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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林异境三部曲-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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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唯一我知道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

他跟着她走进黑暗的街道。

路上没有一辆车,街灯和屋内的灯光朦朦胧胧的,天上落下的雨滴覆盖了一切,所有的东西全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他们沿着人行道走进一条安静的街道,过了第二个街区后,伊森停下来,想在草地上坐下,可是贝芙莉不准他放弃。

还不行。她说。

我没办法走了。我甚至感觉不到我的两条腿。

再走一个街区就好。可以吗?你做得到的。如果你不想死,就非走不可。我答应你,再过五分钟,你就能躺下,舒舒服服睡一觉。

伊森挺直身体,蹒跚前行,跟着贝芙莉又走了一个街区,来到没有房子和街灯的边界。

他们走进墓园,凸起的墓碑零乱散布在橡木丛和松树之间。这儿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理,杂草都长到伊森的腰部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口齿不清地问,感觉嘴巴不听使唤。

直走。

他们在碑石和塑像间迂回前进。大多数的石块损坏严重,已经无法辨认上头刻了什么,

他觉得好冷,他的袍子湿透了,两脚都是泥泞。

到了。贝芙莉指着白杨树林里一个小巧的石块陵墓。伊森耗尽气力走完最后的二十步,倒在人口两个已经崩坏的农人石雕之间。

贝芙莉用肩膀撞了三次才把铁门撞开,生锈的门轴发出的噪音大到足以吵醒死人。

你得进去里面。她说,来,就快到了。再走四尺就行了。

伊森睁开眼睛,趴在地上爬过台阶,从窄小的门框中爬进去,避开户外的大雨。贝芙莉进来后将门关上。有好一阵子,陵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打开手电筒。光线不只照亮了墓里,也点亮了嵌在后墙的彩绘玻璃。

玻璃上画着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上。

伊森重重跌坐在冰冷的石块上,贝芙莉走到角落,拿出一个藏在那里的大袋子,拉开拉链。

她拿出一张毯子,摊开,盖在伊森身上。

我还帮你带了一些衣服。她说,不过可以等你睡醒了再换。

他抖得很厉害,努力抗拒不想失去意识,因为他有好多事情要问,有好多事情想知道。他害怕醒来时贝芙莉已经离开,他不想冒这个险。

松林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贝芙莉在他身边坐下,说:等你醒来,我再告诉——

不,不要,现在就告诉我。在过去两天里,我亲眼见到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甚至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你没有疯。只是他们想让你以为你真的疯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她,然后他心想,考虑所有的状况后,也许他还是把心中的猜疑厘清比较好。

你救了我的命。他说,非常谢谢。可是我还是得问……为什么?贝芙莉?为什么全松林镇只有你一个人愿意帮助我?

她微笑。因为我们两个拥有同样的目标。

那是什么?

逃出去。

没有路可以逃出这个镇,对不对?

没错,

我在几天前才开着车子到这儿来。所以怎么可能会没路可以出去呢?

伊森,不如你先休息,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之后,我会把我知道的每件事,还有我认为我们该怎么逃出去全告诉你。现在,闭上眼睛吧!

他不愿意,可是他无力抗拒。

我没有疯。他说。

我知道。

他的颤抖慢慢平缓下来,他的体温在毯子下创造出一个温暖的洞穴,包围住他。

再告诉我一件事。他说,你怎么会被困在松林镇的?

我是IBM的销售代表。松林镇的小学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的电脑教室要采用我们的Tandy1000型。我开车进城时,出了车祸。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大卡车撞烂了我的车。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仿佛距离愈来愈远,他几乎就快听不见了。他们告诉我,我的头部在车祸中受了伤,所以会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对松林镇的第一个印象是某天下午我在河边醒来。

伊森想告诉她,同样的事也发生在他身上,可是他的嘴巴没办法张开说话,麻醉剂如浪潮般淹过他全身,将他吞没。

他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多久以前?他挣扎地问。

她听不见,只好倾身靠近,将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他用尽力气把他的问题挤了出来。

