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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外科手术已经安排好,将在最近进行,肯和阿曼达的婚礼日期也只好往后推迟,谁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阿曼达思考着这一切,不禁万分沮丧。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寡妇,可她还没作过新娘啊。
不过,使她聊以自慰的是还有这次手术,不管怎样,仍然存有一线希望。
“斯潘塞小姐,”她听见接待员说,“惠特尼医生现在就见你。”
女接待员把过厅的门打开。阿曼达拿着手袋站起来,进了门。她穿过短短的走廊,走进惠特尼医生的私人办公室,并随手把门关上。她暗自纳闷,惠特尼医生约她见面会商量什么事呢?她似乎已经预感到是某种不吉利的事。
惠特尼医生已从他桌后的座椅上站起来。“斯潘塞小姐,”他说,示意她坐在办公桌前面的一张椅子上。惠特尼医生总是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印象,让病人和家属信心倍增。他四方大脸,额头有一些皱纹,两鬓的头发已变白,显得和蔼可亲。不同于商业电视上出现的那些冒牌医生的形象,惠特尼医生总能让人感到他具有经验、智慧和权威性。
待阿曼达坐好后,惠特尼医生也在皮椅上坐下,关上放在桌上的病历夹,直截了当地说:“斯潘塞小姐,我想我们最好面对面地谈谈。我想谈谈有关为肯动手术的情况。我希望这样冒昧打扰你,不会让你感到不便?”
“没有比肯动手术更重要的事了。”
“我知道他同你谈过这件事,眼下我们只有这唯一的选择。”
“他只对我说了一点点。手术能否成功不敢担保,但是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决定动手术。我很高兴他作出这种选择。对此我很赞同。”她犹豫了一下,“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怎样?”
惠特尼医生开始回答,显然每句话都经过斟酌,“动手术还有治愈的可能,但不动手术却毫无希望。骨癌治疗,最近有所进展,令人欢欣鼓舞。不过,我担心的是,这种进展还远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地步。大约一年前,我读过一篇由巴黎的莫里斯·杜瓦尔博士写的论文,他设想使用一种新的治疗法,运用遗传工程学进行手术和移植。虽然就此而言,他的实验十分成功,但眼下只用于哺乳动物,而不是人。我曾同一些本地有名的外科医生讨论过这种治疗法,他们也知道杜瓦尔的突破性实验,但是他们都认为,目前还不能运用于人类。由于时间相当紧迫,我们不能等待,我们只有选择手术,替换恶性肿瘤所在的右腿组织。有时候,治愈效果相当好。”
“有时候。”阿曼达小声重复这个词。
“让我说得具体些,”惠特尼医生说,“一切取决于患者的病历。如果在继续恶化以前,尽快动手术,肯定会有希望——有30%的机会能根除癌细胞,恢复正常功能和生活。不过,据统计数字表明,仍然有70%失败的可能性。尽管如此,我得重复一遍,眼下别无选择。”
“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术?”
惠特尼医生皱起眉头。“不做手术了,”他淡淡地说,“我原来计划是在本周,可现在,决定取消手术。”
阿曼达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的天啊,为什么取消?”
“这就是我今天约你来的原因,你是肯最亲近的人,我想与你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惠特尼医生清清喉咙,目光望着一边。“昨天我还见过肯,向他简单谈了进行手术的最后期限及有关问题。他同意了,同意动手术。今天早晨,我接到他打来的第一个电话。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赞成动手术了。”
阿曼达非常惊奇。“他说什么?他不愿动手术?今天早晨我没同他谈过——他还在睡觉——所以我不知道有这回事。但是这种决定太荒唐了。你会相信吗?我们都一致认为手术对他是唯一的机会。”
“显然肯没这样想过。他认为现在有更好的办法。你看过今天早晨的报纸吗?”
