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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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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向山上的路宛如通向天堂之路。宁静。绝对的宁静,令人心驰神往。我又能听见树上小鸟啾啾鸣唱,风吹松柏沙沙作响,以及飞机嗡嗡掠过头顶。 
  我躺在房前温暖的草坪上,聆听苍蝇在耳边嘤嘤飞舞。我打个哈欠,合上眼睛打起盹来。突然平静的气氛被发动机的起动声打破。我霍地站了起来。就在那儿,几步远的地方,乔治·索斯基正加快新买的链锯的转速,开始他的砍伐计划,他不必跨出他家的地界,就将我房子周围的树统统锯倒了。那些在秋天结出香甜苹果的苹果树倒了,那些高大雄伟的橡树、美丽的枫树以及可爱的李子树,一棵接一棵地倒了下来。 
  我气恼地看着驼鹿一般沉着的乔治·索斯基将我的花园毁坏殆尽,房子的一侧成为光秃秃的一片——时至今日树根仍然呆在那里一天一大地腐烂——暴露的房子成为专爱窥探别人秘密的莫德的攻击目标。 
  对呀。动干戈。正当防卫杀人。现在我可以依据过去的一次次经历以及我的摘录,重写有关索斯基家族史的社会政治新篇章: 
  星期一:一个暖融融的冬日。积雪变得松软,小溪开始流淌。山南坡甚至出现了裸土。天气变暖,索斯基家马厩的马粪味又一如既往地及时散播出来,我们亲爱的邻居又开始他们的动作了。艾尔玛,这位了不起的爱马人,上星期突然决定把她那三匹讨厌的劣等马栓在我们的路中央。我们开车从山下上来时必须在拴马的地方停下车来,抽打马屁股,然后急速从它们身边偷偷开过去,结果汽车陷进软雪中的事情经常发生。 
  已经五天了,在这乍暖还寒的一月,这几匹马呆在雨雪交加的露天里,地下是正在融化的积雪,而系绳则不足一英尺长。绳子太短而且系得太紧,它们连转转头都不成,几乎是被牢牢地锁定在那里,于是它们用铁蹄踏地,翻起的泥泞足有腰深,把我终年辛苦用镐和锹修复好的道路彻底毁了。 
  我该不该不顾一切后果前去抗议呢? 
  星期二:又一天眼睁睁看着我家的道路惨遭践踏,我的劳动成果被毁。如果天冷倒好些,至少它们铁蹄下是坚硬的冰面而不是湿地。而眼下道路变成了泥淖,根本无法通行。 
  妈的!我必须把它忘掉,集中精力干好刚刚找到的工作。 
  星期三:这太不公平!他们根本无权糟踏我的劳动。自打我们为邻以来这类事情已是司空见惯。我种上花草,他们给拔掉,我清扫干净他们给弄脏。碎玻璃扎破车带;边沿犬齿状的空罐头扔在孩子们上学的路上划破他们的脚。真希望能有支火箭筒,那我就把他们统统消灭掉。一两个迫击炮也成。或许该把他们的马毒死?不。马无罪。该毒死的是索斯基一家人,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星期四:头脑冷静的维维卡也火了。啊哈,看来不光是敏感而爱冲动的我才生气。他们的确是一帮无赖。啊,只要一个小分队就够了——从他们的窗口把手握式手榴弹扔进去,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突袭那样。假如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便能够荡平他们的家而免受惩罚。我可以控告他们。再说乔治可能不在家,他也许已应征入伍。那几匹马可能也被派作军用。哈哈,真有趣。有什么用,我仍然无法摆脱他们。 
  努力忘掉吧。忘掉?怎么能呢?每一次开车回家都会想起这一切。每一次抬头朝窗外望去都见他们在毁我的路。 
  星期五:够了就是够了。我朝着下边索斯基家走去,虽然尽力克制自己,脸依然是红红的。他们正围着厨房的桌子吃饭。我进屋时正埋头喝汤的亨利抬起头来。他们全抬起头看着我这位不速之客。对不起。等等。等等。好天气。就像是春天。我没什么事。请您把马移开好吗? 
