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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那个女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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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死去的母亲在说话。她把盘子整整齐齐放在滚热的肥皂水里,一边干事一边说:
“是谁在谈论权利?你们男人!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在认识我以前都干过什么。我对
这些事也不感兴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从前的事,如果我真有过,对你也没有
什么关系。”这时候她把水龙头拧开,哗哗的流水声在她和吉米之间形成一个屏障。
柔斯现在只能听到水响。她在想:男人都是这样,只能把什么都毁掉。她本来已经
把乔治忘了,这个人根本没存在过,可是吉米又叫他复活了,叫柔斯重新记起了这
么一个人。她不得不问自己:我当时真的也这么爱过他吗?像现在这种感情?倒好
像当年同乔治在一起的幸福感也像现在同吉米在一起一样。这样一来,爱情的意义
就减少了,成了一件不太稳定的可悲的事。这都是吉米挑起的,他好像有意搅乱柔
斯的心境。至少这是柔斯的想法。

    哗哗的流水没有掩住吉米的高声喊叫:“你是不是说跟我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最好对我过去的事别那么感兴趣。”柔斯目光呆滞,两只手浸在
热水里继续擦洗光滑的盘子。“这就是你的看法?”

    吉米怒气冲冲地又喊了一句。

    柔斯没有回答。吉米斜靠在桌子上,低声咒骂着柔斯,但同时他又感到自己的
头脑非常混乱。他认为作为一个男子汉,他正在被人愚弄,所有权受到侵害,但是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柔斯也一定觉得她也受到极不公正的对待。既然柔斯不肯服软,
吉米只好退让一步。他走到柔斯身后,把她搂在怀里。他必须把这个一脸委屈、态
度冷漠的女性哄过来,叫她恢复原来的样子——一个爱他、依顺他的女孩子。吉米
开始说一些逗弄她的话:“你这个喷火式小飞机,你这只小猫……”他扯了扯她的
头发,又把她的手臂拽下来,不叫她擦洗盘子,柔斯并没有反应。这时吉米才发现,
眼泪正从她肌肉僵硬的面颊上往下淌。在一阵胜利的狂喜中,他一下子把她抱起来,
一直抱到床上。看来把她哄好倒也不困难。

    真不困难吗?恐怕并非如此。就在这天夜里,时间已经很晚了,柔斯躺在他身
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吉米的身体僵直了。他已经忘
记——或者说几乎忘记结婚的事。天哪,她还不知足吗?他不是整天晚上都待在她
这里吗?从她期待他做的事上看,这同结了婚有什么区别?“你还不相信我吗,柔
斯?”过了一会儿,吉米问。“相信,我相信你。”柔斯说,但听得出她的语气里
带着怀疑,她在等待着吉米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不能马上同你结婚是有原因的。”
柔斯沉默不语,她的沉默像一个问号悬在两人之间的黑暗里。吉米没有解释,他只
是转过身来吻着她。

    “我爱你,柔斯,你难道不知道么?”是的,她知道吉米是爱她的,但是大约
一个星期以后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这天早上吉米离开她的时候对她说:“今天晚
上我不回来了,柔斯。我得准备一下考试。”他看见柔斯正在看着她给他买的书桌,
吉米从来没有用过它。“明天我还跟往常一样下班就回来。”为了逃避柔斯的惶惑
而正在刺探的目光,他急忙添加了一句。

    她突然问:“你的妻子不放心了吧?”

    他好像一下子出不来气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谁告诉你的?”柔斯冷笑了
一下。“你倒说说,是谁告诉你的?”

    “谁也没告诉我,”她一脸轻蔑不屑地说。

    “那一定是我睡觉说了梦话。”他嘟嘟嚷嚷地说,心里感到焦急。

    柔斯大声笑起来。“有人告诉我了。‘说梦话说出来了’——你真以为我就那
么笨?”说着,她就摆出叫吉米急不得恼不得的习惯性姿势,把身一扭,一把拿起
洗碗巾来。

    “别再洗那些盘子了,已经够干净的了。”他喊道。

    “别对我这么大喊大叫好不好?”

    “柔斯,”过了一会儿,吉米低声下气地说,“我本来正想告诉你呢,只是我
不知道该怎么说。几次我都想告诉你。”

    “是吗?”她干巴巴地说。柔斯每次一用这种语气说“是吗”就叫吉米火冒三
丈,因为这不只表示柔斯对某件事完全不相信,也表示她根本不把吉米以及世界上
所有男性放在心上。她似乎宣告:全世界只有一个人靠得住——我自己。

