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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西河一惊。他当然知道现在易府的孙少爷易少微，不是易子植亲生的孩子。易相爷为了易少微，怀疑自己的儿子？
相爷似乎是看穿了柳西河的疑惑，他收起刚才的愤怒表情，微微一笑，道：「只要少微还喊我一声爷爷，那他就是我的孙子；儿子、孙子，我是哪个都不愿意失去的。」
柳西河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手心手背都是肉，相爷是用怎样的心情，去怀疑自己的儿子在下手害孙子的呢？
「去吧，少微就在那里。」相爷一指在屋前练字的少年，「少微就交给你了。」
柳西河第一眼看见易少微时就愣住了。
与他之前常年相对的美得妖娆的沐锦云，和清丽得如同翠玉一般的锦瑟不同，易少微可以说是有些普通，让人注目的是眉宇之中的一股英气。也许是以前一直着女装，动作里一些小细节还带着些柔软，让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特别，不露声色地显现出一种俊秀。
柳西河倚着易少微练习书法的桌子，那少年也没抬眼看他，只来了一句：「你就是从夏阳府过来的人？」
「嗯。」柳西河应了。
易少微也不管字写了一半就停下，眼里掩不住的高兴。他侧过头看着柳西河，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许多，「那么就是说，隶祀他们回府了？」
不算明朗的天气，简单的易府小院里，夏日的余热没有全部退去，树上还有知了一刻不停的叫声。
街荫里，这名素爽少年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执笔悬停在半空，溅落在宣纸上的点点墨渍倾刻化了开来，一路侵略到柳西河的眼里、心里。
是不是当年，沐锦云和锦瑟的相遇也是这般感觉？
柳西河想起隶祀说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他离开洛郡来到江南绍陵，又来到这少年面前，是不是也是命中注定？
修行的生灵有无数劫难，易少微又是否是他柳西河的劫？
见柳西河一下没了回应，易少微淡淡地一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没事吧？怎么走神了？」
柳西河不禁别扭地回避了易少微的眼神，心虚答道：「没事。」
「我叫易少微，你叫什么？」
「柳西河。」
柳西河的房间被安排在易少微的隔壁，这让他有些不能安心地睡去。
从用完晚膳各自回了房后，他便有些犯傻地坐在窗子旁，看边上房间的门和窗。一直到刚才，见易少微走了出去，他不放心地也跟了出去。
易少微也没去哪，只是坐到小院子边上的石凳子上。皎洁月光映着他的半张脸，眼帘微垂。
这一幕让柳西河想到坐在月光中的锦瑟。柳西河看着他难过的表情，想上去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正想悄悄退回房的时候，传来了易少微的声音。
「西河，你也没睡？」
「嗯。」柳西河只好走上前去，易少微皱紧的眉头和哀伤的眼睛，让柳西河莫名跟着难过起来，「你怎么还不睡？」
「不碍事。」易少微笑得很勉强，长大的睫毛随着笑容抖动，落下扇形的阴影，「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已经快要成习惯了。」
少年带着苦涩的笑容映在柳西河的脑海里，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忆起几百年前春风拂过枝条的感觉。柳絮随风落向湖面，惊不起水花却化开一片涟漪，在煦风中晕开摇摆，就像易少微溅落在宣纸上的点点墨渍，像柳西河现在跳动得有些痛的心。
没有一丝犹豫，柳西河扯紧了眉头，一把拉起易少微，就把他抱到了怀里。
不远处，霹哩啪啦一阵响，从院子另一端的墙头，两道人影纠缠着摔了下来。
柳西河护着易少微过去看，发现摔下来的正是隶祀和凌琰。
隶祀俐落地从凌琰身上爬起来，咧着嘴对易少微笑，「今晚月色真不错啊，孙少爷。」
第二章
夏阳隶祀就算再怎么能猜，也绝不会想到他和凌琰辛苦爬树后看到的，竟然是柳西河不带一点拖泥带水地把易少微抱到怀里的场景。
踩在墙上光顾着看，隶祀完全没注意到脚滑了一下。凌琰伸手去拉，却反被隶祀勾倒，两人就纠缠着一块滚了下来。
