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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春风[梁凤仪]-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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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消翻心一想,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反而是司徒峰放开宋圣瑜之后,自己涨红了脸,还添上一点无地自容的尴尬。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冲动?
  或者,在剑桥那段跟宋圣瑜疏远的日子,他其实一直后悔,一直想念对方。可是碍于种种客观环境与主观自尊,他迫着自己放弃重新迎接圣瑜的机会。
  回到香港来过这个暑假,在司徒峰身边团团转的女孩子,说什么燕瘦环肥,其实在他的感觉上是清一色的俗物,怎么及得上宋圣瑜,清新脱俗,明媚可人。
  司徒峰不喜欢孤高自赏的女子,也不欣赏随便热烈的尤物。
  宋圣瑜是恰到好处。
  何况,司徒峰有他的家庭压力,父母自小到大告诫他:婚姻必须是资产,而非负累。
  他深明司徒家不可以娶蓬门碧玉,如果无缘在富豪门第中找到一个心爱的人,就只好为家族作某程度上的牺牲。
  记得司徒峰十六岁生日之后,父亲司徒福就对他说:
  “你必须成人长进,要成功为家族族长,有一个不容或缺的条件,就是你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对你有建设性的贡献。”
  司徒福的语气非常强调每一个女人那五个字。
  “我的意思是,妻子有妻子的岗位,情人有情人的职责,就连那些逢场作兴的伙伴,都应该发挥肯定有用的功能,才值得你付予金钱、时间、精力甚而感情。”
  父亲的说话深入司徒峰之心,或许应该说,他已深深受教。
  故而,当他遇上宋圣瑜,赫然发觉这女孩子连家庭背景都适合自己,焉能不喜出望外。
  谁知好梦难圆,有人似乎捷足先登,他不是不失望,不是不惆怅的。
  整个暑假,他都在幻想宋圣瑜怎样跟她的男友欢乐地过。
  这一夜,忽然重逢,气氛如此的天造地设,一时禁耐不住爱念与冲动,将圣瑜吻住了,实有层层可追索的前因。
  圣瑜心内的喜悦,难以形容。
  只为一个原因,她的好胜心得以获得满足。像司徒峰这等人材,还是拜倒她的石榴裙下。
  究竟她心爱的人是史云龙抑或司徒峰,到那个时刻,还是迷糊一片,弄不清楚的。
  这以后的几十年,同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心间。
  司徒峰至死,仍问圣瑜:
  “你只爱我一个?”
  如果他心无疑虑,又怎会问这句话?
  史云龙呢,比较含蓄,每年年宵约会宋圣瑜行花市,就是以实际行动,扣住对方的心,下意识地要在司徒峰的胜局中打游击战。
  事实上,这三个人的感情关系,老早在这三十年之前已经纠缠在一起。
  圣瑜少女时的好胜心给她的兴奋,其实不足以弥补大半生为情爱所生的为难与惆怅。
  这又是她始料不及的。
  在司徒峰第一次吻她的那个晚上,她不知睡得多安宁。
  完全像在战场上勇战的士卒,一旦喜闻敌方投降,立即放心呼呼入睡。
  直至回到英国去继续攻读的那段日子,她才慢慢清醒,知道情势尴尬,她必须作出决定。
  决定是一半由宋圣瑜,一半由客观情势。
  或者对司徒峰极端有利。
  在父母的信内,宋圣瑜已接到很明确的指示,宋家的理想亲家绝对是门当户对的司徒家,而非现在才起步奋斗的史云龙。
  这个强而有力的指示,帮助宋圣瑜找到思想的出路。她可以对着镜子,自己对自己解释,说:
  “圣瑜有负云龙,实在是父命难违,情不得已。”
  这不但帮助了宋圣瑜解决左右为难的问题,而且使她的良心安乐。
  自此以后,宋圣瑜与司徒峰已成不可分割的一对。史云龙已然在画面淡出了。出奇的是,圣瑜一在剑桥毕业甫返香江,还未筹办自己的婚宴,就收到红滟滟的一张喜帖。
  史云龙结婚了。
  妻子的名字叫屠慕灵。
  宋圣瑜不是不震惊的。
  她握着帖子的手甚至有些微抖动,如此的不能自己。甚而,她狠狠地把请柬扔在地上。
  为什么?圣瑜问自己,不是早已决定放弃史云龙而取司徒峰了吗?
