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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共得款约一百二十余万人民币。
他是在甘肃作案时被警方注意的,后逃到新疆。在新疆的那段日子是最难捱的:银行稀,间距远,汉人少,他的目标格外大,几乎一直没有逃脱警方的视线,更谈不上取钱了。有一度,他落魄潦倒到身上只剩下了十五块钱。后来他瞅准时机,混随着内地赴疆摘棉的返程队伍上了火车,先到西安,又转车到了山东,最终在山东落网。
这么多钱,他都干什么用了?小雅问小辉。他这么多钱,居然念念不忘她的三千。他真该死。
买房子,置行头,花了不少。也给家里了不少。
他家以前不是有运输队,底儿挺厚实的吗?
早就不行了。车出过几起事故,赔得很惨。他爸妈年龄大了,身体都不好,他姐夫还得了胃癌,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怎么早没听你说过?陈歌的这些老话;从小辉口里说出来,不知怎的,小雅听着就格外有些生气。
早对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小辉很诧异:现在说也是没什么用的。
小雅沉默。是的,没用。
他在广西叫陈曲。他在湖南叫陈画。他在四川叫陈图。他在江西叫陈景。他在贵州叫陈风。他在内蒙叫陈雨……
十五
那天早晨的阳光很好。小雅来到单位,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张浅绿色的汇款单。两万元。汇款地是山东。汇款人是陈沉。
他在山东叫陈沉。
十六
小雅把汇款单放在口袋里,出了门。她在大街上茫然地走着,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进了一家肉店。她在一个柜台前站住。
小姐,你要点什么?
看看。小雅说。
看吧。看看不要钱。售货员说。他的脸上挂着明晃晃地笑。
小雅认真地端详着一块排骨。粉红色的肉,一条条的骨,规律整齐地映人到她的眼帘。她突然想,这块排骨在挂到这儿之前,会经历怎样一段历程呢?它会经过多少人的手?养猪崽,喂大,检疫,到屠宰场,杀,控血,褪毛,剖开,截肉,然后找到这块排骨,运送到这里,清洗,挂钩,上架。
售货员也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有点奇怪,对着一块排骨发什么愣呢?而且,眼睛里好像还有泪光。
这块排骨很不错。比我身上的长得还好呢。他敲了敲那块排骨,说。排骨在小雅面前晃悠起来。
周围有人笑了。很捧场。小雅没笑。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块排骨。它晃悠的姿态很优美,幅度也很适宜,简直像一只怪异的钟摆。
从窗而降
■ 乔 叶
一
1192页,私,字典里的解释有四种:1.属于个人的或为了个人的:私事,私信,私有财产。2.自私:私心,大公无私。3.暗地里,私下:窃窃私语。4.秘密而不合法的:私货,私盐,私通。
关于字的这些解释结束之后,就是关于词条的一些解释。第一个列出的,便是私奔。解释为:旧时指女子私自投奔所爱的人,或跟他一起逃走。
这是商务印书馆1998版的《现代汉语词典》。柳斯看着,就不由得笑起来。他忽然想起,依稀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说是钱钟书就特别爱读字典,读着读着就常常会哈哈大笑。
现在,他也笑起来了。不过他的笑,自然是和钱钟书没办法比的。那是大文人的笑,大知识分子的笑,当然得哈哈大笑。而他是小人物一个,有的也只好是轻笑,浅笑,会心会意的笑——私奔似的笑。
私奔。柳斯真是喜欢这两个字。私的舌尖音低婉灵俏,奔的爆破音明朗决断。俨然就是一阴一阳,一女一男,在月黑风急的夜晚,手手相携,背井离乡。张皇中夹着甜蜜,纷乱中含着凄艳……暧暧昧昧的一堆意思,被精简进两个字的框里,却没有那种委琐下作和浑浊不堪。宛若一个胖女人减肥成功,穿上了从来不敢试的衣裙,比起以前,简直都有些飘逸如仙了。
现在,他和吴曼曼这种状况,是不是也可以叫私奔呢?当然,这私奔显然和字典里的不太一样。那是女随男,他是男随女。那是什么都不要了。他是请了假出来的。他做不了那么彻底,那么干净,那么痛快,那么狠。而对于那些个干净,痛快,彻底和狠,他也压根儿就有些怀疑。
