起来。

  黄的一颗心总算又回到胸腔□。

  他最怕听到活人发出厌世论调。

  遂心换过衣裤,仍然躺到床上。

  “来,头发湿漉漉会头痛,我帮你吹干。”

  遂心坐起来。

  他找到吹风筒,帮她梳理头发。

  遂心说:“你好像很会做家务。”

  “穷人的子女早当家。”

  “同事们家境好似都一般。”

  “因此激发我们上进,乌云一定镶有银边。”

  “阿黄,你天性乐观。”

  他笑:“我还有许多优点,有待你发掘。”

  他帮她梳通头发,辫成一条辫子。

  这时,遂心抬起头来,她的脸,只比巴掌大一点点。

  “太瘦了。”

  遂心答:“大学时期,曾胖得像皮球,那时,什么都觉得好吃,买一瓶廉价契安蒂白酒,一整个面包,半磅牛油,就那样当晚饭吃光,现在,胃口尽失。”

  “是那件案子吧。”

  遂心点点头。

  “都是我不好,把你拖落水。”

  “同一个地区,同一间警署,同一个上司,你的案还不就是我的案。”

  “可是你明明在做文书工作。”

  “那是被贬,是种惩罚。”

  “你又找到什么新线索?”

  遂心脸上露出犹有余悸的样子来。

  “遂心,慢慢告诉我。”

  “黄,我看到了周妙宜的遗书。”

  他惊呼,“那是警方的证据,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黄,事情是这样的……”

  遂心吸进一口气,慢慢地把整个过程说出来。

  黄江安一边听一边做记录,胆识过人的他也不禁毛骨悚然。

  “我立刻派伙计去收集证据。”

  “黄,那段动画已经消失在空气□。”

  黄江安发呆。

  但是他仍然拨电话到警署吩咐手下办事。



一点旧一点新九



  黄说:“他应是最后与周妙宜在一起的男人。”

  遂心喃喃说:“最初……最后。”

  黄江安忽然说:“我有一个漂亮能干的表姊,自费留学,读完法律回来,十年间成立一间成功律师行,在业内赫赫有名,可是,她的嫂子这样介绍她:‘我的小姑,年轻时男朋友可多着呢。’”

  遂心微笑,“我的男朋友也不少。”

  黄江安冲口而出:“我不怕。”

  遂心一怔,还没想到其中原委,“咄,关你什么事,你怎会无故发抖?”

  “遂心,说了这么久,你还不明白。”黄江安说。

  “明白什么?”

  “遂心,我的条件尚可,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们可以组织温馨家庭。”

  遂心忽然听到许多“你”、“我”,然后是“我们”,她不禁发呆。

  “大可生育两个孩子,下半生忙得团团转,找学校、教功课、带他们上音乐课、学游泳、每年暑假到迪士尼乐园暴晒……时间全被剥削光光,全无烦恼,你说好不好?”

  遂心骇笑。

  “遂心,我对生活毫无憧憬,是个最最脚踏实地的男人,但是,我会负责,我懂烹饪,愿意下班后兼做清洁工作,半夜不介意起床喂奶。”

  遂心看着他微笑,“阿黄,我爱你。”

  “不不不,不是这种老友对老友的爱。”

  遂心说:“有什么分别?枪弹向你射来,我绝对会飞身替你挡却。”

  “不不不,不是伙计与伙计之间的爱护。”

  遂心轻轻摇头。黄江安失望,“你心中另外有人,是哪个人,叫你紧紧抱住,落下快乐眼泪,耳边嗡嗡作响,再也分不清日夜。”

  遂心说:“你形容得真好。”

  是,在一只木筏的甲板上,鹅毛大雪飘落在她肩膀上,四周围漆黑一片,时空完全消失……

  黄江安却这样说:“遂心,那种感觉不会长久。”

  遂心答:“我知道。”

  “追逐它像扑火的飞蛾,周妙宜是活生生恶例,遂心,你是坚强的警务人员,你怎可朝她的路子走,你莫非着魅?”

  他声音充满焦虑。

  遂心握住他的手。

  “我不能打动你?”

  “黄,我不甘心那样平庸的生活,虽然其中也有喜乐,但是一星期七日都张罗丈夫与孩子的食用,查看冰箱里牛奶还剩多少,卫生纸用完没有,小同学生日会买什么礼物──我不想做这些琐事。”

  “但是生活本来如此,家庭才是避难所,越出界限,便为魔怪所乘。”

  遂心看着他笑。

  电话响了,找黄督察。

  他去接听,与手下说了几句。

  “已找到胡子均问话,他烂醉如泥,须劳驾医生替他注射,伙计说:身分证上他刚刚二十岁。”黄江安十分困惑,“这样年轻,不是应该在读预科?为何已天才到主持一间百余员工的电脑动画公司?”

