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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8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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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卫士听到福大帅被害,无不吓出一身冷汗,又听得“少林派众位好汉攻东边,武当派

    众位好汉攻西边”的喊声,这两大门派门人众多,难道当真反叛了?

    忽听得周铁鹪的声音叫道:“福大帅平安无恙,别上了贼子的当。”待得众卫士点亮灯

    烛,赵半山、石双英,以及少年书生和桑飞虹都已不知去向。

    只见福康安端坐椅中,汤沛和海兰弼挡在身前,前后左右,六十多名卫士如肉屏风般团

    团保护。在这等严密防守之下,便是有千百名高手同时攻到,一时三刻之间也伤他不到半根

    毫毛,何况只是三数个刺客?但也因他手下卫士人人只想到保护大帅,赵半山和那少年书生

    等才得乘黑逃走。否则他数人武功再强,也决不能这般轻易的全身而退。众人见福康安脸带

    微笑,神色镇定,大厅上登时静了下来;又见少林派掌门人大智禅师和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

    安坐椅中,都知那书生这一番喊叫,只不过是扰乱人心。福康安笑道:“贼子胡言乱语,禅

    师和道长不必介意。”安提督走到福康安面前请安,说道:“卑职无能,竟让贼子逃走,请

    大帅降罪。”福康安将手一摆,笑道:“这都是我累事,算不得是你们没本事。大家顾着保

    护我,也不去理会毛贼了。”他心中甚是满意,觉得众卫士人人尽责,以他为重,竭力保

    护,又道:“几个小毛贼来捣乱一番,算得什么大事?丢了一只玉龙杯,嗯,那也好,瞧是

    哪一派的掌门人日后去夺将来,再擒获了这劫杯毛贼,这只玉龙杯便归他所有。这一件事又

    斗智又斗力,比之在这里单是较量武功,不是更有意思么?”

    群豪大声欢呼,都赞福大帅安排巧妙。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一眼,心下也不禁佩服福康安

    大有应变之才,失杯的丑事轻轻掩过,而且一翻手间,给红花会伏下了一个心腹大患。武林

    中自有不少人贪图出名,会千方百计地去设法夺回玉龙杯,不论成功与否,都是使红花会树

    下不少强敌。福康安向安提督道:“让他们接下去比试吧!”安提督躬身道:“是!”转过

    身来,朗声说道:“福大帅有令,请天下英雄继续比试武艺,且瞧余下的三只御赐玉杯,归

    属谁手。”他虽是说“福大帅有令”,但还是用了一个“请”字,那是对群豪甚表尊重,以

    客礼相待之意。

    福康安吩咐道:“搬开一张椅子!”便有一名卫士上前,将空着的太师椅搬开了一张,

    厅心留下三张空椅。众人这时方始发觉,“昆仑刀”掌门人西灵道人已不知何时离椅,想是

    他眼见各家各派武功高出自己之人甚多,与其被人赶下座位,还不如自行退位,免得出丑露

    乖。

    这时胡斐思潮起伏,心中存着许多疑团:“福康安的一对双生儿子如何又被他夺回?我

    冒充华拳门掌门人,是不是已被发觉?对方迟迟不予揭破,是不是暗中已布置下极厉害的陷

    阱?我适才替那少年书生解穴,黑暗中与人对掌,此人内力浑厚,非同小可,他也出手助那

    书生,自是大厅上群豪之一,却不知是谁?”他明知在此处多耽得一刻,便多增一分凶险,

    但一来心中存着这许多疑团未解;二来眼见凤天南便在身旁,好容易知道了他的下落,岂肯

    又让他走了?三来也要瞧一瞧余下的三只玉龙杯由那派的掌门人所得。

    其实,这些都只是他脑子里所想到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却是在心中隐隐约约觉得的:

    袁紫衣一定会来。既知她要来,他就决计不走。便有天大的危险,也吓他不走。这时厅上又

    有两对人在比拚武功。四个人都使兵刃。胡斐一看,见四人的武功比之以前出手的都高。不

    久一个使三节棍的败了下去,另一个使流星锤的上来。听那唱名武官报名,是太原府的“流

    星赶月”童怀道。胡斐想起数月前与锺氏三雄交手,曾听他们提过“流星赶月童老师”的名

    头。这童怀道在双锤上的造诣果然甚是深厚,只十余合便将对手打败了,接着上来的两人也

    都不是他敌手。

    高手比武,若非比拚内力,往往几个照面便分胜败,而动到兵刃,生死决于俄顷,比之

    较量拳脚更是凶险得多。双方比试者并无深仇大怨,大都是闻名不相识,功夫上一分高低,

    稍逊一筹者便即知难而退,谁都不愿干冒性命之险而死拚到底。因之在福康安这些只识武学

    皮毛的人眼中,比试的双方都是自惜羽毛,数合间便有人退下,反不及黄希节、桑飞虹、欧

    阳公政、哈赤和尚等一干人猛打狠殴的好看。但武功高明之人却看得明白,出赛者的武功越

    来越高,要取胜是越来越不容易,许多掌门人原本跃跃欲试的,这时都改变了主意,决定袖

    手旁观。有时两个人斗得似乎没精打彩、平淡无奇,而汤沛、海兰弼这些高手却喝起彩来。

    一般不明其理的后辈,不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便是随声附和,假充内行。

    饶是出赛者个个小心翼翼,但一入场子,总是力求取胜,兵刃无眼,还是有三个掌门人

    毙于当场,七个人身受重伤。总算福康安威势慑人,死伤者门下的弟子即时不敢发作,但武

    林中冤冤相报的无数腥风血雨,都已在这一日中伏下了因子。清朝顺治、康熙、雍正三朝,

    武林中反清义举此起彼伏,百余年来始终不能平服,但自乾隆中叶以后,武林人士自相残杀

    之风大盛,顾不到再来反清,使清廷去了一大隐忧。虽然原因多般,但这次天下掌门人大会

    实是一大主因。后来武林中有识之士出力调解弥缝,仍是难使各家各派泯却仇怨。不明白福

    康安这个大阴谋之人,还道满清气运方盛,草莽英雄自相攻杀,乃天数使然。流星赶月童怀

    道以一对流星双锤,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连败五派掌门高手,其余的掌门人惮于他双锤此来

    彼往、迅捷循环的攻势,一时无人再上前挑战。

    便在此时,厅外匆匆走进一名武官,到福康安面前低声禀告了几句。福康安点了点头,

    那武官走到厅口,大声道:“福大帅有请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老师进见。”厅外又有武官传

    呼出去:“福大帅有请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老师进见。”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一眼,心头都是

    微微一震:“他也来了!”过不多时,只见田归农身穿长袍马褂,微笑着缓步进来,身后跟

    随着高高矮矮的八人。他走到福康安身前,躬身请安。福康安欠了欠身,拱手还礼,微笑着

    道:“田老师好,请坐吧!”群豪一见,都想:“天龙门武功名震天下,已历百年,自明末

    以来,胡苗范田四家齐名,代代均有好手。这姓田的气派不凡,福大帅对他也是优礼有加,

    与对别派的掌门人不同。却不知他是否真有惊人艺业?”每一派与会的均限四人,他却带了

    八名随从,何况这般大模大样的迟迟而至,群豪虽然震于他的威名,心中却均有不平之意。

    田归农和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点头为礼,看来相互间均不熟识,但他和甘霖惠七省汤