柳西河刚才是头脑一热，什么也没有多想，被突如其来的两个人搅了局后，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放开易少微，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站开了一些偏头不说话。
「真可怜，有人无辜作了肉垫子。」易少微倒是丝毫不介意，看着隶祀和凌琰，不自觉地笑了。
「哎呀，可摔痛本少爷了。戏才看了个开头，真真得不偿失呢。」隶祀一手揉着屁股，另一手的手肘碰碰凌琰，「他呀，结实着呢。少微，我刚刚听到你说一直睡不着，那是怎么回事？」
易少微原本因为见到朋友而有些高兴的脸又沉了下去，他看看小院，轻声道：「去我房里，我细说给你们听。」
几人悄声去了易少微的房间，所幸刚才的响动并没有吵醒府里的其他人。
「少微，你妹妹少薇的事情没有全了对不对？」房间里只点一根蜡烛，四人围着桌子坐下，隶祀开口问道。
「这应该由我问你不是吗，隶祀？」易少微反问道，「你们离开绍陵以后，易府发生了不少事情，都是冲着我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薇？」
「按理说，少薇的灵魂已经净化了，也转世轮回了，这件事情就该了结了。但是……」隶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从爷爷的口气上来看，好像并不那么简单。你先说说易府的情况吧，这样西河也可以知道该怎么保护你？而不是抱抱你那么简单了。」
隶祀冲柳西河眨了眨眼，柳西河一下就脸红了。他就那么干瞪着隶祀，一张脸涨得红红的。
「好了，不贫了。」易少微见此把话题带开，帮柳西河解了围，「你们离开绍陵这些日子，家里的饭菜有四次被人下了毒。」
「都是冲你而来的？」
「嗯，都是下在平日我爱吃的菜里。那之后，爷爷察觉事情不对，便去了一趟夏阳家。回来后下了令，叫每个人的吃食都要准备一样，吃之前都要验毒，更不允许人私进厨房。但是……」
「这样做并不能阻止什么。」柳西河接过一句，易少微点了点头。
「除了这样还有没有其真他的事情？」
易少微再点点头，说：「有。在第一次投毒失败后，爹突然回来了。爹自上次少薇的事后，就一直在南疆没回来过。就算他收到消息再赶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绍陵。再几个月就要入冬了，每年冬天韩王都会巡视南疆。往年这时候，爹都会在南疆操练士兵，没有特别的事是不会回来的。」
「所以相爷才说，他最怀疑的人是易将军？」柳西河自然联想到白天时相爷说的话。那样的愤怒，并不是装出来的。
「嗯。」易少微想到一定是爷爷跟柳西河交侍过什么，「我和爷爷原来也想过是巧合，但是爹这次回来以后做的事太奇怪了。不光带了新的守卫回来，家里每个人的事情他都要掌握。另外，他叫我每日在小院摘抄文章不准出去。」
间接地说法，就是易子植软禁了易少微。
「我明白爷爷为什么要找柳西河帮忙了。」隶祀看一眼凌琰，拢起了眉头。
「别急，我们回去再问问爷爷吧。」
「不要。」隶祀摇摇头，口气坚定，「该说的爷爷早就说了，这是我做的选择，就由我来面对。」
柳西河急着问：「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能做些什么？」
隶祀稍稍想了想，「以不变应万变，现在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等着对方先行动。」
柳西河一下子站了起来，追问道：「为什么？不是说易将军很古怪吗？是不是被人蛊惑了？我们查查他不就行了？」
凌琰开口道：「西河，既然隶祀说不动，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就是易将军干的，少微和相爷也只是怀疑。」隶祀拍拍柳西河的肩，示意他放松些，「易将军忽然回绍陵确实匪夷所思，但是，少微是他当年亲手领养回来的啊。上一次，他可是说过为了救少微的命，就是牺牲亲生女儿的魂魄都没有关系。」
这些话说完，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了几分。
柳西河虽然不能完全接受，却也没有再坚持。半晌之后，听闻一声细细的叹气声，原来是易少微。
见所有人都扭头看着自己，易少微涩涩笑道：「我一直有种感觉，这次回来，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是吗？」隶祀稍稍玻鹆搜郏种盖米抛烂娉了家换幔噶桤颐腔厝ゲ椴橐捉乩吹脑颉！辜桤懔送罚レ胗峙扇挝窀骱樱肝骱樱阍谡饫锘ぷ派傥⒌氖焙颍欢ㄒ嗔粜摹！�
