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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系作为宇宙终极的谐和。
而我们是平凡的人。我们曾在英雄的人格前迷惑,我们曾在传统的教义与形式中满足,我们曾在哲学家聪敏渊博的体系中归宿,我们还在庄严的庙宇,崇伟的教堂里甚至简单的偶像里得到宇宙终极谐和象征的慰藉。
但如今我追随了高僧的参悟,虽然我无力追随高僧的企图。
艺术的使命就在一切个别自足的谐和里看到不谐和,一切不谐和中看到谐和。
对于相互的谐和欣赏,对于个别的残缺同感,对于特殊的痛苦同情,这就是艺术家的境界。
一切个别的残缺个别的痛苦都为要求谐和。
在我们生命的心灵与肉体在谐和之中有他难谐和的痛苦。一切心灵对于无限与永生的要求,都限于肉体有限的容量,这是英雄与教主的悲剧也是哲学家的悲剧。
而也是我们平凡的人群的悲剧。
我对于情人是想奉献我所有的谐和,想占有她所有的谐和。而也曾幼稚地本能地相信这就是宇宙终极的谐和。
一切恋爱至上主义者都以为宇宙终极的谐和就是两性间身心的谐和。正如英雄的野心,教主的传统与哲学家的体系一样。许多人一生就在追求这梦。
从电子到宇宙,无量数微妙的谐和的追逐与统摄,是我们只能够欣赏体会而不能了解的,而生物从简单到复杂以至于人类,对于性谐和的要求,则为个体的谐和与个体在种族中谐和的连联。
人类在要求生理的谐和以外,增加了传统习惯知识修养等心理的成分。我们已经无法分出究竟这性爱的谐和是属于肉体的还是属于心灵的;属于心灵的一切后加上去的颜色,还是属于我们心灵的模型与素质。
有人安定于一定家庭的轨道,为平易的结合而相爱有人要求肉体的谐和远甚于心理的谐和,有人把性爱的情感建筑在对艺术的心理,还有人把恋爱的对象当作了宗教与神。
人类对于性爱谐和的要求,正如人类对于宇宙整个谐和的要求,有各种的参差与差别,使我们无从理解与解释,甚至也很难辨别所谓爱情的结合与非爱情的结合的界限。
我无从相信有人说属于肉体的不是爱情,真正的爱情是属于心灵;我只能半相信以对方个体为对象的是爱情,牵涉对方个体以外的背景的不是爱情,这因为个体在不同的背景前也常是不同,而这有时竟不是爱者所能分别。
一切爱者的说明是谎语,一切爱者的解释是虚妄。关于堕入情网的境界,一句“爱情是盲目的”的话已经足够了。
爱情是盲目的,这就是把对方看作了宇宙终极的谐和;在这一瞬间,你不但对你所爱的对象盲目,你对于整个的世界与人物都变成盲目,你看不见意识不到你对象以外的一切,甚至你自己的感觉与你自己的心灵。
没有这个盲目的经验就不是爱情,尽管这盲目是多么脆弱与暂时。但是爱情没有止于盲目。爱情的伟大就在彼此相爱以后而谋取彼此的谐和。
这需要我们坚贞忍耐谦逊与宽容。
不要因为爱情的盲目是暂时的而轻视爱情,能够两个人同时有这样的境界这就值得我们珍贵,值得我们羡慕,值得我们为这个经验而熬受一切的痛苦,值得我们用整个生命的活力来培养,因为这决不是人人可以有这样的经验,更不是一个人在一生可以获得两次的经验。一个人如果经历到这样的经验,他马上会知道其他爱情的经历不是爱情。
不要以为这盲目的是暂时的,盲目的清醒就是爱情的幻灭。不,决不,盲目的清醒正是你由占据了对方的谐和而谋取彼此谐和的开始。
这虽然牵涉了许多外界的条件,但主要的是需要你无比无比的忍耐谦逊与宽容。
一切性的需要加上友谊的感情并不是爱情,一切估计家庭的组织习惯的传统与事业的前途而谋求一个配合的对象不是爱情,爱情是彼此有同时盲目的经验的交流。
但不要妄信这盲目的经验可以做你爱情的保证,更不要相信爱情上的一切盟誓与约束可以做你爱情的保证。这等于一株小草投给泥土的种子,它里面虽已具备一个完整的生命,但需要外界条件的配合,与自身不断的摸索寻求,这是需要多少的忍耐与努力。
