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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的笑容已经很牵强了:“在下一心与成兄结交,奈何成兄总是冷口冷面,拒人千里,这却是为何?莫非你我之间一定要用这样的口气、谈论这样的话题么?”
他一边说,一边一掌拍在轿杠上,显得相当沮丧,十分无奈。
这掌很轻,轻到轿身并未因这一击而起半分晃动,可轿帘却被巧妙地震开了一角。
方应看趁机朝内看了一眼。
只一眼。
无情昂然抬头,直视向他。
他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荒原上空,即将带来黎明的星光。
他的人,清雅、孤寂、傲。
仿如隔世之岳峙云停。
方应看心里跌然“哎”了一声。
仿佛看见的正是洁身自好的那道高洁,孤芳自赏的那抹孤芳。
帘子已缓缓落下。
无情在里面咳嗽了一声,拧眉道:“既然小侯爷恭身礼让,咱们就敬谢不敏了。走罢。”
他的语气听去好象没有任何感情,他的神色中却分明露出一种深深的疲倦和惆怅。
方应看提着衣摆,若有所思地看着无情的软轿飘然滑向长街的尽头,对着空气喃喃而语道:“无情,你真的无情么?还是,你怕动真情?”
一个人,即便保得住那俯仰无愧的深情大义,又能保得住自己不会为情所苦么……
3、不是我要杀你
寻常的一天过去了。
这寻常的一天里,又会发生多少不寻常的事情?
而就在这样的一天复一天里,花渐向晚春渐暮。
一片落叶飘至男子的肩头。
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万物勃发的春夜,这一片独自飘落的黄叶,却是为谁?
慕容初的脚步有些踉跄。
任谁从小甜水巷的百花深处走出来,都无法不醉。
酒醉,人醉,心醉。
他昂贵的锦袍上沾了些须方才在巷角呕吐完的秽物,身上的辟邪玉珏也不知道被温柔乡里哪个姑娘给摸了去。
幸好他的剑仍在。
剑柄上镶着不少于十八颗耀眼的明珠,连剑鞘都是金丝裹嵌的。
他是个贵族公子,同时他也认为自己是个剑客,也只有他的家世,才能让他用上这样一把镶金嵌玉的华贵神兵!
就在此时,平地忽起一阵寒风,慕容初打了个大大的冷战。
又一片落叶在他眼前打着旋儿落下了——落得很疾,很诡异,夹带着森森死意。
慕容初骤然感到了不寻常的危机,或说是——杀气!
他下意识地伸手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
一道迅疾的身影在落叶犹未坠地之前,已然擦过了他的身边。
慕容初惊惧抬头,酒已吓醒了一大半,这才发现,自己那把漂亮的宝剑已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那是个负剑的书生,长身,青衣。
他从自己身畔风一般掠过,潇洒地一个转身,止步于十丈之外,然后操住那柄剑,长袖一卷甩出——“夺”的一声,剑钉入了青石地面。
书生仰首、闭眼,再缓缓睁开,天地宁寂,傲看风云。
他负手看天,唇勾冷笑,刹那间黯淡了这满天星月的光华。
——这样的风神,这样的气质,这样的寂寥和忧悒,这样的杀气和冷意。
慕容初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自第一眼看到这个青衣书生,他就猛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是了!是他!那个一笑可化春风,弹指可杀全寨的男子!
那段一夜传遍江湖的逆水寒公案中,背信弃义、翻脸无情、心狠手辣的奸相爪牙!
“顾惜朝!”慕容初嗫嚅着,从喉咙底挤出了这个名字。
“慕容初?”顾惜朝一挑眉,再自唇间冷冷吐出一句话,“记住,要杀你的是蔡元长,不是我。”
“蔡京?!”慕容初一愕,咬牙怒道,“那个老匹夫,他居然敢——”
“蠢材。”顾惜朝截断了他的话,露出一个轻蔑嘲讽的神情,道,“这世上没什么敢不敢,只有做不做。”
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去。
慕容初脸色大变,亦往后退了几步,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嘶声道:“我父亲正在赴任途中,他……”
这一次他主动停了口,因为他已经清楚地看见了顾惜朝的表情——那已经很明白地证实了他的推测。
“不!”慕容初厉声狂叫一声,几近睚眦俱裂。
他已经知道家人俱遭不测。须知在位极人臣、势焰熏天的蔡京手下,对付政敌和对手,焉能有斩草而不除根、斩尽而不杀绝的余地?
