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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一因你每天夜里,每每念起柳依依三个字时,便会从梦中惊起。”七公主高傲的将头向上一仰,“另外,我还知道,她近来伙同王佛屠戮当朝四大要员。眼下朝廷已然张榜公文,悬赏于她,是也不是?”
“夫人所言极是,柳依依虽系女流,多年来一直无视朝纲,反对朝廷。”归天鹤脸色凝重,不无忧虑的道,“其实柳依依还不算可怕,倒是那个王佛,好杀成性,手段之残酷,令人发指。此人不除,今后还不知会有多少朝廷命官惨害其手。”
七公主轻轻竖起右手中指,跟着摇了一摇,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我不管柳、王等人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杀他们为公或是为私?说到底,你无非想让我去父皇那里讨取一道圣旨,杀了王佛的家人,对也不对?”
归天鹤笑着起身一揖:“知我者,夫人也!不错,只有这样,才能引出王佛,届时才能替朝廷除去隐患。”
七公主冷着脸一笑:“你莫要说的冠冕堂皇,左一个朝廷,右一个朝廷,只怕你另有所图也未可知?好了,你的事我应下了,只是我的事你也要记住,希望你别让我等得太急。”
“一定一定,夫人交待的事儿,天鹤一定遵办。”
“嗯!”七公主仰着身向后一躺,闭着眼道,“诵几段我爱听的,最好是用来赞誉我的文章听听。”
归天鹤一听让他吟诵文章,登时来了精神,当下口若悬河,涛涛不绝,一口气诵了《诗经·卫风·硕人》、汉乐府诗《陌上桑》、宋玉之《登徒子好色赋》、曹植的《洛神赋》、舒元舆的《牡丹赋》以及皮日休的《桃花赋》等数十段文章出来。总之,无论诗词或为歌赋,只要是他知道拿来奉承女人的,但凡溢美之辞,他全都加在了七公主的身上。
七公主听着这一句句动听的话儿,果然显得甚是受用,眼神含笑,脸上也带着甜甜的笑。
※※※
时值午时,三王爷正自和龙狂坐在客厅吃茶,忽听门外有人传话:“圣旨到——王爷接旨——”
二人相视看了看,他们虽没出去,听声音也知道,来的正是东床驸马归天鹤。三王爷并不慌张,笑着将茶杯向旁一推,整衣站了起来。
他刚站起,便见归天鹤圆领、绯袍、紫绶、玉带、绣着过肩蟒,笑着跨步入内,施礼已毕,将手中的圣旨高高举过头顶,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获悉柳、王等人近日入京,意图不轨。众寇之中,尤以王佛为恶,实为朝廷腹心之患。此人不诛,于国于民,均甚无益。王佛十恶不赦,其罪擢发难数,虽处之极典而不过。旨意下,现命三王爷于明日辰时,将王佛家人解往宣武门菜市口处,以彰显戮,示之公庶。钦此——”读罢圣旨,归天鹤向三王爷略一拱手,“王爷,您老接旨吧!”
三王爷接过圣旨,看也不看,竟自揣在了袖子里,道:“驸马,这道旨意本王虽已接下,抱歉的紧,本王希望皇上能够收回成命,还请驸马与本王一同面圣,如何?”
“这……”归天鹤微一沉吟,“王爷,俗话说圣命难违,你我一同面圣,只恐多有不妥!再说,天鹤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好说,有什么罪名,本王替你扛了便是。”三王爷不由分说,拉了龙狂便走,“驸马,咱们坤宁宫见。”归天鹤没法子,只得在后面跟着。
宫城亦称紫禁城,其中一紫一禁,各具其意。“紫”取紫气东来之祥兆,至于“禁”字,毫无疑问,指的乃是三尺禁地之说。紫禁城分外朝、内廷两大部分,外朝又称之为前三殿,是为皇极、中极、建极三殿。内廷则为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谓之后三殿。
位于宫城之南,出承天门,经御道,过千步廊,乃是一座T字形的宫廷广场。东西两侧的宫墙之外,分列着中书省六部、五军都督府、太常寺及锦衣卫等主要衙署。其次,便是皇史宬、太液池、御花园等。一眼望去,真个是宫殿层层,雕梁画栋,碧瓦朱楹,玉宇九重;无论是梁枋斗拱、藻井天花,抑或门窗隔扇、花罩栏杆,皆一一接榫而成,倍为殊雅。
到了坤宁宫前,三人驻足而待。执事的太监一眼瞧见三王爷和归天鹤,不敢怠慢,急忙上前问安道:“啊哟!王爷和驸马爷好,您二位敢情得闲,怎地来了?”