自满于爱情的保证,就等于自满于野心的英雄与自满于教义与形式的教主,也等于自满于自己所立的体系的哲学家。
一切的自满就是停止,硬化与死僵。
一切的硬化与死僵就不能再有吸收变动与生长。
爬虫就因为在进化中限于硬化与死僵而趋于灭亡。
蝼蚁社会的组织因趋于机械与死僵就再无法进步生长。
一切的体系,一切的组织,一切的制度,一切传统的文化以及一切的个体趋于自满与死僵的,一定再无法吸收与生长而必至于崩溃灭亡。
一切人付的意义,人付的解释以及一切人付的保证都是虚妄。
一切英雄的理想,教主的教义,哲学的体系,以至于爱情,都是可珍贵的。因为它已占有了片断的暂时的谐和,但决不是宇宙终极的谐和;它需要在吸引生长上与其他一切谋取谐和。这需要无底无底的谦逊与无限无限的宽容。
但是在英雄理想的主干,教主教义的形式与哲学家体系的间架里面,它都已有了自满的完整,自满的完整就是停止吸收。停止吸收不但与外界不能谋取谐和,反而排斥外界真他的谐和,破坏外界的谐和,甚至想征服外界以补充他的问架。然而外界是无穷的,于是一切人间的冲突战争等灾害等都是由此而起。
在爱情,它趋于自满的死僵,同个体趋于自满的死僵一样,灾害并不及于别人,而其自身的崩溃灭亡则与一切趋于僵化死硬的没有不同。
一切人付的意义是虚妄的,一切人付的解释都是谎语,一切人付的保证都是空的。
人出卖了这些人付的意义、人付的解释与保证,而这些人付的意义人付的解释与保证欺骗了人类,它诱人于自满的死僵,而趋于灭亡。
一切生长的需要吸收,一切的吸收,简要我们谦逊与宽容。
只有谦逊的方能宽容。
只有谦逊,我们能不自满于个体的局部的片断的谐和;只有谦逊,我们肯不自信于机械的凑合为自然的谐和;只有谦逊,会使我们与外界谐和相处而求得更高更广的谐和;只有谦逊,我们能保证我们爱情的完美。
十
一切的德性之中,谦逊似乎比什么更难为我们所获得。
这因为谦逊就是要在一切德性之中承认它的限度。在自身谐和之间承认它的限度。
一切的谐和,在无限宇宙整个的终极的谐和前,他永远是不谐和的。要无尽无尽与外界谐和相处,就需要永远在谐和的格局中知道自己的限度。
高僧参悟到一切世间谐和的追求都是局部片段的限度,就觉悟到对于这局部的片段谐和的追求,不过是一种虚妄的恋执;而只有放弃肉体的情意的一切谐和的追求,才能使灵魂的真如直接与整个宇宙终极的谐和贯通合一与融化。
要放弃肉体的情意的一切谐和的追求,就要使一颗心灵洞照整个的宇宙;一切肉体的情意是有限的,靠我们的感觉情感思想来摄取的宇窗,永远是局部的片段的如果把这局部的片段的当作了宇宙整个的谐和,它不但无法生长,还要破坏其他的谐和而产生了无穷的灾害,只有看到肉体的情意所见到所获得的谐和是一种幻妄,那么,灵魂的真如才能摄取宇宙整个的终极的谐和。
这当然不是我们平常的人所容易做的,我们所容易做的,是承认一切人间谐和的限度,安于自己的限度而不以此为宇宙终极的谐和,亦不信这局部片断的谐和的扩展就可以得到宇宙终极的谐和。于是就会有一种谦逊的精神与一切外界其他局部的谐和相处。
这就是隐士的境界。
隐士的境界是知足与谦逊。
以为自己局部片段的谐和就是宇宙整个终极的谐和,那就陷于不能吸收容纳与停于死僵;于是他们再不信宇宙上其他的谐和,因而谋取破坏外界的谐和排斥外界,甚至想征服外界。
有多少食物于你是谐和的,于我并不谐和。
于山是谐和的,于水就不谐和;于乔木是谐和的,于矮树并不谐和;有许多树叶是对生,有许多树叶是轮生;有许多花夏季开,有许多花冬季开;有许多树先开花后妖叶子,有许多树则叶子枯了方才开花。
燕子喜欢栖梁间,乌鸦喜欢居树梢;有许多鸟爱群居,有许多鸟爱独宿。
而世上的食物种类万干,于某种动物的肠胃谐和的,于某种动物的肠胃则常不谐和。