慕容初知道,再问什么都已是多余了。
他现在唯一所要做,所该做的,就是自保——保命,拼命,逃命!
要逃命自然要击败眼前这个青衣书生,他没的选择,只有一拼!
他已经无剑在手,没有武器,他拿什么跟他拼命?
只有拳头。只剩拳头。
慕容初已经来不及多想,纵身跃起,挥拳打去。
拳头有时候往往是最好的武器,没有太多花俏,实在,而且易于聚起全力——慕容初虽是世家子弟,可年少已拜名师习武,一身内家功夫虽不能算顶尖一流,也好歹有相当火候,他这集中了全力的这一拳,顾惜朝能抵挡得了么?
——也许未必可以。
——顾惜朝却没有回避,也不去抵挡,他所做的,是出击。
他的人屹立不动,他的衣袖却已打了出去。
银光忽现,鬼哭神号。
一击毙命。
慕容初圆睁着眼睛仰面而倒。
他也杀过人,见过血,可从来没有见过飙射得这么高、这么多、这么疾的血。
这血还很热,那是他自己的血。
微一抬手,顾惜朝接过了那道呼啸折回的银光。
那瞬间夺命的小斧平摊在他掌心,光华渐敛,血不沾刃,却仍带着生命最后的温度。
顾惜朝无声而笑,纵身一跃,跃上了街边屋顶。
“邦”的一声,清脆的坠地声凝住了他转身欲离去的身形。
他皱眉,拧身俯视,只见街角一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更夫抓着更鼓,继落地的鼓槌之后,人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被他一望,更夫的眼睛便花了一花,恍惚中这青衫男子迎风而立,衣袂翩然翻飞如大日如来神祗降世,眼色却狠得像九天十地之怒目不动明王。
第六章、两处沉吟各自知
1、相见争如不见
一剑。
只一剑就够了。
黄绢乍裂,顾惜朝的唇角无声无息地一弯,手中剑已出鞘。
可他这一剑却刺向了一个空。
就在他定睛之下脸色微变,身法在半空中一顿之际,一个袍裾飘飞的人影,已如白色的大鸟般乘风疾掠而来,将呆立当地的更夫提至身后,推到了数丈之外。
来人的身法迅疾如闪电,却无半点忙乱见绌,且丝毫不减其潇洒,一身白衣映衬下,目色中碎碎揉乱了星光,充满着令多情少女怦然心动的沧桑与深情。
岁月似乎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看起来沉静得有些孤悒,又洒脱得让人觉得那是一种深心的寂寞。
也许英雄可以死去,但不会老去,英雄也可以落难,但绝不会落魄。
这样的人不算很多,但戚少商无疑是其中一个。
——当年的“乱贼匪首”,今日的群龙领袖。
“又是你?”顾惜朝人犹在半空,心中已激起了十二分的恙怒,“为什么总是你?!”
他说第一个“你”字时是阴冷怨毒,说第二个“你”字时却已变作了黯然叹息。
“是我。”
戚少商亦轻叹,其实他也说不清楚,到底他们两谁是谁的克星,是谁又总是阻碍着谁?
就在此时,顾惜朝已徐徐落下,站定在他面前,摇头道:“相见争如不见。”
夜已阑珊。
他的声音飘渺得如远山淡漠的烟云,又淡薄如这春夜里一场零落的旧梦。
慵慵懒懒散散,轻轻浅浅淡淡。
戚少商抬头望他,一时为之怔。
然而顾惜朝并不容他顷刻怔神,已再次出手,出手就是一掌。
黑夜中栖鸦惊飞,绝顶杀气皆凝聚于他掌中,这极钜的、无匹的杀气陡然直撞向戚少商,竟似意要毙他于一击之下!
戚少商惊怒之余,只来得及纵身斜退,袍摆仍被“嗤”地撕开了一道豁口。
漫天劲风,一没而尽。
等戚少商再返身看时,只瞥见被顾惜朝掌风震落的树叶已由青碧纷纷转为枯黑,自己原来立身之处的青石路面,已被顾惜朝生生击出了一个大洞!
当下他再不能抑制自己的一腔愤怒,扬眉叱道:“落凤掌!你居然还在修炼如此阴毒的武功!”
