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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7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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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姑娘,路上累了,早些安歇吧。”便即回到房中。

    岂知过不到一盏茶时分,那嗒嗒嗒、嗒嗒嗒的打火之声又响了起来。巴天石和朱丹臣同

    时从床上跃起,都想抢将出去,突然之间,两人同时醒觉:“世人岂有这等古怪的老太婆?

    其中定有诡计。”

    两人轻轻一握手,悄悄出房,分从左右掩到那老婆婆身旁,正要一扑而上,突然鼻中闻

    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原来在灯盏旁打火的却是木婉清。两人立时收热。巴天石道:“姑娘,

    是你?”木婉清道:“是啊,我觉得这地方有点儿不对劲,想点灯瞧瞧。”

    巴天石道:“我来打火。岂知嗒嗒嗒、嗒嗒嗒几声,半点火星也打不出来。巴天石一

    惊,叫:“这火石不对,给那老婆了掉过了。”朱丹臣道:“快去找那婆子,别让她走

    了。”木婉清奔向厨房,巴朱二人追出木屋。但便在顷刻之间,那老婆子已然不知去向。巴

    天石道:“别追远了,保护公子要紧。”

    两人回到木屋,段誉、王语嫣、钟灵也都已闻声而起。

    巴天石道:“谁有火刀火石!先点着了灯再说。”只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道:“我的

    火灵火石给那老婆婆借去了。”却是王语嫣和钟灵。巴天石和朱丹臣暗暗叫苦:“咱们步步

    提防,想不到还是在这里中了敌人诡计。”段誉从怀中取出火刀火石,嗒嗒嗒的打了几下,

    却那里打得着火?朱丹臣道:“公子,那老婆子曾向你借来用过?”段誉道:“是,那是在

    吃饭之前。她打了之后便即还我。”朱丹臣道:“火石给掉过了。”

    一时之时,各人默不作声,黑暗中但听得秋虫唧唧,这一晚正当月尽夜,星月无光。六

    人聚在屋中,只朦朦胧胧的看到旁人的影子,心中隐隐都感到周遭情景甚是凶险,自从段誉

    在画中填字、贾老者殷勤相待以来,六人就如给人蒙上了眼,自不由主的走入一个茫无所知

    的境地,明知敌人必是在暗中有所算计,但用的是什么阴险毒计,却半点端倪也瞧不出来。

    各人均想:“敌人如果一拥而出,倒也痛快,却这般鬼鬼崇崇,令人全然无从提防。”

    木婉清道:“那老婆婆取出咱们的火石去,用意是叫咱们不能点灯,他们便可在黑暗中

    施行诡计。”钟灵突然尖声惊叫,说道:“我最怕他们在黑暗中放蜈蚣、毒蚁来咬我!”巴

    天石心中一凛,说道:“黑暗中若有细小毒物来袭,确是防不胜防。”段誉道:“咱们还是

    出去,躲在树上。”朱丹臣道:“只怕树上已先放了毒物。”钟灵又是“啊”的一声,捉住

    了木婉清的手臂。巴天石道:“姑娘别怕,咱们点起火来再说。”钟灵:“没了火石,怎么

    点火?”巴卫石:“敌人是何用意,现下难知。但他们既要咱们没火,咱们偏偏生起火来,

    想来总是不错。”

    他说着转身走入厨房,取过两块木柴,出来交给朱丹臣,:“朱兄弟,把木柴弄成木

    屑,越细越好。”朱丹臣一听,立即会意,道:“不错,咱们岂能束手待攻?”从怀中取出

    匕首,将木柴一片片的削了下来。段誉、木婉清、王语嫣、钟灵一起动手,各取匕首小刀,

    把木片切的切,斩的斩,碾的碾,弄成极细的木屑。段誉叹道:“可惜我没天龙寺枯荣师祖

    的神功,否则内力到位,木屑立时起火,便是那鸠摩智,也有这等本事。”其实这时他体内

    所积蓄的内力,已远在枯荣大师和鸠摩智之上,只不会运用而已。

    几人不停手的将木粒碾成细粒,心中都惴惴不安,谁也不说话,只留神倾听外边动静,

    均想:“这老婆婆骗了咱们的火石去,决不会停留多久,只怕立时就会发动。”