  “他确是人才。”

  “我得回警署,看看他说些什么。”

  遂心说:“我也去。”

  “遂心,你最好置身度外。”

  “我答应你,我只在玻璃外聆听,决不出声。”

  黄江安只得点点头。

  他们赶回警署,叶咏恩迎出来,“两位督察,请到这边坐。”

  隔着单方向玻璃,他们看见胡子均已经坐在椅子上接受问话。

  胡子均并无律师陪同,只穿一件汗衫背心,可以看到右手臂上纹着一只正在咆吼的豹子头。

  他满脸胡须,头发蓬松,像个流浪汉,但是因为五官长得漂亮,一身锻炼过的肌肉,一点也不觉潦倒难看。

  黄江安隔□玻璃发呆。他也一向觉得自己长得端正,可是比起这位小生的飞扬英俊,真还差一大截。他轻轻叹口气,“自叹弗如。”

  “上帝待有些人,的确特别恩宠,一票中,才貌兼得,不必苦干流汗。”

  只听得警员问他:“你最后见周妙宜,是什么时候?”遂心也问过这个问题。

  “我查过记录,是本年九月十一日。”

  “这可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她二十岁生日。”胡子均声音低哑。

  “你们谈到什么?”

  “她希望我改变生活方式,安顿下来,组织家庭。”

  “你怎么答?”

  “我很坦白告诉她,这件事全无可能,我二十年之内绝不考虑结婚,我住在公司内,我热爱工作,一周工作百多小时,那里才是我的家,任何人都不可以叫我改变生活方式。”

  “她听了怎么说?”

  “她劝我试一试,我拒绝,我不想给她任何幻觉。”

  “纯粹因为工作?”

  “她的精神渐渐恍惚,骚扰同事工作,我请求她不要再到公司来,她不是我的理想女伴。”

  “她反应可算激烈?”

  “没有,她呆想一会,答应分手。”

  “这件事可有人证?”

  “全公司都知道,我没有秘密,同事是我的朋友,也是家人。”

  “全部是女性?”连警员都羡慕。

  “正确。”

  警员好奇,“为什么?”

  “我们聘请员工,要求原创力、细心、耐性,符合规格的偏偏全是女性。”

  “公司创办已经三年?”

  “是,由家母借出三十万元协助成立,今日市值亿元。”

  “你并无读毕中学?”

  “我的兴趣不在解剖青蛙及滚轴溜冰,我知道我损失了很多,但是并不后悔。”

  “你嗜酒?”

  “不,这次喝醉是意外。”

  “多谢你合作。”

  他忽然问:“请问我可以见一见关遂心督察吗?”遂心站起来,被黄江安按住。

  警员说:“关督察休假,而且她不负责这件案子。”

  胡子均用手捧住头,呜咽一声。

  警员问他俩:“还有什么问题?”

  黄江安问遂心:“你说呢,我们可否起诉胡子均刑事疏忽导致他人死亡?”

  遂心轻轻答:“他还未满二十一岁,不羁、疯狂,他没有欺骗任何人,接近他的异性应当知道处境。”

  黄叹口气,“原来你是知道的。”

  遂心知道他在挪揄她。

  只见胡子均伏在桌子上,不愿抬起头来。

  遂心缓缓说:“不要紧,有的是时间,他也会老,保不定渐渐潦倒,他总有一日会想起太过天真的她是那般爱他。”

  黄江安对伙计低声说了几句话。

  接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进房间去。

  “胡子均的律师到了。”

  他用的人是全女班,律师也不例外,秀丽的她像个大姐姐似蹲下来,爱怜地在他身边说话。

  他没有反应,她轻抚他的头发。

  黄江安艳羡,“这小子有一套,女子母性伟大。”

  遂心不出声,也许,只是薪酬优厚。

  律师这样说:“子均,我们回去吧。”

  胡子均抬起头来,双目通红,充满悔意。

  黄江安轻轻问;“上天会惩罚他吗?”

  遂心肯定答:“会,以后他的生活如往下坡路走,他会想起过去的荣光;那自然包括周妙宜在内。”

  律师低声安慰胡子均。

  “黄督察,看。”

  助手进来,放下一叠图画。

  黄江安噫地一声。

  “我们自胡子均画室里找到。”

  那是一叠画得非常精妙的Kama Sutra,警务人员扫黄扫毒,什么没有见过,但是他们却对这一叠画发生极大兴趣。

  “这是他私人藏品?十分精致。”

  “只觉淫逸,不觉猥琐。”

  女同事也好奇过来参观。

  黄江安说:“这是证据,请立即收藏妥当。”

  他转头看着遂心,“这小子花样十足。”

  遂心坦白地答:“胡子均是众男艳羡的对象。”

  “你如何判案?”

