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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旧事全文完-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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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慕槐拧起眉没有应声,下仆端了茶上来。

“叔叔什么时候回来?”邹慕槐问下仆。

“大佐大约还需要半小时。”下仆礼貌的回答。

郁白秋听说还要半小时,看了一眼身上的怀表,将表盖扣上吐了一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看这样子是他有求于平田进三,而不是平田进三请他来的。若是知道他在还不如先去教堂那里看看涓生再过来。邹慕槐索性不理他,坐在他的侧面的沙发上拿起一本书无所事事的翻看起来。郁白秋看着他幽然一笑,吸了口烟,将凉薄的面孔隐在烟雾后。

门外响起汽车的喇叭声。郁白秋站起身,不多时一身戎装的平田进三大步走进客厅。看到郁白秋他堆起一脸笑意:“郁先生,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我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郁白秋磕了磕烟头上的烟灰,平田将随身的配刀递给下仆,请郁白秋坐下。下仆又重新端茶上来。平田进三看了邹慕槐一眼,他对郁白秋浓重的口音头痛的紧。邹慕槐放下手里的书,开始倾听他们的谈话。

“之前平田大佐曾许诺过给我沿江各港口行商的豁免权,不知道平田大佐这话还算数不算数。”郁白秋散淡的看着平田进三。

“那是当然。”平田进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昨天的一船货物还没出港就叫你们的稽查队给查抄没收了,这件事不知道平田大佐知不知道。”郁白秋吸了口烟,烟圈在脸上留下一层阴晴不定的神情。

“我有所耳闻。”

“既然已经给了我豁免权,却又查抄我的货物。这就是出尔反尔吧。我替你们日本皇军也做了不少事,你们总不至于河还没过完就着急着要拆桥。”

平田进三听邹慕槐低声把他说的话翻译过来后淡淡的笑道:“怎么会,我们最讲的是‘信义’两字。但我从稽查队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他们从郁先生的货物中查出来了一些违禁特品……”

郁白秋轻轻的吸了口气,也不再拐弯抹角:“说实话,里头是有几箱烟土,是我要送给一些朋友的礼物。而且以后,我也会有一些烟土从S城的码头运出去。我希望平田大佐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条件,高抬贵手。”他从容淡定的看着平田进三,神色里还夹着一抹不容质疑。似乎不是来求人的,而只是过来告诉你一声,你给我放行。

“呵。”平田进三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在布匹中藏有烟土,这种行为是走私。而且我听说的数字不是只有几箱,而是二十多箱。这么大的数量,我若‘高抬贵手’,又怎么能对下面有所交待……”

“平田大佐觉得该怎么交待?”郁白秋收起烟嘴,手肘放在沙发的扶手上斜倚着身子看着平田进三。平田进三衔着若有似无的笑,轻轻吹开茶杯上的茶叶。郁白揪看了他一晌,终于从那张精明的脸上读出一些什么。喉管里挤出几声干巴巴的笑声:“平田大佐若是经商,一定是一个劲敌。”

“比起经商,我更喜欢经营政治。”平田进三不客气的看着郁白秋。

郁白秋重得的叹了口气:“那么好吧,二八,你二我八。你们日本皇军还欠着我的布钱,不能再让我亏了。”

“三七,我方三,你得七。相当公道。”

“那……好吧。那么明天我能顺利的取回我的货吧。”

“当然。”

“这样便好。”郁白秋取下烟嘴上的烟头,将烟嘴收了起来:“那我也不再多讨扰了,告辞。”

“郁先生请走好。”平田进三笑盈盈的送走郁白秋。听到车子离去的声音,他鄙薄的回看了邹慕槐一眼:“看到没,这就是支那人。上世纪两次鸦片战争,吃了那么多鸦片的苦,却还做着走私鸦片的勾当毒害自己的国人。”

“只是个别无良商人罢了。”邹慕槐凝着眉。

“哼。”平田进三不屑的笑着,起身去更换衣服。

平田进三刚刚离开,客厅里的电话刺耳的锐响起来。他转回身提起话筒,那边传来邹嘈嘈的声音。平田进三脸色突得一变,愤怒的大声骂道:“马鹿(混蛋)!”