    巴天石摸到木屑已有饭碗般大一堆,当即拨成一推,拿几张火煤纸放在其中,将自己单

    刀执在左手,借过钟灵的单刀,右手执住了,突然间双手一合,铮的一声,双刀刀背相撞,

    火星四溅,火花溅到木屑之中,便烧了起来,只可惜一烧即灭,未能燃着纸媒,众人叹息声

    中,巴天石双刀连撞,铮铮之声不绝,撞到十余下时,纸媒终于烧了起来。

    段誉等大声欢呼,将纸媒拿去点着了油灯。朱丹臣怕一盏灯被风吹熄,将厨房和两边厢

    房中的油灯都取了出来点着了。火焰微弱,照得各人脸上绿油油地,而且烟气极重,闻在鼻

    中很不舒服。但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各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似是打了个胜仗。

    木屋甚是简陋,门缝之中不断有风吹进。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中各按兵刃,侧

    耳倾听。但听得清风动树,虫声应和,此外更无异状。

    巴天石见良久并无动静,在木屋各处仔细查察,见几条柱子上都包了草席,外面用草绳

    绑住了,依稀记得初进木屋时并非如此,当即扯断草绳,草席跌落。段誉见两条柱子上雕刻

    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春沟水动茶花〓”,下联是:“夏谷〓生荔枝红”。每一句联语中

    都缺了一字。转过身来,见朱丹臣已扯下另外两条柱上所包的草席,露出柱上刻着的一副对

    联:“青裙玉〓如相识,九〓茶花满路开”。

    段誉道:“我一路填字到此,是祸是福,那也不去说他。他们在柱上包了草席,显是不

    想让我见到对联,咱们总之是反其道而行,且看对方到底是何计较。”当即伸手出去,但听

    得嗤嗤声响,已在对联的“花”字下写了个“白”字,在“谷”字下写了个“灵”字,变成

    “春沟水动茶花白,夏谷云生荔枝红”一副完全的对联。他内力深厚,指力到处,木屑纷纷

    而落。钟灵拍手笑道:“早知如此,你用手指在木头上划几划,就有了木屑,却不用咱们忙

    了这一阵子啦。”

