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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男同学叫她,朦胧中她应了一声,也没看清是谁。到了那里薛经理正探头往外看,见了她把车门推开,她一闪就进去了。
车开起来,薛经理问她:“去哪儿?”柳依依说:“我怎么知道去哪儿?”薛经理说:“那就听我安排。”以前柳依依也知道经常有车到学校来接女生,非常地看不起,今天自己坐到了车上,也并没觉得就那么可悲可鄙,自然而然似的。车开到市中心,到了岚园俱乐部。柳依依听苗小慧说过这个地方,这是省城顶尖级富人休闲的地方,会员制的,一个会员证都是十万八万,一般人有钱也进不来。苗小慧当时告诉她,三年级的系花某某傍上了一个富豪,到这里来过,回去还有意无意地透露几句情况。柳依依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到这里来,一下就激动了。车停了,一个戴着黄色无檐软帽披着紫红色风衣的青年跑过来,打开车门,戴白手套的手挡着车门顶。柳依依有点不知所措,扬一下手想叫他把手拿开。那青年往后退了一点,毕恭毕敬站着,右手还是那么挡着。柳依依这才明白,那只手挡着车门顶是一种礼节。进了大门,薛经理说:“你还不知道那门童把手放在那儿是什么意思吧?”那么标准的帅哥被他称为“门童”,柳依依更增添了对俱乐部的神往,突然强烈地感到了钱真是个了不起的东西,自己学会计的,平时也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柳依依说:“我知道还是知道的,就是没想到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薛经理说:“到底是学生啊,这样也好,这样才好。”
俱乐部金碧辉煌,柳依依有一种晕眩的感觉,似乎是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给他们引路的是一个穿紫红旗袍的小姐,气质很高雅的样子。柳依依感到了一种压力,自己穿得太平常了,跟周围太不谐调,连引路的小姐都把自己比下去了。越往里面走灯光越黯淡,拐了不知几个弯,来到一间包房。房内没有灯,一张桌子横摆着,桌上一个盒子,上面浮着一块蜡烛,发出幽微的光来。两人面对面坐了,薛经理问她喝什么,她说:“不知道。”薛经理对小姐说:“来两杯咖啡,一个果盘。”一会儿咖啡、果盘端上来,那几种水果柳依依一样都不认识,也不敢问。小姐还在旁边站着等候吩咐,薛经理说:“有事会叫你的。”她就带上门出去了。柳依依这时看清了房间的样子,墙是软包装的,一边是电视机,还有一套音响,另一边是一张很宽的沙发。柳依依说:“怎么这里面的沙发这么大。”薛经理似笑非笑地笑了笑说:“不知道,等会儿服务员进来你问她。”说着就按了铃,叫服务员进来说:“你们这里的沙发特别宽,都像张床了,我还没注意过啊。你跟这位小姐解释一下。”服务员掩口笑了一笑说:“我们这是高档的嘛,休闲会所嘛,老板有时忍不住要休息一下的嘛。”薛经理暧昧地笑了笑。那笑让柳依依明白了一点什么,又不敢肯定,就不再问。薛经理问她是什么地方的人,几年级了,学习累不累,还有好多问题,柳依依都一一回答了。柳依依也想问他几个问题,至少问问他结婚没有,自己很想知道,却不敢问,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怪,哪有四十岁的人还没结婚的呢?薛经理见她不做声,用勺敲着果盘说:“你吃点吧,不吃就太浪费了。”柳依依吃了几块,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都是没听说过名字的水果。薛经理说:“你吃完它,这一盘两百多块钱呢。”柳依依正把一块水果叉到嘴边,听了马上停下来说:“这么贵?我都不敢吃了,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薛经理说:“这瓷盘是镀金的,勺也是镀金的,真金呢!水果是进口的,这里的小姐工资抵得上白领,还有这装修,能便宜了你?告诉你咖啡八十块一杯,你又会不喝了。”柳依依说:“有钱也不要这样花,太可惜了。”薛经理说:“钱花了才是自己的。再说为你花了,我心里很踏实,很平衡。”柳依依受宠若惊,一下子拉近了与他的心理距离,同时又接到了一个很明确的信号,接到之后还要装着无知无觉。柳依依说:“还是太可惜了。”她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说:“你这么花钱,你家里不会批评你呀?”薛经理不回答,叹了口气说:“现在大学生好幸福啊,愿谈恋爱就谈恋爱,愿怎么谈就怎么谈,我当年读大学,不准谈。这才十几年,开放了,我们没赶上,追不回来了。”柳依依说:“你是成功人士,我们宿舍女孩一天到晚羡慕成功人士,有车有房,更别说岚园俱乐部的会员了。你还羡慕我们穷学生?”