“还没有。”
“得看一看。”惠特尼医生从桌上一角取过《芝加哥论坛报》,递给阿曼达。她瞥了一眼头版,显得更加困惑起来。“全是有关卢尔德的大标题。”
“翻到第三版,把它全读完。”
阿曼达打开报纸,翻到第三版,大标题立即跃入眼帘:圣母玛丽亚重返卢尔德。这篇报道的作者是利兹·芬奇,发自巴黎。
阿曼达急切地开始读这篇报道。她读完后,让报纸落到了地板上。待她抬起头时,正好同惠特尼医生的目光相遇,这篇报道的重要内容确实使她感到震惊。“圣母玛利亚重返卢尔德显灵?一百多年前,一个农村姑娘的幻觉?你是说肯读过这篇文章而且相信会是真的?”
“是的。”
“肯相信这个奇迹会救他的命,而不相信手术会成功,是这样吗?惠特尼医生,肯不会这样想,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不会相信这种奇迹。他压根儿不是虔诚的教徒。你了解他。他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富有理智,逻辑判断能力强。”
“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内科医师说道。“可一旦他绝望到了极点,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我要告诉你,这决不会是肯的本意。”
“你了解他的母亲吗?你知道海伦·克莱顿是虔诚的教徒。你能想象这则报道对她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她立即想到了肯的病情。因此她不愿肯冒险去动手术,她决心已下,认为卢尔德的奇迹为她儿子的痊愈提供了一次很好的机会。她已经让肯去会见他们家的牧师赫恩神父,在同赫恩神父见面后,肯才打电话通知我取消手术。他告诉我他将到卢尔德去。他现在已完全相信,到了那儿,会有一次使自己痊愈的奇迹出现。我没法同他争辩,同一种盲目的信仰争辩往往无济于事,虽然这种信仰同他的天性并不一致。”
阿曼达坐在那儿,直盯着自己的手提包,仿佛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惠特尼医生,我的工作一向注意实际。你知道,我是心理学家。”
“我知道。”
“或许,肯的这种突然心理异常只是暂时性现象。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让他去卢尔德,让他祷告奇迹出现,让他相信那个传说确实是真的,但事实证明他的病不会因此而痊愈,那时可否再让他回来?那时候他会因此而恢复正常的理智,同意手术治疗吗?”
“斯潘塞小姐,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我得再重复我刚才说过的话:就这种病而言,时间最为宝贵。耽误一个月对于肯来说损失可能无法弥补,至少30%的手术成功机会会减为15%。他生存下来的希望本来就极其渺茫,如果这种机会再减低一半,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就是事实。除非他确实会因为那奇迹而痊愈,否则他将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向你指出这件事的后果,提醒你注意这个事实和眼下的局势,希望你能劝说肯认真考虑考虑。我希望你能尽力办到。”
阿曼达拿起手提包,霍然站起来:“我马上就去办。”
惠特尼医生也站起来,“你是去见肯还是他母亲?”
“谁也不见。现在同他们商谈,不可能改变他们的决定。我马上就去见赫恩神父,马上就去。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下午晚些时候,阿曼达才得到赫恩神父的同意约定见面交谈。即使是这样一次短暂的会谈,也并不那么容易。她一再说明她同伯纳德和海伦·克莱顿家的友谊以及同肯·克莱顿的关系,才终于如愿以偿。
在某方面,不管怎么说,拖延与赫恩神父的会面时间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安排好见面的时间后,阿曼达就意识到,对她来说,即将要同一位受过教育的基督教牧师谈及卢尔德及那神奇的治疗法,她还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她含糊地记得读大学时,也许曾看过根据电视剧改编的一部有关伯纳德特和她的启示的电影《伯纳德特之歌》,可对于奇迹本身却一无所知。
因为赫恩神父下午四点半才同她见面,所以阿曼达有五小时的时间来考虑这次会谈。她花一个多小时打电话给秘书,安排有关事项,通知今天下午同病人的会诊全部取消,然后在芝加哥闹市区的一家顾客满盈的咖啡馆里要了一盘色拉,饮了两杯咖啡。
