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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旧一点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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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洋人吃中菜已相当嘴刁,是个食家,懂得叫蒸酿豆腐这种菜式。

  遂心叫了一桌好菜请他俩。

  安妮不好意思,一直说:“够了够了。”

  遂心说:“不要紧,这咕噜肉可以打包。”

  安妮说:“侯活,你告一日假陪关到史义夫堡吧。”

  遂心连忙说:“不用客气,我也是警务人员,我自己行。”

  侯活笑说:“记住两件事,勿乘顺风车,也不要让任何人乘顺风车。”

  遂心十分感动,“谢谢忠告。”

  酒醉饭饱,三人离开饭店。

  途中侯活问:“你去大奴隶湖,没有危险吧。”一顿饭吃出感情来,语气关切。

  遂心想一想:“我会很小心。”

  “你可需要手枪?”

  遂心郑重考虑了一会,“不,我想不用。”

  “保重。”

  遂心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她出发了。

  她带着一只新买的大背囊,把行程清楚告诉安妮:“我会每日同你联络,如果黄江安督察问起我的行踪,可据实告诉他。”

  “黄是你男友?”安妮问。

  “他才不会看中我。”遂心回答。

  安妮笑说:“华人说话真够修养,换了我,我会说:‘他不是我那杯茶。’”

  遂心笑,“也不是我那杯咖啡,更不是我那杯红酒。”

  “你喜欢怎么样的男人?”

  “深深爱我的男人。”

  安妮哈哈大笑起来。

  遂心包了一架小型水陆两用飞机出发。

  飞机驾驶员年轻英俊,穿着一件二次大战时美空军皮夹克,背脊上有中文楷书写明军人身分,如遇急难,盼中国人民救助,夹克里子上印有中国云南省地图。

  他看见清丽的关遂心,双眼一亮,已经决定要结交这名华裔女子。

  他殷勤地说:“你叫我森逊就行,可要坐在副机师位上?”

  遂心点点头。

  飞机起飞,约两小时旅程,遂心一路上只看见密密松林,绵绵不绝,遂心从未见过那么多树木,十分艳羡。

  一路上也有比较细小的湖泊,湖边有房舍,自高处看下去,像童话中屋子一样。

  遂心无比讶异,若不是接办了周妙宜案,怎么会来到这个美丽的省份。

  小型飞机低飞,翼旁有雁群擦过,风景奇趣,都不像真的世界。

  飞机穿过棉絮般云层。

  森逊说:“天气好,你运气也好。”

  遂心嗯了一声。

  “是约了人去钓鱼吗?”

  遂心讶异,“有人常去钓鱼?”

  “大把鳟鱼。”

  “谁有这样闲情逸致?”

  “我们喜欢大自然。”

  遂心又羡慕起来。

  在飞机上喝了一杯热可可,森逊说:“看。”

  啊,遂心看到了大奴隶湖,它是个呈不规则圆形的大湖,相信在湖中心不一定看到岸边,鸟瞰下去,湖水碧蓝,像大地镶了一面明镜。

  遂心赞叹不已,“真不枉此行。”

  “请问在何处降落?”

  “我在找一间船屋。”

  谁知森逊忽然问:“可是陈的船屋?”

  “咦,你认识他?”

  “上星期我才替他送几罐油漆来,收到了,他说颜色不对,今日我又替他买了正确的颜色。”

  “太好了!”

  森逊看了女乘客一眼,有点气馁,“原来你千里迢迢是来找他。”

  遂心笑笑。

  “你确实与他很相配。”

  遂心灵感来了,她问:“你还试过接载别的女客来看他?”

  森逊答:“是你先问,不是我多嘴。”

  “你请说。”遂心说。

  森逊却说:“陈时时招呼亲友。”

  “有无一位大眼睛的周小姐?”

  遂心出示周妙宜的照片。

  “对,我见过她,但是这位小姐没有乘过我的飞机,也许她走陆路,但我肯定在甲板上与她打过招呼。”

  遂心点点头,“陈与她可算亲匿?”