你是多久之前来的?他用气音说。他等着她的回答,她的话是让他保持清醒的唯一希望,就像海难中的救生艇。可是,他还是无法抗拒地往下滑,他知道再过几秒钟他就会失去意识。

她说:我从未忘记我到这儿的日期,因为某种程度来说,我在那天就死了。在那之后,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那是一个美丽的秋天早晨。深蓝色的天空,刚转黄的白杨树。那天是一九八五年十月三日。事实上,下个星期,就是我的周年纪念。我已经在松林镇生活了整整一年。

8

贝芙莉不敢打开门,所以她从彩绘玻璃残缺的一小块破洞往外看,只见到午夜的雨仍然下个不停,除了雨滴打在杂草、树木和陵墓屋顶的滴答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伊森睡着了,麻醉药控制了他。看他睡得这么沉,她其实还真有点羡慕。

她睡着后总会作梦。

和她之前生活有关的梦。

和她本来要嫁的那个男人有关的梦。

和他们两个在博伊西的家有关的梦。

他们一起做的所有计划。

他们未来打算生养的孩子们。有时,她甚至会梦到他们的小脸。

醒来后却发现她在松林镇。

这个美丽如画的地狱。

她刚来时,这些环绕小镇的岩壁让她大为赞叹。但是现在,她却痛恨它们。痛恨它们成了关住小镇的牢笼,让所有的人都出不去,而那些试着逃走的人……

她有时还会做恶梦,梦见那些可怕的黑夜。

五百支电话同时响起的巨大铃声。

他们的尖叫声。

今晚不会……这种事绝对不会在今晚发生。

贝芙莉脱下她的斗篷雨衣,走向背靠着墙、缩在毛毯里的伊森。当他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后,她悄悄爬向角落的大袋子,从外层的袋子里掏出一把刀子。

是一把折刀,有点生锈,刀子很钝,可是她只能找到这个了。

她推开毯子,把伊森的病人袍往上拉,一只手沿着他的左腿往上摸,找到他大腿后方的一小块隆起。

她的手停留的时间比实际需要的长。她憎恨自己的行为,可是天知道她有多久没触摸到男人,或者被男人触摸了。

她考虑过事先告诉伊森,可是他的意识不清让她没有机会说出口。不过也许这样比较好。不管怎么说,他算是相当幸运了。当她在自己身上动手时,可没有麻醉药能用。

贝芙莉将手电筒放在石头地板上,让它照亮他的左大腿后方。

伤痕累累。

你看不到隆起的硬块,只能感觉到,而且要非常留神才能感觉得到,还是要在你知道准确位置的前提下。

她拉开折刀,两个小时前已经用沾过酒精的棉球消毒过,想到待会要做的事,她不禁有些反胃。只希望伊森的麻醉剂量足够,不会让他痛到中途醒来。

9

伊森梦见他被绑住,然后有什么东西开始啃他的腿,小口小口啮咬着,有时咬得很深,让他痛得在睡梦中大声哭喊。

他猛然清醒。

不自觉地呻吟着。

四周一片黑暗。他的左大腿后方,靠近臀部的地方痛得不得了。这种痛他再熟悉不过,有人拿刀子割了他的肉。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戴着黑头巾的耶许夫的行刑室,两边手腕被吊在天花板,脚踝也被链在地上,全身被拉扯得紧紧的,不管他承受多剧烈的痛苦,他都不能移动挣扎。

有人摇晃他的肩膀。

一个女人叫着他的名字。

伊森,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请住手,喔,天啊!请住手。

你安全了。我已经把它拿出来了。

他注意到有光线闪了一下,眨了好几次眼,视线慢慢聚焦后,亮度也随之大增。

手电筒往下照在地板上。

在间接光源下,他看到石墙、两个地穴、一个彩绘玻璃,然后所有回忆一下子全涌进脑袋里。

你知道你在哪里吗?贝芙莉问。

他的大腿痛得好厉害,让他以为自己就要吐了。

我的腿……不大对劲——

我知道。我必须割开它取出一个东西。

他的思绪飞驰,医院、警长、他想离开却失败了,他试着重组回忆的顺序,想为它们找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他相信他还见到了凯特,不过不是很确定。和她会面的片断感觉很像在作梦,也许还是个噩梦。

