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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们临时受其管辖的那个小队的小队长乘着一艘猎艇来了。他祝贺我们全体人员获得的胜利。于是便讨论起来,叙述起来了。原来“容克”机的爆炸在岛上也看见了。我们缴呈了降落伞和在德国佬身上搜到的一些文件,补充了弹药,以后仍又单独地留在海湾里。
东方已出现了朝霞。又是一个不眠的昼夜过去了。人的忍耐力究竟有没有限度?
这时候,维克多·雷巴柯夫是简直来不及接收贺电了。
“艇长同志,怎么办,连歇下来抽支烟的功夫都没有。”他开玩笑地向我诉苦说,同时交上了一百七十六件贺电!
在这些贺电之中,有一份是波罗的海舰队指挥部的军事会议拍来的:
“阿塞也夫、阿莫辛、切尔尼谢夫诸同志:祝你们全体人员击落敌机二架的战绩,并愿你们更进一步成功地消灭可恨的德国侵略者。”
我们把这份电报读了好几遍。倦意立刻就完全消失了。在友爱的叫喊声中,大家把那几位立功的功臣——打下飞机的弗罗洛夫和贝莱伊,以及收到电报的雷巴柯夫往上抛了好几次。
雷巴柯夫站在甲板上恳求说:“弟兄们,请不必这样庆祝了:让我抽一支烟吧!”
在阿莫辛的猎艇上,大家抬起了用准确的射击打落第二架敌机的诺夫斯基。
大家抽了一支烟后,早晨四点钟时,庆功宴终于开出来了。我们把一块大的白桌布摊在甲板上,大家围成一圈坐了下来。当值人员不耐地踏着脚,但仍旧像以前一样警惕;因此,猎艇在任何一刻都能够击退通常的袭击。
敌机在“作息时间表”规定的这个时间中并没有出现。
白天开始了,敌机仍旧没有来。显然,德国人一定在那里想什么花样了。
下午四点左右,来了两架芬机。它们采取掠地飞行直向我们冲来,但一遇到我们的炮火便飞开了。
愈逼近晚间,我们愈加确信德国人一定在准备报复。我们等待着一场激战到来,不离开战斗岗位一步。
我竭力在设想可能到来的各种被袭方式以及击退它们的办法。……“假如象第三天那样飞来突击呢?那末,开足马力前进,然后转向一边!必须获得尽可能大的侧移。那末,‘表尺’的差误量也可以增大。飞机是用整个机身来瞄准的,它只须略为改变一下飞行水平度,便很容易校正瞄准器,但同时,它却必须改变航向来校正表尺。假如要改变航向,那末机身便会在急转时倾侧,……在急转时射击,便具有较大的散步面……只有在投弹时不可以处在飞机下方;那样的话,甲板上所有的人便完蛋了。”
我们知道敌人是遵守时间规定的,因此,在晚间袭击前十分钟的时候,便开动马达,慢慢地逆着波涛行驶着。
北方,云朵之间一块明亮的天空上,真的有几架“米塞一O九型”机的修长的身影出现,接着又消失了。
表上指着十点四十四分。阴暗的、狭窄的“米塞”机的影子与暗蓝色的水平线完全溶成一片。这批法西斯匪机以三个纵队,每队四架,伸出了起落架,掠地飞行着。它们所装置的回声笛发出可恨的呜呜声。
弗罗洛夫不等听见口令便对着向我们猎艇飞来的一个纵队开了炮。“米赛”机当即用全部小炮和机枪回击。从飞机翼上伸出一道火墙,直落在水面上,并且在我们的头上飞过。
“舵转左!”
“是,舵转左!”
传话器的指针两度跳到“全速前进”上。别洛波克从舱口伸出头来,又钻进轮机室去了。
火墙已十分逼近。我用眼估量了一下距离,看出只有领头一架的炮火瞄准着我们,其余两架的炮火全没有瞄得准,都打到艇尾后面去了。一会儿,炮火就在艇旁飞舞着……这时候,在这一霎时之后,就是猎艇的生死关头了。
斯米尔诺夫在后退。他好象要跟我靠在一块似的,我生了气,叫道:“糊涂!”而且,他还妨碍我注视飞机以及枪炮的弹道。我用力将斯米尔诺夫推到旁边。这时候,枪弹和炮弹就像雨一般地落在猎艇上。檐板上的玻璃打成粉碎四处乱飞……指挥桥上发出了焦味。接着,那架领头的黑色的细窄的“米赛”机从猎艇旁边飞过,钻入艇尾之后不远的水里去了。这是朱伊柯夫的功劳,他抓住了一个适当的时机,打出了长长的一梭子弹。他的机枪的弹迹就象一根线一样,从敌机的引擎上打入,从机尾上出来,打穿了这架飞机的整个机身。
“朱伊柯夫这个好汉!真行!”我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另一架飞机迫近了。
“舵向左,正对艇舷!”
