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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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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小二亦是难心,各拿袖子抹泪。有顷,掌柜扬起头来,转对小二:“小二,去,把车马套上,换上新雨棚,送张大人、夫人出城!”

“小人送至何处?”

“送出郢都,直到夫人寻到一个合意住处,你再回来。”

香女再还礼谢过,返身上楼,见张仪仍在昏睡。

香女不想打扰他,习惯性地站起来,打算收拾一个简单包裹。然而,香女遍观屋中,除去那柄西施剑和靳尚赠送的钱袋之外,竟无一物属于他们。香女越想越难过,伏在张仪身上,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房间里几乎看不清东西了。陡然,一道闪光划破暗空,接着是一声春雷,闷闷地,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一路滚来。

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

春雨贵如油。这是楚国开春来的首场大雨,孩子们不无兴奋地奔跑在雨地,朝野一片欢腾。

章华宫里,楚威王双目微闭,表情喜悦,侧出一只耳朵专注地聆听窗外的雨打芭蕉声。听了一会儿,威王微微睁眼,望向坐在斜对面的太子槐,乐呵呵道:“槐儿,听这雨声,真扎实。”

太子槐静静地坐在席上,双目微闭,表情阴郁,似乎它不是一场久盼的喜雨。

威王略略一怔,没有再说什么,收回目光,缓缓射向面前的几案。几案右端摆着一堆奏章,是太子槐刚刚呈上的。楚威王翻开一道,扫一眼,放在左边,再次翻开一道,又扫一眼,摞在前一道上面。威王一道接一道地翻看,一大摞奏章无一例外地被他从右端挪至左端,再次摆成一摞。

威王摞完,抬头望向太子槐:“就这些了?”

太子槐也睁开眼睛,点点头:“回禀父王,就这些了。”

威王略顿一下:“除昭阳之外,可有举荐他人的?”

太子槐摇头。

一阵沉默之后,威王似是想起什么,缓缓抬头:“张仪他……哪儿去了?”

“儿臣不知。”言讫,太子槐似觉不妥,略顿一下,补充一句,“不过,儿臣听说他出郢去了,这阵儿或在途中呢。”

“出郢去了?”威王似是一怔,思忖有顷,“去往何处?”

“儿臣不知。”

楚威王不再做声,有顷,目光重又回至面前奏章上:“这些奏章,你意下如何?”

“儿臣唯听父王旨意。”太子槐神情木然。

“寡人是在问你!”楚威王提高声音,语气似在责怪。

太子槐打个惊愣,抖起精神:“回禀父王,儿臣以为,张仪一走,楚国朝野,怕也只有昭阳合适了。”

威王闭目,再陷冥思。

一阵更长的沉默。

“嗯,你说的是。”威王终于睁眼,点头道,“这事儿拖不得了。晋封左司马昭阳为令尹,辖制六府!晋封右司马屈武为左司马,上柱国景翠为右司马,辖制三军!”略顿一下,眼睛再次闭上,“颁旨去吧。”

太子槐起身叩道:“儿臣领旨!”

黄昏时分,在郢都通往古城襄阳的官府驿道上,一辆马车艰难地行进着。时大时小的雨点儿敲打在崭新的雨篷上,发出“嘭嘭”闷响。

马车越走越慢,陡然一震,顿住不前了。小二急跳下车,见左边车轮陷入一个泥坑里。小二急了,又是打马,又是推车,车轮晃了几晃,越陷越深。

香女探出头来:“小二,又打住了?”

小二点点头:“是的,夫人,又陷泥坑里了。”

香女跳下来,察看一番,帮忙连推几下,车轮陷得更深,动也不动。香女急了,看看天色,已近昏黑,放眼望去,四野并无人家,只有道道雨丝从天而降,形成一块雨幕。田野低洼处早已积水,远远望去,汪洋一片接一片,被暗淡的天光映照得明晃晃的。

香女问道:“请问小二,这是哪儿?”

小二指着前面一个土丘:“回夫人的话,翻过前面土丘,当是纪城。若是天好,中午就该到的。”

“这可怎么办?”香女眉头紧皱,不无忧虑地望着泥坑。

小二拍拍马背,轻轻摇头:“夫人,没办法了。连走一日一夜,马没力道了。看这样子,我们只好在这泥坑里挨过一夜,待明日天亮,再想办法。”

“这……”香女急得落泪,“夫君他……伤势本来就重,这又颠簸一路,若是再无救治,怕是挨不过去了。”

小二蹲下来,抱头冥思,有顷,再次摇头:“夫人,小人走过这条路,此地上不靠村,下不落店,离纪城尚有二十多里,再说,这马……小人实在没——”陡然顿住,打个惊愣,忽地起身,惊喜交集,“夫人,听,有人来了!”