他的头不再昏昏沉沉,但腿上的剧痛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想别的事。

你在说什么?他问。

贝芙莉拿起手电筒,将光射向她的右手。她的食指和大姆指间捏着一个类似晶片的东西,上面还留有好些干掉的血渍。

那是什么?他问。

他们用来监测、追踪你的工具。

它埋在我的大腿内?

他们在所有人身上都放了一个。

拿给我。

为什么?

我要将它踩个粉碎。

不,不,不,你不会想那么做。不然他们就知道你把它拿出来了,她把晶片递给他。待会我们离开时,再把它扔在墓园就好。

他们不会知道我们躲在这儿吗?

我身上还有晶片时,也曾经在这儿躲了一阵子。这些厚石墙会干扰信号。不过,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他们可以锁定搜索范围,小到信号消失前的一百码都没问题。

伊森挣扎坐起。他拉开毯子,看到地上一小滩血反射着手电筒的光。他大腿后方的切口流出更多血。不知道她得挖到多深才把晶片拿出来。他有点头重脚轻,他的皮肤很痛而且很烫。

你的袋子里有什么可以把伤口阖上的东西吗?伊森问。

她摇头。只有大力胶布。

拿出来。有总比没有好。

贝芙莉把大袋子拉过去,手伸进去里头翻找。

伊森说:你说你是一九八五年来到松林镇的,那是我在作梦,还是你真的有说过?

我真的说过。她拿出一卷胶布。我该怎么做?她问。我没受过任何护理训练。

将它在我大腿上绕几圈就好。

她拉出一小段胶布,将它黏在伊森的大腿上,小心地绕了一圈。

会不会太紧?

不,这样很好。至少要先把血止住。

再绕五圈之后,她撕开胶带,将尾端黏平。

我有事要告诉你。伊森说,会让你无法置信的事。

试试看啊!

我五天前来到这儿……

你已经告诉过我了。

那天的日期是二〇一二年,九月二十四日。

她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是吃惊的望着他。

你听过iPhone吗?伊森问。

她摇头……

网路?脸书?推特?

……继续摇头。

伊森说:这任的美国总统是……

隆纳·雷根(RonaldReagan)。

二〇〇八年时,美国选出了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巴拉克·欧巴马。我想你应该也没听过太空梭挑战者号事件吧?

他注意到她手中的手电筒抖个不停。

没有。

拆除柏林围墙呢?

没有,没听过。

两次波斯湾战争?九一一事件?

你是不是想让我以为自己疯了?她眯起双眼,既生气又害怕。喔,我的天啊!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

当然不是。你几岁?

三十四岁。

生日是……

十一月一日。

哪一年呢?

一九五〇年。

那么你应该已经六十一岁了,贝芙莉。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说。

我也不懂。

这儿的人……他们彼此不会谈论任何发生在松林镇外的事。她说,那是规则之一。

你在说什么啊?

他们称之为『活在当下』。不准谈论政治。不准谈论你到松林镇之前的生活。不准谈论流行文化,电影、书籍、音乐都不行。至少镇上找不到的东西你就不准谈。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镇几乎没有任何大牌子的产品。连他们使用的纸钞都很怪。我一直到最近才发现所有的钱都是一九五〇或六〇年代印制的。没有更新版的钞票。而且这儿既没日历,也没报纸。我会知道我到这儿已经多久,全靠自己写日记计算。

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然而违反规定的处罚可是相当严重的。

伊森的大腿因胶布的紧缩不断抽动,不过至少血止住了。他决定再忍耐一阵子,再将它放松。

贝芙莉说:如果让我发现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没有和他们一伙,不管你说的他们到底是谁。

泪水在她眼中积聚,她眨眨眼,让它滑落,然后用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

伊森背靠在石墙上。

他觉得冷,也觉得痛,而且愈来愈糟。

他听到雨还在下,滴滴答答打在陵墓上,彩绘玻璃后方仍然一片黑暗。

贝芙莉把毯子从地面拿起来,盖在伊森身上。

你累坏了。她说。

我问你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是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至少你知道的比我多。

知道的愈多,就觉得愈奇怪。知道的少还好一点。

你到这儿快一年了。你是怎么过日子的?

