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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命是零乱的凑合。
一切不能了解的,请你原谅与宽恕。
我没有同锄老预先商量,也没有和锄老预先谈起,我就在那天下午,对锄老撒谎说是去睡觉去。属于我们灯塔的有三四只小船,我竟一个人偷偷地划了一只,驶向露莲所降临的岛屿。
天气很好,太阳高悬在天际,碧蓝的上空很快地驶动着淡淡的微云,我逆着轻微的海风,把我的船绕着锄老所不注意的方向划向那个岛屿。
一切都很顺利,我把船泊在岛屿的背侧,爬着灰白的石岩,登上了露莲每天降临的地点。那时候我的表是四点半,坐在焦热的石岩上等待太阳斜下去沉下去。我的心境马上是一个犯罪的心境,我不安,我害怕,我忧虑,我还在焦急。
四周是海,北望是我们的灯塔,附近有些带帆的渔船,东面西面都有白色的海鸥,安详地在空际荡扬。什么都很宁静,只有我的心是紊乱的。
我想在白石岩上睡着一回,但是一点没有睡意,于是我凝视着太阳与地平线的距离,看它一分一分的缩短,我跳着心,流着汗,我颤抖着像临刑的囚犯,于是我看到太阳的光芒逐渐减弱,慢慢地变成一个鲜红的火球,在海面上浮动,而它耀目的影子,像金黄的锦缎,一直铺到我的岛脚,每一个海浪上来,似乎都可以把这光亮带给我,我期待着太阳的消失。
于是太阳跳跃着跳跃着,天色骤然红成一条,上面是金橙的大环,再上面是黄色的斑烂,它慢慢的像水渗透一般的淡成白色,于是变成青色,青色浓上去浓成了大半天空的蓝色。
似乎不是那颜色的变动,而是整个苍穹慢慢地向西推移,太阳沉下去了,红的变成金橙,金橙的变成黄色,黄的变成白色,蓝的越来越多,于是有万种光芒的变幻,无数的色泽像是不定的彼此融化,一层一层的紫与一层一层的青都化作了深蓝。
天已经暗下来了,点点的星斗隐隐约约的在蓝色中浮露,我的心剧烈地跳跃着,海浪不变地打着岛岩,我所坐的地方较高,仅有偶尔的浪花溅到我身上,我现在必须寻一个较近浪花的地方,使我可以更与露莲所降的地点接近,我站起,走了去。我选定了一个地点伏在石上,如今我决心聚精会神诚心诚意的等候。
但是等天完全黑下,星星己闪出光亮,月亮自东方升起,而露莲竟没有降临。一次一次灯塔的光亮照在岛上,照在我的身上,我静静地伏在石上,于是风大了起来,有很大的海浪打到岛岩,我全身都没在水里,我期待着,我不愿有一点移动。接着有更大的海浪打来,这次它已经打到我的身上,一阵跟着一阵,像是鞭子在抽击我一样的,我感受无法忍受的创痛,我不能爬动,爬动就可能卷入浪中,我把我全身贴在石岩,听凭自然对我的责罚,而不断的海波竟一次凶过一次,一鞭猛于一鞭。
一切支持我的是我心头的希望,但这时候已经过了九时,离露莲平常降临的时间已经很远,我在海的鞭打下已无法支持,我大概又受了几次过分凶猛的鞭打,我晕了过去。
醒来则已是在木船上,木船在海浪上颠簸,我一睁眼看到了天,星在抖索,月已消失,无数的乌云一层一层堆起,我稍稍振作,略一凝神,我看到了锄老。他周身已湿,白须白发在风中飘动。两臂握着桨,驾御着船,在无限的汹浪中挣扎。
“何必还要救我这个可怜的人呢?”
锄老不响,他没有理我;脸上庄严肃穆,他全心全力都在驾船。
这时候,天边忽然掀起电闪,隆隆的雷声自远处滚近来又自邻近向远处滚去,把整个的自然震憾得像我们的小舟,于是一阵狂风,雨点就倒一般的下来了。
一瞬间我知道我应该振作起来帮助锄老,我在船底坐起,我说:
“可以让我做点什么事么?”