「好，我知道。」
隶祀原本打算回绍陵后，找个时间和少微聚聚，和他说说一路上好玩的好看的。而眼下，他们是见着了，却又是因为这样棘手的事情。
路上的折腾加上现在突如其来针对少微的下毒，让隶祀觉得一阵烦闷。
在微弱的烛光中，映着四张少年的脸庞，各有各的表情。
「谁在那里！」似乎是听到些许动静，凌琰一个警觉地反身，冲到里屋的窗沿边。
「小宁？」隶祀皱皱鼻子，那股淡淡的味道一传进来，他就知道谁来了，「你不是跟三叔去办事了吗？怎么在这里？三叔给你冷脸看了？」
泠允见被他们发现，也不再躲，撑着窗沿跳进了房间。他慵懒地伸个懒腰，指着隶祀和凌琰笑了，「这里不是有柳西河了，你们两个还来凑什么热闹？害我大半夜的，还跑这么一趟折腾半天。」
「难道，你和三叔也跟少微的事有牵连？」
「你这个小鬼，尽会给我找麻烦。」泠允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起了另外的话题，「你三叔猜着那香让你们睡不了多久，也料定你们一定会来易府，我才赶来看看，免得让你们坏了事情。」
隶祀抬眼看了看，「你对易府的其他人作了什么？也下了香放倒他们？」
泠允拨了拨发丝，笑道：「不然呢？你翻墙的声势这么浩大，睡得再死的人也都被闹醒了。」
隶祀伏在池边亭子的栏杆上，拗下一小块点心，捻碎后撒到池子里喂鱼。水中锦鲤追逐嬉戏，争抢着点心末子，隶祀映于水中的倒影也随着牠们的动作而模糊。
这是夏阳府的常景，只是今日缺了凌琰在旁陪着隶祀，看起来就显得有些孤单。
「怎么，还在气我弄晕你？」泠允浅笑着伏到隶祀身旁的栏杆上，拿过隶祀子上的点心自己来喂。
「哪敢呀，我可不想跟亲爱的三叔和三叔家的泠允公子过不去。」隶祀揶揄地看看泠允，问道，「小宁，你跟三叔到底在忙活什么？是和少微有关，对吧？」
「隶祀，这个是不能告诉你的……」
泠允的口气云淡风轻，但隶祀听得出其中的无奈，他跳下来，说：「无妨，一定是爷爷不让你告诉我的对不对？那好，我自己去问他。易府的事上次就是我处理的，为什么还要你们参与进来？」
隶祀说完，扭头就往夏阳乐正书房的方向跑。
泠允看到那头银发飘起来，明知道隶祀是装个样子气一气，并不会真的去缠夏阳乐正弄清来龙去脉。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叹了一口气，运功轻巧地踏上栏杆，一下跃到隶祀的面前。
「别去了，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怎么，不怕爷爷怪你吗？还有三叔那里，没有关系吗？」隶祀抬眼看着泠允，但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关心的表情。隶祀知道，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他的担心。
泠允一笑：「就你三叔，他还能吃了我不成？老爷那里嘛，交给你三叔去处理就好了。」
隶祀心里暗暗偷笑，三叔真可怜，被小宁吃得死死的。
两人重新坐回凉亭，一边喂鱼一边说话。
「说吧，小鬼，想知道什么？」
「小宁，易府的事情是不是易将军干的？」
「嗯，对。易少微和相爷的怀疑并没有错，的确都是易子植搞出来的。」泠允看了看手里的点心，没有喂鱼而是直接送进自己的嘴里，「这么好的酥饼竟然喂鱼，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隶祀脸色沉了沉，他无法相信当初那么伤心，那么爱他的女儿和养子的易子植，竟然会变成这样。让隶祀更加烦恼的原因，是易少微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委托人或当事人，他和隶祀和凌琰都是朋友。所以，之后要面临的事情，隶祀都必须小心再小心。
关系变了，处事时候的情绪不自觉也变了。
「爷爷为什么叫你们去？不是说因果自有定数，我种的因，就该由我自己来得果啊。」隶祀看着泠允，很认真地说。
「呀，真是长大了呢，隶祀。」泠允笑眼看着他，说道，「我和你三叔做的，不过是确认一下是不是易子植的关系。剩下的，自然是要交由你去完成。」
隶祀略微吃惊地看着泠允，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件小事，爷爷要派三叔和小宁去，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凌琰呢？」泠允向四周看了看，问道。
