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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笑着挥手:“老二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宽宽衣,穿得这等齐整!”
“我宽衣!”北宫夏向轩外一指:“你听听这外面,就快要打进来了。老九一个人支持不住,还不快去帮帮手呢!”
“那你现坐着,怎么不去帮手?”
北宫夏语塞,忙道:“我已叫凤翥打探去了,如果风势不好,自然……”刚说到这里,就有那么巧,但听池塘外脚步声响,一个人影儿自拐弯处一闪,看见这边热闹,三两步奔到面前,往下便是一欠身:“凤翥给爷们、姑娘请安了!”
北宫夏一举手:“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是这样子,”凤翥直起身,口齿却是十分伶俐,只是不慌不忙的:“扬州来的那拨人要见四爷,恰好四爷不在;要见犯案的凶手,凶手也没有;再要见一见出了事的费余费大爷,倒是在了,九爷又不准见——所以在外面吵闹得凶。”
“费余怎么不准见?”
“是我嘱咐的,”南宫情淡淡道:“你不知道那大夫,性格儿有些罕异,若都去瞅一眼,搅得他烦了,撒手撂挑子,与大家没有好处。”
北宫夏纳罕道:“有这等事!说脾气,难道脾气比我还大?那总该医术好得很了——难道比百草堂梅先生还好?”
老七斜他一眼:“再没见这样的。自家毛病不知道改,倒这般宝贝起来,莫不真是个招牌,擦得锃亮,挂将出去,能多卖几分银子不成?”
凤翥笑着,接上道:“脾气么就不跟二爷比了,论起医术,倒象是比梅先生还强着些。方才我悄悄去溜一眼,正好碰见宝象,听他说,梅先生治下,那些人再没清醒过;这位费大爷,脑门上扎了几针,偶尔一激灵,还知道叫一个人的名字呢。”
众人精神一振:“什么名字?难道就是凶手?记得这么深,或者是他房下?”
“不是凶手,”凤翥却只管卖弄关子:“可也不是他老婆,倒是……”
轩内一起凝神去听,却见凤翥笑了笑,眼光向诸人逐一掠去。恰好锄月方才出去,如今用一个红漆茶盘子,托着几钟茶进来。南宫情坐得朝外,先拿了一杯。凤翥一笑:“他叫的是——”忽然放软了喉咙,又再逼紧,模仿着费余的南方声腔,大叫一声——
“四公子!”
满轩里被他怪声怪气,这么一喝,顿时静了。众人拿茶在手上,一时也忘了喝。良久,老七道:“怪不得!我说他怎么会划自己一刀,前几例里,统没这种情状。想是南人精细些,那天劈了神像,心里就有个影子了,所以在这里磨蹭许久。等到那天真正不对,可劲儿来这么一刀,才好留着最后一分清醒,一路跑到大龙湫——跑得那远!他心里倒是看得老四重,以为一定就能救他,偏老四那天又不在。”
南宫情却不作声,揭开盏盖,吹开浮叶,低头只喝了一口,把杯子又搁回去:“这茶不对。火候老了,谁煮的?”
锄月慌道:“是我煮的。掬烟姐姐今儿不大舒服,所以……”
“不舒服?早上不还好好的么?哪里不舒服?”
锄月嗫嚅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儿犯胃疼……”
“胃疼?”南宫情轻哼一声:“从前怎么没见疼过?莫不就是昨儿一番话,被珠姑娘气得胃疼吧?”
锄月不敢吭声。南宫情冷笑道:“这都是我平日忒纵着你们了,什么大事!你去告诉她,平日在家里怎么样,都由着你们,而今客人来了,一个个都给我放规矩些。姑娘高兴,才跟你说两句笑话儿,还使起性子来了,什么张致!”
锄月垂着茶盘站着,见南宫情动了气,哪敢答腔。倒是珠儿冷不丁慌了,“呀”的一声:“原来掬烟恼我,你看我这有口无心的!”一边慌又埋怨宝檀宝麝两个:“知道你掬烟姐姐恼我,怎么就不告我一声儿?”
宝檀揪着个汗巾子,并不答应。宝麝却一地里直抱起屈来:“姑娘你也想想儿,掬烟姐姐要是真个恼了,我们怎么知道?哪有个她恼姑娘,倒跟我们说的道理?”
珠儿也不暇再问,撩起裙子便往轩外直走:“我看看她去。”
“又看她作什么?”南宫情皱眉道:“丫头们子,没得惯坏了她,无法无天,看把那几两骨头给轻的!”