    沛却极是熟络。汤沛拍着他肩膀笑道:“贤弟,做哥哥的一直牵记着你,心想怎么到这当儿

    还不到来?倘若你竟是到得迟了,拿不到一只玉龙杯,做哥哥的这一只如何好意思捧回家

    去?你天龙门若是不得玉杯,那一天你高兴起来,找老哥哥来比划比划,我除了双手奉上玉

    杯,再没第二句话好说,岂不糟糕?”跟着将福大帅嘱令各派比试武功以取御杯的事,向他

    说了一遍。

    田归农笑道:“兄弟如何敢和大哥相比?我天龙门倘得福大帅恩典,蒙大哥照拂,能在

    天下英雄之前不太出丑丢脸,也已喜出望外了。”说着两人一齐大笑。他话是说得谦虚,但

    神色之间,显是将玉龙杯看作了囊中之物。汤沛和人人都很亲热,但对待田归农的神情却又

    与众不同。听他二人称呼语气,似乎还是拜把子的兄弟。胡斐心想:“这姓田的和我交过

    手,武功虽比这些人都高,却未必能及得上汤沛和海兰弼,要说一定夺到玉龙杯,未免是将

    天下英雄都瞧得小了。”想起他暗算苗人凤的无耻卑鄙行径,已自打定了主意:“他不得玉

    龙杯便罢,若是侥幸夺得,好歹要他在天下群雄之前,大大的出一个丑。”他和田归农在苗

    人凤家中交过手,以祖传刀法,打得他口吐鲜血,大败而走,何况其时胡斐未得苗人凤的指

    点,未悟胡家刀法中的精义要诀。此刻他单以刀法而论,天下几乎无人胜得过他,即是与苗

    人凤、赵半山这等第一流的高手相比,也已不遑多让,田归农自然远非其敌。当田归农进来

    之时,大厅的比试稍停片刻,这时兵刃相击之声又作。田归农坐在椅中,手持酒杯观斗。神

    色极是闲雅,眼看有人胜,有人败,他只是脸带微笑,无动于衷,有时便跟汤沛说几句闲

    话。众人都已看出,他面子上似是装作高人一等,不屑和人争胜,实则是以逸待劳,要到最

    后的当口方才出手,在旁人精疲力竭之余,再行施展全力一击。流星赶月童怀道坐在太师椅

    中,见良久无人上来挑战,突然一跃而起,走到田归农身前,说道:“田老师,姓童的领教

    你的高招。”众人都是一愣。自比试开始以来,总是得胜者坐在太师椅中,由人上前挑战,

    岂知童怀道却是走下座来,反去向田归农求斗。田归农笑道:“不忙吧?”手中仍是持着酒

    杯。童怀道说道:“反正迟早都是一斗,乘着我这时还有力气,向田老师领教领教。也免得

    你养精蓄锐,到最后来捡现成便宜。”他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了出口,再无顾忌。群

    豪中便有二十余人喝起彩来。这些人见着田归农这等大刺刺的模样,早感不忿。田归农哈哈

    一笑,眼见无法推托,向汤沛笑道:“大哥,兄弟要献丑了。”汤沛道:“恭祝贤弟马到成

    功!”童怀道转过头来,直瞪着汤沛,粗声道:“汤老师,福大帅算你是四大掌门之一,请

    你作公证来着,这一个‘公’字,未免有点儿不对头吧?”汤沛被他直言顶撞,不免有些尴

    尬,强笑道:“在下哪里不公了?请童老师指教。”童怀道说道:“我跟田老师还没比试,

    你就先偏了心啦,说什么‘恭祝贤弟马到成功。”天下英雄在此,这可是人人听见的。”汤

    沛心中大怒,近二三十年来,人人见了他都是汤大侠前、汤大侠后,从无一人敢对他如此顶

    撞,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间这般的直斥其非,但他城府甚深,仍是微微一笑,说道:“我

    也恭祝童老师旗开得胜。”

    童怀道一怔,心想两人比试,一个旗开得胜,一个马到成功,天下决无是理,但他既这

    般说,却也无从辩驳,便大声道:“汤老师,祝你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群豪一听,

    一齐轰笑起来。田归农向汤沛使个眼色,意思说:“大哥放心,这无礼莽撞之徒,兄弟一定

    好好的教训教训他。”当下缓步走到厅心,道:“童老师请上吧!”童怀道见他不卸长袍,

    手中又无兵刃,愈加愤怒,说道:“田老师要以空手接在下这对流星锤么?”