  答案其实十分简单,完全是人类自私的自然反应。
  自己抛弃的人与物,并不表示别人可以承接下来。
  最理想的后果是,被遗忘的人永远记住自己,被抛弃的人永远怀念以往。
  总之一句话,人人都希望自己不会被取代。
  如今,一下子证明宋圣瑜在史云龙的心目中,原来不再占最重量的份量,这口气还是要相当艰辛才咽得下去。
  交叉着手,坐到床沿上生闷气。
  过了一阵子,她才悻悻然地又拾起请柬,翻来覆去的看,咬一咬下唇,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似的。
  果然,这以后的一个星期圣瑜非常小心奕奕的生活。
  凡是煎炒食物,概不沾唇;勤做运动,早睡早起,务求精神焕发,皮光肉滑。
  且到全城当时最贵价的连卡佛公司服装部去,精心选购了几袭衣服,回家去细心试穿,看清楚究竟哪一袭最显出自己优美的身材,以及独特的个性。
  真是的,宋圣瑜想,自己如今所花的心思与劳累,怕是史云龙的新婚夫人屠慕灵也不能及。
  这位姓屠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圣瑜太有兴趣知道了。
  宋大小姐原来有迟到的习惯,在史云龙的婚宴上,她竟然准时到达,已是一种急不及待的表现。
  史云龙的婚礼并不铺张,只假一家中上级数的中国酒楼举行,筵开十余席。
  那位新娘子躲在酒楼一角的新房内,不见她在楼面走动。
  史云龙出迎宋圣瑜时的眼神比想像中平静,只露了一丁点儿的彷徨。仍是热烈的打招呼,说:
  “多谢你送的那张古董椅子,更多谢你赶得及来!”
  宋圣瑜为史云龙挑的结婚礼物,别具用心。她下意识地要史云龙每一坐在那张名贵的古董椅子上时,就想起她来。且这件结婚礼物,屠慕灵不能享用。
  圣瑜问:
  “新娘子呢,我可否探新娘房?”
  “可以,可以!”史云龙一边连声的答,慌忙引路。
  新娘房很小,挤满了姨妈姑爹。
  新娘子,短发,鹅蛋脸,眉目端庄,微带福气,一副安安乐乐的模样。
  宋圣瑜很有点看不起屠慕灵,是无可否认的。
  心理作祟是首要原因,其次,屠慕灵除了名字有点高雅清秀之外,整个人的格局气氛都平庸,一眼看去,就知道她并非出身富有,完全是小家碧玉的模样。
  拿她去配朝气勃勃、精明能干的史云龙,宋圣瑜认为是屠慕灵过分的福气。
  新娘子不属于含羞答答,但绝对的温文娴静,她笑盈盈地向宋圣瑜敬茶,然后温言柔语地对自己丈夫说:
  “该怎么称呼这位姑娘?”
  圣瑜抢在史云龙介绍之前答:
  “我是云龙的朋友,叫宋圣瑜。”
  “宋姑娘请茶。”新娘子气派不及宋圣瑜,但她有一种不畏强权的舒泰,很出人意表。
  日后而能成大富大贵的人物,也许就为她的这种涵养与风度。
  宋圣瑜自己的婚礼,排在史云龙之后的大半年。
  原本宋圣瑜不肯这么早就于归的,然,不知是不是受了史云龙结婚的影响,才屈服于双方父母的催促之下,成其美眷。
  差不多是史云龙还在蜜月期间,宋圣瑜已经筹办嫁妆。一共费了大半年,才把结婚事宜办理妥当。
  圣瑜的妈妈在亲戚朋友面前说:
  “嫁一个女儿的功夫,差不多要掉了我的老命。单是她的陪嫁首饰与衣服,就已弄得人头大如斗。圣瑜眼高于顶,自己非常挑剔是一个难关,现今的首饰镶工越来越差强人意是事实。
  “至于衣服,圣瑜看惯了欧洲货,就是现今城内的一两间专营欧洲时装的服装店,也不能有齐她的需要。”
  “那怎么好算?”客人差不多齐声问。
  讲的人紧张,听的人回应也十分投入。
  “结果呢,临急临忙,又得陪她到伦敦与巴黎走一趟,我这一把年纪的人,哪能如此奔波!”
  “算了吧,一世人只得一个女儿,又是嫁得金龟婿,你就辛苦一点也心甜!”