至于人类,因为文化传统习惯的不同,个人与个人,社会与社会都有更大的差别,于甲谐和的,于乙常常不能谐和;人类的个体既然是这样的相同,而又是这样的不同;于甲很谐和的衣服,于乙会完全相反,于乙很谐和的食物,于甲会完全无法下咽。
因此,我们是需要多少的谦逊才能尊敬别人的谐和,而与外界谐和相处。
恋爱使我们得到谐和,但在结合之前后,有多少多少是要我们用谦逊与宽容来接纳这一切内外的不同。
夫妇父子母女兄弟朋友以及一切社会的关系,都是因不能互相谦逊与容忍而冲突。这就因为我们所要求的谐和竟不是别人所要求的,别人所要求的竟不是我们所要求的。
爱情在我是失败的,就这样的失败了。而我现在再不敢去爱人,也不敢被人所爱。
愿一切有幸福的人去爱,愿一切有幸福的人被人爱,愿一切爱我的人来了解我,愿一切我爱的人被我了解吧。
我讲过我在一颗小草上如何见到宇宙的谐和,我也是谈到过多少不同的鸟类的声音,如何谐和得像一个完美的世界。
但是在人类,个体的谐和与团体的谐和,却不是能这样容易。一切属于人类的都要赖人类自己的摸索,探寻。我们看到小草从泥土中伸出头来,它的生命活力,已远超于一只出世的小猫;然而四个月以后的小猫,它的生命活力已远超于人类十四岁的婴孩。这可以看到生命越复杂越需要自己摸索探寻;一颗小草需要自己摸索探寻的,仅限于一角土地的周围;一只猫的摸索探寻已大大的扩大了本身的周遭;到了人类,他的摸索探寻就到无限。
我们还知道植物的种类不同,乔木与小草有很大的距离;还知道动物的种类的不同,爬虫与猴子有很大的距离;而我们人类,灵魂的限度就成了我们的差别。高僧的摸索探寻,直到无限,可使心灵的真如与宇宙整个终极的谐和合一,而平常的人们就只能在局部片段中寻求一点谐和。
那么灵魂的限度是不是可以由后天的参悟,修炼而扩展呢?这当然是的,但限度还是存在;一个人的体力可以由锻炼而增加,但并不能无限的增加,每个人,虽然都可由锻炼而增加体力,但每个人可增加的限度仍是不同。
就因为人类,在空间与时间中,个体的谐和就需要比小草小猫有更多摸索与探寻,能得到一个限度所允许的有限的谐和,无限地与外界谐和相处,这就是隐士的境界。在普通日常生活中,我们依赖着文化与传统,在一定生活轨道上推移,人们虽然未曾意识到这些,但确能安于自己有限的谐和而无限地与外界谐和相处,这就是很美满的生活,他们所靠的是传统的谦逊与容忍,这些德性都是由祖先的智慧而累积的。
十一
但是我竟没有这样的幸福!
我无法臻趋高僧的境界,但我有高僧的参悟;一切我迷恋过的追随过的英雄的理想,教主的格式与哲学家的体系都变成我心灵上厚浊的堆积;而爱情在我已是无望。
如今我发现我只具有一个平常的灵魂而有不平常的机遇,所以整个的生活就没有轨道可循。一切由我们祖先的智慧累积下来的某种生活轨道与心理因素,的确是我们最容易探寻摸索的有限的谐和。而我竟没有这样的一贯的传统与德性。我的生活有太多的变化,我流浪各地,我恋执过各种文化,我怀疑过各种传统,我变成无法顺从任何轨道,无法遵顺一个有限的谐和的模型。
于是我发现我个体中许多不谐和的成分,心理与生理的,精神的与物质的,美与实在,梦与实际,健康上的参差,生活上的零乱。。。。。。
这样我像是一幅杂凑的画幅,一个难于被人了解的图案,我曾经到处感到格格不能与外界谐和,我逐渐自卑自惭,羞涩孤僻,不敢与人接触,一个人避开世界,关在斗室里,除了看书外,就是吸烟,我感到非常孤独与痛苦,多少次我都想自杀,多少次我都想遁逃;最后我旅行流浪,我开始学习如何忍耐如何谦逊,学习宽容,学习在每个人物中去发现彼此可谐和之处,学习去观察不谐和中的谐和,谐和中之不谐和。
流浪生活虽然训练了我的忍耐谦逊与宽容,训练了我与一切人物谋处暂时的谐和,但是我自己的个体因生活的不谐和,反而加强了我生理与心理的不谐和。我还时时想有一个人的世界。在小小船舱里,我是多么喜欢一个人蛰伏在床上,听凭风浪的颠簸;在旅馆里,关紧了房门,暗坐在一个陌生的沙发上,只让我手上的烟头亮着一星之火,这时候我才感到了暂时的安详。