邹慕槐惊了惊,便见他扔下话筒怒气冲冲的走出家门。

走到病房,涓生竟然不在。邹慕槐转身去找,涓生扶着墙慢慢的走进来。

“你……”邹慕槐吃惊的看着他。

“刚才试着走了几步,顺便看了看笑儿。”涓生笑着说,额头上浮着一层汗珠。邹慕槐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放回病床上:“伤口绷开了怎么办?”

“怎么会。”涓生轻轻的躺下:“刘护士说,伤口恢复的很好。躺了这么多天,我也烦了,想活动一下。”

邹慕槐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也不能大意,那是枪伤。”

“是。”涓生笑看着邹慕槐。

邹慕槐看到他露出来的自然笑意,心里的担忧减半。捋开他额头的头发,指尖在他的脸上轻轻的掠过。涓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

邹慕槐看着他的神色,不禁笑起来。涓生拧着眉,闭上眼睛假寐。

“等到伤好了,跟我一起走吧。”邹慕槐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低声说:“我们带着笑儿,离开这里。”

涓生微微一惊。

“我们可以去大后方,或者是香港,或者国外……”

涓生紧闭着眼睛,心脏不安份的砰砰乱跳。

“把以前的种种全部都忘掉,过想过的日子。”

涓生的手轻轻的颤栗着。

“好好休息。”邹慕槐在他手背上轻轻的亲了一下,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听到他出门的声音,涓生睁开眼睛看着紧掩的房门。要跟他走吗?他一直在逃避这个人,他总觉得他们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交集。但立婷说,叫他不要再逃避,叫他好好的回报……

涓生幽幽的想着,泪水又不禁落了下来。

“我们得手了。”唐辉走到他身边轻轻的说。

“这么快?”邹慕槐微微震惊,旋即想到平田进三之前怒气冲冲的出门,想来应该是因为这件事。他的精心安排叫人识破,陆军医院等了十多天的药就这样不见了。

“是。”唐辉端着手里的病历,漫不经心的翻看:“我们查出他们确实利用客运的船只来运载药物,于是M城的一只武工队也乔装混了进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恭喜,你终于完成任务了。”邹慕槐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药品送走了吗?”

“还没有。”唐辉的眉心纠结着:“只是先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我们的船太小,如果盲目的跑起来,恐怕很快会被日本人追上。”

邹慕槐瘪着嘴看着唐辉:“那有没有想到办法送出去?”

“正在想。日本人已经迅速控制了沿江的各港口,在江面上也加派了巡逻的船只。”

邹慕槐皱着脸:“我想到有一个人有能力帮你,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

“谁?”唐辉看着邹慕槐。

“你的父亲,郁白秋。”邹慕槐想到下午他跟平田进三的讨价还价:“他替日本人弄布匹和棉花,我叔叔答应他给他各港口行商的一些特权。他利用这一点开始贩运鸦片,日本人又从中抽成,所以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鸦片?”唐辉的眉头结的更深。

“只不过以郁先生的性格……”邹慕槐轻轻的扁嘴,对于郁白秋的为人不敢恭维。连立婷的生死他都不放在心上,立轩不知道在他的心头能占几分重量。

唐辉合上病历,捏着眉间的印堂穴,想到郁白秋心里总是很不自在,有一种如梗在喉的感觉。虽然那是他的父亲,但是,却不是像普通的父亲那样的存在。但邹慕槐说得有理,要把药品平安送出去,恐怕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求他。

“谢谢你。”他抬头看了一眼邹慕槐。邹慕槐摇了摇头:“不必客气。”

“有没有想过离开日占区?”唐辉看着准备离开的邹慕槐问。

邹慕槐回头看了他一眼。

“要不要带着涓生跟我们一起走,离开日占区后随便你们想去哪儿。”

邹慕槐抿着唇轻轻的点点头:“我在考虑。”

唐辉撇了撇嘴角:“好,赶快考虑。”

五十七、货

“货物都顺利出港了吗?”郁白秋捧着水烟问伍福。

“是的,都顺利出港。”伍福垂手站在他身边。

“那就好。”郁白秋松了口气,郁郁的骂了一声:“那些吸血鬼的日本人,雁过拔毛,还给我弄这出。”

“跟日本人的生意肯定不好做。”伍福低声附和。

郁白秋叹了口气,水烟吸得咕嘟咕嘟响。伍福看了一眼杵在他身边那个新找来的小倌,低声:“好好伺候老爷。”

“是。”小倌应了一声,走到郁白秋身边。郁白秋伸手拉他到腿上坐下,小倌便环着他的脖子开始百般抚弄挑逗。伍福行了个礼退下去。郁白秋冷冷的看着那小倌,齿白唇红的,眼角带着谄媚的又自作聪明的笑意。这种笑,他见得多了,千篇一律。闭上眼睛,让那小倌使尽浑身解数。

门口的下人敲了敲门,郁白秋不耐烦的抬起头:“什么事?”