这一次,斯米尔诺夫没有用他平日的那一声“是”来回答。猎艇勉勉强强向左转去。
“左向,正对艇舷!斯米尔诺夫!”
我看见,这位舵手的脸像死人一样的苍白,眼睛睁大着。他慢慢地瘫下去了,但是还把着舵轮。
“斯米尔诺夫?!”
“艇长同志……请您把住舵……我……我不行了。”
“伊凡诺夫,”我向信号员叫道:“帮帮斯米尔诺夫。”
伊凡诺夫小心地把我们大家爱戴的斯米尔诺夫放在指挥桥上。我急忙站在斯米尔诺夫的位置上。我的左腿,有一阵剧痛像电流一样通过。“我也中弹了。”
我把背靠在罗盘箱上,仍旧掌握着舵轮。现在,我不仅是艇长,并且兼充舵手。
这时候,别洛波克来了:“艇长同志!波路艾克多夫阵亡,第二轮机员负伤……躺着在 取汽油……马达全部停了……艇首底舱起了火,两侧马达的集汽管都已打坏……”
“叫电气技术员来……把破孔补好!”
在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想法:“假如从集汽管里流出来的水流满了机舱,马达开不动了,不会走的猎艇就成了靶子!假如飞机像第三天那个样子袭来,怎么办?”
“现在可以请艇尾炮手帮一帮忙,但是破孔无论如何要补好!”我又叮嘱了一道。
“破孔补好了!”
我瞧瞧这位少尉,他只穿着裤衩,浑身湿漉漉地站着。
“艇首底舱的火也扑灭了……是弗罗洛夫和奥斯达宾柯两个人……”
“好汉,说实话,真是好汉!……”
飞机排成长长的一串又向猎艇袭来,不过这次是从右舷方面飞来的;接着,射击声又响起来了。五彩缤纷的弹迹所构成的暴雨,在迫近过来。
“前进!前进!鬼知道猎艇怎么走得这样慢呀!”
我忖度着飞机的航线:又只有第一架飞机的炮火是“对准”猎艇的,其余几架全不能打中我们。
左边和中边两部马达是在“全速前进”,右边一部则“全速后退”。我把舵“对准右舷”。猎艇侧起来,右舷浸在水里,作了一个陡急的回航。弹雨都落在艇尾上。轮机传话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所有的马达都以最大速度前进。我将舵向左转过来……
枪弹和炮弹构成的飓风打在艇尾后面,没有打中猎艇。贝莱伊和机枪合为一体,用一梭无限长的子弹打在为首一架敌机的脑门上。水兵长格里哥里夫帮着贝莱伊。那架“米塞”机像流星一样在我们的头上掠过,轰然一声落入猎艇中间的水里。贝莱伊连瞧都不瞧它一下,将火力转到第二架飞机上。奥斯达宾柯、奥列先柯夫、斯列波夫在甲板上乱滚,这样来扑灭燃烧弹。会议室的舱口里有烟在冒出来,雷巴柯夫一溜烟似地便钻到里面去了。
第二、第三、第四架飞机没有击中我们,其余的飞机没有来得及开火便拐开了。这还只有十点五十三分。时间过去得这样少,但所遭遇到的事情却这样多!斯米尔诺夫失去知觉地躺着在困难地呼吸着。伊凡诺夫把一些燃烧着的旗子抛到舷外去。他的右边一个裤管已烧到膝部。
“伊凡诺夫,腿上烧伤的地方搽点油吧!”
“等一等。我还只包扎了一个轮机员和一个副手。”
“那末斯米尔诺夫呢?”
“伤势很重。大腿骨盘的关节全打碎了。鼠蹊动脉也打断了。”
别洛过克又走来报告道:
“我们在把轮机舱里的水 到救火总管里去……”
“ 到哪里去?!”
