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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7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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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但他口中塞了麻核,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出力挣扎,但全身内息壅塞,连分毫

    位置也无法移动。

    只听得慕容复厉声道:“镇南王,我再数一、二、三,你如仍然不允将皇位传给延庆太

    子,你的王妃可就给你害死了。”段誉大叫:“休得伤我妈妈!”隐隐又听得段延庆道:

    “且慢动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慕容复道:“义父,此事干系重大,镇南王如不允传位

    于你,咱们全盘大计,尽数落空。一——”

    段正淳道:“你要我答允,须得依我一件事。”慕容复道:“答允便答允,不答允便不

    答允,我可不中你缓兵之计,二——,怎么样?”段正淳长叹一声,说道:“我一生作孽多

    端,大伙儿死在一起,倒也是死得其所。”慕容复道:“那你是不答允了?三——”

    慕容复这“三”字一出口,只见段正淳转过了头,不加理睬,正要挺剑向段夫人胸口刺

    去,只听得段延庆喝道:“且慢!”

    慕容复微一迟疑,转头向段延庆瞧去,突然见段誉从地下弹了起来,举头向自己小腹撞

    来。慕容复侧身避开,惊诧义集:“这小子既受‘醉人蜂’之刺,又受‘悲酥清风’之毒,

    双重迷毒之下,怎地会跳将起来?”