  森逊答案直接:“他们是恋人。”

  飞机盘旋一下,遂心看到那间浮在木筏上的屋子。她从心坎里爱慕起来。

  只见小艇就泊在木筏旁,一座约千多平方尺的屋子就在湖上荡漾。

  湖畔山上已有积雪,说不出的诗情画意,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一定像个神仙。

  飞机缓缓在水面降落。

  森逊打开窗户,大叫:“陈,陈!”

  有人自大门走出木筏,朝他们挥手,这就是陈晓诺了,他穿白衬衫卡其裤,高大英伟,这时,两只金毛寻回犬跑出来奔向飞机。

  森逊把飞机驶近木筏。

  “陈,有人来探访你。”

  遂心探出头去。

  陈晓诺一看,怔住。

  他又惊又喜,一句“妙宜”像是脱口而出,可是机灵的他眼尖,立刻看真切了,知道那是另外一个女子,不禁有一刹那黯然失神。

  他表情上这微妙的变化,都落在遂心眼底。

  聪明人碰见聪明人了,不用讲话,几个眼神,不知说了多少。

  机舱门打开,遂心探身出去,陈晓诺伸手过来接她。

  接着,森逊把运来的物资卸在木筏上。

  他低声对遂心说:“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遂心想付他运费,陈晓诺过来拍拍他肩膀:“算我的帐上。”

  遂心一怔,呵,最后一个骑士,愿意替女生付帐。

  森逊把飞机驶走了,整个湖泊恢复宁静。

  陈晓诺看着她微笑,“尊姓大名,素昧平生,有何贵干?”

  遂心笑出来,“我想来借宿几日,不知可方便,你家眷会否反对?”

  他指指金毛寻回犬,“我唯一家人。”

  “那么,打扰你了。”

  她走到木筏另一头去,忽然觉得有灰尘飘落眼前,她本能地伸手去拨开,可是那灰尘拂之不尽,像是无穷无尽的棉絮,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

  仰起头,只见天空上鹅毛般大雪静悄悄飘下,落在她身上。

  下雪了。

  遂心不是没见过下雪,但是今日这情况真叫她瞠目结舌。

  她有种感觉她余生也不会忘记此情此景。

  遂心像个孩子般张开嘴伸出舌头去迎接雪花。

  一人两狗,在木筏上团团转。

  陈晓诺把日用品搬进木屋内,出来找客人,却看见她在雪下手舞足蹈。

  他不禁抱着双臂看着她微笑。

  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雪愈下愈大,木筏上已积着薄薄一片,陈晓诺扬声:“请进屋来喝杯热可可。”

  遂心鼻子冻得红咚咚,笑问:“可有冰冻啤酒?”

  “请进舍下参观。”

  进了大门,遂心脱下外套、帽子及手套,抬头一看,不禁怔住。

  屋内起居室同所有住宅一样,应有尽有,熊熊炉火,梳化地毡,一点不觉简陋。

  她走进厨房,看到所有现代设备,不禁啧啧称奇。

  她转头问:“发电机在什么地方?”

  陈晓诺笑,“你真好奇。”

  遂心喃喃说:“好奇心会杀死猫。”

  “这是我的工作室。”

  遂心一看,完全佩服,一室最新通讯设备,“陈,你做哪一行?”

  “你猜呢?”

  “原先,以为你是画家,要不,是一位作家。”

  陈晓诺哑然失笑。

  遂心这时才发觉他身形极之健硕,遂心本身已经不矮,他却还要比她高大半个头。

  他说:“不!我靠电脑买卖股票赚取利润。”

  “什么?”

  遂心极端失望,这样浪漫诗意的生活背后,有着如此伧俗的营生,实在意想不到,世事往往如是,遂心觉得荒谬绝伦,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陈晓诺不以为忤,仍然微微笑,取出香槟招待不速之客。

  真是,遂心想,这样诗意的生活背后非得财雄势厚支撑不可,否则谁支付飞机送来日用品的帐单。

  像她,此刻活像一个天真烂漫的美术系学生。实际上,却是一名实事求是的警察。

  她叹口气,走到窗前,看天际的大雪。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遂心脱口答:“尊姓大名,我叫大名。”

  陈晓诺仍然不生气,“大名,过来看看你的客房。”

  “你不问因由招待我,谢谢。”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房间有一扇大窗,对牢湖泊,百看不厌,遂心问:“打算在这里过冬?”