不往东,不往西,不往南,不往北。可也不在中间站着不动。长到如今三十好几,他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不怎么着调的人。当然,别人看他也没什么问题。这么说他的,是最爱他的,最牵挂他的,也自认为最了解他的,父母。
二
柳斯的父亲是税务局下属分所的一名副所长,权势虽不大,待遇却比较实惠,足以支撑一家人过小康。他曾请—个有名的风水先生算过卦,说他命中注定要有三子的,所以当柳斯作为头生子降临人世时,他并没有多少初为人父的骄傲与喜悦,感受更多的倒是为下面接二连三的儿子们买房娶妻的压力。直至妻子又给他生了柳絮和柳影两个千金便突然患病结束了生育史之后,他才在突如其来的减压中意识踉跄起来。
“你不是说我定有三子吗?”一次,他又碰到了那位风水先生,问。
“你现在……”
“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风水先生笑了:“这就对了。金银都能当钱兑,两样骨血一般沉。女子,女子,女儿也是子啊。”
认命之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对柳斯的忽略。可这时的柳斯已经在他漫不经心的视线中渐渐长大了,成为了一名地道的小城少年。,他每天除了上学似乎就是玩,间或干点儿家务。学习成绩—般靠上,玩闹从不过火,吃喝穿戴无须娇惯,总是很听话的样子;无言少语,让人弄不懂,却又让人很放心。
父子俩最激烈的一次矛盾冲突是在柳斯上初一那年——激烈也只是父亲单方面的激烈,一天,母亲突然发现抽屉里的钱无缘无故地少了许多,便开始责问孩子们,柳絮柳影都吓哭了,柳斯却平静地说:“我没拿。”柳斯的父亲为了规严家教,便命三个孩子下跪,唯有柳斯不跪,他只是一遍遍地回答父亲:“我没拿。”结果柳斯挨了打,但他一句也没求饶,就那么默默地挨着打,直至母亲泪水涟涟地扶他起来。后来钱还是在柜子里找到了——母亲往柜子里放衣服时顺手搁里面忘了。母亲问柳斯恨不恨父亲,柳斯说:“我恨他干什么?他打的是他的儿子。”父母面面相觑,自此,父亲有点儿莫名其妙地怕儿子了。
柳斯家的房子原来在城乡结合部,单元楼很旧,但面积不小。五口人,一百平米,三室一厅。等到柳斯上初二之后,学校开始实行划片儿就读,城乡结合部没有什么像样的高中。为了能让孩子们读到赫赫有名的省重点十一中,柳斯父亲就想在十一中附近买个房子。于是就卖旧房。旧房很快找到了买主,出的价钱不错。收了钱,马上就得腾地儿。可新房左瞧右看,一直没有着落。十一中处在繁华地段,价位很高。如果急匆匆定了房子,怕后悔不说,要把这样一笔房钱筹出来,也实在是有些棘手。他和领导说了说,就在单位找了两间宿舍,先凑合着住。
宿舍楼是坐南朝北,他们住的是五楼,一间是客厅、厨房兼餐厅,一间是卧房。卧房用两个柜子隔成三段,柳斯住最里边,两个女儿住中间,他们夫妇住外边,靠着门。
柳斯多次要求和父母对换,父母都不同意。渐渐的,柳斯也就罢了。再后来,柳斯就喜欢上这里了。
柳斯的床靠着北窗,窗很大,没有钢筋,上下八格窗棂,柳斯量过,足有一米宽,一米半高。窗户大了,从窗户里进来的东西也多:雷,电,风,暑热,寒流,秋意,春雨,小贩的叫卖,路人的闲聊,树叶的绿闪烁出的波浪,小鸟拍打翅膀的“噗噗”声……柳斯发现,这都是自己喜欢的。而这所有的喜欢中,他最喜欢的,是床前的月光。
其他的都可以是别人的。只有月光,是他一个人的。有丹光的夜晚,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他和月光。月光很对称地打在他的床上,像从来没有过染缸的白布。他伸出手,手就白了。他挑出脚,脚也白了。他掀开被子露出全身,全身就都白了。
窗外长有一排白杨树。树梢顶刚好和这五楼的窗台长平。他轻轻推开窗,往外看。他看见密密稠稠的树叶利利落落地挨着,在月光下,一面阴,一面阳。一面明,一面暗。风一吹来,阴的变阳了。明的变暗了。转换得那么快,像是魔法。他往下看,一棵棵笔直的树,像是一把把饱满的剑插在地上,映出一片片银灿灿的花朵。树枝们像手臂一样揽着这儿,揽着那儿,清晰而神秘。他往远处看,月光笼罩下的房子,散发出—‘种蓝白色的雾光,简直是半透明的。有鸽子在很近的电线杆上跳来跳去,它们眼里的光一闪一闪的,像颗颗会飞的珍珠。