香女侧耳细听,后面果然传来车马声。

不消一刻,一辆马车赶上来,御者跳下车子,径走过来。香女抬头望去,见那人头戴斗笠,一身褐衣,走前一步,施礼道:“小女子见过先生。”

斗笠人回过一揖:“在下见过姑娘。”手指车马,“姑娘这是——”

香女道:“陷坑里了,小女子无奈,特求先生帮忙。”

斗笠人也不说话,走到路边寻到十几块石头,交予香女,自己站在左轮边,说道:“姑娘,车轮一动,你就往车辙里垫石头,动一下,垫一块,待垫平了,轮子就出来了。”转对小二,“赶车吧!”

小二吆马,斗笠人猛力推车,车轮晃动,香女趁机垫上石头,不一会儿,果如斗笠人所言,左轮滚出泥坑。

斗笠人走至旁边,在水沟里洗过手,抬头望着香女:“姑娘是——”

香女谢道:“公孙燕谢过先生,请问先生大名。”

斗笠人拿掉斗笠,拱手笑道:“些微小事,不必客气。在下贾舍人,幸会了。”望一眼车篷,“大雨天里,姑娘欲去何处?”

香女低下头去,有顷,抬头道:“小女子欲去纪城。”

“前面就是了。”斗笠人走到小二马前,审看有顷,对香女道,“不过,此马看来走不动了,姑娘若是愿意,可坐在下车乘。”

香女细细审他,不似貌恶之人,回头再看,是一辆驷马大车,点头道:“小女子谢过了。只是……小女子还有一请,外子重伤在身,就在这辆车里,也望先生不弃。”

“这个自然。”贾舍人说完,走到车上,一看见张仪,惊道,“这位士子伤得不轻!快,抬到车上!”

三人合力将张仪移至贾舍人车上。

小二转对香女,揖道:“夫人,您有车了,小人……可否回去,掌柜还在候着呢。”

香女点点头,拿出两块金子:“谢小哥了。这个请你拿上。”

小二再三推让,见香女不依,只得收下,将空车马赶至一旁,让过贾舍人,调转车头,再三揖过,缓缓而去。

贾舍人吆马挥鞭,朝纪城疾驰。

至纪城时已过三更,贾舍人寻到一家客栈,让店家烧来热水,顾不上吃饭,将张仪全身伤口洗过,去除脓水。令香女目瞪口呆的是,贾舍人似已知晓张仪的病情,拿出药箱,像一个老练的疾医,动作熟练地为他换上新药,同时将几包草药交付香女,要他速去煎熬。

忙完张仪,店家也端饭菜上来。香女喂给张仪半碗稀粥,见他再度睡去,才与舍人一道用餐。

吃有几口,香女慢慢放下筷子,望着舍人:“贾先生,您到底是何人?”

贾舍人笑道:“在下忘记介绍了。在下是生意人,打邯郸来。原想来郢进批南货,不料行情变了,白走一趟。”

“哦,”香女微微点头,目光仍是将信将疑,“小女子还以为先生是个医家呢。”

贾舍人又一笑:“生意人东跑西颠,难免有个头痛脑热,是以在下学了点医术。至于那个药箱,本是在下常备之物,一来自用,二来万一遇到急难,也好应急。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吗?”呵呵笑几声,歪头看着香女,“夫人缘何问起这个?”

“没什么,”香女吁出一口气,“小女子只是好奇而已。”

“若是这样,”贾舍人扑哧笑道,“在下也问一句,士子为何伤成这样?”

香女忖摸对方不像是昭阳派来的,就将张仪受害之事细说一遍。

贾舍人故作一惊:“张大人之名,在下在邯郸时就有耳闻。此番至郢,满城风传张大人盗走和氏璧之事,在下初时不信,后来……后来也就信了,不想竟有这多曲折,”长叹一声,“唉,这世道——”

香女流出泪水,低下头去。

顿有一时,贾舍人问道:“敢问夫人,你们打算去哪儿?”

香女轻轻摇头,泪水再出:“走到这步田地,小女子已是无家可归了。未来去往何处,要待夫君伤好之后,由他决定。请问先生,夫君他……不会有事吧?”