  “正是。”

  “在此良辰美景之下,是否可以找到投资灵感?”

  陈晓诺笑笑,“你梳洗休息,准备吃晚餐吧。”

  真是奇人,独自住在这间船屋上,难道不怕寂寞,抑或,一直有不少女生像周妙宜前来探访?

  遂心看到案上有一张照片,正是周妙宜与他的合照,在照片中,他与她在木筏上散步。遂心凝视照片良久,决定有机会试探陈晓诺。

  遂心倒在床上,丝毫没有防范那样睡熟。

  陌生城市、陌生人、陌生房间,她居然一点不怕。

  这已不是关遂心的性格,这太像周妙宜了。

  陈晓诺走进来,替她轻轻盖上毛毡。

  陈晓诺回到工作室,坐到电脑荧幕前看牢股市价位上落,比较与上午入货时差价,刹那间决定出货,按钮成交,他看到所赚利润数目,轻轻舒出一口气。

  是,他在这方面有令人羡慕的才华,故此一早在证券公司退休,优哉游哉,享受寂寞。

  如果有人问他每日工作多少小时,他会回答:三分钟。

  他心目中设个固定数目,赚够开销即刻全身而退,决不留恋贪心,加上对市场了如指掌,百战百胜。

  他悄悄取过那帧与周妙宜合照的相片,坐到梳化上,半晌,也盹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额角,他睁开双眼,看到是新来的人客。

  “这女孩是谁?”

  他据实答:“与你一样,是一个流浪儿,她叫妙宜,暑假背着背囊,在露意思湖畔漫步,我刚巧在码头接载淡水,遇见她,攀谈起来,她跃上木筏,就那样,我们共同生活了一个月。”

  “你爱上了她?”

  他坦白承认:“是,但不愿牺牲个人自由,她还在读书,不能长久陪我,我也不甘心与她到岸上生活。”

  “你对她身世十分了解?”

  “刚好相反,一无所知,我们不谈现实世界,战争饥荒、天灾疾病,与我一点也不相干。”

  遂心看着他,“经济不景,股市大跌,也毫不相干?”

  “大名小姐,”他笑了,“一听就知道你对市场是门外汉,淡市时买跌,一样可以大赚呀。”

  遂心点头,果然厉害。

  “九月中,她悄悄离去,与我失去联络。”

  “看样子你十分怀念这个女孩。”

  “常常懊恼惆怅。”

  “真想找她,也不是太难的事。”

  “有一日决定上岸,我会找她。”

  遂心嗤一声笑,“人家渴望上岸,你却畏惧陆地。”

  他躺在长梳化上,伸手握住遂心的手。

  “你是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点旧一点新四



  遂心叹口气。

  她不想把周妙宜最终结局告诉这个人。

  “你怎样把船屋自一个湖搬到另一个湖?”遂心问。

  “用拖架把房子抬上大货车,走陆路运输。”陈晓诺回答。

  “啊,真的叫搬房子。”

  “多年来也习惯了,下次,搬到苏必利尔湖上。”

  “我打赌你不会到非洲的的喀喀湖。”

  他微笑,“你说得对,我不会到真正的荒山野岭,不毛之地,我不是探险家,我只望生活逍遥。”

  完全知道他要的是什么,真正难得。

  陈晓诺根本不曾离境,应无可疑之处。

  他看着她,“你与妙宜不同,你有目的,那是什么?”

  遂心答:“体验人生。”

  “你打算在木筏上留多久?”陈晓诺问。

  “明天就走了。”遂心回答。

  “如果我陪你上岸呢?”