“床前明月光,非光,疑是地上霜,非霜。举头望明月,非月,低头思故乡,非乡。”看多了这样的月夜,柳斯就如此篡改了一下这首最最经典的古诗。
没有月亮的时候,星星也很好。漫天的繁星,夏天是凝固的霜点,冬天是迎春的碎屑,真真的冬暖夏凉。常常的,这些星星还会呈现出不同的微淡的颜色,是春天的花和深秋的叶:红的,蓝的,绿的,紫的。斑斑驳驳,煞是悦目。
所有这些,柳斯觉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三
已经是他和吴曼曼到这里的第三天了。
在柳斯眼里,千里之外这个名叫清屏的小县城,和他常年下乡的那些个小县城,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晚上,同样清冷的街道,同样稀少的人,同样简陋的面馆里映出同样温暖的火苗,也散发着同样混沌而深迷的香气。
走着走着,他就会觉得还是没有离开家,却又恍惚为什么会和吴曼曼来到这里。
他们还没有吃晚饭,吴曼曼挎着他的胳膊,一家面馆一家饭店地看着,走了两个来回,柳斯终于在第一次吃饭的那家面馆前停了下来,笑道:“再走也不过是巴掌大的地界,挑不出什么好饭菜来,还是在这儿将就吃一顿吧。”
“就知道你会挑这儿。男人喜新不厌旧。”吴曼曼撇撇嘴,却还是挽着柳斯走了进去。两人在一张桌前坐定,柳斯从筷筒里取出一双卫生筷,轻轻敲了敲吴曼曼的手:“瞧你,不过是吃顿饭,倒挺会醋三醋四的!”
吴曼曼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老板从里间出来,一边沏茶,报菜,一边寒暄:“二位是度假的吧?来这个小地方瞧个新鲜?”柳斯笑笑,没接话。吴曼曼道:“就是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老板笑道:“有什么好玩的,总不过是一块残碑二座破庙一个旧祠堂。再好玩的风光,日子久了,也就没了味儿了。”
吴曼曼的脸色阴沉下去。柳斯忙道:“您快备菜吧。”
两人吃过饭,接着散步,小街很短,他们已经逛了两天,早就把沿街的景物背熟了。柳斯便拉着吴曼曼拐进了一条漆黑的岔道里。默默地走了一段,吴曼曼说:“人生地不熟的,咱们还是回去吧。”柳斯笑道:“怕什么,不顾前不顾后地跑出了几千里,还怕这点儿路?”
吴曼曼顿了顿,低声道:“你不顾前不顾后,谁又是顾前顾后的?我虽然没结婚,可也是有父母的人,丢下的心事儿不比你少。”话音里竟然带了哭腔。柳斯忙把她揽到怀里笑道:“你瞧你,又多心了不是?我说的不顾前不顾后,自然指的是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在这里,哪里还分那么清。你这张利嘴用来割我,可就没意思了。”吴曼曼不再说话。两人转回身折上原路。吴曼曼像个孩子似的攀着柳斯的肩,一步一步地朝宾馆踱来。
宾馆是五层的,大约是这个小城最高的建筑了。他们的房间在五楼。
五楼这个楼层,柳斯是熟悉的。他一直有个想法:什么时候,能好好地从五楼的窗口爬下去一次。
这个想法,算起来,少说也已经在他心里痒了二十年。
四
柳斯第一次萌生从这个窗口爬下去的想法,是在第一次发现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候。
以前的房子宽敞,柳斯几个从没见父亲和母亲干过仗。就是有闹别扭的时候,也从不当着他们。只是躲在他们的卧室里解决。从卧室出来之后还都笑意盈盈,脸颊红润,如同进行了一场质量不错的夫妻生活。搬到税务局宿舍之后,因为是在单位,打开门就时时刻刻要注意影响,关上门又有三个孩子盯着,得树立形象。即使睡着了,也还有六只耳朵在旁边支楞,连夫妻生活都很委屈,不但次数大大减少,还十分克制。互相之间也不能撒个娇发个嗲什么的,总体情绪就很压抑。压抑时间久了,就得发泄。
大约搬到这里一个月之后的一个夜晚,柳斯—觉醒来,想去小解,却听到他们在拌嘴。原因是八月十五快到了,按规矩是要到两边的老人那里坐一坐的。母亲买了两只烧鸡,一边一个。可烧鸡的牌子不一样。一家是郑家烧鸡,一家是王家烧鸡。郑家烧鸡在省里获过奖,名气大一些。每斤就比王家烧鸡贵两块钱;晚上睡觉时,柳斯听见母亲说去娘家时拎郑家的,去婆家时拎王家的,父亲就不乐意了。问为什么不买一样的牌子。
“我不是说了吗?郑家的没有了。”
“那明天再买也不迟。显得有厚有薄。”
“怎么有厚有薄?厚薄就差出这几块钱了?听说我们要买房,我妈赶紧给我们拿了五千,你们那边一分没有,你就不说有厚有薄了?”