顾惜朝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将手置于胸前,白而修长的手指间,一点银光一闪而没。
然后,他劈手、弹指,打出了神哭小斧。
——他要的,是那个更夫的命。
这一次戚少商已有了防备,剑已在他手中,匹练般的剑芒如惊虹乍现,迎上了呼啸而来的小斧。
不知道为什么,戚少商刺出这一剑的时候,忽然有种受伤的感觉。
很伤很伤很伤。
似乎有什么横空里一扯,时光又退回从前,有些什么重合了,又有些什么断裂了。
曾经的殊死相拼……到如今,终于又是……刀刃相见。
也许这世上有些人之间,除生死之外,并不能有其他的终结——戚少商一剑挡回了顾惜朝的小斧,心里同时痛了一痛,又空了一空。
他固然说不清楚,为何每当对着眼前这个人,总会产生一些无端无由的强烈情绪,激发出一些无法言明的情感,但此刻,他已决定抛却这一切。
斜里一剑,他的人已如流水般掠去,怒剑狂芒迫得顾惜朝飞身退避。
亮白的衣袍刺痛了夜色,戚少商的剑变成了一道流年和岁月,指向一个流年不能湮灭、岁月不能侵蚀的人。
欺近顾惜朝身前,他煞身止步,剑招一变向侧一旋,趁顾惜朝右手持剑一格之际,已伸手扣住了他左腕脉门。
顾惜朝脸色一变,然后便做了一件事。
——他弃了剑。
似乎料定戚少商那一剑不会斫下来,他眼珠一转,面上重又恢复了镇定清明,甚至露出了一个简直可以用相当好看来形容的微笑。
戚少商果然迟疑了一下,只一下,就感觉到了贴上自己腰腹的一抹冰凉。
呵——他不用低头,嘴角已经向上扬了一扬,像有些无奈,又有些苍凉:
这把冰凉入骨的刀锋,他岂非比谁都要熟悉,都要“印象深刻”?!
2、我不后悔
两人凛然对望,四目交错,电光火石间已错手交换了彼此的命门,却谁也没有说话。
瘫坐于地的老更夫的表情,因惊惧到了极点反成了麻木的茫然,眼看着这一青一白两道身形凌空不停,就这么无声地掠过自己的头顶,掠过这条寂静的长街,这个寂寥的春夜。
——他只顾上揉了揉眼睛,再吞了口口水。
周围的空气骤然凝结了起来。
这凝结的空气忽然破了。
长空里忽然充满了极其锐利,又极其空灵的“丝丝”声,由远及近,方入耳际,已到眼前。
声音怎么会到眼前?
——戚少商心下一沉,手中已脱开了对顾惜朝的控制,脚步虚空一点折身后望,已发现这声音已变成了一道光。
一把剑。
一把细细的、秀秀的、凉凉的、美美的,像冰雕雪琢一般的剑。
戚少商甫一见到这把剑,就忍不住头痛了起来,等他看到御剑而来的女子时,连眼睛也跟着痛了一痛。
这身着黑衣的女子,衣口和袖角却是白色,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温柔的利落,在夜色中依稀可见她那张秀美无双的脸,眉宇间浮动着一股清奇至极的妩媚。
剑是虚招,她笑着收势。
——雷媚破空递出这一剑又再收回,似乎只为了对戚少商一笑。
她笑得更英烈也更柔媚,可这次却连戚少商的心也痛了。
火烧般的愤怒灼痛燃在他的胸膛里,印在他的眼色里,伴随着雷媚反手发出的剑气和老更夫轰然倒地的声响,化做一声长啸,拔地而起。
剑气散去。
三人纷纷落地,突发惊变的长街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谧。
先说话的是雷媚,她的声音很清、很柔美,她站立的身姿很有风情,她只说了一个字:
“走。”
她顾盼有致的眼光在戚少商脸上转了个圈,然后深深地看了顾惜朝一眼。
戚少商当然知道她不是在叫自己。
他的手里仍握着剑,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变成了青白色。
“原来连有桥集团也成了蔡京的走狗。”他说,语气是不可思议的平静。
答他这句话的却是顾惜朝:“这样说来,风雨楼岂不也是六扇门的爪牙?”
戚少商不怒反笑,侧首道:“很好。看来我们又一次泾渭分明,立场明确了。”
“我早说过,我信不过你的那一套。”顾惜朝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要保的人,我偏偏要杀;我不想杀你,但总是不得不杀。”
他说完朝雷媚使了个眼色,雷媚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迅速离去了。
顾惜朝低头,随意地掸了掸衣襟,仿佛很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你说,这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
听到这句话的戚少商,不知怎的,忽生起一种爱憎交合的错乱,甚至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伤感。
曾经,他要害他,他想杀他,他们是敌对。
之后,他杀不杀他,他害不害他,他们不能保证。
戚少商抬眼看清了顾惜朝嘴角边三分倨傲三分孤绝四分凄清的笑容。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里,没有人的笑容能比这人更美,但言语最刻薄,行事最咄咄逼人,行动最决断以及最翻面无情不留余地的,恰恰也是这个人。
人命在这个人的眼里,似乎轻贱得不值一提,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惜一切——
那么自己是否也是那“一切”中的一个?