他不响,凝视着前面。这时候我才知道灯塔离我们已经不远,我拿一只桨,赶快帮他驾船前进。
我们大概挣扎了半个钟点的王夫,才跳上了我们的小岛。
到了里面,锄老叫我去换衣裳。我换了衣裳,躺在床上,现在我开始害怕,害怕我从此再无法看到露莲了,我哭我的过错,我责罚自己。一直到锄老叫我,我才走出外面,我看锄老早已换了衣服,并且烧了热茶。他倒了一杯给我,他说:
”这是药茶,你好好趁热喝两杯。”
我喝,他也伴着我喝,两杯药茶以后,他燃起他长长的旱烟管。我望着他说:
“谢谢你。”我的泪忽然使我眼睛模糊起来。他忽然说:
“可怜的孩子,希望你不会因此失去你现有的幸福。”
“我想我是无望了。”我说着禁不住哭了出来,一时我心中已毫无信心。我说:“为什么不让我就在那岛上死去了呢?”
如今我感到锄老的温情,他像对自己儿子一般的安慰我,鼓励我。最后他带我走进房内,把我安顿在床上,他说:
“明天早一点,你要好好的忏悔并祈祷。”
接着他就出走了。我在床上迷迷忽忽,忽而好像睡去,忽而惊醒,天还没有一点点光亮,我就起来,走出外面,对着东方,望着阴暗的天,与阴暗的岛岩,我开始祈祷与忏悔。
雨已经停了,天还是阴的,风似乎稍微小点,而一声一声海浪声使我感到说不出的害怕。我双目注视着浪花中的岛岩。
一直到天亮起来,亮起来,天已经完全亮了,而我没有看见露莲。
从此,我再没有看到露莲,我再也看不到露莲。
人是时间的动物,一切忏悔都不能挽回过去。过去的过去了,失去的美丽永不再美,我虽然还是天天在期待,祈求,补赎,而失去的幸福再不能复回,我在无底无底的忏悔中,再也得不到安静与睡眠,烈火般的痛哭煎熬着我,我想是一个已被打落了地狱的游魂。
二十四
那时候我还有什么路可走呢?我想毁灭自己!这因为我权力所及的仅止于此。
但是锄老似乎已经看出了我的念头;他告诉我自杀只能解决肉体的痛苦,并不能解决灵魂的饥渴。自杀与露莲只是永别,苦生中的忏悔与祈求,则永远还有希望。他可以为我保证的是如果我从此都在忏悔与祈求,那么,在我自然的死亡时,露莲一定会来迎我。
自杀也许不是懦弱的行为,但是一种丑恶的行为,一个人无法了解自己,就应当怜悯自己,自杀就是一种不悯怜自己的行为;自杀不过是一个想毁灭世界恶念的实践,对自己无悯怜也就是对宇宙一切都没有悯怜,自杀是一种最残忍可耻的表现。
他的这种说法打破了我的恶念,如今我自觉地要恢复我在小庵里的心情,我要重新用忍耐刻苦的精神来解除我生命中的恋执。
现在我知道想毁灭肉体生命并非是放弃对世界的恋执,而正是对某种对象过分的恋执。一切的失败与灰心,都是由于对肉体生命的恋执而无法控制;无法控制自己肉体生命的恋执,就是无法控制自己肉体的生命。假如我的恋执只是灵的要求,那么,又为什么要求视觉或者触觉的满足呢?
对于肉体生命作刻苦与禁欲,则就应当放弃我现在的期望与祈求,因为一切的所望与所求都是一种奢侈。
我可以努力的只是虔诚的忏悔。
然而,命运带我的路径竟还要崎岖。
我不知道那是对我试探的诱惑还是对我忏悔的报偿。
我竟又看到奇迹。
是一个初秋的午后,天气还是很热,但空气朗爽,海风轻柔,天空碧蓝如海,海水平静如天,我的心境也很宁静安详;偶尔我在沙地上走了一回,稍稍感到焦热,于是我就坐在灯塔阴影所覆盖的一块白石上面,正在我坐下远望的一瞬,我看见一只汽艇自海面驶来,里面竟站着露莲!
一瞬间我惊惶得不知所措。
汽艇竟越驶越近,露莲也越来越清楚。
她还披着长长的头发,我想到这头发所象征的正是我同她别离的时日。
但是服装,她已经换了:她穿一件雪白的衬衫,一条同海水一样蓝色的裤子,她两袖高卷、露着两臂,一只手好像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扶在前面的铜栏上,铜栏在太阳中闪着金光。脚上她穿的是白帆布鞋。
我开始看到她戴一副很大的太阳眼镜,她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她的衣袂裤缘都在风中震荡。我见出她衬衫是绸质的,她裤子则是蓝布的,她还卷起裤脚,露出她白色的短袜。
我己经不敢再看,因为船已经快到我们的灯塔。
我宁静的心像海遇见风一般的突然急烈地震荡起来。我想逃,但是我没有走;我想叫,但是我不敢;我想去信,但我无从去信;我想怀疑,但事实已放在我的面前。我闭了眼睛。
于是我听到她叫我了,我的眼睛虽是闭着,但是我看到了她涟漪的微笑。我已经快晕倒,我没有答应。
于是我听见步声,步声从石阶上来。我想逃,我不敢看,但是我张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她已经看见我了,举起了手对我招呼。
这时候,亲爱的,我才知道她不是露莲,她是你。
我们已经一别两年,你什么都变了,你变得年青,变得叫=活泼,你的头发长了许多。
你后面是与你同来的人,他拿了许多食物还有小件的行李,你叫他拿到里面去。于是你看到我愣在那里,就说:
“我们先在这里坐一回好么?”