「他去易府了。」隶祀淡淡地答道。
「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呀。」泠允侧头，瞧见后院的拱门有一晃而过的身影，对隶祀说道，「我回房去了，昨晚被你们这群小鬼折腾得都快散了骨头，现在回去睡回笼觉。」
隶祀挑了挑眉，那身影走得虽快，但那一头墨绿色的头发这么显眼。他捂嘴笑了笑，到底是谁折腾小宁还不知道呢？
倒是眼下，事情有了些头绪，隶祀想着等凌琰回来就，可以研究下一步了。
用过午膳后，隶祀睡了一觉，醒来后再跑去凉亭喂很久的鱼，一直到这时，凌琰这才回了府。
「怎么去那么久？」隶祀问道。
凌琰被隶祀拉过坐下，歇了一会儿，他答道：「照你说的，我去易府拜访，等了一个时辰，还是被易将军说少微身子欠佳给推托了。」
「嗯，上午小宁跟我说这事确实是由易将军引起的，这就是他跟三叔这次去调查的事。看来他是不想让少微再见到我们的，所以爷爷才会想到让柳西河去，这样易子植才没有防心。」隶祀点点头，又问，「然后呢？你见到少微和西河了吗？」
「见了，我从后院翻墙过去的。少微说，易将军每天只来看他一次，西河去了以后，他就再也没去看过他。」
「有相爷在，那易将军也不能轻易下手吧？」
凌琰对隶祀这说法表示同意。的确，有相爷护着易少微，易子植要是真想做什么，还是很不方便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易将军为什么突然会这样？他为什么突然想要杀死少微？」隶祀要擦手，凌琰刚想站起来拿帕子，便被隶祀阻止了，「我自己来，你别起来了。」
「凌琰，少微说过『这次回来，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对不对？」隶祀想了想，猜测道，「易将军本来应该在南强的，却突然回来，莫非是在南疆发生了什么？」
「很有可能。」凌琰赞同隶祀的分析，点头答道。
南疆与南苗接壤，稀奇古怪的咒法很多，害了易少薇的跽悄厦缡⑿械摹Ｄ训酪鬃又灿秩ヌ讲榱耸裁矗靠杉幢闳绱耍膊挥Χ砸咨傥⑾率帧�
最后没有想清楚，心里也抵触在隶祀面前提起酰圆⒚挥卸嗨担坏溃骸肝颐遣豢赡苋ツ辖畷沤馇榭觯慈ヌ姆咽奔洹！�
「嗯，所以，我们呀……」隶祀擦完手，咧嘴笑了笑，「慢慢等着吧。」
风平浪静。
一连十几天都很平静。
这就如平静的海水表面，看不到下面的汹涌一样。既然一下子平静了那么久，那么下一个海浪的力量，就一定会来得更大。
这日，隶祀和凌琰去城中书斋买笔砚，柳西河也来了。
因怕被人识穿，柳西河只当是不认识他们两个，并没有打招呼。他挑挑拣拣了很久，才向隶祀和凌琰走近些。
隶祀皱皱鼻子，斜眼看了等在门口的两个家仆，用戏谑的口吻对柳西河说道：「他们真大方，出个门还派人保护你。」
「你还有闲情开玩笑。」柳西河翻砚台的动作明显显得不耐烦。
隶祀明白他是个性急之人，虽然表面看来还是冷淡无事，可心里想必是急坏了。
「你找我们来，是不是易府有情况了？」隶祀挑一块紫黄玉砚台，掂量了下，扭头对凌琰说，「你看看这个如何？正巧你的砚台旧了，正好换一块。」
隶祀在同凌琰说话，可耳朵还是竖着听柳西河给他的情报。
「这两天少微那里没动静，但前院很热闹。」柳西河随手拿了一块付了钱，转身的时候不小心与隶祀撞到一起。
他趁势悄声在隶祀耳边说道：「易将军三日之后要回南疆去了。」
晚上，月亮周围的云层特别厚。
隶祀睡不着，他就要和易少微一样，把失眠当作习惯了。易少微有柳西河陪着，那陪着隶祀一起失眠的，自然是凌琰。
「凌琰。」隶祀托着脑袋坐在房门口的石阶上，轻轻唤道。
「怎么了？」凌琰坐在他的旁边。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叫叫你。」隶祀显得无精打采，凌琰一把揽过他，让他趴在自己腿上。
「凌琰，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经常拉你溜出府去玩，然由回来被爷爷和小宁罚？」
「记得。」
「那个时候真美好啊。」隶祀调了调姿势，往凌琰身上缩了缩，「我好想回到那时候的日子。虽然长大了可以学着独当一面，但是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我发现还是小时候好。人的心，真的和海底针一样，善变又无法捉摸。」
「隶祀。」凌琰皱着眉，梳起隶祀长长的银发，和着惨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