三王爷看了一眼悬在坤宁宫上的匾额,这才将目光落在这名太监脸上:“本王前来,是要面圣,烦劳何公公通禀一声。”
“王爷稍候,奴才这便通禀。”被称做何公公的太监躬身袖手,转身入宫。时间不大,笑着走出回道,“王爷、驸马,圣上有请。只是万岁爷今儿偶有抱恙,身子骨略觉不爽,您二位有什么事儿,还须长话短说的好。”看了一眼站在三王爷背后的龙狂,忙又低声问道,“不知王爷身后所站之人,嘿嘿……怎么称呼?”
三王爷反手拉过龙狂右手,身子向旁一侧,将龙狂闪将出来:“这是本王近日所纳之高贤,姓龙名狂,难道公公不曾听说过吗?听公公的口气,龙先生不许进不成?”
何公公有些为难的道:“依我大明宫例,似龙先生无职无位之人,是……不许擅入内廷的……王爷莫非……”
“不妨事,在本王在,你怕什么?”三王爷哈哈大笑道,“本王与龙先生形影不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龙先生——随本王进宫!”也不等何公公引路,拉着龙狂当先入宫,何公公与归天鹤并肩相随,一直到了东暖阁。
龙狂初次来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好奇,禁不住暗中打量。果见汉白玉的几案,云母饰的帏屏,八铺锦的龙床,龙床上龙纱罗帐,吊挂流苏,好一座蓬莱阆苑。直到今天,他才深深体会到了“富贵莫过帝王家”的含义,这里的一切,每样都代表着皇家的富丽和尊贵。
透过罗帐,依稀可见龙床上半躺半卧,倚坐着一个人。
虽看不清帐中人衮冕赫赫,却也想像得到,既为龙床,也只有当今天子才配躺在这上面。
但在龙狂看来,这屋子里的人,真正一出手就能要人命、索人魂且快如闪电的决非帐中之人。而是一个静静的侧立在床前,默默的一动不动,宛如一通石碑的汉子。
这人上中等身材,面皮微黑,颌下无须,看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瞧他的服饰,上下分为两截,对称相连,下有分幅,旁带襞积,乃是一袭恩赐的“飞鱼”锦服。其之左肋,佩着一柄一巴掌宽、二尺四寸长的御赐“绣春刀”。
飞鱼服、绣春刀,龙狂只看一眼,已知此人并非一般的锦衣卫。
一般的锦衣卫纵然身佩绣春刀,决不会有这种仅次于蟒衣的荣宠服饰,也决没有这种资格侍立在龙床一侧。是以此人无论官职有多大,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必是皇帝的亲信。
就是在侧面看这个人的表情,龙狂亦觉如看一个被冰山冰冻了几十年的死人。从眼神到整张脸,都仿佛有种透明的寒气。
他的眼睛似闭非闭,怎么看,都是一副似睡非睡、若沉若思以及看上去懒洋洋的样子。饶是如此,他的眸子深处,给人的感觉仍如两眼极空极空的洞,洞里又似有一种极深、极深,宛如来自地狱深处的沉沉死气。
恰当的说,这人更像是个死神。
除了他左肋下的绣春刀,龙狂同时注意到,在他背后,还并插起长短不一的七柄刀。七柄刀的样子,有些还相当古怪。
看到了这七柄刀,龙狂的脑子里遂想到了一个人。
“七风斩”——墨中白。
因为在江湖上,使刀之人虽非少数,同时身佩七柄刀的,便只有他一个人。更何况,就算有身负七刀之人,数相同,刀绝不会相同。
不仅他的刀在中土殊为少见,即使他的武功,也同样为中土所罕见。
但这七柄刀却难不住龙狂,至少这七柄刀的名字,龙狂还都叫得出来,毕竟他曾在扶桑兵器谱上,见过类似的刀图。饶是图绘,也与这眼前的真刀相若无几。
从左至右,龙狂很清楚的记得,七刀之名一为刀长、锷利的“打刀”,二为大、小二“太刀”,三为鲛鱼皮饰、锦布盛装并以赤铜鱼饰,鞘绘唐草附之大切羽柄头的“鞘卷”,四为船形之鞘、包金作饰的“丸鞘太刀”,五为鞘、锷俱黑的“黑作太刀”;最后一柄长二尺八寸、柄环五色、玉镶丝缠、鲋鱼皮鞘,正是扶桑国伊势大神宫奉之为神宝的“玉缠横刀”。
龙狂只所以还记得这七柄刀和“七风斩”墨中白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之深,便是直到今天,他同样还铭刻在心里。
三王爷等人到了屋子里,何公公刚要说话,忽听帐中传出鼻息之声,帐中之人竟与此时睡着了。
于是他们便只有等,帐中的人不想说话,谁也不敢惊驾。
三王爷拉着龙狂悄然退至门口,低声问道:“看先生方才的眼神,似乎对一个人很感兴趣,你们莫非认识不成?”