  “周妙宜短暂一生总是渴望被爱,一次又一次失望,她脆弱内心叫她不能自拔,终于痛苦强烈大过对生命的欲望,她自寻短见。”

  这时,走廊外引起一阵骚乱。

  “什么事?”

  “是胡子均,原来他一直不知周妙宜怀孕,律师刚才通知他要血液样本,他才惊觉。”

  黄江安忿然讽刺地说:“当然,你见过电子游戏机内的女英雄怀孕生子没有?这小子根本不是生活在真实世界里,他那里会懂负起责任。”

  遂心不出声。

  “说得好听点,是电脑奇才,其实不过是一日对牢游戏机玩十多小时的无聊年轻人。”

  啊,他妒忌了。

  “遂心,我送你回去,你根本不应该来。”

  “我想见一见胡子均。”

  “他有律师照顾,你放心。”

  到了停车场,黄发呆,只见平日只有灰秃秃家庭车的空地上忽然多了好几部欧洲高性能跑车。

  黄走到其中一部银底蛋黄敞篷车前喃喃说:“法拉利锺斯塔罗萨,这样冷开敞篷,冻死你。”

  又走到淡紫色的跑车前,“啊林宝基尼狄亚波罗,这都是胡子均等人带来的吧。”

  遂心站在一辆鲜红色莲花跑车旁边。

  “这小子到底有什么法宝?”黄江安大惑不解。

  遂心答:“你才不要做他,整天对着迷宫内战士,嗖嗖嗖,斗个你死我活,兜兜转转,原来是游戏一场。”

  周妙宜不过是其中一个角落出现的配角,片刻隐没。

  黄江安驾驶他的小房车载遂心离去。

  在车上他说:“遂心,一切你都看在眼内,你难道不觉惊奇?”

  “No pain,no gain。”

  “女人为什么都这样愚蠢?”

  “我们天生不幸,为着些微欢愉,必须付出巨大代价。”

  “正常的家庭生活有何不妥?”

  “你可以想像我余生接送放学、陪孩子见家长、找补习老师及留意超级市场几时大减价或是学习换灯泡、修理水喉吗?”

  “为什么不?”

  “不是现在,一个人只能活一次,今年去了,永不回转,我不想老时坐花园,脑海中除了子女学业优异之外空无一物,我想真正感受七情六欲。”

  “小心!”

  “有些人一辈子没经历过男欢女爱,只凭想像,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海市蜃楼,我不想那样凄惨。”

  黄江安沉默良久,“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什么人?”

  “可以实验你理想中灵欲合一的人。”

  遂心不愿透露,说出来就俗了。

  “还在寻觅呢。”况且,也不能对一个同事说。

  “我不相信。”黄江安忽然越界,坚决想知真相。

  遂心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两下,叫他镇定。

  一向阴晴的天忽然下起毛毛雨来,而穿名贵凯斯咪的女士们可要急急寻找避雨处了。

  黄督察把车子驶到横街停住,把脸伏在驾驶盘上。他双目有点红。

  遂心仍然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忽然有警察出现,喝令他们把车开走。

  黄不得不出示警章。

  “对不起,这是珠宝店后街,店主看见可疑车辆,十分惊惶。”

  遂心说:“马上就驶走。”

  黄江安只得把车开动,他颓然说:“看,天下虽大,但无立足之地。”

  遂心仍然拍他肩膀,其中不是没有歉意。

  “我有一个表妹,她养着一只金毛寻回犬,自幼一起长大,十分友爱,当它生病时,她也跟你一样,一下下拍它肩膀。”

  遂心问:“它有没有很快好起来?”

  “没有,它年迈辞世回天国去了。”

  车子终于驶到遂心的家。

  她打开车门下车。

  黄江安说:“我若不表示爱意,可能一生都是你的好同事,一开口,什么都完了,是不是?”

  遂心笑笑,“黄,别多疑。”

  但是黄江安不是笨人,他明白自己处境,他自问自答,答案准确。

  回到家,关上门,遂心就找出那只背囊。

  她发出电邮:“我想知道,今夜可有星光?”

  答案来了,“难得的晴空,西北部今晚有北极光,拍了片段,电传给你,可惜极光非要看真迹不可。”

  “如果我初春来呢?”

  他很平静,“来之前二十四小时通知我,好叫森逊送女性日用品及食物来。”

  “坐在甲板上,钓到什么鱼吃什么鱼好了。”遂心说。

  陈晓诺问:“你会宰鱼?”

  “你会呀,这个误会可大了。”

  “欢迎你,你随时可以来,你喜欢到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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