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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8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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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李廷豹大怒,喝道:“五台派你听见过没有?”田归农仍是摇头,脸上却显得又是抱

    歉,又是惶恐,说道:“是五台?不是七台、八台么?”他将“八台”两字,故意念得跟“

    王八蛋”的“八蛋”相似,厅上一些年轻人忍不住便笑将起来。好在李廷豹倒没觉察,说道:

    “是五台派!大家是武林一脉,你快解童老师的穴道。”田归农道:“你跟童老师是好朋友

    么?”李廷豹道:“不是!我跟他素不相识。但你这般作弄人,太不成话。我瞧不过眼。”

    田归农皱眉道:“我只会点穴,当年师父没教我解穴。”李廷豹道:“我不信!”福康安、

    安提督等一干人听着他二人对答,很觉有趣,均知田归农是在作弄这个浑人。这些亲贵大官

    看着众武师比武,原是当作一桩赏心乐事,便如看戏听曲、瞧变戏法一般,一连串不停手的

    激烈打斗之后,有个小丑来插科打浑,倒也兴味盎然。田归农一眼瞥见福康安笑嘻嘻的神气,

    更欲凑趣,便道:“这样吧!你在他膝弯里用力踢一脚,便解开了他穴道。”李廷豹道:

    “当真?”田归农道:“师父以前这样教我,不过我自己也没试过。”李廷豹提起右足,在

    童怀道膝弯里一踢。他这一脚力道用得不大,但童怀道还是应脚而倒,滚在地下,翻了几个

    转身,手足姿式丝毫不变,只是以直立变为横躺。原来李廷豹是上了当,要救人反而将人踢

    倒。

    福康安哈哈大笑,众贵官跟着笑了起来。群豪本来有人想斥责田归农的,但见福康安

    一笑,都不敢出声了。笑声未绝,忽听得呼呼呼三响,三只酒杯飞到半空,众人一齐抬头

    瞧去,只见三杯互相碰撞,乒乓两声,撞得粉碎。众人目光顺着酒杯的碎片望下地来,只

    见童怀道已然站起,手中握着一只酒杯,说道:“哪一位英雄暗中相助,童怀道终身不忘

    大德。”说着将酒杯揣在怀中,狠狠瞧了田归农一眼,急奔出厅。原来有人掷杯飞空互撞

    ,乃是要引开各人的目光,当众人一齐瞧着空中的三只酒杯之时,他却又以一只酒杯掷去

    ,打在童怀道背心的“筋缩穴”上,解开了他被点的穴道。这一下厅上许多高手都被瞒过

    ,大家均知这一下功夫甚是高明,却谁也不知是何人出手。

    汤沛拿过两只酒杯,斟满了酒,走到胡斐席前,说道:“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哪!请教

    尊姓大名,阁下飞杯解穴的功夫,在下钦佩得紧。”