“ 到救火总管里去。我们在扑灭艇尾上的火。您的住舱和会议室也着火了。人不够用。”
“马上有人来帮忙。你指挥好了。请你把我的谢意转达给加夫里洛夫。他的脑子真好!你干嘛赤身露体?”
“单衣和裤子全堵在破孔上了。”
猎艇上传开了火警的声音。留在机枪和大炮跟前的几个人仍旧仔细地注视着水平线,然而“米塞”机没有再来。
斯列波夫给阿塞也夫发出了报告损失的信号。无线电员奥列先柯夫将打断的天线修好了之后,便与基地取得了联系,他报告上来说,已接到要我们回去的命令。受伤的同志们的生命是必须拯救的,何况是已经有两艘猎艇派出来接替我们了。所以阿塞也夫命令我们开足马力驶回去。在中途,那两艘猎艇的全体人员在甲板上向我们行礼致敬。
“斯列波夫!下半旗……我们有一个同志已经不在了。”我这样说。
这时候,雷巴柯夫来了,告诉我艇尾的火已经扑灭。突然,他吞吞吐吐地说:“艇长同志,您的脸为什么这样惨白?您是不是负伤了?”
“早就负伤了……可是不让人说出来……”伊凡诺夫不快地斜了我一眼说。
“贝莱伊,你站到舵前去!”雷巴柯夫这样要求道。
“我已经请求过了,可是他不答应!……”
别洛波克小心地把我抱起来,把我放在指挥桥上。每动一动都引起一阵剧烈的痛楚。
我还能够模糊地记起当时水兵们反映的意见:“您从前‘赶’我们去作演习,这真不错,要是旁的猎艇受到三架“米塞”机的袭击早就给打毁了,可是我们受到十二架飞机的袭击,还是好好儿的!”
“您说得对:你怎样对待技术设备,技术设备便怎样为你服务。今天是一点故障也没有发生的。”
我视察着弹痕累累的甲板舱、指挥桥、打碎的玻璃、打穿的罗盘、烧坏了的旗帜时,猜想当时斯米尔诺夫已预料到这一阵弹雨会打在指挥桥上,他为了要拯救猎艇和同志们,企图用他的身体来掩护我。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做出了这一件事情……
现在,当我回忆起这次战斗,我还会下泪,并且我不觉得这些眼泪是可耻的。我找不出什么话来表达我对于斯米尔诺夫的那种感情。
他负伤之后就没有再回复知觉,过了几小时便去世了。
第十三章 新的战斗
每天都有朋友到医院里来看我,把最新的消息告诉我。
有一天,阿塞也夫也来了,用他特有的那种爽直的态度告诉我:
“我这里有一点不好的消息。也许,按照医务规则是不应该告诉你的,可是我还是说吧。尼可拉·巴夫洛维奇·索柯洛夫已经牺牲了。他的扫雷艇在执行任务时触雷爆炸。索柯洛夫把全体人员都救了出来,但他自己不肯离开指挥桥,跟军舰一同沉到海底。”
索柯洛夫的牺牲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当时我们每一个人随时都有死的可能。但是,他的牺牲,仍然是令人不能相信的。在我短短的一段指挥员生活历史中,索柯洛夫的作用是太重大了。他是我的战斗实践中的第一位老师,是一个知识丰富、头脑敏捷的真正的海军军人。在我眼前出现了这位超特的共产党员的形象,他第一个教我怎样用布尔什维克的态度来对待人。我无法用话来表示我的感情,所以沉默着;阿塞也夫沉思了一会之后,又说道:
“德伏列茨基的猎艇也沉没了。艇上全体人员都一齐牺牲了。”
“触雷炸沉的呢,还是给‘米塞’机打沉的?”
“在岛旁执行任务的时候……”
阿塞也夫站了起来,在病室里走了一圈,又坐了下来说:“德伏列茨基严格地遵守舰艇教令:‘牺牲自己,拯救友舰’。”
一阵沉痛的静默。
“好吧,说完算了……还有谁?”我这样请求他。
“波柯夫,”他说。
“是伐纽式卡吗?”我不敢相信,所以就再问一句。
“正是。就在那一次战斗中。正在要驶靠小岛的时候。不过,他死得倒很痛快:一颗小口径的炮弹正好打在头上。炮弹打穿了猎艇的指挥翘桥,接着……又飞了一段路。连炸都没有炸开来。伊凡一句话也没有说……而且,艇上旁人一个都没有受伤。”
“他葬在哪里?”