    原来段誉初时想到王语嫣又是自己的妹子,心中愁苦,内息岔了经脉,待得听到慕容复

    要杀他母亲,登时将王语嫣之事抛在一旁,也不去念及自己是否走火入魔,内息便自然而然

    的归入正道。凡人修习内功,乃是心中存想,令内息循着经脉巡行,走火入魔之后,拼命想

    将入了岐路的内路拉回,心念所注,自不免始终是岔路上的经脉,越是焦急,内息在岐路中

    走得越远。待得他心中所关注的只是母亲的安危,内息不受意念干扰,立时便循着人身原来

    的途径运行。他听到慕容复呼出“三”字,早忘了自身是在捆缚之中,急跃而起,循声向段

    誉撞去,居然身子得能活动。段誉一撞不中,肩头重重撞上桌缘,双手使力一铮,捆缚在手

    上的牛筋立时崩断。

    他双手脱缚,只听慕容复骂道:“好小子!”当即一指点出,使出六脉神剑中的“商阳

    剑”,向慕容复刺去。慕容复侧身避开,还剑刺去。段誉眼上盖了黑布,口中塞了麻核,说

    不出话倒也罢了,却瞧不见慕容复身在何处,忙乱之中,也想不起伸手撕去眼上黑布,双手

    乱挥乱舞,生恐迫近去危害母亲。

    慕容复心想:“此人脱缚,非同小可,须得乘他双眼未能见物之前杀了他。”当即一招

    “大江东去”,长剑平平向段誉胸口刺去。

    段誉双手正自乱刺乱指,待听得金刃破风之声,急忙闪避,扑的一声,长剑剑尖已刺入

    他肩头。段誉吃痛,纵身跃起,他在枯井中又吸取了鸠摩智的深厚内力,轻轻一纵,便高达

    丈许,砰的一声,脑袋重重在屋梁一撞,他身在半空,寻思:“我眼睛不能见物,只有他能

    杀我,我却不能杀他,那便如何是好?他杀了我不打紧,我可不能相救妈妈和爹爹了。”双

    脚用力一铮,拍的一声响,捆在足踝上的牛筋也即寸断。

    段誉心中一喜:“妙极!那日在磨坊之中,他假扮西夏国的什么李将军,我用‘凌波微

    步’闪避,他就没能杀到我。”左足一着地,便即斜跨半步,身子微侧,已避过慕容复刺来

    的一剑,其间相去只是数寸。段誉、段正淳、段王妃三人但见青光闪闪的长剑剑锋在他肚子

    外平平掠过,凶险无比,尽皆吓得呆了,又见他这一避身法的巧妙实是难以形容。这也真是

    凑巧,况若他眼能见物,不使“凌波微步”,以他一窍不通的武功,绝难避过慕容复如此凌

    厉毒辣的一剑。

    慕容复一剑快似一剑,却始终刺不到段誉身上,他既感焦躁,复又羞惭,见段誉台终不

    将眼上所蒙的黑布取下,不知段誉情急之下心中胡涂,还道他是有意卖弄,不将自己放在眼

    内,心想:“我连一个包住了眼睛的瞎子也打不过,还有什么颜面偷生于人世之间?”他双

    眼如要冒将出火来,青光闪闪,一柄长剑使得犹似一个大青球,在厅堂上滚来滚去,霎时间

    将段誉裹在剑圈之中,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着。

    段延庆、段正淳、段夫人、范骅、华赫艮、崔百泉等人为剑气所逼,只觉寒气袭人,头

    上脸上毛发簌簌而落,衣袖衣襟也纷纷化为碎片。

    段誉在剑圈中左上右落,衣歪西斜,却如庭院闲步一般,慕容复锋利的长剑竟连衣带也

    没削下他一片。可是段誉步履虽舒,心中却是十分焦急:“我只守不攻,眼睛又瞧一见,倘

    若他一剑向我妈妈爹爹刺去,那便如何是好?”

    慕容复情知只有段誉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倒不在乎是否能杀得了段夫人,眼见百余剑

    刺出,始终无法伤到对方,心想:“这小子善于‘暗器听风’之术,听声闪避,我改使‘柳

    絮剑法’,轻飘飘的没有声响,谅来这小子便避不了。”陡地剑法一变,一剑缓缓刺出。殊

    不知段誉这“凌波微步”乃是自己走自己的,浑不理会敌手如何出招,对方剑招声带隆隆风

    雷也好,悄没声息也好,于他全不相干。

    以段延庆这般高明的见识,本可看破其中诀窍,但关心则乱,见慕容复剑招拖缓,隐去

    了兵刃上的刺风之声,心下吃了一惊,嘶哑着噪子道:“孩儿,你快快将段誉这小子杀了。

    若是他将眼上的黑布拉去,只怕你我都要死在他的手下。”

    慕容复一怔,心道:“你好胡涂,这是提醒他么?”

    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段誉一呆之下,随即伸手扯开眼上黑布,突然间眼前一亮,耀

    眼生花,一柄冷森森的长剑刺向自己面门。他既不会武功,更乏应变之能,一惊之下,登时

    乱了脚步,嗤的一声响,左腿中剑,摔倒在地。

    慕容复大喜,挺剑刺落。段誉侧卧于地,还了一剑“少泽剑”。段誉忙后跃避开。段誉

    腿上虽鲜血泉涌,六脉神剑却使得气势纵横,顷刻间慕容复左支右绌,狼狈万状。

    当日在少室山上,慕容复便已不是段誉敌手,此时段誉得了鸠摩智的深厚内功,六脉神

    剑使将出来更加威力难当。数招之间,使听得铮的一声轻响,慕容复长剑脱手,那剑直飞上

    去,插入屋梁。跟着波的一声,慕容复肩头为剑气所伤,他知道再逗留片刻,立将为段誉所

    杀,大叫一声,从窗子中跳了出去,飞奔而逃。

    段誉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叫道:“妈,爹爹,没受伤吧?”段夫人道:“快撕下衣襟,

    裹住伤口。”段誉道:“不要紧。”从王夫人尸体的手中取过小瓷瓶,先给父亲与母亲闻

    了,解开迷毒。又依父亲指点,以内力解开父母身上被封的重穴。段夫人当即替段誉包扎伤

    口。

    段正淳纵起身来,拔下了梁上的长剑,这剑锋上沾染着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王夫

    人四个女子鲜血,每一个都曾和他有过白头之约,肌肤之亲。段正淳虽然秉性风流,用情不

    专,但当和每一个女子热恋之际,却也是一片至诚,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将肉割下来

    给了对方。眼看四个女子尸横就地,王夫人的头搁在秦红棉的腿上,甘宝宝的身子横架在阮

    星竹的小腹,四个女子生前个个曾为自己尝尽相思之苦,心伤肠断,欢少忧多,到头来又为

    自己而死于非命。当阮星竹为慕容复所杀之时,段正淳已决心殉情,此刻更无他念,心想誉

    儿已长大成人,文武双全,大理国不愁无英主明君,我更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回头向段夫人

    道:“夫人,我对你不起。在我心中,这些女子和你一样,个个是我心肝宝贝,我爱她们是

    真,爱你也是一样的真诚!”