薛经理没做声,半天叹口气说:“如果有人一天到晚批评你,怨你,你幸福得起来吗?”柳依依明白了,又觉得自己应该装糊涂,可还是忍不住说:“有谁敢总是批评你呢?”薛经理说:“你说还有谁敢批评我呢?省长他敢批评我吗?”柳依依不敢问下去,就不做声,薛经理沉默一会儿,又叹口气。柳依依说:“我听你叹几次气了,到了你们这个分上还有什么要叹气的呀!”薛经理很认真地说:“我说我不幸福,你相信不?心里空空的,穷得只剩下钱了。可能你不理解。”柳依依说:“不理解。”薛经理说:“等会儿我就要回家了,房子大大的,不想进去,进去就要受抱怨,怨,怨,怨!谁愿一天到晚被怨来怨去,真的一点情绪都没有了。要不是想着儿子,我就破釜沉舟算了。”柳依依在心中笑了一下,她记起了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已婚男人征服女孩的第一步,就是“痛说家史”,看来男人都是沿着这条路线走的。她明白这是一个危险的步骤,可又实在抵抗不了好奇心的诱惑,就说:“没那么严重吧。”她觉得自己这句话很得体,既没表明什么,却又表明了一切。很快她又意识到这句话打开了一道屏障,对方会放马冲过来的,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啊。果然薛经理抓住了这个话头说:“没那么严重?其实已经不是受不受得了那几句怨的问题了,是心里空了,真不知以后往哪里走才有一条出路。”柳依依不敢去推动他,可又不能去阻挡他,犹豫之间说:“我不相信有那么严重。”说了这话柳依依后悔了,这不是她想说的话,可心里仿佛有鬼似的。为了让她相信事情有多么严重,薛经理说了一连串的故事。开始柳依依并不怎么在意,觉得是表演性的,为了某个目标,男人在痛说家史的时候都这样。但当薛经理讲到半途,柳依依认真了,心里融化了似的,同情起他来。一个男人,讲得这么动情,这么真切,那不可能是编出来的。如果是别人在讲吧,柳依依可能会认为他在做戏,可现在是他在讲,她就全部都认可了。一个女孩,她对男人说的故事认可不认可,主要不在于她对这些故事的真实性有多么认可,而在于她对讲故事的人有多么认可。薛经理讲着讲着突然打住了,叹气说:“别把你的心情都弄坏了,讲点高兴的事吧。”
薛经理说:“我的隐私都告诉你了,我怎么会说起这些?我从不对任何人说的,今天不知怎么就对你说了。”柳依依说:“那为什么?”薛经理说:“为什么?天知道。有眼缘吧,不然那天好几个女孩,我怎么就打电话给你呢?那些夸张浮华的女孩,没感觉。我们公司多少女孩?不是我吹啊,手一招就来了,没感觉,没感觉啊。可能是化妆品把她们的气质弄浮了。你跟她们的气质不同,朴素之中渗透出来的美,才是本质的美。”柳依依说:“我真的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你看我的衣服,都是特别一般的。”薛经理说:“女人的韵味是男人品出来的,那些小小男生还不会品,可惜了你。”柳依依心想,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昏头昏脑的,嘴里说:“知道你这些话是骗我说的,可是我听着还是很舒服。”薛经理说:“你的男朋友,他还是有眼光的,起码他看中的不是那些挑逗性很强的女孩吧。”柳依依说:“我没男朋友。”薛经理吃惊地说:“不可能吧,现在的女孩!”柳依依说:“骗你吧。”薛经理说:“以前也没有?”柳依依说:“骗你吧。”薛经理说:“那可能,我今天故意晚点打电话给你,你如果出去了,那就是约会去了,没缘分,下次我也不会再打了。幸好你还在宿舍里那些男孩子眼睛里夹的都是豆豉吗?”柳依依忙说:“是我自己呢,还没去想这些事呢,我自己。再说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有那么好。”薛经理说:“谁说没有那么好?我不这么认为。”柳依依心里飘飘的,嘴里说:“我没那么好,我就是没那么好。”