  这话倒是说到宋家太太心上去了。
  对司徒峰这孩子,她是太满意了。
  婚宴在半岛酒店分两天举行,以联婚形式,但男女家的亲友多,商场朋友更是人多势众,惟恐有失,司徒家与宋家属下机构的职员,忙足几个月,帮忙发请柬。
  举行晚宴之前一天,只男女家的至亲好友,到花园道的圣堂观礼。
  宋圣瑜的婚纱购自法国的赖佛耶公司,象牙白绸曳地长裙、背后网着一层薄纱,诱人的背若隐若现,更加迷幻。
  当宋鸣晖把宋圣瑜的手交到司徒峰手上去时,这对年青的小夫妻都作了会心的微笑。
  司徒峰突然有种要抱起宋圣瑜立即回家去的冲动,一切的繁文缛节都显得多余而累赘。
  当司徒峰抬头看到圣坛旁那尊圣母像,非常慈爱的笑容时,他才晓得自己的过分,稍稍红了脸,显着惭愧。宋圣瑜实在太迷人、太可爱,致令司徒峰如此的急不及待。
  对宋圣瑜而言,圣堂的婚礼过程,未免太快。一种恋恋不舍的情绪使她挽着司徒峰手臂步出圣堂时的步姿迟缓。
  她多么留恋刚才神父祝福新婚夫妇从此共患难同富贵,永不分离的一刻。
  这些日子来,为了筹备婚礼,她累得不成话,心上老是迷糊一片,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觉。
  只有在步出圣堂时,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在备受爱宠照顾以及的而且确处于幸福之中。
  一踏出圣堂,司徒峰立即拥抱新娘子,狠狠地吻住了她。
  四方八面的五色彩纸飞洒在新人的头上身上,亲友们的祝颂之声,欢呼雷动,把现场烘托得非常热闹。
  千百对艳羡新人的眼光投射过来,有如光华万度,更显司徒峰的得意与宋圣瑜的娇媚。
  新婚夫妇慌忙的回应各人的祝贺敬礼,热烈地跟在场人士握手甚而拥抱。
  一轮热闹过去之后,有一双手伸到新娘子的跟前,宋圣瑜下意识地紧握、扬起头,接触到的眼神,激动得令宋圣瑜慌忙抽离自己双手。
  “云龙,你来了!”
  “恭喜你!”
  “谢谢!”
  才不过是两句话之后,宋圣瑜就被亲友拥着上了花车。
  登车前,她回望仍屹立在圣堂门口的史云龙,感觉上,他像支盐柱。
  为什么会出现了?在于此时此地!
  不错,史云龙是有被邀请的嘉宾,然,不是到圣堂来,而是上半岛酒店的婚宴去。
  只有近亲才被邀请来圣堂观礼的。
  史云龙把自己看成宋圣瑜的近亲吗?
  他那眼神,令圣瑜不安、疑惑、甚至不知所措。
  在花车上,司徒峰紧握着圣瑜的手,对她笑一笑。
  圣瑜疲倦地偎依到他的肩上去,心想,今生今世,不论有什么事发生,也不要去想他了,紧靠着这男人就好。
  花车直把宋圣瑜先载返娘家。圣堂行礼与酒店宴客都为迁就婚期,而致大婚要分三天举行。
  在这事上,圣瑜的母亲及家姑曾在协调上出过些少争执。
  圣瑜的母亲是虔诚天主教徒,一定要女儿在圣堂行礼,原本圣堂婚礼后,圣瑜就是司徒家的人了,应开始住到男家去。但司徒峰的母亲却极迷信,认定了在半岛酒店宴客的第一天才是良辰吉日,当日上午才能让新娘子过门。
  于是最终的决定只好在圣堂婚礼之后,圣瑜仍回娘家去。宋太太有点怪责司徒奶奶太迷信。然,翻心一想,如果自己认为女儿在圣堂行过礼之后,一定得过门,不也是迷信之过?
  况且,一当上亲家,就生嫌隙,将来只有叫宋圣瑜难做人,于是也不再持异议了。
  这天,新娘及新郎各忙各的。
  司徒家既然在未南下之前,是上海的名门望族,家里头要办喜事的规矩也是蛮多的,直把司徒峰弄得团团转。
  实在也难怪他父亲司徒福夫妇这份爱凑热闹,讲排场的心意。说到底,四九年带着司徒峰逃到本城来,一直艰辛创业,难得在地产与金融再冒起头来,司徒峰又在剑桥大学取得了硕士学位,大小登科一齐来,正合时机,作个他们司徒家式的普天同庆,也自觉合情合理。
  至于女家,宋鸣晖的掌珠出阁,单是送嫁的名门闺秀就一大群,非好好招呼不可。于是一班年轻貌美的有钱姑娘,也就趁圣瑜在圣堂行礼完后的那一天,在她娘家闹一整夜,个个留宿,实行乐不思蜀。
  都不知是她们陪圣瑜,还是圣瑜陪她们。总之女孩子穿来插去,在屋子里像好多好多只蝴蝶翩翩起舞。
  少女们的笑声像是一串迎风摇摆的银铃,非常的悦耳动听。
  圣瑜只静静地斜倚在床边看着姐妹们说笑吵闹嬉戏。她不知是有点累,还是形式上已为人妇,竟一时间不再想吱吱喳喳的乱叫,跳跳蹦蹦的乱动。
  无论如何,是成熟的一个好开端了。
  晚饭后不久,一直侍候她的姨娘,走过她身边来,压下了声音说:
  “小姐,有朋友找你。”
  “找我?谁来了?”圣瑜轻松地应,并未发觉姨娘脸色的稍稍为难与怪异。
  “你自己到大门口去看看!”
