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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飞行员-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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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阵风,把一切涤荡一新。不应该用失败的结果来评判法国,应该通过法国的
敢于牺牲来评判它。法国违背逻辑学家的真理接受了战争。逻辑学家告诉我们:
“德国人有八千万,我们无法在年内造出短缺的四千万法国人。我们无法将麦田
变为煤矿,我们不能寄望于美国的参战。德国人索要但泽自由市,为什么他们不
让我们去救但泽(虽然也救不了),却逼我们自杀以避免耻辱呢?一个国家产的
麦子比机器多,人口只有别人的一半,有何耻辱可言呢?为什么要我们来背负耻
辱,而不是全世界?”他们说得对。战争对我们来说,意味着灾难。但是法国为
了避免失败就应该拒绝战争吗?我不这么认为。法国本能地也这么认为,诸如此
类的警告没有让它转变对战争的态度。在我们国家,精神战胜了智慧。

    生活总是打破常规。失败尽管丑陋,仍然算是通往复兴的惟一途径。我知道
要种植一棵树,人们把种子埋在土中让它腐烂。抵抗的第一次行动如果启动得太
晚,往往要失败,但它是抵抗的觉醒。像树木从种子里长出那样,觉醒也可能结
出胜利的果实。

    法国履行了它的职责。职责一是提议自己被打垮,既然世界是既不合作也不
战斗地在仲裁;职责二是眼睁睁看自己被沉默掩埋一段时间。要冲锋,自然需要
有人冲在前头。这些人几乎必死无疑,但是为了冲锋的存在,他们的死是必要的。

    这是个高于一切的职责,既然我们不存幻想,愿意让士兵们以一敌三,愿意
让农民对抗工人!我拒绝别人拿失败的丑态来评判我!一个人接受在飞行中被烧
伤,人们会拿他的浮肿来评判他吗?虽则他也是要变丑的。

    /* 22 */第四部分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第22节我们会受到责备的

    撇开使战争成为必然的精神意义不谈,这场战争在进行的过程中实在显得可
笑。这个词从不使我难堪。我们刚宣布完战争,由于没本事进攻,就开始等待别
人来把我们消灭!

    他们做到了。

    我们准备了麦捆去战胜坦克。麦捆毫无用处。今天消灭实现了。再没有军队,
没有储备,没有联系,没有物资。

    然而我仍旧一丝不苟地继续飞行。以八百公里的时速和每分钟三千五百零三
十转的转速向德军俯冲。

    为什么?嗨!为了吓唬他们呗!为了让他们撤离我们的领土!既然我们想获
取的情报是没用的,这次任务就没有别的目的。

    可笑的战争。

    我的做法可能有些夸张。我下降了很多。操纵杆和手柄化冻了。我恢复了正
常速度,水平飞行。以五百三十公里的时速和每分钟二千二百转的转速冲向德军。
真可惜,他们受的惊吓要小许多了。

    把这场战争称做可笑的战争,我们会受到责备的!

    称它作“可笑的战争”的是我们。我们确实觉得它可笑。我们有权利随心所
欲地取笑它,因为我们愿意承担所有的牺牲。我有权拿自己的死开玩笑,只要这
玩笑让我高兴。杜特尔特也是。我有权品味反常现象。为什么那些村子还在燃烧?
为什么这些人被散乱地遗弃在路上?为什么,我们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念冲向自动
屠宰场?

    我拥有一切权利,因为此时此刻,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接受死亡。我
接受的不是风险,不是战斗,而是死。我学到一个伟大的真理:战争,不是接受
风险,不是接受战斗,某些时刻,对战士而言,就是接受纯粹而简单的死。

    这些天来,当国外舆论评论我们的牺牲不够时,我看着机组出发和坠落,问
自己:“我们为了谁献身,还有谁会奖励我们的付出呢?”