    胡斐适才念着童怀道是锺氏三雄的朋友,又见田归农辱人太甚,动了侠义心肠,虽知

    身在险地,却忍不住出手替他解开穴道,那知汤沛目光锐利,竟然瞧破。胡斐说道:“在

    下是华拳门的,敝姓程,草字灵胡。汤大侠说什么飞杯解穴,在下可不懂了。”汤沛呵呵

    笑道:“阁下何必隐瞒?这一席上不是少了四只酒杯么?”胡斐心想:“看来他也不是瞧

    见我飞掷酒杯,只不过查到我席上少了四只酒杯而已。”于是转头向郭玉堂道:“郭老师

    ,原来你身怀绝技,飞掷酒杯,解了那姓童的穴道。佩服佩服!”郭玉堂最是胆小怕事,

    唯恐惹祸,忙道:“我没掷杯,我没掷杯。”汤沛识得他已久,知他没这个能耐,一看他

    同席诸人,只华拳门的蔡威成名已久,但素知他暗器功夫甚是平常,于是将右手的一杯酒

    递给胡斐,笑道:“程兄,今日幸会!兄弟敬你一杯。”说着举杯和他的酒杯轻轻一碰。

    只听得乒的一响,胡斐手中的酒杯忽地碎裂,热酒和瓷片齐飞,都打在胡斐胸口。原

    来汤沛在这一碰之中,暗运潜力,胡斐的武功如何,这只一碰便可试了出来。不料两杯相

    碰,华拳门掌门人程灵胡似乎半点内功也没有,酒杯粉碎之下,酒浆瓷片都溅向他一边。

    汤沛手中酒杯固然完好无损,衣上也不溅到半点酒水。汤沛微笑道:“对不起!”自行回

    归入座,心想:“这小老儿稀松平常,那么飞杯解穴的却又是谁?”只见田归农和李廷豹

    已在厅心交起手来。田归农手持长剑,青光闪闪,这次剑已出鞘,不敢再行托大。李廷豹

    使开五郎棍法,一招招“推窗望月”、“背棍撞钟”、“白猿问路”、“横拦天门”,只

    见他圈、点、劈、轧、挑、撞、撒、杀,招熟力猛,使将出来极有威势。群豪瞧得暗暗心

    服,这才知五郎镖局近十多年来声名极响,李总镖头果是有过人的技艺。田归农的天龙剑

    自也是武林中的一绝,激斗中渐渐占到了上风,但要在短时内取胜,看来着实不易。

    酣斗之中,田归农忽地衣襟一翻,呛啷一声,从长衣下拔出一柄短刀。烛火之下,这

    刀光芒闪烁不定,远远瞧去,如宝石,如琉璃,如清水,如寒冰。

    只见李廷豹使一招“倒反乾坤”,反棍劈落,田归农以右手长剑一拨。李延豹铁棍向

    前直送,正是一招“青龙出洞”,这一招从锁喉枪法中变来,乃是奇险之着。但他使得纯

    熟,时刻分寸,无不拿捏恰到好处,正是从奇险中见功力。田归农却不退闪,左手单刀上

    撩,当的一响,镔铁棍断为两截。田归农乘他心中慌乱,右手剑急刺而至,在他手腕上一

    划,筋脉已断。李廷豹大叫一声,抛下铁棍。他腕筋既断,一只右手从此便废了。他一生

    单练五郎棍,棍棒功夫必须双手齐使,右手一废,等于武功全失。霎时之间,想起半生苦

    苦挣来的威名一败涂地,镖局子只好关门,自己钱财来得容易,素无积蓄,一家老小立时

    便陷入冻馁之境;又想起自己生性暴躁,生平结下冤家对头不少,别说仇人寻上门来无法

    对付,便是平日受过自己气的同行后辈、市井小人,冷嘲热讽起来又怎能受得了?他是个

    直肚直肠之人,只觉再多活一刻,这口气也是咽不下去,左手拾起半截铁棍,咚的一声,

    击在自己脑盖之上,登时毙命。大厅上众人齐声惊呼,站立起来,大家见他提起半截铁棍

    ,都道必是跟田归农拚命,那料到竟会自戕而死。这一个变故,惊得人人都说不出话来。

    安提督道:“扫兴,扫兴!”命人将尸身抬了下去。李廷豹如是在激斗中被田归农一剑刺

    死,那也罢了,如此这般逼得他自杀,众人均感气愤。

    西南角上一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田老师,你用宝刀削断铁棍,胜局已定,何必

    再断他手筋?”田归农道:“兵器无眼,倘若在下学艺不精,给他扫上一棍,那也是没命

    的了。”那人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学艺很精的了?”田归农道:“不敢!老兄如是

    不服,尽可下场指教。”那人道:“很好!”这人使的也是长剑,下场后竟是不通姓名,

    刷刷两剑,向田归农当胸直刺。田归农仍是右剑左刀,拆不七八合,当的一声,宝刀又削

    断了他的长剑,跟着一剑刺伤了他左胸。群豪见他出手狠辣,接二连三的有人上来挑战,

    这些人大半不是为了争夺玉龙杯,只觉李廷豹死得甚惨,要挫折一下田归农的威风。可是

    他左手宝刀实在太过厉害,不论什么兵刃,碰上了便即断折,到后来连五行轮、独胡铜人

    这些怪异兵刃也都出场,但无一能当他宝刀的锋锐。有人出言相激,说道:“田老师,你

    武功也只平平,单靠一柄宝刀,那算的是什么英雄?你有种的,便跟我拳脚上见高下。”

    田归农笑道:“这宝刀是我天龙门世代相传的镇门之宝。今日福大帅要各家各派较量高下。我是天龙门的掌门人,不用本门之宝,却用什么?”