我点点头,我坐倒在我原来的坐处,你坐在我旁边稍稍前面的一块石头上。风把你的头发吹在我的面颊上,一瞬间我从你馥郁的发丝上竟相信你就是露莲。
于是你告诉我两年来你是怎么过的。你结了婚,到过纽约,伦敦,巴黎,维也纳,罗马,柏林,莫斯科。。。。。。于是回到中国,没有碰到幸福,只是伴着痛苦。如今你已经离婚,觉得男人决不是可以做女人丈夫的动物,但除此以外竟一无是处;于是你夸赞我,我的用处还可以做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你的一切都变了——风姿,态度,气氛,甚至谈吐与动作,不变的是你无比美丽的灵魂。
但是为什么你的头发竟变成了露莲的头发呢?我一直望着你的头发,我说:
“我可以吻你的头发么?”
你回过头来,笑了。你说:
“为什么你说了这许多话我都不答不理,而忽然说这句话呢?”
“不要问我理由,亲爱的。”
“那么随便你。”
我吻了你的头发,我的脸埋在你的发内,于是我突然笑了。
你一定以为我的神经还是不正常的,你站起来,劝我进去。
亲爱的,这是一个奇迹,一切的奇迹永远在信仰中出现,如今,你的头发支配了我的生命,我在你修长馥郁的发丛中,找寻到睡眠与梦,我呼吸在露莲的爱中。
你成了露莲的复活,但你始终不是露莲。
而我竟失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的用处,也成为一个无用的男人。
再没有用无上的高贵的友谊去换爱情为愚蠢了,而我竟是这样的愚蠢。
你说我不该吻你。
我说我的吻只是表示我的尊敬与企仰。
你说所有的吻都是冒险的,因为没有人会在吻前知道一吻的后果。
我说,我看到云吻着山,月吻着海,星光吻着大地,阳光吻着原野,我还看到露吻着叶,蝶吻着花,宇宙里充满了甜吻,我了解吻代表生,没有代表死亡。
你说人间的吻是复杂的,不是如此天真与如此简单;人间的吻代表生也代表死亡,代表纯洁也代表淫荡,代表高贵也代表卑下。吻曾经杀人,吻曾经害己;一吻可以使你向上,一吻可以使你堕落。你说,你要为我唱吻之歌。
吻之歌
有些吻儿甜如蜜,
有些吻儿苦如茶,
有些吻儿冷若冰,
有些吻儿热如炉。
还有些吻儿坚如铁,
还有些吻儿柔如水,
香艳中附着锐刺,
有些吻儿像玫瑰。
还有些使灵魂轻盈,
有些使肉体沉重。
有些使你一时陶醉,
有些使你终身做梦。
有些吻儿如葡萄,
有些吻儿如草莓;
还有些吻儿带辛辣,
还有些淡而无味。
有些吻儿如狂雷,
有些吻儿如甘霖,
还有些吻儿如毒菌。
多少贪嘴的那伤了性命。
有些吻是爱,
有些吻是恨;
有些吻是愉快,
有些吻是伤心。
有些吻叫人睡。
有些吻催人醒;
有些吻使人笨,
有些吻使人聪明。
多少的吻儿代表骄傲,
多少的吻儿代表好胜,
还有多少的吻儿,
鼓励你轻视名誉生命。
此外有生离死别的拥吻,
一次吻就各奔前程,
而久别重逢的甜吻,
甜苦的回忆都在嘴唇。
世间还有卖友的吻,
犹大出卖过耶稣的生命。
而无数的街头巷角,
多少的吻儿是商品。
舞台银幕都有长吻,
没有个吻儿曾经认真
而世上多情的儿女,
为一次轻吻常决定命运。
莫吻你不爱的嘴唇,
莫吻你不信的嘴唇,
一时的游戏可悔恨无已,
一次的失足可贻误终身。
世上还有带毒的甜吻,
它叫你唇儿从此憔悴,
也永远有信仰的吻,
叫你为它死而无悔。
母亲第一次同我吻别,
那个吻始终留在我的肺腑,
还有那初恋时的情吻,
甜蜜中永含着凄苦。
谁有过少女纯洁的吻,
嘴唇上长留着娇美,
多少荒芜的心灵,
为此生长了美丽的花卉。
有人给过我带泪的吻,
有人赠过我永别的吻,
还有人赠过我感激的,
严肃的诚实的诱惑的吻。
但我还遭遇过惊心的吻,
带着深沉的微喟,
冒着最大的危难,
叫我为它永常流泪。
可是我宝贵的是圣洁的吻,
唇角里深藏着低迷,
它打开我深锁的灵魂,
提取我心中隐藏的神秘。
它洗净我过去的罪,
把我骄傲点化成高贵,
把我平庸的聪敏
一瞬间点化成智慧。
于是我会有勇气,
临死时接受如来的长吻,
它使我肉体在吻中消散,
长伴我上升的灵魂。
二十五
而我们一吻就决定了爱,一吻就摧毁了我们高贵的友情。
一切友谊所存留的都被爱情占据,一切爱情所教的都不是友谊所能解释。
然而我们的爱情是多么奇怪呢?