  莫德抬起头,口中的汤顺着腮帮子淌下来,她做了个索氏耸肩动作。不是她的马。不是我的,亨利的哥哥说。不是我的,小混蛋说。不是我的,那个傻瓜说。艾尔玛,肇事者的主人怎么说?一个字都不吐。连肩都不耸一下。甚至连个屁都不放。努德尔曼笨拙地退了出来,你这个白人群中的黑鬼,山上居民中的犹太人。我等待着。等哪一天他们喊出关于犹太人的脏话——除非我能使他们相信我是信仰基督教的,维维卡,来自瑞典的移民,她才是犹太人呢。 
  星期六:莫要惹是生非,千万别找麻烦。我倒宁愿不理睬他们对我家道路的破坏,可是差不多一个星期了,这件事总像毛线虫一样啃噬着我的肠胃和肌肉,使我痛苦不堪。伯尼的书我连一页都没完成。我的工作和我的收入都悬了起来。皮特·米勒坚挺的生殖器对着一个孔钻了快一个星期了——我简直搞不清楚是哪一位的。那些马正在破坏我健全的神经,我怎么能抓得住故事的线索呢?就在今天早晨伯尼还来过电话打听进展情况呢。 
  “我很高兴能看一看重写的部分,”当我告诉他已经进行到第三章时他喊喊喊地说。伯尼已经着手第19部作品或者别的什么了,而我连第三页都还没完成呢。昨天夜里梦见伯尼驱车从纽约前来读我已经完成的部分。幸亏他的卡迪拉克陷在了被马踏出的泥浆之中,终于未能进入我家。 
  星期日上午:索斯基一家去教堂了。古德尼斯神父,不管他叫什么倒霉名字吧,正给他们讲怎样做一个好教徒。告诉他们怎样做个好邻居吧,这才是你应该告诉他们的!告诉他们怎样做一个懂礼貌、富有同情心的真正的人吧,你这个愚蠢的敬畏上帝的混蛋! 
  你可知道我已疯狂到何等地步——连神父我都敢骂了,他可是上帝的使者呀。也许他就是每个星期天都经过这里的某一位红脸膛的善良老人,他给他的羊群讲道,说我如何虐待他们的救世主。我已疯狂到极点,我会虐待莫德甚至会做出往她阴道里塞上一把荆棘的事情来。 
  星期日下午:我已不顾一切了,亲自把她的马挪开了。那可不是容易干的。路是彻底不能用了——到了春天我不得不把那一段路重新挖开填平——我要是容忍它们再多毁坏一寸路的话就不是人。 
  我小心翼翼地向第一匹马靠近——它显然因被囚禁在一片极小的地界长达两周之久而焦躁不安。它的毛被泥巴弄成了毡。当我走近时它紧张地竖起耳朵。接着忽然像意识到我是它真正的朋友似的,用前腿朝我踢来,差一点踢着我的裆。放松,伙计。好马。我就像西部牛仔影片中那样跟它谈话,十分钟以内它踢腾了几次,然后安静了下来。我还以为它会把我的手指头咬下来哩,突然,它踢着了我的肩膀。纯粹是索斯基家的报复方式,一模一样。胜利来之不易,愤怒终于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又朝另外两匹马走去。相比之下,那第一匹马可以算得上是只温顺的绵羊。 
  我因紧张而大汗淋漓。一个小时之后我爬上长长的台阶,瘫了一样躺倒在床上。 
  “他动我们的马了!”我听见莫德优美的声音在山顶回旋。太狡猾了。她肯定已经发现马已经回到了属于它们的马厩里。 
  “你们那个混帐爹动我们的马了!”她像只猛禽尖声叫着,事实上她就是。噢——噢。孩子们在下边。 
  “他的笨手动了我们的马。把马拴得太紧,他们的头都转不动了。你们告诉他,等等,等等,等等。” 
  半个小时之后孩子们兴奋地回到家。 
  “索斯基太太说——”上气不接下气的利夫先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不理她。” 
  “乔治说他要开拖拉机上来,还说你最好把汽车从路边挪开,不然他就把汽车撞一边去!”马格努斯不安地眨着眼睛说。 
  “放松一点。不要理他们。别听他们瞎——”我听见拖拉机开上来了。等我到窗口时乔治开着他的载重车刚好压过我的汽车,沿着环绕我们山头的道路开了上去。他显然是要把我去年秋天刚播下种子的地段给碾坏,他这样做纯粹是因为我曾告诉他别这么做。这条环绕我家的小路一向很平静,它把我家的山头与索斯基的土地分开。因为久不使用,整条路被青苔和蕨草点缀得十分美丽。每隔一段便有一条涓涓流淌终年不断的雪水溪。在一个短暂的相互协作时期,索斯基一家人和我曾一同把一些树桩拉上路的末端以顶住通往后山的路口。莫德说是为了拦住住在后山的“酒鬼”(其实是怕我在她的头顶种东西)。而我则为了不让那些“不讲文明者”(当地人都知道他们)开着吉普或者泥地摩托把我的路给毁了。 