  宋圣瑜于是走到大门口,赫然发觉一张熟悉而迷惘的脸。
  是史云龙。
  “云龙!”圣瑜轻喊。“请进来。”  
  史云龙走进来,神情的落寞,令圣瑜有点不知所措。
  “小姐,请你的朋友到老爷书房去坐吧!”
  带大圣瑜的姨娘不只建议,且引路。
  在宋家多年的佣仆全都是懂规矩的,宋圣瑜自不难想到,为什么要他们到宋鸣晖的书房去?
  那是一处闲人免进的真正私家重地。
  已嫁的姑娘在大婚日前夕,还在娘家接见初恋情人,总是小心一点,免惹人注目的好。
  这么一联想,宋圣瑜更惴惴不安。
  姨娘不问情由,紧紧绷着脸,干脆把书房的门关起来。
  史云龙望住宋圣瑜,说:“恭喜你!”
  “多谢!”
  “是几时决定结婚的?”
  “好几个月了。”圣瑜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说:“好像就在你去了度蜜月的那一阵子决定下来的,然后忙于筹备。”
  圣瑜这句话其实是说错了,听在史云龙耳内,受用得很,他认定她是为了史君既然有妇,才负气嫁给司徒峰的。
  一生此念,史云龙益发冲动,他紧紧的握着宋圣瑜的手,道:
  “圣瑜,对不起!”
  圣瑜愕然,问:
  “不要这么说,你又对不起谁了?”
  “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更对不起自己,我不应该娶慕灵!”
  天!圣瑜在心内惊叫。于此时此际,向她说这番话。令她完全不知如何接受及消化。
  活像硬把一块骨头塞到她嘴里去似。吐出来,显得没礼貌,咽下去,便得呛死!
  以往圣瑜一听如此对自己忠心眷恋的说话,必定开心得晕浪。如今,她的感觉不同了。她想到,如果有一日,司徒峰在别个女孩子大婚前夕,跑到她跟前去说类似史云龙的一番话,她怎好算?
  生命上的第一次,宋圣瑜晓得易地而处,将心比心。于是她木然。
  这副表情看在史云龙的眼内,尤其觉得心痛。
  史云龙一向并不冲动及好表现自己感情。这是他的优点,谁不怕那些忙不迭地把私隐及苦衷昭告天下的男人?
  然,在这次恋爱,以致于婚姻上,史云龙的这个性格成为他的致命伤。
  宋圣瑜只知道她单方面所作过的感情挣扎,她完全不知道史云龙也有过十分为难的抉择时刻。
  就在宋圣瑜赴英求学的那一年,史云龙在父亲的塑胶工厂大展拳脚,认识了在那儿在会计的屠慕灵。
  这个女孩子非常踏实勤奋,平日不多话,只低着头,由早做到晚,没有怨言、没有要求,只有傻笑、只有贡献。
  史云龙觉得父亲工厂制造的货品,市场潜质极佳。然,内部管理层冗员太多、行政方式太古老,于是,他锐意改革。
  在这个翻天覆地的大革新中,史云龙只发觉这个叫屠慕灵的女孩子,最合他心意。
  最低限度,那盘数从来都清清楚楚,之外,跟她谈起经营手法,竟发觉对方是节流高手。
  把自己的开源本事,跟屠慕灵的节流手腕配合,就是胜券在握。
  因而这一年,他俩是真的合作愉快,成绩理想。
  由公事上的手携手,以致到私生活上,也无可回避地发展起来。
  屠慕灵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这一点史云龙相当肯定。
  然,她在他心目中,从来没有过火花。
  这点使他惶惑。
  每一次当史云龙见到宋圣瑜,握一握她的手,吻一吻她的脸颊,心就像要跳出口腔来似。这种感觉,好受到难以形容。
  对牢屠慕灵整个晚上,都没有特别感觉。心上只是很舒服、很舒适而已。
  这样子就够了吗?
  史云龙一直犹疑、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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