珠儿早已走出轩外,听见这句话,忽又回头,直打量他半晌,方才往前拐过山子石去。慌得宝麝连忙跟来,宝檀却是懒洋洋的,一甩那块汗巾,慢吞吞挪着脚步,也跟得去了。
轩子里众人眼见前面吵得那等厉害,南宫怡的声音已经拔得够高,被那些天南海北的杂乱口音层层围住,左冲右突,只是打不开局面,南宫情却只管在这里慢条斯理训丫头,未免都是莫名其妙。
南宫情却是有条不紊的,依旧叫了凤翥:“你再走一趟,去问问云影儿,这乐清城里哪一家酒楼最大气光彩?顺便告诉你九爷,我也好,什么凶手也好,除却费余,总要教大家见着。便是今晚,我做东,酒楼上给大家洗尘,城里同道也请一聚,大家一起,吃个便饭。”
凤翥答应着去了。北宫夏这才松一口气:“好四哥,这等沉得住气!”
老七却直是摇头:“要说沉得住气,不是老四,倒是你——你看你那治下,燕京镖局杨锦林,被北绿林从京城一路追截,丢失得车马细软统统不见,跑到这街上来卖艺过活——看在人眼里,都什么模样!我叫清野园跟了一路,碍着你的面子,没有插手。你到底管不管?叫同道上说一声,我们扛不住那姓燕的,你不怕装你的幌子,我还要这张脸皮呢!”
北宫夏不听则已,一听顿时紫涨了面皮:“他从北边一路跑来,我不知道?我倒是想管!你教我怎么管?干脆连个面儿也不照,一径里就过去了!我倒还在庄子上巴巴地等他,真是天地良心!气得那个我!立时就是一个誓,今后要再插手他姓杨的这狗皮倒灶破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管他哪里卖艺呢,过活呢,烂到东海里,与我什么相干!”
“行了行了,”老七一摆手:“有本事,这一腔子火,你跟那姓杨的发去,我可不耐烦听。嗯,跟你介绍个人儿。”
北宫夏火势腾得急,散得倒也快,吼了一嗓子,听得这样说,却把眼打量路无痕,看见腰上那把怪剑:“这便是……”
“这便是所谓凶手了,”老七道:“无痕剑路无痕,新认了我兄弟,你多照管照管。”
北宫夏喷地一笑:“七哥的兄弟!那是五湖四海遍天下,我哪里照管得过来?听说会使剑意,哪里学的?”
老七见他问得直白,又没了好气:“你管人家哪里学,人家天生就会,石头缝里磞出来,你管得着么!”
北宫夏惊咦一声:“真是世界变了!连七哥也自相矛盾起来,才刚还教我照管,我不过才问问师承,怎么就这么躁皮起来?”
路无痕这回却学了乖觉,见老七前面堵着他话,只道:“没什么师承,师父死得早,我已不大记得了。也不晓得这就是剑意,自己闲时多,瞎捉摸来。”
“倒是捉摸得好。”
老七仔细瞅路无痕一眼,这才道:“这便是我说过的北宫牧主。你若嫌见外,叫一声‘夏二哥’,也就是了。”
路无痕果然叫道:“夏二哥!”
“不敢!”北宫夏连忙还礼。
几个人正这边叙礼,小径外脚步声响,却是前厅里的人好容易散了,南宫怡带着凤翥、云影儿过来,手上拿着把泥金扇子,一路上只顾搧,还没进来,老远便直是嚷嚷起来:“你们几个倒是凉快,既回来了,怎么不去帮我一把?”
“正是呢,”北宫夏道:“我倒是要帮你,先使凤翥去看,不料这两人就已到了,在这里叽哩咕噜直说到如今。”
南宫怡“呸”的一口:“你帮我!那前面就你地头上人最多,四家子围着我,叫得不比谁凶,你还敢露个头呢!只是七哥怎么也不来?”
北宫夏让他说得讪讪的,只是白不承认,一边又看老七怎么说,却见他微微一笑,瞟了眼南宫情:“老四如今出山,正要粉墨登场,咱们才不抢他这个风头。便是今晚,也只是他一个,带了路兄弟去,最好。”
当晚果然便只是南宫情带了路无痕,还是坐着车,往县城里最豪华的碧霄楼主持晚宴。南宫怡一早便过去照顾打点了,马车上这时便只是他两个人,冒着些微雨,轱辘辘往城里驶。
这一番却比不得早晨赶集。路无痕没见过场面的人,想着前面便有那许多陌生而凶猛的江湖豪杰,为了他这个其实根本见不得人的误会,正在那里专等,心里那七上八下,越走近,越觉得那颗心直揪成一团,带得那骨头躲在肉里头,禁不住都是瑟瑟地抖。
“怕什么?”半晌,南宫情忽道。
路无痕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怕……要是我解释不好……解释不好……”
“解释什么?”南宫情淡淡道:“谁要你解释了?”