十点多钟,他俩从俱乐部出来,薛经理说:“还兜兜风去吗,或者送你回去。”柳依依说:“随你,你不怕回去晚了挨批评?”薛经理说:“那就转转。”开了车上了麓城大道。风吹进来,柳依依说:“有点冷了。”薛经理右手攀了她的肩,往自己身边搂了搂,不说话。柳依依闻到了一股男人的气味,有点迷醉,有一种强烈冲动,身子要往那边倒过去。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力量阻挡了她,她说:“车跑这么快,你一只手掌握方向盘不会出事吗?”薛经理马上松开了她说:“一张巧巧嘴,也好。”又说:“是想对得起将来的那个谁吗?那个谁会像你对得起他一样对得起你吗?”柳依依说:“会的。”她觉得会的,这是自己的信念。到十一点,薛经理送她到了学校。下了车,柳依依说:“今天谢谢你了。”薛经理说:“你说谢谢我就生气了。”她走了没多远,车又追了上来,薛经理探头说:“过两天,你们宿舍安静了,打个电话给我。我打电话给你,又怕宿舍里太吵了。”柳依依说:“明白。”薛经理说:“你过来。”柳依依把头低下去,想着万一他要吻自己怎么办。薛经理凑在她耳边柔声说:“真的明白?我喜欢明白的女孩。”
8
从岚园回来,柳依依知道了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自己想像力之外的世界,充满诱惑,充满魅力。那几天柳依依总是心神不宁,她在心里证明着,自己与薛经理的来往并没有私情的意味,就算是交个朋友吧,碰到什么事,也有人商量,有人帮助。可她又相当明确地感觉到了,只要跟着薛经理走,另外一个世界从今往后对自己来说就不再是另外一个世界了,这无论如何都是令人向往的。过了星期二,她想着自己该打那个电话了,可宿舍总有人,找不到机会。有一次好不容易等到只剩她一个人,正想抓起话筒,苗小慧又进来了。柳依依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恨苗小慧偏偏这时回来。星期二忍了一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星期三下了第一节课,她不声不响地溜回宿舍来打电话。这个举动使她想到,再怎么装傻骗自己,那点私情的意味还是越来越浓了。意识到这一点,她在拨号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号。薛经理在办公室,他跟她讲了半天话,天南地北的,却没说什么特别的事,叫柳依依非常纳闷,心悬着放不下来,若有所失似的。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有什么事没有,叫我打电话?”薛经理说:“一定要有事才算事?听听你的声音,那也是事吧。”柳依依心里很温情,像一勺糖溶化在水中。嘴里说:“从没人说我的声音好听,你说好听的给我听吧,我不要听。”薛经理说:“我说真的,你不要我说真的,我就不说了。”
到周末,薛经理把柳依依接走了,他又要到岚园去,柳依依不肯,她不想在这种暧昧的状态下欠他太多。薛经理说:“那我们去跳舞。”就到了麓城宾馆的舞厅。这是这个城市唯一的一家五星级宾馆,进去了柳依依说:“你怎么总往这些地方跑?”薛经理在大理石地板上跺一脚,再跺一脚说:“这些地方就是为我们这些人准备的,我们不来,那还有谁能来呢?”舞厅人不多,地板啊音响啊,感觉硬是跟学校的舞厅不同。柳依依把这种感觉告诉薛经理,他说:“你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生活吗?生活跟生活是不同的。你没想过这样的生活也可以属于自己吗?其实很简单。”柳依依没做声,心想,真有那么简单吗?跳到下半场慢四的时候,灯一盏盏熄了,一团漆黑。柳依依有点紧张,万一他把身体贴上来怎么办?还好薛经理君子似的,边跳边在她耳边悄声说话,并没什么特别的举动。跳完这一曲回到沙发上坐了,柳依依想,他刚才真有什么动作呢,恐怕自己也只好认了,难道把他推开?自己要么不到这种氛围中来,既然来了又想划清界线,那不可能。