“大少爷来了。”

“哦?”郁白秋的脸上浮起一丝捉摸不定的笑:“让他进来。”

立轩穿着件藏青色的大衣,又手插在口袋里走进郁白秋的房间。郁白秋抱着小倌看着他:“大少爷今天大驾光临,不知道又有什么教诲?”

立轩看着那小倌腻在郁白秋的身上,见有外人也一点都不羞不臊。他微微凝了眉,将目光移向别处。

“怎么?你跟那下贱种子没有做过?”郁白秋阴沉沉的看着他吃吃的笑着,在小倌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立轩皱起眉:“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你让他出去。”

“呵呵?大少爷有重要的事找我?”郁白秋笑着推开小倌:“话说那贱种搭上了个日本人,他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啊。你被他玩得团团转,最后只落得个如此下场。”

“郁老爷。”立轩忍无可忍的看着郁白秋。郁白秋看着他生气的表情,满意的笑了起来,示意小倌出去。小倌把门带上,郁白秋抖了抖衣服:“说吧,能让郁少爷迂尊降贵来找我的,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立轩看着郁白秋,踯躅了片刻:“我听说郁老爷在运鸦片,我有一批货,也想拜托郁老爷顺便帮我带出去。”

郁白秋微微一怔,不可思议的笑道:“怎么?你怎么知道我运鸦片的?知道我鸦片不来义正辞严的指责我,不是你郁少爷的风格啊。”

立轩自顾拉了张椅子坐下:“请郁老爷务必帮我这个忙。”

“听这口气,这批货怕是来头不小吧。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可别让你老子我替你糊里糊涂的掉了脑袋。”郁白秋抱着水烟,低着头用逆光看着立轩。

“您不一直都在做掉脑袋的事吗?跟日本人做生意,还私运烟土。”

“我可没觉得。”郁白秋淡笑着看着立轩:“这些跟你那难以启齿的货比起来说不定是小巫见大巫。”

“我托运的是一些工业原料,属于日本人稽查的违禁品。”

“哦?”

“我可以跟郁老爷做一笔交易。你只需要帮我把这批货运出去,价钱好商量。”

“我是越发的对那批货物好奇了。”郁白秋挑了挑烟斗里的火星:“我今天去港口的时候,看到日本人对每一艘进出港的船只都在严加盘查。莫不是他们要查的就是你的这批货?”

“怎么会。”立轩笑了笑:“郁老爷一向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懂得胜向险中求。你开个价吧。”

“呵呵。”郁白秋抬起头:“你都说我精明了,所以也应该知道,可为的我才为,不可为的我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为。商人,权衡利害,趋吉避凶。”

立轩凝起眉:“汉奸这种事你都为了,还有什么你不可为?”

“放肆!”郁白秋斥骂道:“我还是你父亲。”

“那么,就请作为父亲帮您儿子这个忙吧。”

郁白秋磕了磕烟灰看了立轩一眼:“你说让我开个价,我所开出的价,你都付得起?”

“你但说无妨。”立轩打了个请的手势淡定的看着郁白秋。

“钱财这些,我就无所谓了。我赚的也不少,而且,我死了之后,终究这些也都是郁少爷你的。”郁白秋呵呵的笑道:“我就跟你要个人好了。”

立轩微微一凛。

郁白秋嘿然笑道:“你也猜到了吧,怎么样?只要你把他给我,什么都好办。”

“这个恕难从命。”立轩皱起眉头:“涓生是他自己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没有人可以用任何的理由拿他来做交易。”

郁白秋冷冷的哼了一声:“那这笔生意我们注定谈不拢。”

立轩站起身,也不打算也再郁白秋谈下去。他走到门边又回过头看着郁白秋:“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涓生。因为你,他的人生已经变得七零八落。”

郁白冷抬起头,阴沉沉的看着立轩。俄尔眉心一展轻轻的笑道:“郁少爷走好,不送。”