    因为我们正在死去。因为十五天来十五万法国人已经死了。这些死去的人或
许并没有做出非凡的抵抗,我毫不赞赏非凡的抵抗。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几队步
兵在一个无法设防的农场被屠杀,空军机组像蜡投入火中似的销熔。

    尽管如此,2/33大队的我们,为什么还愿意去死呢?为了世人的评价?可是
评价得有法官。我们中间有谁会同意将评判的权利随便交给什么人?我们认为有
一个共同的事业,我们就是以它的名义在斗争。这不仅关系到法国的自由,而且
关系到全世界的自由:我们太小看裁判的位子了。评判裁判的是我们,由我们2/33
大队的人来评判裁判。但愿人们别来告诉我们——我们这些一言不发就起飞的人,
即使任务简单也只有三分之一的生还机会;也别告诉其他机组;也别告诉那个被
弹片毁了容的朋友,他这一生都不可能讨得女人欢心了,被剥夺了一项如此基本
的权利,像待在监狱高墙后的囚犯,他躲在丑陋筑起的围墙后边的阴影里,用道
德武装自己——别告诉我们观众在评判我们!斗牛士为观众而活,我们却不是斗
牛士。要是有人向奥士德宣布:“你该走了,因为观众看着你”,奥士德会应道
:“错了。是我,奥士德看着观众……”

    因为,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还在战斗呢?为民主吗?如果我们为民主而死,
我们就与民主国家同属一个阵营。那么让它们和我们一起战斗吧!可是那个最强
大的、惟一能够拯救我们的民主国家,昨天却推卸责任,今天还在推卸责任。好,
这是它的权利。但是它的做法意味着,我们只为自己的利益战斗。然而,我们知
道一切利益都丧失了。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去死呢?

    出于绝望吗?可是没有绝望啊!如果你希望在失败中找到绝望,你就对失败
一无所知。

    有一种高于聪明言谈的真理。是某种穿过我们、控制我们的东西,我能感觉
到却抓不住它。树没有语言。我们是树。有些真理虽难以言会却显而易见。我绝
不是为了抵御侵略而死,因为没有避难处可供我和我所爱的人容身。我绝不是为
了挽回荣誉而死,我根本没考虑过荣誉这回事:我拒绝裁判。我也绝不是因绝望
而死。杜特尔特查了地图,算出阿拉斯就在那里,一百七十五度的地方,我能感
觉到,三十秒之内,他会对我说:

    “航向一百七十五,上尉……”

    而我会接受的。

    /* 23 */第四部分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第23节我不知道原来我还是在希望

    “一百七十二。”

    “收到。一百七十二。”

    就按一百七十二飞吧。墓碑上会写:“航向总能保持在一百七十二度。”这
项奇怪的挑战还能保持多久?我飞行在七百五十米的海拔,头顶是厚重的云层。
我只要升高三十米,杜特尔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只得继续暴露在明处,给
德国人的射击当简易靶子。七百米是禁止高度。我们成了整片平原的瞄准目标,
引来整支部队的射击,任何口径的枪炮都够得着。我们永永远远地待在所有军队
的射程范围内。这哪里是射击啊,简直是拿棒子打,如同舞着一千根大棒去打一
颗核桃。

    我仔细研究过这个问题:不能跳伞。飞机受损后往地面俯冲,单单跳伞舱门
开启需要的时间就超过飞机落地的时间了。开启舱门要把笨重的手柄转七下。再
加上,全速飞行时,舱门会变形而且滑不动。

    就是如此了。总有一天要吞下这口药!仪式并不复杂:保持航向一百七十二
度。我不该老,是的。童年时我多幸福啊。话是这么说,可真是这样吗?还在门
厅里时我已经走在一百七十二度的航向上了。都是两个叔叔害的。

    现在它变得甜美了,童年。不仅仅童年,所有过去的时光都变甜美了。我远
远地望着它,有如一片田野……

    我觉得我还是我,我对自己的感觉没变。我的欢喜或悲伤无疑已换了对象,
可情感还在。我就这样幸福或不幸着,被惩罚或被宽恕,工作做得好,工作做得
不好,这得看日子……

    我最遥远的记忆?我有一个来自奥地利蒂罗尔的保姆,名叫保拉。

    这甚至不是回忆:而是对回忆的回忆。保拉,当我只有五岁还在门厅里转的
时候,已经只是一个传说了。有几年每逢新年,妈妈就对我们说:“有一封保拉
的信!”这对我们小孩是很大的欢乐。可是为什么高兴呢?我们谁也不记得保拉。
她回她的蒂罗尔去了,也就是她在蒂罗尔的家里,冰天雪地里的山间木屋。阳光
灿烂的日子里,保拉站在门口,和所有山区木屋里的人一样。

    “保拉漂亮吗?”