又跳几曲,薛经理照例牵着柳依依的手回到座位上。每跳完一曲都是这样,在舞池的那一级台阶上还很细心地提醒她不要摔着了。但这一次却没有像前面一样,坐下来手就分开。柳依依等了几分钟,薛经理像忘了那只手似的,说话时一直握着她的左手。这么一握,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点微妙的变化。又过了一会儿,柳依依把手轻轻往回抽了抽,薛经理似乎没意识到似的,手上却稍稍用了点力。柳依依想,既然这是他的意志,那就只好服从。她想着是不是要做出一种表示,比如要去端茶杯,要去洗手间,把那只手解放出来,终于还是放弃了。他是薛经理,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她感到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反抗他的意志。又过了一会儿,薛经理松了她的手去拿茶喝,柳依依的手还放在那儿不动,她不想做出他一松手自己就马上跑掉的姿态。薛经理喝了茶,并没再次握住她的手,她把手收回来,松了口气。
喝着茶薛经理说:“有些事想跟你说说。”柳依依说:“你说。”薛经理说:“你这么聪明的女孩,你当然知道我想说什么。”柳依依心跳起来,觉得事情有了图穷匕见的意味。她说:“我傻,我不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薛经理笑了一声说:“依依你傻你是装傻,我不知道你是羞羞的呢,还是有别的想法,你告诉我。”柳依依紧张地想着,如果要阻挡他呢,那就该在现在阻挡,就说自己有别的想法好了。在犹豫之间她感到自己还是没有勇气反抗薛经理的意志,于是说:“我真的好傻的。”薛经理拍拍她的手背说:“依依你逼我直说,那我就说了做我的情人,愿不愿意?”柳依依觉得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同意呢,还是拒绝?还有,同意又怎么同意,拒绝又怎么拒绝?突然她特别想反抗他的意志,再不反抗,就没有机会了。她正想找到恰当的反抗方式时,却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情人是什么意思?”薛经理笑出声来说:“情人是什么意思,一个大学生还要我来解释?”柳依依说:“我们班上同学谈恋爱,就谈谈恋爱,那也是情人呢。”薛经理说:“你看我一个成熟的男人,还会去玩那些小孩子的游戏吗?”话说到这个分上,柳依依不知怎么回答了,再装傻就太矫情了,只好实话实说:“我一下子想不好。”薛经理说:“没谈过恋爱的女孩,按说我该慢慢来的,可我太忙了,我的耐心也不那么好。摊开说吧,你做我的情人了,我对你就有责任了。我们先花一个月时间培养感情,水到渠成吧。你同意了,我对你全面负责,从现在起每个月给你两千块钱,将来工作也由我安排。你觉得呢?”柳依依说:“我一下子还没转过弯来。”薛经理很理解地说:“按说我不该找你,你还是个那个什么……什么……没有经历过第一次的啊。不说你,连我心里也有压力,别人说……说,说……说没有过经历的人麻烦,这话不假。但你想一想,你今年二十岁啊,如果二十七八结婚,还不算晚吧,中间还有七八年,你就那么纯洁地度过,不可能吧,七八年呢!那对自己太残忍了吧,太对不起自己的青春了吧。人活着就要对得起自己,谁愿意穷,谁不想好好生活?如果那是错,那也错得对!青春反正是要有地方寄托的,错误反正是要犯的,你想想,寄托在哪里更好些?其实你能够选择的就是寄托在哪里对自己更合算。哪里?女孩的青春是有价的,在哪里才能使这种价值最充分地体现出来呢?但青春不是人民币,不能存银行保值,也没利息。你想过没有,如白驹过隙啊!你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怎样把这价值最大限度地体现出来。你们学会计的应该算一算这笔账,这可是一笔大账啊!说到底女人是要男人来品味、来珍惜的,没有这些她的价值就被埋没了。你愿意被埋没吗?让自己寂寞着,闲着,从经济学的角度说,那不是把优质资源浪费了吗?如果你不是这么美好,那也就算了。可惜,可惜啊!道理就这么简单,真理是简单的。你如果觉得我不对,你反驳我吧。”柳依依不做声,她明白了他的话,明白之后却更加糊涂了。自己认为理所当然不言而喻的那些想法,在他看来都是不能成立的,更不是真理。她不知怎么反驳,更没有力量反驳。她看着薛经理望着自己,感到了一种压力,慌乱中抚着额头说:“我真的糊涂了。”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