    只见他又在那边填上了缺字,口中低吟:“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满路开。”一面

    摇头摆脑的吟诗,一面斜眼瞧着王语嫣。王语嫣俏脸生霞,将头转了开去。

    钟灵:“这些木材是什么树上来的,可香得紧!”各人嗅了几下,都觉从段誉手指划破

    的刻痕之中,透出极馥郁的花香,似桂花不是桂花,似玫瑰又不是玫瑰。段誉也:“好

    香!”只觉那香气越来越浓,闻后心意舒服,精神为之一爽。

    朱丹臣倏地变色,说道:“不对,这香气只怕有毒,大家塞住鼻孔。”众人听他一言提

    醒,急忙或取手帕,或以衣袖,按住了口鼻,但这时早已将香气吸入了不少,如是毒气,该

    当头晕目眩、心头烦恶,然而全无不舒之感。

    过了半晌,各人气息不畅,忍不柱张口呼吸,却仍全无异状。各人慢慢放开了按住口鼻

    的手,纷纷议论,猜不透敌人的半分用意。

    又过好一会,忽然间听到一阵嗡嗡声音。木婉清一惊,叫道:“啊哟!毒发了,我耳朵

    中有怪声。”钟灵:“我也有。”巴天石却道:“这不是耳中怪声,好象是有一大群蜜蜂飞

    来。”果然嗡嗡之声越来越响,似有千千万万蜜蜂从四面八方飞来。

    蜜蜂本来并不可怕,但如此巨大的声响却从来没听说过,也不知是不是蜜蜂。霎时间各

    人都呆住了,不知如何才好。但听嗡嗡之声渐响而近,就像是无数只妖魔鬼怪啸声大作、飞

    舞前来噬人一般。钟灵抓住木婉清的手臂,王语嫣紧紧握住段誉的手。各人心中怦怦大跳,

    虽然早知暗中必有敌人隐伏,但万万料不到敌人来攻之前,竟会发出如此可怖的啸声。

    突然间拍的一声,一件细小的东西撞上了木屋外的板壁,跟着拍拍拍拍的响声不绝,不

    知有多少东西撞将上来。木婉清和钟灵齐声叫道:“是蜜蜂!”巴天石抢去开窗,忽听得屋

    外马匹长声悲嘶,狂叫乱跳。钟灵叫道:“蜜蜂刺马!”朱丹臣道:“我去割断缰绳!”撕

    下长袍衣襟,裹在头上,左手刚拉开板门,外面一阵风卷进,成千成万只蜜蜂冲进屋来。钟

    灵和王语嫣齐声尖叫。

    巴天石将朱丹臣拉入屋中,膝盖一顶,撞上了板门,但满屋已都是蜜蜂。这些蜜蜂一进

    屋,便分向各人刺去,一刹那间,每个人头上、手上、脸上,都给蜜蜂刺了七八下、十来下

    不等。朱丹臣张开摺扇乱拨。巴天石撕下衣襟,猛力扑打。段誉、木婉清、王语嫣、钟灵四

    人也都忍痛扑打。

    巴天石、朱丹臣、段誉、木婉清四人出手之际,都是运足了功力,过不多时,屋中蜜蜂

    只剩下了二三十只,但说也奇怪,这些蜜蜂竟如是飞蛾扑火一般,仍是奋不顾身的向各人乱

    扑乱刺,又过半晌,各人才将屋内蜜蜂尽数打死。钟灵和王语嫣都痛得眼泪汪汪。耳听得拍

    拍之声密如聚雨,不知从几千万头蜜蜂在向木屋冲击。各人都骇然变色,一时也不及理会身

    上疼痛,急忙撕下衣襟、衣袖,在木屋的各处空隙塞好。

    六人身上、脸上都是红一块,肿一块,模样狼狈之极。段誉道:“幸好这里有木屋可以

    容身,倘若是在旷野之地,这千千万万只野蜂齐来叮人,那只有死给他们看了。”木婉清

    道:“这些野蜂是敌人驱来的,他们岂能就此罢休?难道不会打破木屋?”钟灵惊呼一声,

    道:“姊姊,你……你说他们会打破这木屋?”

    木婉清尚未回答,只听得头顶砰的一声巨响,一块大石落在屋顶。屋顶椽子格格的响了

    几下,幸好没破。但格格之声方过,两块大石穿破屋顶,落了下来。屋中油灯熄灭。

    段誉忙将王语嫣抱在怀里,护住她头脸。但听得嗡嗡之声震耳欲聋,各人均知再行扑打

    也是枉然,只有将衣襟翻起,盖住了脸孔。霎时间手上、脚上、臂上、脚上万针攒刺,过得

    一会,六人一齐晕倒,人事不知。

    段誉食过莽牯朱蛤,本来百毒不侵,但这蜜蜂系人饲养,尾针上除蜂毒外尚有麻药,给

    几百头蜜蜂刺过之后,还是给迷倒了。不过他毕竟内力深厚,六人中第一个醒来。一恢复知

    觉,便即伸手去揽王语嫣,但手臂固然动弹不得,同时也察觉到王语嫣已不在怀中。他睁开

    眼来,漆黑一团。原来双手双脚已被牢牢缚住,眼睛也给用黑布蒙住,口中给塞了个大麻

    核,呼吸都甚不便,更别提说话了,只觉周身肌肤上有无数小点疼痛异常,自是给蜜蜂刺过

    之处,又察觉是在地下,到底身在何处,距晕去已有多少时候,却全然不知。

    正茫然无措之际,忽听得一个女子厉声说道:“我花了这么多心思,要捉拿大理姓段的

    老狗,你怎么捉了这只小狗来?”段誉只觉这声音好熟,一时却记不起是谁。

    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说道:“婢子一切遵依小姐吩咐办事,没出半点差池。”那女子:

    “哼,我瞧这中间定有古怪。那老狗从西夏南下,沿大路经西川而来,为什么突然折而向

    东?咱们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药酒,却都教这小狗吃了。”

    段誉心知她所说的“老狗”,是指自己父亲段正淳,所谓“小狗”,那也不必客气,当

    然便是段誉区区在下了。这女子和老妇说话之声,似是隔了一重板壁,当是在邻室之中。

    那老妇:“段王爷这次来到中原,逗留时日已经不少,中途折而向东……”那女子怒

    道:“你还叫他段王爷?”那老妇:“是,从前……小姐要我叫他段公子,他现在年纪大

    了……”那女子喝道:“不许你再说。”那老妇:“是。”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黯然:

    “他……他现下年纪大了……”声音中不胜凄楚惆怅之情。

    段誉登时大为宽心,寻思:“我道是谁?原来又是爹爹的一位旧相好。她来找爹爹的晦

    气,只不过是争风吃醋。是了,她安排下毒蜂之计,本来是想擒住爹爹的,却教我误打误撞

    的闹了个以子代父。既然如此,对我们也决计不会痛下毒手。但这位阿姨是谁呢?我一定听

    过她说话的。”