——戚少商不知怎么猛然省起这个问题,竟问得自己一片茫然。
3、蝉、螳螂、黄雀
“是,你我之间就是如此,根本不曾改变,也无法改变。”
戚少商有些负气地说。
顾惜朝闻言,细长冰凉的眼里敛尽了笑意:
“你是不是很后悔曾经把我当作知音?”
“我不后悔。”戚少商答得很快很坚定。
但他马上补充了一句,“可是你和我,非,友,是,敌——坚持我所要坚持的,我亦不会后悔。”
他的话听上去没有任何感情,但神色中却流露出一种极为落寞的痛惜之色。
惺惺相惜,也深深相知的两个人,却注定要成为敌人和对手——这究竟是人性的残忍,还是世事的无奈?
顾惜朝沉默半晌,定定道:“好。我们都不要后悔。”
说罢他猛然拧身,袍袖飘飘大踏步地踱远,边走边朗声笑道:
“当日我杀不了你,今天你一样奈何不了我,你我总不过左一个无可奈何右一个措手无策——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戚少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走远。
他不能出手,也无法追击,因为雷媚的出现已让他清楚,这一条长街、四围檐角、八方出口,至少正有不少于二十个蔡党高手在暗中伺伏!
蔡京党羽和有桥集团既已联手,那末这一场“大杀”,只不过刚刚拉开序幕。
痛苦街尾,小庙。
香烟袅绕中,古旧的蒲团之上,星目月眉、面如冠玉的白衣少年公子正在盘腿坐禅,半合双目,似已入定。
女子娇俏灵动的身姿如黑色大蝶,自檐前无声折落,游鱼般滑入了他的怀中。
方应看并不张眼,淡淡地说了句:“得手未?”
他明明是在发问,语气却飘忽得好似心中早已有了笃定的答案。
雷媚转了转漂亮的眼珠,娇笑着伸手去抚摩他细致的眉眼,“嗳”了一声:“都按你说的那样。”
“很好。”方应看这才睁开了眼睛,沉吟了一下,“顾惜朝可有异动?”
“没有。”
雷媚低头想了一下,忽然又问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戚少商和雷纯——”
方应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都知道了,他会不知道么?”
雷媚倒并不着恼,温柔地笑了起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又知不知道小侯爷和六分半堂之约呢?”
“说起来近日该上一趟风雨楼了。”方应看优雅地一笑,伸手捏住了雷媚巧巧的秀颌,“你说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为何不连那只黄雀都一并捉了?”
雷媚蓦然一惊,只觉得方应看扣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骤然冰了一冰,又烫了一烫,一股奇异的感觉直入五脏六腑,直刺得她一阵生疼。
方应看已经一把楼住了她,呼吸急促了起来,眼中腾起了熊熊的烈火:“什么黑道白道,左不过是讲羽翼实力……会当凌绝日,除奸去恶,为国杀敌,以搏万世垂誉……他妈的谁不会……”
雷媚轻吟一声,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睁大眼睛道:“你……不怕我背叛你?”
她认真地等着方应看的回答。
她是个天生反骨的女子,叛雷、叛苏、叛白——谁知道她的下一剑会刺向谁,谁知道她落入的下一个怀抱在何处?
“背叛?”方应看眼中闪过一丝流云般的轻忽:“可以——只要你有足够的本事。”
他因雷媚的这个问题猛然想起了四个人:白愁飞背叛了苏梦枕,顾惜朝背叛了戚少商。
一想到这几个人,方应看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意兴阑珊,似乎冥冥中被触动了心底最深处的思量。
“你说,戚少商和顾惜朝方才到底是如何交手的?”
他突然这样问道,同时放开了雷媚柔软的身躯。
“什么?”雷媚迟疑了一下,表示不解。
方应看没有说话,长久地注视着自己委顿于地的白衣一角,似乎看得很入神,很入神。
然后雷媚听见了这样一句词: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由方应看吟来,却是说不出的奇怪诡异,同时又是说不出的妥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