“葬在拉凡沙里。”
我想着:“这样说来,现在已有我的两个最亲近的人长眠了:一个是斯米尔诺夫,一个是波柯夫。”
我靠在枕头上。这只不过是一年以前,我们那天晚上还在想办法,怎样可以快些到军舰上去服务。一会儿功夫,伏洛佳、加夫里柯夫、波柯夫都已不在了,受了重伤的阿莫辛也已送到后方去了……
后来,柯切杨少校来了。他始终是镇定的、有节制的,清楚地了解对谈着的思想,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个模范共产党员。斯吉邦·斯吉邦诺维奇善于惊喜地分析别人,分析别人的性格特点,因此他能了解每一个人,并且能帮助每一个人。他开始服务时是国境巡逻艇上的一个普通水兵,但他很快便获得了威信和同志的尊敬。
柯切杨正视着我的眼睛,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看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不想来安慰您,在这种场合下,任何的话都是没有用的。”
对于斯吉邦·斯吉邦诺维奇,我是感激的。真的,当我们在这样短促的时期中失去了这么些好朋友的时候,他怎么能找到适当的话来安慰我们呢!只有报仇!只有投入战斗,到海上去!我虽然负了伤,但我应该再回到自己的猎艇上去。
“少校同志,我想请您帮一点忙。”
柯切杨眼睛注意地、严肃地审视着我:
“你想回艇上去吧?你恐怕他们不让你去,是不是?”
我点点头。
“这全看你把伤养得怎么样,多快复原过来。我以为你可以回艇上去的。昨天与分队长谈到你的那艘猎艇的新艇长的任命问题,我请求他暂时不要任命谁,仍旧把你列为艇长。”
我的心情开朗了一些,我感激地握了握柯切杨的手。
“这样便好了;你愿意回艇上去,就可以回去。这就是说,你会复原过来的!……瞧,这里有一点从分队的指挥部里带来的小礼物,”柯切杨拿出了一包相当大的东西。“让我代表指挥部,我本人以及全体同志,祝贺你和阿塞也夫获得了‘战斗红旗’勋章。”
由于事情出乎意料,我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感谢之至,斯吉邦·斯吉邦诺维奇!感谢之至!”
我们由于感情激发而互相拥抱起来。
“全体人员中还有谁得了勋章?”
“阿莫辛得了‘红旗’章,朱伊柯夫和诺夫斯基得了‘红星’章,别洛波克得了‘无畏’奖章,加夫里洛夫得了‘战功’奖章……还有几个,请读这张报纸吧。”
病室里所有的人都开始祝贺我们得了勋章。“能下地的伤员”都走过来握手。由于病室里发出了闹声,一位看护同志也赶来了,跟着她后面的是给我动手术的军医上校斯维吉奇。
“什么事大吵大闹?一定又是那帮猎艇人员了!”
“您来干嘛,大夫,这里全都好好的!”
当热烈的谈话和祝贺还在进行的时候,阿塞也夫打开了一个小包裹,拿出了几瓶红葡萄酒。将酒分斟在几个茶杯里之后,我们就为勋章而干杯了。
斯维吉奇也跟我们一同干杯。他是一个杰出的人物,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
斯维吉奇医生保全了我的大腿。然而,我一有点想‘加速’医疗过程的企图,他便会发火的。我必须听话,耐心等候可以重新回到艇上去的时候。我将全部空闲时间都用在研究所经历的战争,钻研有关部门战术的一些教科书,认识旁的舰队中的“猎艇”人员的活动。
夏季的终末,我出院了。我回到艇上,当天晚上便奉命出海了。在海上可以多么轻松自由地呼吸!
法西斯匪徒们已知道他们已无法消灭我们的巡逻舰艇,现在只是作些偶然的偷袭,并且主要是想在趁人不备的时候进行偷袭。但是,趁人不备的机会是得不到的。所有的飞机都遭遇到了即使的、协同的炮火的迎击。我们的炮手们已感觉到了自己的威力,有把握地动作着。“容克”机开始有点害怕我们的那些猎艇了。这是我回艇之后所得到的最初一些印象之中的一个。
巡逻,保障扫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