龙狂先笑着摇了一下头,继之又笑着点了一下头,示意三王爷接着讲下去。
“这个人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人称‘七风斩’的墨中白。”三王爷轻轻的撇了一下嘴,俯在龙狂耳边道,“老实说,这个人本王不太喜欢,他充其量也不过一个三品官而已,可他每次见了本王,总是不理不睬的。说真的,每每想到他的那副德性,本王这心里便来气。”他说到这叹了一口气,“不过……这厮直属圣上指挥,官虽不大,权却不小,连本王也奈何他不得。”
龙狂笑着点了点头,“锦衣卫”他当然不陌生。当今天下,集“掌侍卫、缉捕、刑狱”为一身的,除了东厂,便数锦衣卫。他们要杀人,死的人就没有活的份,他们想要杀人,可以让死者在临死前尝尽所有的痛苦和折磨。
龙狂还知道,锦衣卫所属官员,至高者为指挥使,正三品;同知二人,从三品;佥事二人,四品;镇抚二人,五品;十四所千户十四人,五品;再往下,便是将军、力士、校尉等。但对这些替皇帝卖命的爪牙,龙狂从骨子里感到厌恶,在他看来,他们比杀手更残酷,比杀手更无情。
他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这种残酷无情的薄性之人。
三王爷又道:“先生莫要小觑了此人,这个墨中白也委实了得。听说他的刀法叫什么……对了,叫做‘剑道’,是扶桑国的武学。龙先生,这扶桑剑道你可了解?”
龙狂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他了解的不是太深。
其时远在扶桑,正值室町时期,史称“战国时代”,武士修练剑道之风大行其盛。别的地方不说,便以脚下的京城来说,每年来此寻访论剑的扶桑武士亦自不少。龙狂曾听武林前辈们不止一次的讲起,昔年的墨中白,其师承便源于扶桑。据悉,墨中白原系京籍,其父终年经商,家资万贯。说来也巧,墨父为了找到一个身手不错的武师为其护院,一次偶然机会,目睹几名扶桑武士沿街献艺,看罢大喜,遂将几名扶桑武士请至家中,留为已用。
说来墨中白不愧为一代武学奇才,他那一年虽仅有八岁,别的倒无天赋,对于武学,却是一触即通,有其过人之处。再复杂的剑法,他只看一眼便可以了然于胸,过目不忘。是以一年过后,他只凭暗中偷窥,几名扶桑武士的剑道,便悉数神会。后经一场比试,反被墨中白一一击败,一时京城轰动,传为奇谈。
后来,墨中白渐痴于剑道,在他十一岁那年,其父索性亲自送他东渡扶桑,修练更高境界的剑道。十四年间,墨中白四处走访各流派的剑道名师,除当时以饭条长威斋的神当流、影流、中条长秀的中条一刀流为主脉的剑道三大源流之外,余者如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爱洲移香斋的阴流、飞天御剑流、鹿岛新当流、户田一刀流、无刀流、卜传流、水鸥流、伯老流、大森流、立身流、重信流、鞍马流、菊花流、柳刚流、关口流、田宫流和梦想神传流,都被他相继薪传,其剑道之高,名动扶桑。
回至中土,墨中白先自一名镖师做起,待得声名鹊起,经人举荐,又至一王府内做了一名教习。只半年光景,主人有意抬爱,遂又将他引入宫中,做了御前的一名带刀侍卫。在一次演武大会之上,墨中白为得皇上恩宠,伺机青云,一人连败数十高手。见他艺压群雄,天子龙颜大悦,立赐其身着飞鱼服,佩带绣春刀,钦封他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并举国传誉,谓之“武翰林”。
龙狂亦知所谓之京城四大高手,为先者,便是这个“七风斩”墨中白。余者三人,一是南七北六十三省“六扇行捕房”的总捕头,人送绰号“流云飞袖”的风遗仙;另有二人,便是东厂提督麾下最为得力的“黑白两道”。
墨中白的“扶桑剑道”、风遗仙的“逍遥神袖”、黑九道人的“梦网天下”、白十道长的“乾坤一线牵”,这几样莫说加在一处,便是随便一样,也足令江湖为之变色。和他们交手,除非你不怕背负谋大逆之罪,否则,便只等死的份。
龙狂看了一眼归天鹤,内心深处,忽然掠起一丝不为人知的忧虑。
他发觉,任这四大高手加在一起,都不及归天鹤一个人难杀。且不说行刺与暗杀能否成功?但凡阴暗的事,一向为他所不耻。但要正大光明的杀,又实在找不出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来。
他深知,做为一介草蟒,无论你有什么理由,都没有权力杀人。更为重要的一点,归天鹤身为驸马,系属皇亲,他犯的罪名只要不是弑君之罪,便算不得死罪。到头来,尽多罢其官职而已,这世上无论多么英明的天子,也绝不会为了一介草民,杀了当朝驸马,让自己的女儿遭受丧夫之痛。
正当龙狂想这些事儿的当口,就听帐中人开了口:“三弟来了吗?”