  是前边的几条路而不是可能遭到攻击的背后的路。敌人是那些虔诚的教徒而非“不讲文明者”,乔治一路碾上来我才明白过来——他根本不关心他姐姐的马,也不关心地里种不种东西,他着急的是他那敏感的天线不能精确地接受无线电信号。 
  我大步流星地跨下台阶斜刺穿过树林一角去拦截他。 
  “等等!”我喊道,荒野里理智的呼声①,我站到了路中央。 
  乔治高高地坐在轰轰振动的庞然大物上目光凶狠地朝下瞪着我。“你想干吗?”他大声说。 
  “这事跟你没关系。” 
  “让开,你让不让?这也是我家的路。” 
  “我知道这是。” 
  “快一点,别浪费我的汽油。”他说着恨不得从我身上压过去。 
  “乔治,”我看着他那双碧蓝的眼睛乞求说,那双眼已被仇恨的火焰烧得失去光彩,“你知道我已经播下了种子。” 
  “我管不着。”他木然地哼着说。 
  “但是我要管。至少让它长出来吧。” 
  “我管不着。” 
  “听着,乔治,你跟那些马毫无关系。你比他们都聪明。” 
  乔治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用脚踩了一下制动器。机器接着轰隆起来,急不可耐地要向前冲。那车轮子差不多跟我一样高。 
  “放弃这条路吧。如果你仍关心咱们的友情。”我试图提起过去的事,那时候他是个头脑清醒喜欢谈话的孩子,急切地想显示他买的遥控飞机。那个模型花掉了莫德150美元。 
  “你要是不想找死就滚开!走!”他咬牙切齿地说。与此同时拖拉机歪歪斜斜地朝前开去。“你真烦人——让人讨厌!”他声嘶力竭地喊道。车轮在啃噬地面。我站在那里看着他朝山上开去,机器把路面撕开,车轮把湿泥溅得四处飞散。我站着,听着,声音逐渐消失在拐弯处。 

  ① 《圣经》中原文应是voice in the wildemess指“荒野的呼声”。(马太福音3。3节)。 

  林肯的父亲说得对。当你看到邻居的烟囱开始冒烟时,便是你该搬家的时候了。 
  星期日晚上:我是个成年人。凭什么让一个小毛孩子欺负?不行。后面那条路已经不能用了。刚才我沿着它走了一趟,正如我所猜测的,路面支离破碎,乔治的拖拉机甚至把条条小溪都改了道。到处一片狼藉。但是只有路的一半属于他,而且这是美国。不对吗?另外,一个人只有在默许的情况下才真正受到伤害。我不会默许的。 
  我一直走到路的尽头。还真是这么回事,标志着“犹太教与梵蒂冈”在古伯斯威尔惟一一次携手合作的路障果然被移开了。成千上万的“酒鬼”从这里过来吧,到下面莫德的窗户跟前去吓唬她,让她吓得心脏停止跳动,眼球从眼框里蹦出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将气吐出来,在月光下形成一缕白烟从口边飘散。天气骤然变得冰冷,就好像连年干旱之后大水突然从天而降。道路又坚硬了,踩在脚下喀嚓嚓地响。我漫步下山经过房前继续朝下面走——直觉或许是疑心驱使我披着被光秃秃的树影切得破碎的月光朝我的汽车走去。 
  我居高临下可以看到索斯基家的全貌。房子的空心砖地基坐落在高出一些的地方。从远处望去窗户透出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出玻璃上的冰花,多么宁静温馨的家呀。我刚走到汽车跟前就下起了雨夹雪,月亮被遮挡住,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我低下头看我的车,有好一会儿我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黑暗造成的错觉呢。我用手抚摸着汽车残破的肢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车的整个左半边以及挡泥板被挤了进去,车灯和其它部件也碎了,这是被索家的小伙子鲁莽地开着拖拉机撞的。我厌恶地回头朝索斯基家望去,那里不再有祥和与温馨。 
  已经半夜了,我依然气得不得了,难以入睡,就像一个刚刚遭到抢劫的人一样,当他发现自己最珍爱的物品被一个陌生人乱翻了一通时,必然感到被玷污了,被侮辱了,被侵犯了。好啦,一切都过去了。努力忘掉它。原谅并且忘记。反正那辆车值不了几个钱,与我祖先在波兰人和哥萨克人手下受的那些苦难相比,一个挡泥板什么的又算得了啥。行啦。如此说来我的家不是来自波兰或者俄国。干吗老在术语上兜圈子? 