    “柔斯,她不肯跟我离婚;她不想给我自由。”这两句戏剧性的话是他一个星
期前看的一部影片上的,如今想起来,正好随机应变把它当作辩辞。他为自己感到
羞愧。但是柔斯的脸色却改变过来。“你应该早就告诉我。”她说,听到柔斯话语
中流露出的怜悯,他更感到坐立不安。柔斯情不自禁地把身体转过来,做了个要保
护他的姿势。她用双臂把他接住,吉米也叫自己的脑袋垂在她的肩膀上,心头又一
次产生早已熟悉的那种感觉:任凭感情支配随遇而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和
行动。真是见鬼了,他想。就在他几乎被柔斯的柔情所融化的时候,他还是这样诅
咒了一句:简直见鬼了。我可从来没打算叫自己和柔斯陷入这样一种尴尬处境。与
此同时,柔斯一直抱着他,安慰着他,用脸贴着他的头发。但是她的姿势有些僵硬,
显然正在期待着什么。最后,她开口说:“我希望要有孩子。我已经不年轻了。”
吉米把环抱着柔斯腰身的双臂搂紧了一些,心里想:我可从来没想到过这个;他已
经有了两个孩子了。后来他又想:她是有道理的,她应该有孩子。想一想,她说起
闪电式轰炸中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多么激动!女人都需要孩子。

    吉米想像柔斯或许真可以怀上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他不禁产生了骄傲感。
但是他又想,如果柔斯有了身孕,自己又挺高兴,那以后该怎么办?事情真是越想
越糊涂。柔斯说:“你再求求她,吉米。叫她同意离婚。我知道男人一提出离婚,
女的都又忌又恨,可要是你同她好好谈谈——”吉米痛苦不堪地答应这样做。“你
今天晚上就同她谈谈,好吗?”柔斯固执地说。“好吧……”事实是,他这天晚上
没想回家去。他想独自逍遥一下——到酒吧去,看看几个老朋友,或许干个把小时
事。“你今天晚上不准备回家吧?”柔斯看着吉米的面容,有些怀疑地问。“不想
回去。我得干点儿正经事,准备一下考试。我知道,如果我加把劲儿就考得下来。
以后我就有工程师资格了。像现在这样我两边都沾不上。”柔斯认为他说得有理,
叹了口气,但还是请求说:“那你就明天回去再跟她说说。”

    “明天我要来看你,柔斯,你不需要我吗?”柔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好叹了
口气。她笑着说:“你真是个大孩子,吉米。”吉米继续哄她:“来,柔斯,乖乖
地吻我一下儿。”他觉得非得把柔斯哄得顺了心,重新对自己柔顺多情才能放心走
开。柔斯果然叫他哄过来,但还没有完全消气。她的脑门上横着一条忧虑的皱纹,
嘴角伤心地耷拉着。咳,见鬼去吧,他走出门的时候心里想,叫所有这些事都见鬼
去吧。

    第二天晚上他带着焦虑的心情来到柔斯的住处。到这里的头天晚上他先在酒吧
里喝足了酒,把自己的情绪喝得高涨起来,跟珀尔说了几句调情的话,对妇女和婚
姻大肆讥嘲,之后就回到家中倒头大睡。第二天早上同家里人一起吃早饭,一直躲
避着妻子的嘲讽目光。到工厂干活儿的时候,头一天的酒力还没有散尽。一到工厂,
他就像往常一样全神贯注地被工作吸引住。这是一家制造精密仪器的小工厂。吉米
的手艺很精,但在职位上却只是个普通工人。他。已里明白——很久很久以前他就
非常清楚了——只要稍微努努力,自己就能通过考试。从收入上看,也就能跨进中
产阶级的行列了。他关心的是钱财,而不是社会地位。他的妻子总是絮絮叨叨地催
他上进一点儿,而他的回答却极不耐烦,因为他知道,妻子只不过是想叫自己比邻
居过得更好,出人头地。吉米看不起这种想法。但是他妻子的动机虽然不对,劝他
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再说,那也只不过花一年工夫,每天晚上踏踏实实地念念书而已。

    一年,在人的一生中占多大比例?太小了。他从来就不认为这种考试对他有多
么难。这天在工厂干活儿的时候,他决定告诉柔斯,今后一段日子他们不会像以前
那样天天见面了。他非常气愤地想:她怎么就不了解男人有自己的职责呢?他才四
十岁,今后……但就在他这么态度坚决地自言自语,同时也在对脑子里的柔斯讲道
理的时候,他的眼睛前面却出现了一个画面:摆在起居间的那张桌子。那是她为了
他买的,可他从来没有使用过。“好哇,谁拦着你不叫你用功了?”柔斯会感到惊
奇地问。她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吉米知道,他就是不能在这个住所里看书,
虽然在他遇到柔斯之前每天晚上都自修,已经踏踏实实看了两个月书了。他诅咒命
运玩弄的这个恶作剧,把他同柔斯连在一起。可是这天晚上他还是一下班就迫不及
待地往柔斯那里赶,倒好像如果在吃晚饭的时候不能赶到就可能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情似的。他本来以为柔斯会对他冷漠、疏远,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投进他的怀抱,仿
佛他有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似的。“我真想你,”她搂着他说,“你不在这里,我非
常孤单。”

    “我才在外面过了一夜。”他乐呵呵地说,心已经放了下来。

    “上星期你有两夜没回来。”她哭丧着脸说。吉米一下子生起气来。“我还不
知道你算计得这么清楚。”他说,勉强摆出一个笑脸。柔斯似乎为她刚才说的感到
羞愧,连忙说:“我只不过是太闷得慌了,”说着就很不好意思地吻了吉米一下,
“反正……”