“夫人放心,”贾舍人笑道,“张大人此病,包在舍人身上。”

香女再施礼道:“小女子多谢了!”

第二日,贾舍人要店家换了一处僻静院子,买来药品,深居简出,让张仪静心养伤。

因有贾舍人的诊治与香女的呵护,张仪伤情迅速好转,不足半月,已能下榻走路。张仪与贾舍人自也成为好友,日日谈天说地,道古论今。

又过数日,楚宫颁布诏令,昭阳出任新令尹。舍人见到告示,一一说予香女。

香女问道:“贾先生,夫君能上路否?”

舍人点头道:“若是走慢一些,当无大碍。”

香女急道:“贾先生,这儿住不成了。昭阳当政,是不会放过夫君的。”

贾舍人点点头,同她进屋与张仪商议。

张仪呵呵笑道:“这是个好信儿,你们慌个什么?”

“好信儿?”舍人、香女皆是一怔。

“在下与昭阳本无冤仇,他陷害在下,无非是为令尹职位。今日他既遂愿,在下就无忧矣。再说,此人真要实心整死在下,也不在此时。狱中那阵儿,在下纵有十命,也早没了。”

听他这么一说,舍人、香女均是点头,各自放下心来。

“不过,”张仪转向舍人,“此处的确不宜久居,我们是该走了。再说,贾兄是生意人,也不能为在下耽误买卖。”

贾舍人应道:“生意是小事,张子欲去何处,可否说予在下?”

张仪思忖良久,长叹一声:“唉,说起这事,在下真也汗颜。近几日来,在下反复思虑,可思来想去,竟是真还没个去处。”

“夫君,”香女接上一句,“我们若是不惧昭阳,可到嵖岈山去。那儿是奴家根基,可保无虞。”

张仪苦笑一声:“若保无虞,在下哪儿皆可去,何须去那山寨?”

香女知他心大,脸色微红,咬紧嘴唇不再做声。

“依在下之见,”贾舍人轻轻咳嗽一声,抱拳道,“张子可去韩国。去年在下去过郑城,略知韩情。自申不害故后,韩侯一心物色替代之人,至今未遇。依张子之才,必得大用。”

“蕞尔小邦,安逞吾志?”话一出口,张仪似觉不妥,赶忙抱拳补充一句,“谢贾兄了。”

贾舍人却似没有听到,呵呵一笑:“魏国如何?魏王内有惠子,外有庞涓,势力复强,或可逞张子之志。再说,张子是魏人,不妨在家乡干一番功业。”

“七年前之魏,外强中干,今日之魏,内外俱干,不过是他人唇边美味而已。”张仪又是摇头,淡淡说道,“再说,在下与庞涓有些过节,不愿与之同朝。”

贾舍人又想一时:“齐国如何?”

张仪摇头叹道:“唉,贾兄有所不知,齐虽是大国,却也难成吾志。”

“张子何说此话?”贾舍人惊道,“齐方圆千里,庶民殷富,人口众多,君贤臣明,习俗开化,春秋时称霸天下,眼下也算大国——”

“贾兄是只知其一了。”张仪缓缓说道,“成大事者,必占天时、地利、人和。齐东临大海,西接三晋,南、北、西三面俱无险可守,利攻不利守,万一有事,唯负海一战。三者之中,抛开天时不说,齐国虽占人和,却不占地利。”

“若是此说,张子当去秦国。”

听到秦国二字,张仪神色大变,眼中冒火,冷冷说道:“请贾兄莫提秦国。”

“哦?”贾舍人这也想起苏秦临别之语,兴趣陡增,故作惊讶道,“秦国四塞皆险,国富民强,秦公年富力强,甚是贤明,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当是张子用武之地,张子为何——”

张仪将拳头握得咯咯直响,从牙缝里挤道:“秦人杀死先父,逼死先母,霸我祖产,在下此生,不灭秦人誓不罢休!”

“哦,”贾舍人豁然明白,抱拳揖道,“在下不知张子家仇,妄言冒犯,请张子宽谅。”

张仪似也觉得过了,回过一揖,语气略略缓和:“是在下气大量小,见笑于贾兄了。礼有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在下一家毁于秦人之手,此来楚地,一则逞吾壮志,二则也是欲借楚人之手,雪我家仇。楚国地大物博,在下原以为是只猛虎,可有一番作为,不想却是一只假虎,唬人而已。”

贾舍人点点头,垂首思忖有顷,抬头问道:“张子真欲报仇?”