    只听那女子又道:“咱们在各处各店、山庄中所悬字画的缺字缺笑,你说那小狗全都填

    对了?我可不信,怎么那老狗念熟的字句,小狗也都记熟在胸?当真便有这么巧?”那老

    妇:“老子念熟的诗句,儿子记在心里,也没什么希奇?”那女子怒道:“刀白凤这贱婢是

    个蛮夷女子,她会生这样聪明的儿子?我说什么也不信。”

    段誉听她辱及自己母亲,不禁大怒,忍不住便要出声指斥,但口唇一动,便碰到了嘴里

    的麻核,却那里发得出声音?

    只听那老妇劝道:“小姐,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何必还老是放在心上?何况对不起你

    的是段公子,又不是他儿子?你……你……你还是饶了这年青人吧。咱们‘醉人蜂’给他吃

    了这么大苦头,也够他受的了。”那女子尖声道:“你说叫他饶了这姓段的小子?哼哼,我

    把他千刀万剐之后,才饶了他。”

    段誉心想:“爹爹得罪了你,又不是我得罪你,为什么你这般恨我?那些蜜蜂原来叫做

    ‘醉人蜂’,不知她从何处找来这许多蜜蜂,只是追着我们叮?这女子到底是谁?她不是钟

    夫人,两人的口音全然不同。

    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舅妈,甥儿叩见。”

    段誉大吃一惊,但心中一个疑团立时解开,说话的男子是慕容复。他称之为舅妈,自然

    是姑苏曼陀山庄的王夫人,便是王语嫣的母亲,自己的未来岳母了。霎时之间,段誉心中便

    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十八下,乱成一片,当进曼陀山庄中的情景,一幕幕的涌上心头:

    茶花又或曼陀罗花,天下以大理所产最为著名。姑苏茶花并不甚佳,曼陀山庄种了不少

    茶花,不但名种甚少,而且种植不得其法,不是花朵极小,便是枯萎凋谢。但她这座庄子为

    什么偏偏取名叫“曼陀山庄”?庄中除了山茶之外,不种别的花奔,又是什么缘故?

    曼陀山庄的规矩,凡是有男子擅自进庄,便须砍去双足。那王夫人更道:“只要是大理

    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便和活埋。”那个无量剑的弟子给王夫人擒住了,他不是大理

    人,只因家乡离大理不过四百余里,便也将之活埋。

    那王夫人捉到了一个少年公子,命他回去即刻杀了家中结发妻子,把外面私下结识的姑

    娘娶来为妻。那公主不答允,王夫人就要杀他,非要他答允不可。

    段誉记得当时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道:“你押送他回姑苏城里,亲眼瞧着他杀了自己的

    妻子,和苗姑娘成亲,这才回来。”那公子求道:“掘荆和你无怨无恨,你又不识得苗姑

    娘,何以如此帮她,逼我杀妻另娶?”那时王夫人答道:“你既有了妻子,就不该再去纠缠

    别的闺女,既是花言巧语将人家骗上了,那就非得娶她为妻不可。”据她言道,单是婢女小

    翠一人,便曾在常熟、丹阳、无锡、嘉兴等地办过七起同样的案子。

    段誉是大理人,姓段,只因懂得种植茶花,王夫人才不将他处死,反而在云锦楼设宴款

    待。可是段誉和她谈论山茶的品种之时,提及一种茶花,白瓣而有一条红丝,叫做“美人抓

    破脸”,当时他道:“白瓣茶花而红丝甚多,那便不是‘美人抓破脸’了,那叫做‘倚栏

    娇’。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那也不妨,倘若满脸

    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和人打架,还有何美可言?”这句话大触王夫人大怒,骂他:“你听

    了谁的言语,捏造了这种种鬼话来辱我?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就会不美?娴静温雅,又

    有什么好了?”由此而将他掀下席去,险些就此杀了他。

    这种种事件,当时只觉那位夫人行事大乖人情,除了“岂有此理”四字之外,更无别般

    言语可以形容。但既知邻室这女子便是王夫人,一切便尽皆恍然:“原来她也是爹爹的旧情

    人,无怪她对山茶爱苦性命,而对大理姓段的又这般恨之入骨。王夫人喜爱茶花,定是当年

    爹爹与她定情之时,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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