我已没有资格爱人,也没有资格被爱;我似乎没有勇气来保证一个爱我的人的幸福,也没有信心来相信别人会使我幸福。我有各种各样的朋友,我只在彼此可谐和之处作个别暂时的交往;但一切我自己不谐和的个体,我都让我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熬受,我不敢让别人看到。
我失眠,我忽然发觉睡眠是一种丑恶的行为,正如我发觉笑是一种可怕的行为一样。
动物没有笑,但是植物没有睡眠。没有笑的生命比我们更能表示欣喜愉快;没有睡眠的生命比我们更能表示安憩。
高僧的境界是不笑也不睡眠。
我曾经在流浪之中,看到各人的睡眠,睡眼似乎是对于自己的行为作不负责的一种诈赖,睡眠是一种忘却一切的修养教育习惯与文明的野蛮行为。
有一次,那是交通工具非常缺乏,火车的车厢永远挤满了人的日子,我在一个三天三夜的旅行中,碰到一个非常美丽文雅的女子,我不知道她的国籍,但是她会好几种语言,她不常说话,而有非常敏感的表情,她眼睛灵活有神,并不对什么凝视而也不忽略一切的注意。她的脸是一朵鲜艳的花,眉毛修长自然,鼻子挺秀,嘴唇的曲线没有一点残缺。她的身躯尤其使人羡慕,手臂上薄薄一层汗毛使她皮肤的颜色没有一点死板与斑痕。她坐在我的对面。
她穿一件白色的衬衫,敞开了领子,颈项间挂一条金质细链,垂着犹太教的教徽,胸部有无限柔和而坚定的曲线,她穿一条杂色方格的裙子。窗外的风吹乱了她栗色的头发,她用很羞矜的姿势去理她蓬松的两鬓,最后她用一条柠檬黄的手帕绑扎她柔滑的发丝;但是手帕太小,不时的从她柔滑的发丝上滑下。我于是把我的一块白色的手帕请她试用,这是我同她交际的开始;但是,与我同时的是坐在她旁边有一个很整饬的男子,也殷勤地把他的手帕——也是一块白色的——献递过去,她很窘了一阵,接着她表示不辜负任何的好意,她接受了我们两个人的贡献。但是她无法公平地处置我们两块手帕,迟疑了好一回,她把那个男人的一块包在头上,把我的围在她的颈项,掩去了她金质细链的教徽。
我早就喜欢她,没有一个女孩子使我喜欢的不是从第一眼开始,假如第一眼不喜欢,就永远不会喜欢了。但是讨她喜欢的本领我非常低弱,旁边的男子有较我健康的体格,有较我讲究的打扮,他比我知道一切殷勤于女子的技巧;你知道我是不会笑的,而他有无比庸俗谄媚而巧妙的笑容。没有十二个钟点的时间,我似乎变成了一个她所不屑亲近的男子。
但是夜里,那个漂亮的男子很快的睡着了,起初他还靠在边上,用手帕盖了面孔,但呼噜一起,他斜了过来,手帕掉了,头发乱了,张开了嘴,露出烟酒所薰秽的牙齿,发出刺人的梦呓,两手忽而支东忽而支西,两脚忽而伸直忽而弯曲,他扰乱了我,惊动了那位女子。他一睡好几个钟头,半夜车停时醒来,他醒了一下,接着又呼呼大睡,他失去一切的仪态。
第二天早晨,我与那位女孩子在餐车里,他进来了,他恢复他焕发的精神与彬彬的仪容,但是一切谄媚的笑容已引不起那位女孩子的兴趣,她还了他昨天包发的手帕。
那位漂亮的男子始终不知道怎么一下子会失去了别人对他的尊敬。
从此这个美丽的女子一直同我很亲近,我们已经计划着怎么样在火车到达目的地后,我怎么样先送她到家,在她幽静的家园先休息三天,再继续我的行程。
但是第三夜,那个美丽的女孩子竟同那个漂亮的男子一样,她在睡眠中使我看到了无法忍耐的丑态。
我知道她倦了,我叫她把头枕在我的腿上,我希望她有一个平静的睡眠,可以让她看到婴孩睡梦一般的美丽。但是她已不是婴孩,她忽而翻西,忽而翻东,头发披到脸上,挺秀的鼻子弯屈起来,嘴唇的曲线歪曲着,眉心皱出了可怕的纹痕,牙齿发着轧轧的声音,口水流湿了我的裤子。突然她一声呜咽,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