    田归农极工心计,行事自便持重,自忖如能在三招两式之内将他打倒,在天下群雄之前

    大显威风,自是再妙不过,但看对方身躯雄伟,肌肉似铁,实非易与之辈。笑道:“童老师

    名满晋陕,江湖上好汉那一个不知流星赶月的绝技,在下便使兵刃,也未必是童老师的对

    手。”右手一招,他大弟子曹云奇双手捧着一柄长剑,呈了上来。

    田归农接过了剑,左手一摆,笑道:“请吧!”童怀道见他剑未出鞘,心想你已兵刃在

    手,你爱什么时候拔剑,那是你自己的事,当下手指搭住锤链中心向下一转,一对流星锤直

    竖上来,那锤链竟如是两根铁棒一般。群豪齐声称赞:“好功夫!”喝彩声中,他左锤仍是

    竖在半空,右锤平胸已然直击出去,但这一锤飞到离田归农胸口约有尺半之处,倏地停留不

    进,左锤迅捷异常的自后赶了上来,直击田归农的小腹。前锤虚招诱敌,后一锤才是全力出

    击,他一上来便使出“流星赶月”的成名绝技。田归农微微一惊,斜退一步,长剑指出,竟

    是连着剑鞘刺了过去。童怀道大怒,心道:“你不除剑鞘,分明是瞧我不起。”当下手上加

    劲,将一对铁锤舞成一团黑光。他这对双锤一快一慢,一虚一实,而快者未必真快,慢者也

    未必真慢,虚虚实实,变化多端。田归农长剑始终不出鞘,但一招一式,仍是依着“天龙

    剑”的剑法。

    拆得三十余招,田归农已摸清楚对方锤法的路子,陡然间长剑一探,疾点童怀道左腿膝

    弯“曲泉穴”。这一招并非剑法,长剑连鞘,竟是变作判官笔用。童怀道吃了一惊,退后两

    步。田归农长剑横砸,击他大腿,这一下却是将剑鞘当铁锏使,这一招“柳林换锏”,原是

    锏法。他在两招之间,自剑法变为笔法,又自笔法变为锏法。

    童怀道心中一慌,左手流星锤倒卷上来,右手在锤链上一推,铁锤向田归农眉心直撞过

    去。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拚着大腿受剑鞘一砸,铁锤却也要击中了他。田归农没料到

    对方竟不闪避攻着,剑鞘距他大腿不过数寸,却觉劲风扑面,铁锤已飞了过来,若是两下齐

    中,对方最多废了一条腿,自己却是脑浆迸裂之祸,百忙中倒转长剑,往他锤链中搭去。这

    一下转攻为守,登居劣势。童怀道流星锤一收,锤链已卷住长剑,往里一夺,跟着右锤横击

    过去。眼见田归农兵刃被制,若要逃得性命,长剑非撒手不可,只听得刷的一声,青光一

    闪,长剑竟已出鞘,剑尖颤处,童怀道右腕中剑。原来他以锤链卷住长剑,一拉一夺之下,

    恰好将剑鞘拔脱。田归农乘机挥剑伤敌,跟着抢上两步,左手食指连动,点中了他胸口三处

    要穴。

    童怀道全身酸麻,两枚流星锤砸将下来,打得地下砖屑纷飞。田归农还剑入鞘,笑吟吟

    地道:“承让!承让!”坐入了童怀道先前坐过的太师椅中。

    他虽得胜,但厅上群豪都觉这一仗赢得侥幸,颇有狡诈之意,并非以真实本领取胜,因

    此除了汤沛等人寥寥几下彩声,谁都没喝彩叫好。童怀道穴道被点后站着不动,摆着个挥锤

    击人的姿式,横眉怒目,模样极是可笑。田归农却不给他解穴,坐在椅中自行跟汤沛说笑,

    任由童怀道出丑露乖,竟是视若无睹。厅上自有不少点穴打穴名家,心中均感不忿,但谁都

    知道,只要一出去给童怀道解了穴,便是跟田归农和汤沛过不去。田归农还不怎样,那甘霖

    惠七省汤沛却是名头太大,那些点穴打穴名家十九是老成持重之辈,都不愿为这事而得罪汤

    沛。但眼见童怀道傻不楞登的站在那里,许多人都不禁为他难受。西首席上一条大汉霍地站

    起,手中拖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镔铁棍,迈步出来,那铁棍拖过砖地,呛啷啷直响。他走到田

    归农面前,大声喝道:“姓田的,你给人家解穴道啊,让他僵在这里干什么?”田归农微笑

    道:“阁下是谁?”那大汉道:“我叫李廷豹,你听见过没有?”

    他这一下自报姓名,声如霹雳,震得众人耳中都是嗡嗡作响。群豪一听此人便是李廷

    豹,都是微感诧异。原来李廷豹是五台派的掌门大弟子,在陕西延安府开设镖局,以五郎棍

    法驰名天下,他的“五郎镖局”在北七省也是颇有声名。众人心想他既是出名的镖头,自是

    精明强干,老于世故,不料竟是这样的一个莽夫。田归农坐在椅中,并不抬身,五台派李廷

    豹的名字,他自是听见过的,但他假作讶色,摇头道:“没听见过。阁下是哪一家哪一派的

    啊?”李廷豹大怒,喝道:“五台派你听见过没有?”田归农仍是摇头,脸上却显得又是抱

    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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