之后,她花了四个小时的功夫,在芝加哥公共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浏览了她能找到的有关伯纳德特和卢尔德的书籍和资料。其中,弗朗西斯·巴金森·克耶斯的《卢尔德的伯纳德特》对此事持肯定观点;阿兰·里曼的《卢尔德的欢乐》则只讲述传说;而D·J·威斯特博士所撰写的《卢尔德的十一个奇迹》则持否定态度。阿曼达还抄录了一些笔记。与赫恩神父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觉得他们见面时再讨论有关卢尔德的奇迹,心里踏实多了。
被称为善良的牧羊人的这所教堂位于林肯公园附近,占地面积很大,它设有停车场。从祷告厅的规模和它保护很好的外观来看,显然得益于某财团组织的资助。当然,阿曼达意识到,她未来丈夫的父母一定是这家教堂的财源支柱。
阿曼达无心欣赏教堂庄重巍峨的建筑,径直走进去,被人领到赫恩神父的办公室。神父的面孔圆圆的,肚子鼓鼓的,看起来容易使人接近。他的办公室同教堂的富丽堂皇恰成鲜明的对比。窗上挂着浅灰色的窗帷。屋里有一个壁炉,壁炉上放着一个大的耶稣受难铜像。赫恩神父让阿曼达在他桌旁的一张天鹅绒面椅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有框边的约翰·保罗三世的画像。
赫恩神父首先表示歉意说:“平时见我并不难。我喜欢会见人,并不限制人们来教堂求见。不过,今天是个少有的大忙日子。我很抱歉未能马上许诺你来访,斯潘塞小姐,我是在百忙之中才挤出这么点时间来见你,而且我只能给你20分钟的时间。也许,咱们可以另找时间——”
“不必了,”阿曼达说。“20分钟已经足够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能拐弯抹角。她必须尽快地说到正题上来,“我已经在电话上告诉你,我是肯·克莱顿的未婚妻。”
“很高兴能认识你。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一些你的情况。我将主持你们的结婚典礼。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在晚些时候履行此职。”
“这么说,你知道肯的病情,知道他得了癌症?”
“我是从他父母那儿知道的。现在克莱顿先生本人也对我讲过。我猜想,你已知道他今天早晨来过我这儿。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谈论了他的病情状况。”
“这正是我来这儿的原因,”阿曼达说,“想同你进一步谈谈。”
“很高兴有机会同你交谈,”赫恩神父以肯定的口吻说。
在阿曼达看来,赫恩神父似月亮般圆胖的脸庞毫无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觉察到她此次来访目的的迹象。不过,阿曼达很清楚,在神父冷静的面容下掩饰着常人无法看出的隐情,对于阿曼达来访的动机他并非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我。”阿曼达说。“你知道我是临床心理学家吗?”
赫恩神父双唇紧闭,脸上掠过一丝惊奇。“不,”他说,“没有,我从没听说过。”
“我对病人进行私人治疗。”阿曼达说,“我在芝加哥大学担任部分课程,任教临床心理学、变态心理学以及人格理论。我谈到这一点,只是因为我想让你明白,我对于肯的病况的关切并不只是因为我爱他,还因为作为一位心理学家和临床医生,我对他的病情持相当客观的态度。神父,你知道他的病严重到什么程度吗?”
“是的,我知道,斯潘塞小姐。我很同情他和你们的痛苦。我会祈求上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
“谢谢你,赫恩神父,我非常感激。”她竭力想控制住自己,不想在声音中流露出任何一点儿挖苦讥讽的情绪。“祷告也许有用,我恐怕肯不只需要这些。这唯一的希望,真正有效的希望是尽快动手术。直到今天早晨见你之前,他一直在为这次手术作准备。现在他取消了手术,打算去寻找奇迹。对我来说,神父,他作出这种决定无异于自杀,令我痛苦万分。只有手术——”
赫恩神父打断了她的话。“斯潘塞小姐,我绝没有劝说过克莱顿先生放弃手术。作为神父,我对一位教区居民选择医疗手段无权干预。这是克莱顿先生本人亲自作出的决定。当今天早晨我们交谈时,他对手术的成功性表示很大的怀疑。他说,如果现在他动了手术,就将失去圣母玛利亚在卢尔德显灵时这样一次天赐的机会。他意识到,手术后,他或许会逐渐恢复健康,但也将会长期卧床不起,这样他就无法直接得到圣母显灵时神奇治愈他的不治之症的机会。克莱顿先生本人亲自作了抉择。他决定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上帝和圣母——永远地——让上帝和圣母给他机会,正像来自全世界各地的被痛苦折磨着的朝圣者们那样,使自己能得到神奇的治疗。”
阿曼达不由怒火中烧,险些失去控制,这简直在拿生命作赌注,视人类生命为儿戏,可这位道貌岸然的神父却似乎对这些谎言置信不疑。“赫恩神父,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一切?”