你说:“你永远是一个任性的可怜的好玩的孩子。”
你又说:“能够去用母爱去爱自己丈夫的女人是最聪敏的女人。”
你的爱情不是露莲的爱情。
你的感情征服了找。你的意志支配着我,你带我走出灯塔,你带我走进你的世界,带我看你所爱看的,说你所爱说的,听你所爱听的,亲爱的,你创造空气,创造健康,创造快乐;你支配你生命像木匠支配木料,你可以随便遣走你偶尔的烦恼,你可以随便招来你所要的快乐。
亲爱的,你说你什么都给我了,什么都可以让我支配,但是你没有把你的自由给我。你看顾我,优待我,娇养我,但是你剥夺了我的尊严与自由。
你要求和谐,你要求美,你要我打各色的领带配各色的衣裳,你要我穿各色的衣裳配你所着各色的衣裳,你要我衣服挺直,教我如何使衣服休息,你说一套的衣裳不能穿两天,但是两套的衣裳则可以穿一季;你不但要我的衣服勤于熨洗,还为我按时沐浴;你教我如何把头发分成左偏,把胡髭刮得干净;于是叫我坐不要弯,站不要屈,走路不要跳跃,笑不要太响,话不要太重,吃不要发声。你不断的关心我的健康,菜合胃口时不许我多吃,情绪不佳时也不许我少吃;我笑容太多你说我有失尊严,我一天不笑时你要不断问我为何生气。你要我一天吃定量的加路里,鱼肉与青菜都有定量的比例,随时还迫我吃维他命A,B,C,D。你叫我多睡,叫我早起,餐桌上不许打呵欠。我伤风你叫我吃亚斯必灵,头痛你叫我搽薄荷锭,肠胃一点点变化,你一定要我吞撒而发加尼定。。。。。。你还叫我房间弄得干净,桌子上不许有灰尘,书籍不能放东放西,枕头旁不许放墨水瓶,窗帘不许半垂半起,钢琴上不许有乐谱以外的声音,花瓶里都要鲜花,地毡上不许留一个足印;你叫我工作时不要想玩,娱乐时不要动脑筋。
亲爱的,你是一个英雄,你要世界的一切都做你谐和的补充,你要征服世界。你的生命是一个意志,你永远用你豪爽的个性,明朗的笑声伸展你的意志,使一切的外物屈居在你狭窄的体系里面。你不知不觉的到处在破坏别人的谐和,而你以为你在创造谐和。
世界只有一个谐和,那是宇宙终极的谐和;世间也有无数无数的谐和,它存在于任何个体之中;但是没有一个个体的谐和是完美无缺的谐和,它必须有无比无比的忍耐,宽容与谦逊以求取对外界的谐和。人类是理性的动物,通过理性,人类应了解外界有别个体,无论是社会,传统或体系,用无限的谦逊与宽容来彼此谋取谐和。
人类的进化就是扩充容忍谐和的范围;我们想象得到野蛮时代两个人为一件小事的争斗,我们也想象得到两个团体为一个目的而争斗,我们也想象得到两个部落为一块土地而争斗,我们还在历史上。看到两个传统两个体系两个国家。。。。。。为理想的不同为信仰的异殊为利益的冲突而争斗流血。但是人类在痛苦的激撞摩擦的经验中所学得的是什么?那还是我们的理性,通过无比的忍耐宽容与谦逊以求取彼此的谐和来扩充我们容忍谐和的范围。
爱情的结合是我们生命中第一个谐和的扩充,它需要我们的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