    段夫人叫道:“淳哥,你……你不可……”和身向他扑将过去。

    段誉适才为了救母,一鼓气地和慕容复相斗,待得慕容复跳窗逃走,他惊魂略定,突然

    想起:“我刚刚走火入魔,怎么忽然好了?”一凛之下,全身瘫软,慢慢地缩成一团,一时

    间再也站立不起来。

    但听得段夫人一声惨呼,段正淳已将剑尖插入自己胸膛。段夫人忙伸手拔出长剑,左手

    按住他的伤口,哭道:“淳哥,淳哥,你便有一千个,一万个女人,我也是一般爱你。我有

    时心中想不开,生你的气,可是……那是从前的事了……那也正是为了爱你……”但段正淳

    这一剑对准了自己心脏刺入,剑到气绝,已听不见她的话了。

    段夫人回过长剑,待要刺入自己胸膛,只听得段誉叫道:“妈,妈!”一来剑刃太长,

    二来分了心,剑尖略偏,竟然刺入了小腹。

    段誉见父亲母亲同时挺剑自尽,只吓得魂飞天外,两条腿犹似灌满了醋,又酸又麻,再

    也无力行走,双手着地,爬将过去,叫道:“妈妈,爹爹,你……你们……”段夫人道:

    “孩儿,爹和妈都去了,你……你好好照料自己……”段誉哭道:“妈,妈,你不能死,不

    能死,爹爹叱?他……他怎么了?”伸手搂住了母亲的头颈,想要替她拔出长剑,深恐一拔

    之下反而害她死得快些,却又不敢。段夫人道:“你要学你伯父,做一个好皇帝……”

    忽听得段延庆说道:“快拿解药给我闻,我来救你母亲。”段誉大怒,喝道:“都是你

    这奸贼,捉了我爹爹来,害得他死于非命。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霍的站起,抢起地下

    一根钢杖,便要向段延庆间上劈落。段夫人尖声叫道:“不可!”

    段誉一怔,回头道:“妈,这人是咱们大对头,孩儿要为你和爹爹报仇。”段夫人仍是

    尖声叫道:“不可!你……你不能犯这大罪!”段誉满腹疑团,问道:“我……我不能……

    犯这大罪?”他咬一咬牙,喝道:“非杀了这奸贼不可。”又举起了钢仗。段夫人道:“你

    俯下头来,我跟你说。”

    段誉低头将耳凑到她的唇边,只听得母亲轻轻说道:“孩儿,这个段延庆,才是你真正

    的父亲。你爹爹对不起我,我在恼怒之下,也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后来便生了你。你爹

    爹不知道,一直以为你是人的儿子,其实不是的。你爹爹并不是你真的爹爹,这个人才是,

    你千万不能伤害他,否则……否则便是犯这杀父的大罪。我从来没喜欢过这个人,但是……

    但是不能累你犯罪,害你将来死了之后,堕入阿鼻地狱,到不得西方极乐世界。我……我本

    来不想跟你说,以免坏了你爹爹的名头,可是没有法子,不得不说……”

    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间,大出意料之外的事纷至沓来,正如霹雳般一个接着一个,只

    将段誉惊得目瞪口呆。他抱着母亲的身子,叫道:“妈,妈,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段延庆道:“快给解药,我好救你妈。”段誉眼见母亲吐气越来越是微弱,当下更无余

    暇多想,拾起地下的小瓷瓶,去给段延庆解毒。

    段延庆劲力一复,立即拾起钢杖,嗤嗤嗤嗤数响,点了段夫人伤口处四周的穴道。段夫

    人摇了摇头,道:“你不能再碰一碰我的身子。”对段誉道:“孩儿,我还有话跟你说。”

    段誉又俯身过去。

    段夫人轻声道:“我这个人和你爹爹虽是同姓同辈,却算不得是什么兄弟。你爹爹的那

    些女儿,什么王姑娘哪、王姑娘哪、钟姑娘哪,你爱哪一个便可娶哪个……他们大宋或许不

    行,什么同姓不婚。咱们大理可不管这么一套,只要不是亲兄妹就是了。这许多姑娘,你便

    一起都娶了,那也好得很。你……你喜欢不喜欢?”