路无痕一怔,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见他不说,又不好问的,马车便于一片静默中进了城,一路驰往碧霄楼。
那楼坐落在市中心西街路口,高达三层,硬歇山顶,飞檐翘角,碧瓦红椽,雕花门窗都用桐油涂得清亮,雨天的暮色里,依旧十分晃眼,此时早自一楼前檐拐往长街,张起长长一道油碧色遮雨篷。马车自篷下直驶到大门前停稳,早有外面侍侯着的南宫世家家人,上前揭开车帘。
仿佛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随着这一揭,忽地就泄漏出来,刹那之间,控制了全楼。那碧霄楼上下三层,本来已经盛设灯烛,坐满了应召而来的江湖豪杰——江湖汉子们,也不必说,闹腾得直如油锅起火,这时节,忽然就静了。静得可以听见周围烛火轻轻摇曳的声音。众人屏住气息,便见那两扇大敞的楠木门中,一片颜色宛如天光云影,纯净得近乎不祥,时光般注定了不可挽留,便并紧了指,握紧了拳,依旧难阻难扼,只能任其从指缝间,丝丝流逝。
南宫情穿一袭素绫起暗花的袍子,系着同色丝绦,只从佩玉上透出一点古褐,呼应着腰间松纹古剑,将白色的佻脱轻浮压得纹丝不见,徐徐走入。
底楼的人一时鸦雀无声,都立将起来。这里坐的,尽是南宫世家治下人物,乐清本地的武林人物倒不多,那情形,跟西江十七刀都差不远,由于南宫情在此隐居,这才特意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哪怕是见不到,多少是个参拜的意思。五年之中,这浙、闽、两广境内,正是此等人物你来我往,不知换了多少辈,才带得乐清经济腾腾而上,旅店也好,百货也好,无不生意兴隆。可笑乡民们稀里糊涂,却把这一笔帐,统统算在四太子头上——说一句闲话,倒是也没算错。
既是这等心情,此时见到隐居五年的牧主——那美仑美奂的烟雨流花不象武功,倒更象是一种不朽的神话,五年中光彩烁烁,罩在这位四大世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身上,如今一旦神龙见首,众人的那种激动,也不用提。其实都不象是自己起立,倒象是提线木偶,在那看不见的半空中,被一只大手猛可里一拽,揪着大家的后领口,一把提将起来,连个板凳响都没听见。
南宫情双手一按,示意安坐,自带着路无痕,径上二楼。那二楼的情形,也是一样。到了三楼,这楼上会集的,才是这次晚宴中最具份量的人物,九例单刀案的案中家属。见他们转上楼梯,西江十六刀三人先一步站起,余下众人天南海北,却没有东南武林对于牧主的特有崇拜,只是礼节相关,慢了一步,这才从座位边纷纷起立。
路无痕跟在南宫情背后,一眼望去,便见这一层的布局却与底下不同。整楼上被楼梯一隔,平整分成两半。东边已经坐满群雄,而西边又是两半,朝南十数张方桌,早坐满了人,北头偌大一片空地上,靠北围着一幅松鹤延年三折围屏,却只放着三张单人食案。一张坐北朝南,自然是南宫情的主位。另两张斜侧里摆在两下。再底下还有几个锦墩。
正看之间,耳边一声雷鸣,原来这一楼层的江湖人士,先前已推出陇西金刀王什的师叔霍起厚作为代表,这时便由他打头向南宫情见礼:“在下霍起厚等,参见南宫牧主!”