那何公公忙道:“是。王爷和驸马俱在此处,适才见陛下小睡,王爷和驸马不敢惊饶。”
三王爷当即抢上,躬身施礼:“微臣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
“三弟免礼。”帐中人一摆手,然后笑着吩咐,“何公公,还不与王爷、驸马备座。”
“奴才遵旨。”何公公搬过两张椅子来,脸上的笑纹比皱纹还要密集,“二位千岁爷请坐。”
二人一齐道:“多谢圣上赐座。”
落座已毕,三王爷笑着一指龙狂,面向帐中说道:“圣上,此人乃是微臣新纳高贤,姓龙名狂,武艺卓尔不群,堪为当世奇才。微臣有一不情之请,望圣上与他一并赐座。”
账中人呵呵笑道:“说的好!即为贤士,岂可无座?允——何公公,与龙先生赐座。”
何公公笑着将一张椅子放到龙狂身后,口中啧啧称羡:“世人皆谓王爷千岁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今这儿一看,果是无虚。龙先生,你有这么好的主子,实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龙狂躬身谢过,挨着三王爷坐下。
帐中人道:“三弟,朕命驸马与你所下之旨,你理宜知悉。明日之事,非同小可,你须严加防范,切不可让人劫了法场。”
三王爷正襟道:“微臣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微臣不才,此番面圣,斗胆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哦?收回成命。”帐中人涩声一笑,缓缓的问,“三弟让我收回成命,是何缘故?”
“圣上容禀:迄自本朝四大命官继遭惨死,圣上传旨,责各府、州、县张榜公文悬赏柳、王等人之日起,微臣便觉得此案蹊跷离奇。加之这些日子以来,微臣常常思及此事,越发感到此案疑点甚多,有悖常理。”
“你的意思,四大命官不是柳、王等人所杀不成?”
“正是。圣上端拱于九重之上,果真神明宸断,一语道出了微臣的想法。”三王爷一字一顿,不慌不忙的加以分析,“圣上请想,什么人会愚蠢到杀人之后,还留下自己的名字。如果有,那么这种人岂不是无知得可笑?”
帐中人喃喃道:“这……这个问题,朕也曾想过,老实说,朕怎么想,也不太明白。”
归天鹤趁机说道:“圣上、王爷,以天鹤看来,此案并无稀奇。因为据臣所知,柳、王等辈素来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他们既是意图谋反,作案后留下名字亦属正常。很有可能,他们是想借留名之机,挫挫咱们朝廷的锐气。”
帐中人问道:“三弟,针对驸马的判断,你怎么看?”
三王爷连连摆手道:“臣以为驸马纯系自猜,不足为信。驸马,你说他们意图谋反,请问证据何在?既然要谋反,他们屯兵何处,其众几许?难道就凭柳、王几个人的势力,便吃错了药突然谋反不成?试问前朝各代,有多少反王无兵无将,便揭竿造了反?”
归天鹤吃他一番抢白,脸色一红,低下头道:“可事实上,杀人之后,的确留下的是柳依依的名字,不是他们杀的,凶手又会是谁?”
“凶手不管是谁,有一点可以肯定,柳、王等人实属为人栽赃,遭人陷害。”三王爷站起身来一拱手,“圣上放心,有微臣在,决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微臣别无所求,在真凶未获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