  遂心说:“你不再适合岸上生活,岸上有豺狼虎豹,当心。”

  “多谢忠告。”

  雪停了,遂心披上大衣走到甲板上,抬头一看,硕大明亮的北斗星向她眨眼,到过这里,也不枉此生。

  陈晓诺在身后拥抱她,她没有拒绝。

  她轻轻说:“紧些,再紧些。”

  他强壮健硕的双臂把她完全裹住,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甲板上。

  在该刹那,遂心知道,如果这个人要加害周妙宜,可以趁夜阑人静把她推落任何一个大湖,不必跑到都会的大厦顶楼去下手。

  第二天早上,熟睡的遂心被金毛犬濡湿的鼻尖推醒。

  她拍拍狗头。

  真不想再动,干脆在这里退休,银行里还有一点积蓄,可以用上一阵子。

  春季,在甲板上种满薰衣草,放风筝、烧烤,到岸上踩脚踏车,同所有人间是非隔绝,社会的定律是这样的:你没有索取,它也不会向你讨债。

  彼此厌倦了,分手,再上岸。

  这时,陈晓诺过来,蹲到她身边。

  “可是考虑留下来?”

  遂心搓揉他浓密的头发。

  她问:“老了怎么办?”

  他愕然,像是听到全世界最突兀的问题一样。

  遂心微笑提醒他:“人类会老。”

  他看着她,这样答:“在这里不远之处,另外有一间船屋,乘快艇二十分钟可以到达,那里住着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一日,我去作客,他正为她画像,同我说:‘在我眼中,她永远像我第一天看见她那般年轻。’”

  遂心十分震动,“她太幸运了。”

  “他也幸运。”

  遂心忽然微笑,“我也是,我闻到烟肉蛋香味。”

  “我还做了牛乾洋排。”

  他用一只锡壶盛着咖啡,一直替她把杯子斟满,早餐吃了两个小时,可以饱到下午。

  遂心问:“你为什么不胖?”

  “我天天陪两只狗游泳。”陈晓诺说。

  “湖水已结冰!”

  “不,水温徘徊在四、五度左右。”

  遂心骇笑。

  “我有数千本好书,你若愿意留下,不怕无聊。”

  遂心看着他,“于是,日久生情,爱上了你。”

  他笑,“那有什么不好?”

  “因为爱的缘故,所以想占有,如果有别的女子到访,便与人家争风呷醋,至大方也需黯然退出,从此心底有一个疤痕。”

  “你想得太远太周到了。”

  “是吗,女子的通病如此。”

  “你想结婚?”陈晓诺问。

  “不,我想今午离去。”遂心回答。

  他叹一口气,“这是什么逻辑,因噎废食。”

  遂心说:“你家是一间五星酒店。”

  他问:“我个人值几粒星?”

  “天上所有的星。”

  她与他紧紧拥抱。

  关遂心不是一个纵容肉身的人,但她例外地依恋他强壮的双臂。

  傍晚,水上飞机引擎自远而至。

  驾驶员叫出来:“森逊有事,到育康省去了,我是他妹妹罗拉。”

  陈晓诺叮嘱:“给我电邮。”

  “我该怎样署名?”

  他笑,“随便你。”

  遂心上飞机。

  飞机在空中盘旋一下,遂心取出照相机,自空中拍摄船屋,陈晓诺站在甲板上挥手,直至飞机离开视线。

  罗拉笑说:“英俊的男人。”

  遂心点点头。

  回到爱门顿,她向安妮告别,收拾行李。

  安妮问:“有无收获?”

  遂心答:“有,这次旅程叫我毕生难忘。”

  “听说鳟鱼见了人,不但不避,且会迎上来。”

  遂心问:“有无人找我?”

  “黄督察很夸张地找过你十多二十次。”

  遂心笑笑。

  “华裔男人对他们的女人真好。”

  遂心大吃一惊,“你从什么地方得来如此观念?”

  “你莫怪我直言,我在爱门顿所见,华人太太多数开大车,住豪宅,穿金戴银,家有工人保母,丈夫都对她们如珠如宝,物质供应源源不绝。”

  “是吗,真给你这样的表面印象?”

  “难道不对?”

  “新一代华裔女性通常经济独立,移民前已有积蓄,她们的物质享受,不一定由男方提供。”

  安妮目瞪口呆,“女子到什么地方去赚大钱?”

  “你所见的,都是过江猛龙,当然不同凡响。”遂心说。

  行李收拾妥当,遂心同黄督察通话。

  “一切平安。”

  “找到那个人没有?”

  “不是他。”

  “可有证据?”

  “我带回样本,可做去氧核糖核酸检验。”

  “遂心,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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