“他们要是有,不会不拿。”
“那你说我娘家是该着了?谁让他们有呢?”
声音越来越大。两个妹妹都醒了,悄悄地嘟噜着。柳斯不动。然后他听到母亲向父亲哭诉自己如何被亏待,父亲斥责母亲多么不知足。母亲说父亲多么不体贴,父亲说母亲多么市侩气。最后,母亲起床,把烧鸡扯得粉碎,东一块,西一块,纷纷喂到被子上,墙上,柜子上,有一块鸡皮,柳斯清清楚楚地看见:隔着两个大柜,居然跳到了窗台上。
等他们平静下来,沉沉睡去。柳斯起身,去捡那块鸡皮。他不能容忍窗台上有鸡皮,那真让他受不了。
柳斯捡到鸡皮,打开窗,想把鸡皮扔到窗外。可是打开窗之后,他怔住了。昨天下了一场雨,他看见,月光打在一汪一汪的水面上,像一面又一面闪亮的镜子。有人在照这镜子吗?有。那是谁在穿着月光?有点儿泛淡绿色的月光,难道不是女孩子的纱裙吗?最轻最透的那种纱裙。纱裙下,什么都看见了。一团一团的树影,是她的胸。一条一条笔直的树干,是她的腿。哗啦哗啦的声音,是她的笑。还有她的沉默。她的寂静。
她是个千手千眼佛。
柳斯突然想:如果拿一根绳子套住自己的腰,再拿一根绳子圈个圈儿,套到对面白杨树的树枝上,自已是不是就能在这样的月光下荡秋千呢?在这样的月光下荡秋千,不就是在那个这个千手千眼佛的怀里荡秋千了吗?当然,这么想想是不错,但要去试就太蠢了。一荡荡过去,准把自己荡得五颜六色,不人不鬼。
荡是不行。那么爬呢?他忽然想。
这个倒可以试一次呢。
后来,父母亲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真正琐屑得很。比如为一盆剩水。天渐渐冷了,洗脸都要用热水了。母亲要求家人把用完的洗脸水都倒在一个桶了,她可以在里面涮抹布。父亲就常常忘,用完了就端出去朝着下面一泼,风度潇洒。几次之后,母亲没耐性了,就说父亲。父亲反而驳斥母亲太不可理喻:这算个事吗?这算个什么事!我们家虽然等着买房子,可也没有穷到那个份儿上,多烧点儿水就是了。母亲说不是钱的事。她又不是家庭妇女,也有工作,没时间尽等着水开。又质问父亲:五楼的煤气,你往上背过几回?又说这不是经济问题,是观念问题,意识问题,原则问题。
为一盆剩水,他们吵了一个冬天。这是比较大的争吵项目。其他的零碎就不必说了:母亲说父亲吃蒜没清理蒜皮,父亲说母亲看电视爱议论比五百只鸭子还聒噪,母亲说父亲抽烟是害一家人,父亲说母亲在包子馅里放那么多姜末纯粹是想辣死人……但当了人,他们还是一点儿什么不露,恩恩爱爱,和和睦睦,心照不宣地享受着人们的夸赞。柳斯在一边听不下去,就回到自己的床前,在窗台那里站一会儿。他想,如果这就是所谓幸福的话,那他宁可不要。
他有他的幸福,那就是:想一想往下爬的事儿:
楼层的选定。三四层太低,不刺激。六七层又太高。他会怕。怕了就有压力,有压力就会影响,陕感。那么就五层最好。他见天在五层住,五层的高度是他熟悉的。熟悉了心里就塌实,塌实了就没有心理障碍,就既不遮蔽乐趣,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