    他出手之际,也真是不留情面,宝刀一断人兵刃,右手长剑便毁人手足,连败十余人

    后,旁人见上去不是断手,便是折足,无不身受重伤,虽有自恃武功能胜于他的,但想不

    出抵挡他宝刀的法门,个个畏惧束手。

    汤沛见无人再上来挑战,呵呵笑道:“贤弟,今日一战,你天龙门威震天下,我做哥

    哥的脸上也有光彩。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庆功酒!”胡斐向程灵素瞧了一眼,程灵素缓缓

    摇头。胡斐自也十分恼恨田归农的强横,但一来不敢泄露身分,适才飞杯掷解童怀道的穴

    道,几乎已被汤沛看破;二来这柄宝刀如此厉害,实是生平从所未见的利器,若是上去相

    斗,先已输了七成。又想:“当日他率众去苗人凤家中之时,何以不携这柄宝刀?那时如

    果他宝刀在手,说不定我已活不到今日了。”他不知天龙门这把宝刀由南北二宗轮值执掌

    ,当时却尚在南宗的掌门人手中。只见田归农得意扬扬的举起酒杯,正要凑到唇边,忽听

    得嗤的一声,一粒铁菩提向他酒杯飞了过去,想是有人发暗器要打破他的酒杯。田归农视

    若不见,仍是举杯喝酒。曹雪奇叫道:“师父,小心!”田归农待那铁菩提飞到身前,伸

    出手指,嗒的一声轻响,将铁菩提弹出厅门。众人见他露了这手,虽然不直他的为人,却

    也有人禁不住叫了声:“好!”

    那粒铁菩提疾飞而出,厅门中正好走进一个人来。那人见暗器飞向自己胸口,也是伸

    指一弹,说道:“便这般迎接客人么?”那铁菩提经他一弹,立时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向田归农飞回。从声音听来,这一弹之力实是惊人,比田归农厉害多了。田归农一惊之下

    ,不敢伸手去接,身子向右一闪。他身后站着一名福康安的卫士,听得风声,铁菩提已到

    身前,不及闪让,忙伸手抄住,但听喀的一响,中指骨已然折断,疼得“啊”的一声大叫。众人见小小一枚铁菩提,竟能在一弹之下将人指骨折断,此人指力的凌厉,实是罕见罕

    闻,一齐注目向他瞧去。只见此人极瘦极高,左手拿着只虎撑,肩头斜挂药囊,一件青布

    长袍洗得褪尽了颜色,拖着双破烂泥泞的布鞋,装束打扮,便是乡镇间常见的走方郎中,

    只是目光炯炯,顾盼似电,五官奇大,粗眉、大眼、大鼻、大口、双耳招风,颧骨高耸,

    这副相貌任谁一见之后都永远不会忘记,头发已然花白,至少已有五十来岁,脸上生满了

    黑斑。他身后跟着二人,似是他弟子或是厮仆,神态极是恭谨。

    胡斐和程灵素见了当先那人还不怎样,一看到他身后二人,却是吃了一惊,原来一个

    老书生,正是程灵素的大师兄慕容景岳;另一个驼背跛足的女子,却是她三师姊薛鹊。胡

    斐和程灵素对瞧一眼,都是大奇:“怎么他两个死对头走到了一起?薛鹊的丈夫姜铁山却

    又不在?”程灵素见胡斐眼光中露出疑问之色,知他是问那个走方郎中是谁,便缓缓的摇

    了摇头,她可也不认识。忽听得“啊哟”一声惨叫,那指头折断的卫士跌倒在地,不住打

    滚,将一只手掌高高举起。众人初时均感奇怪:“既然身为福大帅的卫士,自有相当武功

    ,怎地断了一根指头也抵受不起?”待见到他那只手掌其黑如墨,才知原来是中了剧毒。

    这次天下各家各派掌门人大聚会,福府众卫士雄心勃勃,颇有和各派好手一争雄长之意,

    要显得在京中居官的英雄确有真才实学,决不输于各地的草莽豪杰。这手指折断的卫士归

    周铁鹪所管,他见此人如此出丑,眉头一皱,上前喝道:“起来,起来!这一点儿苦头也

    挨不起,太不成话啦!”那人对周铁鹪很是惧怕,忙道:“是,是!”挣扎着待要站起,

    突然身子一晃,晕了过去。周铁鹪从酒席上取过一双筷子,挟起那颗铁菩提一看,见上面

    刻着一个“柯”字,脸色微变,朗声说道:“兰州柯子容柯三爷,你越来越长进啦。这铁

    菩提上喂的毒药可厉害得紧哪!”