    “很迷人。”

    “蒂罗尔的天气好吗?”

    “总是好天。”

    蒂罗尔总是好天。小木屋把保拉推得老远,在门外,白雪覆盖的草地上。等
我会写字了,他们就让我给保拉写信。我对她说:“亲爱的保拉,我很高兴给您
写信……”这有点像做祷告,因为我并不认识她……

    “一百七十四。”

    “收到。一百七十四。”

    就飞一百七十四吧。墓志铭又得改了。真奇怪,生活好像一下子扭作一团。
我梳理着我的回忆,它们没什么用,对谁都没有用。我忆起一份伟大的爱。妈妈
对我们说过:“保拉在信里让我替她拥抱你们大家……”妈妈代保拉拥抱了我们
大家。

    “保拉知道我长大了吗?”

    “当然。她知道。”

    保拉什么都知道。

    “上尉,他们射击了。”

    保拉,他们向我射击了!我瞥了一眼高度表:六百五十米。云层在七百米。
好吧,我无能为力了。可乌云下的世界,并不像我预想的那样黝黑:它是蓝色的。
现在是黄昏时分,平原是蓝色的。有些地方在下雨,蓝色的雨……

    “一百六十八。”

    “收到。一百六十八。”

    就飞一百六十八吧。通往永恒的道路多有坎坷……可这条路,显得多么平静
啊!世界像个果园。就在刚才,在图纸上,它还显得干枯,一切都没有人情味。
我飞得低,被一种亲近的感觉包围。地面上的树有的孤零零,有的长成一簇,时
有遇见。有绿色的田野,也有红瓦房屋,门前站着个人。还有四周美丽的蓝色阵
雨。保拉,在这样的天气,一定会很快把我们赶回去……

    “一百七十五。”

    这大大削弱了我墓志铭的高贵语气:“他保持航向在一百七十二度、一百七
十四度、一百六十八度、一百七十五度……”我更像是摇摆不定。瞧!我的发动
机咳嗽了!它的温度下降。我于是盖上发动机罩。好了,现在是打开后备油箱的
时候,我拉了拉手柄。我没忘记什么吧?我看了一眼油压。一切正常。

    “有点不妙啦,上尉……”

    你听见了吗,保拉?有点不妙啦。然而我无法不惊讶于这蓝色的黄昏。真不
可思议!这样深的蓝色。这些果树,可能是李树吧,不断出现在眼前。我进入了
这片景色。再也没有窗玻璃!我是个翻墙的庄稼盗贼,在湿漉漉的苜蓿地里大踏
步前进,去偷李子。保拉,这是一场可笑的战争。这是一场凄凉、深蓝色的战争。
我有些迷路。我在变老的时候发现了这片神奇的土地……哦,不,我不害怕。就
有一点惆怅,仅此而已。

    “成‘之’字形飞,上尉!”

    这是个新鲜游戏,保拉!右边踩一脚,左边踩一脚,叫炮弹摸不着头脑。我
若是摔下去,必然鼻青脸肿。你一定会用山金车山金车,一种植物名。的敷料纱
布为我疗伤。我会需要大量的山金车。你知道,毕竟……蓝色的黄昏真美啊!

    我看见,在前方,有三根呈放射状的长枪,三根垂直闪亮的长杆,照明子弹
或小口径炮弹的弹迹,金光闪闪。在黄昏的蓝色中,我突然看见,从这三只烛台
中喷射出的火光……

    “上尉!左边火力很猛!斜飞!”

    踩一脚。

    “啊,越来越猛了……”

    或许吧……

    火力更猛了,我却困在事物的里面。我拥有我全部的回忆,全部的收藏,全
部的爱。我拥有我的童年,它像树根湮没在黑夜里。我的生命开始于对一段回忆
的感伤……火力更猛了,面对流星射出的长爪,我以为自己心理会有些变化,然
而没有。

    这是一片深深打动我的土地。现在是傍晚。左边,在暴雨中间,有大片的亮
光,形成许多的彩绘玻璃窗。我几乎可以用手触及,两步远的地方,一切美好的
事物。有结李子的李树,散发泥土气息的泥土,漫步在湿润的土地上一定很美妙。
你知道吗,保拉,我左右摇晃着慢慢前行,像一辆运粮车。你觉得这快吗,飞机
……当然,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可如果你把这机器忘掉,看看四周,你不就是漫
步在田野里吗?