“这还有假。”

“若是此说,在下倒有一说,张子姑妄听之。”

“在下恭听。”

“在下刚从邯郸来,临行之时,听闻苏子在赵大用,被赵侯拜为相国,听说要合纵三晋。一个魏国已是了得,三晋若合,天下无敌矣。苏子若成此志,必以秦人为敌。张子既无去处,在下就想——”贾舍人看一眼张仪,顿住话头。

张仪复又板起面孔,埋下头去,两只手死力地抠在一起,似是要将对方撕裂。

“在下就想,”贾舍人假作不见,顾自说道,“张子不妨前去邯郸。张子既与苏子同窗,苏子定然荐你。常言道,天时地利皆不如人和,张子是大才,苏子也是大才,你们二人若是合成一股力,天下何业不成?三晋合成纵亲,再有你们二人之谋,向东,可制齐;向南,可制楚;向西,秦国纵是一块顽石,也会被这股大力碾成粉末。”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张仪终于抬起头来,苦笑一声,摇头叹道:“唉,命运真是捉弄人。出鬼谷之时,在下自以为聪明过人,能先一步成事,因而口出大言,不想这……两年下来,在下是吹鸣笛的掉井里,一路响着下去了。反观苏秦,不声不响,却是事业大成,名噪天下。”

“张子且莫这么说,”贾舍人呵呵笑道,“张子舌战越王无疆、助楚一举灭越的壮举,天下无人不晓。人生在世,有此一功,也不枉活了。张子,依在下之见,不要犹豫了,这就动身,到邯郸去。”

又一阵沉默过后,张仪再次抬头,望着门外,长叹一声:“唉,想我张仪,堂堂伟丈夫,混至今日,真还是龙游浅滩,全无用武之地。”又过一时,苦笑一声,“世间的事,真是滑稽。兜了一圈,却又投去求他,”轻轻摇头,“这个邯郸,真还不能去。”

“张子越说越远了,”贾舍人又是一笑,“人生成败,不能以眼前论之。听说苏子说秦不成,落难归家之时,狼狈之状,远甚于张子此时。再说,张子此去,是与他合作的,又不是去求他。生意上讲究谋大不谋小,张子欲成大业,何又拉不下这点小面子呢?”言讫,目示香女。

“夫君,”香女接过话头,“贾先生所言甚是,夫君既与苏兄结义,想他不会嫌弃。”

“嫌弃?”张仪白她一眼,“在下去投他,是给他面子,他要是敢嫌弃,看我——”

听闻此话,贾舍人已知张仪允准了,呵呵笑着起身道:“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备车去。”

张仪显得过意不去:“贾兄的生意,岂不误了?”

贾舍人呵呵笑道:“能交上张子这个朋友,是在下最大的生意。再说,在下打邯郸来,自得回去。旅途漫漫,有张子、夫人偕行,何其乐哉!”

张仪拱手揖道:“既有此说,谢贾兄了。”

公子华从大梁返回秦宫,正在禀报魏国情势,内臣进来,呈给陈轸从郢都发来的急函。

惠文公顺手拆开,刚扫一眼,就忽地站起,不无兴奋地来回踱步,目光不离密函,嘴巴合不拢似的呵呵笑个不住。

“君上,有好事了?”公子华的两只眼珠子跟着他来回转着,轻声询问。

“好事,好事,大好事!”惠文公呵呵又笑几声,连连说道。

“敢问君上,是何好事?”见惠文公如此流露于表,公子华判定不是绝密,顺口又问。

惠文公将信收入袖中,呵呵又乐一阵儿,复坐下来,笑道:“真是好事成双啊!你这儿报说孙膑获准离开庞涓府宅,暂脱虎口,陈爱卿那儿又有喜讯儿来了。你可猜猜是何喜讯?”

公子华眼珠儿连转几转:“楚国有灾了?”

惠文公摇头道:“灾是哀事,不可称喜讯。”

“楚王病了?或是他……驾崩了?”

“你呀,”惠文公指着他笑道,“净往刻薄处想。驾崩是丧事,如何能称喜讯?”

“那——”公子华摇头道,“臣弟猜不出了。”

“料你猜不出。”惠文公将信从袖子里摸出来,又看一遍,乐得合不拢口,“上柱国昭阳与张仪争令尹之位,昭阳争不过,求助于陈爱卿。陈爱卿教昭阳巧设妙计,布设陷阱,诬陷张仪盗走楚王镇宫之宝和氏璧,将他打入狱中,揍了个皮开肉绽。后有太子槐出面营救,才算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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