她笑了,表情伤感而无奈,就和其他人一样过……假装相信他们说的谎言。

什么谎言?

一切都很好。我们住在一个完美的小镇上。

在这里,天堂就是你家。

什么?

在这里,天堂就是你家。那是我昨晚试着开车逃出去时,在小镇郊区的广告看板上看到的标语。

我刚醒来时,头脑一片浑沌,身体也因车祸陷入极大的痛楚中,所以当他们告诉我,说我是松林镇居民时,我相信了。我迷迷糊糊地在外头晃了一整天,然后警长波普找到我。他带我去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酒吧『啤酒公园』,告诉我我是那里的酒保,虽然我一辈子从没在餐饮业服务过。然后他带我去一栋我从没见过的维多利亚式楼房,告诉我那就是我的家。

你就这样相信他?

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伊森。当时我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

可是你的记忆后来不是恢复了?

是。所以我知道有什么事非常不对劲。我不能和外面的世界联络。我知道这不是我的生活。可是,我觉得波普有点……邪恶,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最好还是不要去找他问任何问题。

我没有车,所以我开始步行,往小镇的外围走。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每一次我走到马路弯回镇上的地方,猜猜看谁出现了?我慢慢领悟到波普其实不是警长,而是狱卒。看管每一个住在这儿的镇民。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办法在监测我,所以接下来两个月我格外小心,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正常,出门工作、回家、结交新朋友——

你的朋友没人起疑心吗?

我不知道。表面上,他们从不怀疑。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觉得事情有什么不正常。过了一阵子之后,我才明白因为每个人都害怕,所以大家全乖乖听话。可是在怕什么?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敢问。

伊森想起他闯进的那个社区派对,一切是这么正常,这么平凡。喔,老天,那只是前一晚的事吗?他想起松林镇精致的维多利亚式楼房,还有住在里头的家庭。有多少居民,多少囚犯,在白天戴上无忧无虑的快乐面具,却在晚上辗转难眠,恐惧挣扎地猜测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被关在这个风景秀丽的监狱?他相信人数一定不少。不过人的适应性很强。他猜更多人的处理方式会是说服自己、说服孩子,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向来这样,没有什么不对。有多少人则是一天活过一天,告诉自己活在当下,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回忆他们来到松林镇之前的生活?对不能改变的事,接受现况比冒险寻找真相容易太多。更何况,长期被囚禁的犯人在面对监狱外的真实世界时,往往适应不良,不是自杀就是再犯。这儿的人是不是也会有类似的心态?

贝芙莉继续说:在我到达的几个月后,有天晚上,一个男人在酒吧偷偷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在你左大腿后方』。那天晚上洗澡时,我第一次摸到它。只隆起一点点,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可是那时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第二天晚上,同一个人又来了。这一次他在帐单后草草写下:『把它拿出来,收好,他们就是用那个来追踪你。』

我试了三次,都狠不下心。第四次,我鼓起勇气一刀划下。白天的时候,我把它带在身上。行为举止就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奇怪的是,有时我会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当我在别人家吃晚饭,或者在邻居举办派对时,我反而开始觉得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之前的人生说不定只是我做的一场梦。于是我明白为什么其他的人可以毫不抗拒地在松林镇住下、生活。

晚上,当我结束酒吧的工作后,我会回家,将晶片留在我应该睡觉的床上,然后溜出去。每一次,我都走不同的路。可是每一条路都是死路。北方、东方、西方全是高塔般的峭壁,我可以爬个一百尺左右,可是山壁愈高边缘凸出的厚度就愈小,最后我不是手没地方抓,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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