    只见人丛中站起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说道:“周老爷你可别血口喷人。这枚铁菩提

    是我所发,那是不错,我只是瞧不过人家狂妄自大,要打碎人家手中酒杯。我柯家暗器上

    决计不许喂毒,世代相传,向为禁例,柯子容再不肖,也不敢坏了祖宗的家规。”周铁鹪

    见闻广博,也知柯家擅使七般暗器,但向来严禁喂毒,当下沉吟不语,只道:“这可奇了!”柯子容道:“让我瞧瞧!”走过来拿起那枚铁菩提一看,道:“这是我的铁菩提啊,

    这上面怎会有毒……啊哟!”突然间大叫一声,将铁菩提投在地下,右手连挥,似乎受到

    烈火烧炙一般。只见他脸色惨白,要将受伤的手指送到口中吮吸,周铁鹪疾出一掌,斫中

    他的小臂,叫道:“吸不得!”挡住他手指入口,看他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时,都已肿

    了起来,色如淡墨。柯子容全身发颤,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来。那走方郎

    中向着慕容景岳道:“给这两人治一治。”慕容景岳道:“是!”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

    在柯子容和那卫士手上涂了一些。柯子容颤抖渐止,那卫士也醒了转来。群豪这才醒悟,

    柯子容发铁菩提打田归农的酒杯,田归农随手弹出,又给那走方郎中弹回。但走方郎中就

    这么一弹,已在铁菩提上喂了极厉害的毒药。这等下毒的本领,江湖上恐怕只有一人。厅

    上不少人已在窃窃私语:“毒手药王,毒手药王!莫非是毒手药王?”

    周铁鹪走近前去,向那走方郎中一抱拳,说道:“阁下尊姓大名?”那人微微一笑,

    并不回答。慕容景岳道:“在下慕容景岳,这是拙荆薛鹊。”他顿了一顿,才道:“这位

    是咱夫妇的师父,石先生,江湖上送他老人家一个外号,叫作‘毒手药王’!”这“毒手

    药王”四字一出口,旁人还都罢了,要知与会的不是一派掌门,多半便是各派的耆宿长老

    ,大都知道“毒手药王”乃是当世使毒的第一高手,慕容景岳就算不说,也早猜想是他。

    但这四个字听在程灵素和胡斐耳中,实是诧异无比。程灵素更为气恼,心想这人不但假冒

    先师名头,而这句话出诸大师兄之口,尤其令她悲愤难平。另一件事也使她甚是奇怪:三

    师姊薛鹊原是二师兄姜铁山之妻,两人所生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何以这时大师兄却公然

    称她为“拙荆”?她料知这中间必已发生极重大的变故,眼下难以查究,唯有静观其变。

    周铁鹪虽然勇悍,但听到“毒手药王”的名头,还是不禁变色,抱拳说了句:“久仰!久

    仰!”石先生伸出手去,笑道:“阁下尊姓大名,咱俩亲近亲近。”周铁鹪霍地退开一步

    ,抱拳道:“在下周铁鹪,石前辈好!”他胆子再大,也决不敢去和毒手药王拉手。石先

    生呵呵大笑,走到福康安面前,躬身一揖,说道:“山野闲人,参见大帅!”这时福康安

    身旁的卫士已将毒手药王的来历禀告了他,福康安眼见他只是手指轻弹铁菩提,便即伤了

    两人,知道此人极是了得,当下微微欠身,说道:“先生请坐!”石先生带同慕容景岳、

    薛鹊夫妇在一旁坐了。附近群豪纷纷避让,谁也不敢跟他三人挨近,霎时之间,他师徒三

    人身旁空荡荡地清出了一大片地方。

    一名武官走了过去,离石先生五尺便即站定,将争夺御杯以定门派高下的规矩说了,

    话一说完,立即退开,唯恐沾染到他身上的一丝毒气。石先生微笑道:“尊驾贵姓?”那

    武官道:“敝姓巴。”石先生道:“巴老爷,你何必见我等害怕?老夫的外号叫作‘毒手

    药王’,虽会下毒,也会用药治病啊。巴老爷脸上隐布青气,腹中似有蜈蚣蛰伏,若不速

    治,十天后只怕性命难保。”那武官大吃一惊,将信将疑,道:“肚子里怎会有蜈蚣?”

    石先生道:“巴老爷最近可曾和人争吵?”

    北京城里做武官的,和人争吵乃是家常便饭,那自然是有的,那姓巴的武官惊道:“

    有啊!难道……难道那狗贼向我下了毒手?”石先生从药囊中取出两粒青色药丸,说道:

    “巴老爷若是信得过,不妨用酒吞服了这两粒药。”

    那武官给他说得心中发毛,隐隐便觉肚中似有蜈蚣爬动,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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