立轩回到圣保罗,教堂里安静详和,将世间的纷争烦扰都摒弃于门外。立轩慢慢平息刚才的愤怒,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涓生的病房门前。自从见面以来,他们几乎都没有正而八经的说过话。涓生避着他,他也不知道见了面两人该说些什么。他轻轻的推开病房的门,看到里面熟睡着的涓生。半轮月色透过窗户映在他脸上一遍皎白。他忍不住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坐在病床前呆呆的看着他的脸。

现在的涓生看起来比一年多又成熟了许多。眉宇间少了些戾气、愤恨,多了一丝安静也多了一丝距离。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面孔。他和他的距离看起来也不过就只是一臂远而已。立轩的手轻轻的颤栗着,这一臂远的距离若是他早一点看清,也不至于会像今天这样像两个陌生人,医生和病人。

“慕槐,这么晚了还……”涓生隐约觉得身边坐了个人,下意识的嘟哝起来。等到眼睛完全睁开看清楚时,才发现是立轩。他微微拧起眉,看了立轩一眼,不再说话。

“你跟他现在……”立轩看着他欲言又止。他实在没有资格再去说什么。

涓生轻轻的吐了一口了:“苏小姐真是个好人,这些天都是她在照顾笑儿,等我好起来,我要谢谢她。”

立轩想到苏曼脸上挂起迟钝的微笑:“不用客气。”

涓生又看了看他,做出要睡觉的姿态。立轩站起身,离开病房。他们的距离再也不是一臂之遥了,立轩想,也许是从地球的这一端到那一端那样遥远。他亲手把他推到了另一个人身边。他想着他嘟哝着那个人的名字,无力的笑着。

苏曼从值班的办公室里出来,正好看到立轩。她讶异着走到他面前:“你爸爸怎么说?”

立轩摇了摇头:“我们想别的办法。”

“他为什么不肯帮忙?”苏曼轻轻的跺脚,有些急躁。

邹慕槐走到病房,涓生坐在病床上发呆。只看一个侧脸,皮肤白皙明净,轮廓柔美婉约,像一副工笔的人物相,美伦美奂。他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生怕惊到他,打破了这副工具画的宁静。细微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涓生。涓生回过头看着他,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今天看起来精神很好。”邹慕槐笑着说。

“是的。”涓生笃定的看着他。

“怎么样?”邹慕槐习惯性的伸手拢他的头发:“今天有没有出去走走?”

“有。”涓生笑看着他:“今天早上去看了笑儿,顺便在院子里走了走。在院子里看到太阳,很温暖的冬天的太阳,看得人恍如隔世。我死了几次,又活了几次。唯独这一次的感觉像是重生了一般,一切都那么崭新,就好像一出新戏正敲锣打鼓等着开场。”

邹慕槐微笑着看他。

涓生握住邹慕槐的手:“你要陪我一起演这场戏么?”

邹慕槐微微一诧。涓生脸色微红,才要松开手又叫邹慕槐握紧。

“求之不得。”

涓生的脸倏得,红得像海棠。

“求之不得。”邹慕槐看着他淡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可是叫我好等。不过终于还是等到了。”

涓生愧疚的看了他一眼:“对不……”

“起”字没说出口,邹慕槐摁住他的嘴:“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从今往后都不要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到天涯海角。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哪里?”

涓生想了想,没想出来,扁嘴道:“随你。”

“那好吧,那你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邹慕槐笑道。涓生的脸红艳艳的布满胭脂色,低声嗔了一句:“那你是鸡啊还是狗啊……”

嘴唇叫邹慕槐吻住了,轻轻的,软软的,生怕重了会弄痛了他一般。嘴唇上夹杂着一抹莫名的香气,熏得人有一丝迷醉。涓生脸更红了,像饮了酒一般。邹慕槐松开他,眉角眼梢都是抑止不了的笑意。他将涓生揽进怀里低声命令:“快点把你的伤养好。”

“嗯。”涓生笑应着。

五十八、执子之手

早上还晴朗朗的天,到了下午,又阴了。涓生本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起了风,抱着笑儿坐回到病房里。东西已经收拾好,只等着出院。他抱笑儿竖起来,头还没长稳的孩子,一双眼睛乌油油的透着灵气。看着她想到立婷,心下又伤感起来。

苏曼想着带了二十多天的孩子,今天就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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