“大家一路风尘辛苦,”南宫情两下里一扫,早跟满楼豪杰打个照面:“情四忝为地主,今日聊备水酒,仓促屈致大家,菲薄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岂敢!”三楼上同声谦逊,到底人多说话不便,最后还是霍起厚代为答道:“在下等今日却来得巧了,四公子五年一开关,那是江湖上何等的幸事!原该大家一起出力,以兹庆贺,今日颠倒搅扰,甚觉惭愧。”
两下里客气已毕,南宫情到座,将路无痕往下首朝东那张案上一让。路无痕看那案上除了一个尺许高的烛台,一无遮挡,也只得坐了,一时只觉着满楼里千丝万缕,数不清的眼光只是射在他脸上。低头看看那案上菜肴餐具,倒是精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总算南宫怡跟脚到了,一路招呼着坐回座位,恰是在他对面,挡住半边视线,这才多少安心了些。
南宫情却顾不得他这般杂碎心事,一落座,自管端起面前盛满酒的青花高足酒杯,一口干了,向众人一照杯底:“先干为敬。”
群雄那里,江湖汉子大多善饮,一律是大一号的圈足杯,见南宫情先已干了,哪里还来计较杯盏大小,也都忙乱着一饮而尽。南宫情也不管他们,由小厮倒上酒,转眼干了三杯,才道:“情四量浅,不胜酒力,这三杯是个意思,大家从此不必拘束,只管尽兴,” 说着朝南宫怡一瞅:“你便帮我劝劝大家,总要兴浓意尽,不醉无归。”
南宫怡得不的这一声,立即长身而起,笑道:“要行酒还不容易?历来有酒无歌不尽欢,大家这向来都忒辛苦了,权当是散个闷吧。”一壁说,一壁就“啪啪”拍了两掌。
只见楼上一间阁儿里,那阁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走出四个娇娇娆娆的姑娘来。都是半门子里唱的,个个搽抹得油头粉面,带着香风习习,捧着琵琶筝管,迈着小碎步儿,先往四方席上行礼,这才走到锦墩上坐下。便有一个领头的道:“不知爷们要听什么?”
南宫怡便先问霍起厚:“霍前辈点一个吧?”
霍起厚四面看看,却是有些为难。要说此来并不为歌舞欢娱,酒宴刚开,立刻就说正事,倒显得自己这边量浅存不住事。况且凶手既已到了,便多呆一会,飞也飞不掉。再说既是酒宴,原少不了轻歌曼舞,更何况楼底下丝弦隐然,已经唱将起来。稍一权衡,只得道:“在下哪里敢僭四公子?况且是北人,也不熟悉这边的时调。”
南宫怡便又让南宫情。南宫情身份在此,并不客气,随点了《琵琶记》里下半套[梁州序]‘向晚来雨过南轩’。几个唱的便一个弹琵琶,一个弹筝,一个吹箫,一个打着檀板,顿起喉音:
“向晚来雨过南轩,见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但闻得荷香十里,新月一钩,此景佳无限。兰汤初浴罢,晚妆残,深院黄昏懒去眠。(合)金缕唱,碧筒劝,向冰山雪槛排佳宴。清世界,能有几人见?”
这曲子倒是当景,几个姑娘又是乐清城里有数的乐户人家,一时弹唱起来,飞珠溅玉,绕梁裂石。只是曲调曲词都未免元音大雅,不太对这些江湖汉子们的胃口。这实在也是无可如何的事,南宫怡见要冷场,一时只得满楼乱转,找人拼酒,好容易挨到后半段:
“清霄思爽然,好凉天。瑶台月下清虚殿。神仙眷,开玳筵,重欢宴。任教玉漏催银箭,水晶宫里把笙歌按。(合)只恐西风又惊秋,不觉暗中流年换。
[尾声]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渐阑,拼取欢娱歌笑喧。”
便忙替霍起厚代点了个时下流行的[挂枝儿],只听姑娘们唱道:
“娇滴滴玉人儿,
我十分在意,
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里。
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
大着胆,上前亲个嘴,
谢天谢地,她也不推辞。
早知你不推辞也,
何待今日方如此。”
这才将气氛搞得十分活跃。群雄虽然一肚肠心事,到底是玩刀耍剑的粗卤人,几杯酒下肚,或者胡吹乱侃,或者猜拳行令,几个月来绷成弦也似的神经,也就松弛下来。这是楼上,那底下两层既无家人陷入单刀案,又没有本家牧主戳在眼前,一样有南宫世家的子弟来往照应,粉头弹唱侑酒,自然玩得更是尽兴。
南宫情见众人渐渐活动开来,也便离了席,自提把执壶,掇着酒杯,走到围屏背后,倚着窗,品玩夜色。这下丢得路无痕一个在座上,自然也坐不住,捱不得一刻,跟脚儿过来。却见南宫情倒了杯酒,却又不饮,手腕微侧,把一杯酒倾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