    段誉泪水滚滚而下,哪里还想得喜欢还是不喜欢。

    段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乖孩子,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你身穿龙袍,坐在皇帝的宝座

    上,做一个乖乖的……乖乖的小皇帝,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很乖的……”突然伸手在剑柄

    上一按,剑刃透体而过。

    段誉大叫:“妈妈!”扑在她身上,但见母亲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边兀自带着微笑。

    段誉叫道:“妈妈!”突觉背上微微一麻,跟着腰间、腿上、肩膀几处大穴都给人点中

    了。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是你的父亲段延庆,为了顾全镇南王的颜面,我此刻是

    以‘传音入密’之术与你说话。你母亲的话,你都听见了?”段夫人向儿子所说的最后两段

    话,声音虽轻,但其时段延庆身上迷毒已解,内劲恢复,已一一听在耳中,知道段夫人已向

    儿子泄露了他出身的秘密。

    段誉叫道:“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只要我自己的爹爹、妈妈。”他说我只要自己的

    “爹爹、妈妈”,其实便是承认已听到了母亲的话。

    段延庆大怒,说道:“难道你不认我?”段誉叫道:“不认,不认!我不相信,我不相

    信!”段延庆低声道:“此刻你性命在我手中,要杀你易如反掌。何况你确是我的儿子,你

    不认生身之父,岂非大大的不孝?”

    段誉无言可答,明知母亲说的话不假,但二十余年来叫段正淳为爹爹,他对自己一直慈

    爱有加,怎忍去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父?何况父母之死,可说是为段延庆所害,要自己认

    仇为父,更是万万不可。他咬牙道:“你要杀便杀,我可永远不会认你。”

    段延庆又是气恼,又是失望,心想:“我虽有儿子,但儿子不认我为父,怎如是没有儿

    子。”霎时间凶性大发,提起钢仗,便向段誉背上戳将下去,仗端刚要碰到他背心衣衫,不

    由得心中一软,一声长叹,心道:“我吃了一辈子苦,在这世上更无亲人,好容易有了个儿

    子,怎么又忍心亲手将他杀了?他认我也罢,不认我也罢,终究是我的儿子。”转念又想:

    “段正淳已死,我也已无法跟段正明再争了。可是大理国的皇位,却终于又回入我儿子的手

    中。我虽不做皇帝,却也如做皇帝一般,一番心愿总算是得偿了。”

    段誉叫道:“你不杀我,为什么不快快下手?”

    段延庆拍开了他被封的穴道,仍以“传音入密”之术说道:“我不杀我自己的儿子!你

    既不认我,大可用六脉神剑来杀我,为段正淳和你母亲报仇。”说着挺起了胸膛,静候段誉

    下手。这时他心中又满是自伤自怜之情,自从当年身受重伤,这心情便充满胸臆,一直以多

    为恶行来加发泄,此刻但觉自己一生一无所成,索性死在自己儿子手下,倒也一了百了。

    段誉伸左手拭了拭眼泪,心下一片茫然,想要以六脉神剑杀了眼前这个元凶巨恶,为父

    母报仇,但母亲言之凿凿,说这个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却又如何能够下手?

    段延庆等了半晌,见段誉举起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举起,始终打不定主意,森然道:

    “男子汉大丈夫,要出手便出手,又有何惧?”

    段誉一咬牙,缩回了手,说道:“妈妈不会骗我,我不杀你。”

    段延庆大喜,哈哈大笑,知道儿子终于是认了自己为父,不由得心花怒放,双杖点地,

    飘然而去,对晕倒在地的云中鹤竟不加一瞥。

    段誉心中存着万一之念,又去搭父亲和母亲的脉搏,探他二人的鼻息,终于知道确已没

    有回生之望,扑倒在地,痛哭起来。

    哭了良久,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段公子节哀。我们救应来迟,当真是罪

    该万死。”段誉转过身来,只见门口站着七八个女子,为首两个一般的相貌,认得是虚竹手

    下灵鹫宫四女中的两个,却不知她们是梅兰竹菊中的哪两姝。他脸上泪水纵横,兀自呜咽,

    哭道:“我爹爹、妈妈,都给人害死了!”

    灵鹫四女中到来的是竹剑、菊剑,竹剑说道:“段公子,我主人得悉公子的尊大人途中

    将有危难,命婢子率领人手,赶来救援,不幸还是慢了一步。”菊剑道:“王语嫣姑娘等人

    被囚在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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