神父顿时一惊。“你说什么来着——相信什么?”
“你真的相信那没文化、没教养的女教徒亲眼见到过圣母玛利亚?等一等,让我说,让我说明我的看法,请不要误会我对教会有意亵渎。即使咱们承认真的有这样一位圣母玛利亚存在,让伯纳德特现身说法——说她亲眼见过圣母,但是传播圣母启示的方法也很不明智,令人怀疑。从我阅读的资料中证明,很显然伯纳德特身患歇斯底里症,是一个神经极不健全、不正常的女人。她住在偏僻的穷困山村,经常食不果腹,疾病缠身,几乎愚昧无知,但她毕竟是年轻少女,仍然渴望着爱情、声名和荣誉。这种身世的姑娘最容易产生幻觉,因此渴望想象出一个像圣母玛丽亚那样美丽的朋友,而且深信自己确实同圣母相见,谈过话。伯纳德特的这种幻念进而发展,坚持声称她亲眼看见圣母玛利亚。当时以及自那以后的一些人,为了实现他们个人的某些愿望,也在幻念中相信这真是确有其事。”阿曼达停下来,吸了口气。“神父,你难道真的希望我把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的生命托付给130年前一个莫须有的村姑,用她的所谓奇迹去拯救他的不治之症吗?难道你真的要我相信,肯以及任何其他身患绝症,很难用医药治愈的人如果在法国某个山洞前俯首跪拜,向圣母祈祷就能真正痊愈吗?而这一切只不过因为那位头脑简单的农村姑娘伯纳德特的缘故,她成天做白日梦,胡思乱想,声称她曾在山洞亲眼见过并且同圣母交谈过,足足有18次。”
阿曼达身子往后靠着座椅,暂停下来,准备随时还击神父因她这番话必然会作出的任何驳斥。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赫恩神父丝毫不为之所触怒,依然那样平静、自信。
赫思神父的回答既沉着又固执:“如果圣母没在山洞显灵,而且确实没被一个纯洁、善良的教徒看见,没同她交谈过,也没有赋予山洞以特别的力量,你如何解释自那以后出现的在科学或医学方面仍然难以说明的事?你如何解释将近70个人曾经受益于这种神奇疗法而免除了疾病。他们都被世界各地最有名的医生诊断治疗过,其病症被确诊为不治之症。你又如何解释上述经过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作最后检查已得出了结论的病例,全都被彻底治愈了,但这不是靠手术或医药,而是靠那神奇的力量?你怎样解释近5000名各种各样的残疾人或即将垂死的人,由于到了卢尔德山洞全部康复?”
阿曼达已经从手提包中取出在图书馆作的笔记,瞥了一眼,说:“我读过一位医生对11例在卢尔德接受所谓神奇疗法而写的研究报告。他提出了疑问,‘这种疗法到底真引起了身体体质的变化,还是由于心理因素方面的作用?’他认为,所有病例,或绝大部分这种所谓的治疗,都是由歇斯底里症而引发的疾病,由于情感骚动而导致身体的病变,如精神崩溃、焦虑、紧张,进而影响到心脏、血液、肾器官等方面的疾病。‘在催眠状态下’,他写道,‘给予一定的暗示,病人会产生由于想象中的烧伤而引起的水疱,甚至皮肤会出现擦伤和充血的反应。’以同样的方式,由于卢尔德奇迹的这种类似催眠术的影响,由于幻想而加重的病症也能用幻想或者说幻念来使之减轻甚至治愈。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是已足以使治愈者相信,这完全归功于某种料想不到的奇迹。”
“我猜想,”赫恩神父无可奈何地说,“你根本不相信卢尔德的奇迹。”
“神父,就我的职业而论,我见过许多病例——也研究过许多发病史——精神的因素或力量能对身体产生影响。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