  星期一:我说过一切都过去了吗?为什么我会以为自己能轻松地摆脱这一切? 
  这些天乔治好像根本不去上学。他打算再给我们开摇滚音乐会。至少他不再毁我的东西了。我只需迫使自己学会欣赏像“肥牛玛古与没门儿”这样的天才音乐队即可。 
  星期二:今天怎么样?我问维维卡。音乐会不会放得更多?或者拖拉机开得更疯狂?他们的马是否又回到了原先呆过的地方?或者路面是否又被三头钉破坏? 
  讨论索斯基一家和推测出他们的头脑里在想什么成了我们的全部工作。我们徒劳地寻找着他们的动机。乔治很像他的妈妈,粗野、狡诈,连感情变化都与他妈妈一致——不能白跟妈妈同睡一室14年。莫德根本不需要吩咐他开拖拉机上山来,不等她开口嚷嚷,那个自以为是、嗜杀成性、点火就着的家伙早已驾机开了上来。乔治之所以这么捣蛋是因为他是,至少曾经是莫德的崽子里最机灵最有希望的一个。在过去的12年里我眼看着他长大,他的成长是莫德最大失败的活证。她在抚养他的过程中给他灌输的是仇恨与偏见,而不是优秀的精神食粮。她终于结出另一个酸苹果。至于乔治,他终于成为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就像伯尼·考夫曼那样少根筋。或许不是? 
  乔治上天主教会学校的时候不但学会了当辅祭,还学会了读书写字——我记得他还学得蛮好哩。当时好像前景很光明,乔治极有可能打破由他已故的独裁父亲塑造的索斯基家庭模式,这个模式成功地塑造了他呆板的哥哥和毫无生气的姐姐。他不服从莫德的统治,要求她说明原因,与她奋力抗争,他几乎成功了。然而乔治刚进入高中一切进步便骤然停止。他忽然变得忧郁、冷淡和易怒。一向对他实行管制的莫德一改从前的做法,给他买各种昂贵的机械制作和小玩具,以满足他对机械的酷爱。她惟恐有朝一日她心爱的宝贝会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是不可避免的吗?是不是因为乔治有莫德这样一个妈妈和艾尔玛与亨利这样的兄姐?是不是因为乔治已进入青春期并开始长青春痘和夜里遗精?索斯基一家肯定与众不同。他们从来不出去旅行。(他们最远去过瓦姆萨茨威尔,离这里仅50英里;然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时莫德曾去过一次纽约,可她讨厌透了那里。)他们也从来不看电影。到外面吃饭对他们来说简直荒唐透顶,因为只要去一趟下面的超级市场便可把所有的钱省下来,这是多么方便的事呀。仿佛除了电视与教堂,莫德一直设法切断所有的外部影响。他们为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而自鸣得意:“索斯基威尔”,佩里一言中的。 
  但是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维维卡争辩说。她也同样从索斯基的幕帘后边学习了12年如何生活。对乔治时有时无的敌对情绪最好的理解是——正如我们所观察到的——索斯基家没有家庭生活。他们从来不会表达除愤慨之外的其它感情,互相从不交谈,最多是气恼地哼一声或骂一句老笨蛋。所以当乔治感到需要与某人交谈,一肚子坏主意想要发泄而又无一人可以与之交流时,他便冲我们来了,维维卡是这样认为的。他的高音喇叭是在向我们请求帮助。这些分析都很正确,很恰当,只是我并不想为了一个精神变态者而当一名精神科医生。 
  恩医生说,这孩子自己需要的是离开家庭一段时间,让他徒步搭便车横跨北美洲,让他干一干阿拉斯加运输工作,让他参加海军在海风吹拂下使头脑冷静下来。 
  乔治还清醒懂事的时候我曾暗示过他应该在高中毕业以后出去旅行一段时问。 
  “去哪儿?” 
  “任何地方都行。”我建议说。 
  “为什么?” 
  “为什么?嗯,得到一些新的印象吧。毕业以后去加利福尼亚州走一圈。” 
  “我不喜欢那里。” 
  “你怎么知道?还没有去过那儿呢。” 
  “在电视上见过。” 
  “要么去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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