    “阿拉斯……”

    是的,在前方很远的地方。但阿拉斯不是城市,阿拉斯只是夜晚蓝色背景上
的一抹红,暴风雨的背景。因为显然地,左前方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黄昏解释
不了这半明不暗的天色。一定有大量的乌云,才让透过的光线如此昏暗……

    阿拉斯的火焰更大了,不是火灾的火焰。火灾会像溃疡般扩散,周围是一圈
完好的肉。可这一抹红,燃料源源不断,是冒着轻烟的灯火,是一团不紧不慢、
淡定持久的火焰,舞动在充足的燃油中。我感觉它是由一块紧实得几乎沉重的肉
组成的,有时一阵风来,吹得它像树一样摇曳。是了……一棵树,这树把阿拉斯
拢进它的根茎织成的网中。阿拉斯的所有精华,阿拉斯的所有珍藏,阿拉斯的所
有宝藏,转化成汁液,滋养这大树。

    我见这火焰有时不堪重负失去平衡,忽左忽右,喷出更黑的烟来,而后继续
燃烧。可是我一直看不清城市。整场战争都凝聚在这微光里。杜特尔特说火力更
猛了,他在前面看得比我清楚。可我还是首先惊讶于他话里表现出的无所谓;这
片害人的平原星光寂寥。

    是的,可……

    你知道,保拉,在儿时的神话中,骑士历经千难万险,前往神秘迷人的城堡。
他攀越冰川,跨过悬崖,挫败阴谋诡计。终于,城堡出现在他眼前,在一片青色
的平原中央,马在那平原上奔跑,像跑在柔软的草坪上。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胜
利者了……啊!保拉,他们从不违背神话中的老一套!最艰难的时刻总是从这里
才刚刚开始……

    我就是这样奔向我那火的城堡,在蓝色的傍晚,和过去一样……你走得太早
了,没看过我们的游戏,你错过了“阿克林骑士”。这是我们自己发明的游戏,
因为我们瞧不起别人的游戏。游戏要在雷雨大作的日子里玩,第一阵闪电后,当
我们从周遭的气味和树叶的突然颤动感觉到乌云马上要化作雨的时候。厚实的枝
叶有一阵也变成吵闹的薄青苔,这就是信号……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我们从花园尽头出发,穿过草地,拼命往房子跑。最初几滴雨点又沉又稀疏。
第一个被雨点打到的人认输,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其他人。最后的幸存者
被证实受神的庇佑,刀枪不入!他有权在下次雷雨到来之前,自称“阿克林骑士”。

    每一次玩这游戏都有众多儿童被屠杀,在短短的几秒时间里……

    我还在扮阿克林骑士。我缓缓跑向我那火的城堡,上气不接下气……

    可突然:

    “啊!上尉。我从没见过这个……”

    我也从没见过这个。我不再是刀枪不入的了。啊!我不知道原来我还是在希
望……

    /* 24 */第四部分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第24节场面无可挽回

    尽管只飞七百米,我还是心存希望。尽管坦克成群,阿拉斯火光冲天,我还
是心存希望。我绝望地希望着。我追忆我的童年,想找到一种受绝对保护的感觉。
对男人来说,不存在保护。一旦你生作男人,就由你自生自灭去……可是如果有
一个万能的保拉紧紧攥着这个小男孩的手,谁能对他怎么样呢?保拉,我利用你
的影子充当挡箭牌……

    我利用一切。当杜特尔特告诉我“火力更猛了……”我甚至利用这个威胁本
身,为了希望。我们身处战争:战争应该有战争的样。它浓缩成几束白光来展示
自己:“这就是所谓的阿拉斯死亡之旅吗?真是可笑……”

    死刑犯以为刽子手是一个面色灰白的机器人,出现的却是个平常老实人,会
打喷嚏,甚至还会笑。死刑犯拼命攫住这个微笑,像攫住获释的出路……可这只
是一条虚幻的出路。刽子手虽然打喷嚏,还是会把头砍掉。但是怎么能拒绝希望
呢?

    我怎么能不误解这样一种接待呢?既然一切都亲切淳朴;既然湿漉漉的石板
和屋顶散发出如此柔和的光;既然时间一分分过去而一切都没有改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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