    “反正什么?”吉米气势汹汹地问。

    “对你来说,情况是不同的,”她为自己辩护说,“你有——许多别的事。”
柔斯躲避着他的目光。“可是我呢?到厂子里上班,然后回家,等着你。我没有别
的什么可盼望的,只有你。”她好像害怕把吉米惹恼似的一口气儿把话说完,之后
就搂着吉米脖子讨好地吻着他。“我给你做了点儿你喜欢吃的东西,”她说,“你
闻得见吗?”她又成为吉米所希望的那样一个身体温暖、感情丰富的女性。过了一
会儿,吉米说:“听我说,亲爱的柔斯,我得跟你说点儿事。我说的那个考试——
我得开始准备了。”柔斯马上高高兴兴地说:“我早就告诉你了,你可以在这里这
张书桌上工作,你工作,我缝东西,多好啊。”柔斯为她的设想满心欢喜,可吉米
听了却一阵冰冷。他觉得柔斯这样不关心他的工作,对他们的浪漫的爱情生活似乎
是一种亵读。她怎么能提出俗不可耐的缝衣服的事?真像是个家庭主妇!这以后的
几个晚上他天天都是陪着柔斯过的,好像刚刚谈上恋爱,完全被对方吸引住。有时
候桑斯建议——因为怕被吉米驳斥,所以话总是说得很快——:“今天晚上你要想
工作,你就做你的。别管我。”吉米的回答是:“让工作见鬼去吧,你是我需要的
惟一工作。”这话叫柔斯听着很舒服,尽管她额头上仍然横着一道深深的皱纹。当
柔斯第一次提到吉米妻子之后过了大约两个星期,她才又一次小心翼翼地问:“你
跟她提过离婚的事吗?”

    吉米转过头去,支支吾吾地说:“她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他没有看着柔斯,
但是他可以感到她的探询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

    吉米气得要命,但还是努力克制着。他也有一种负疚感,可是这比他感到愤怒
更叫他无法解释。突然之间,他变得非常快活,他的这种情绪也感染了柔斯。两个
人先是嘻嘻地笑,后来就开心地哈哈大笑,简直像两个孩子。“你的思想太守旧了,
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拉了拉柔斯的头发说。“我守旧吗?”柔斯带着怀疑品味
这个大词。“女人都想结婚。你们想要结婚是为了什么?咱们不是挺快乐吗?不是
彼此相爱吗?结婚只能把我们的爱情破坏了。”但是像这样的理论总叫柔斯感到头
脑混乱。她只能一个一个地单独思考这些理论。她的脸上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但对
于创建这些理论的智者她还是满怀敬意的。就在她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心中溢
起一种与语言无关的感情,像流水一样深深地不断冲击着她。

    她沉浸在爱的峡谷中,喃喃地说:“你啊,你就会说,说了一套又一套。”
“男人都信奉一夫多妻制。”他兴致勃勃地说,“这是事实,是科学家们说的。”
“那女人呢?”柔斯提出这一命题的另一面。“女人不主张一妻多夫。”柔斯根据
自己的习惯,开始认真地思考。她有些怀疑地问:“是这样吗?”吉米骂了一句,
一半认真一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是说你是主张一妻多夫制的吧?”柔斯笑了一下,
就把身子扭开,离开了吉米。对桑斯来说,一妻多夫就跟爱管闲事(她最讨厌爱管
别人闲事的人)一样,都是叫她听了作呕的字眼,吉米把“一妻多夫”同她联系在
一起,实在叫她难以容忍。沉寂了半晌,吉米突然满怀妒意地喊起来:“你是不是
在想乔治?”柔斯怒气冲冲地说:“我可没做这样的事。”吉米没有想到柔斯会这
样发火,这叫他非常不舒服。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柔斯对一切都那么认真。就他来说,
只不过是在逗着她玩。她怎么连句开玩笑的话也不懂,他想。

    有一次柔斯说:“为什么我一把心里对一件什么事的想法说出来你就不高兴?”
柔斯提出的这个问题叫吉米吃了一惊——她真的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吗?“我并
没有不高兴,柔斯,”吉米说,“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老是那么严肃?”
柔斯没有回答。当时两人正熄了灯躺在床上。借助窗外透过来的朕陵光亮,吉米看
见她把一张沉思的小脸转向另一侧。他觉得柔斯这样沉思好像是对他指责。他不高
兴这样。他喜欢的是柔斯像个孩子似的对他有所回应。“难道我没有给你幸福吗,
柔斯?”他的声音非常痛苦。“幸福?”她反问了一句,仔细琢磨这个词的含义。
突然,她笑起来说:“有时候你说的话非常滑稽,我忍不住想笑。”“我看不出来
我说的话有什么滑稽可笑的。你缺乏幽默感;你就有这个毛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逗弄的语调,但柔斯并不理会。她想了想,一本正经
地说:“是的,我是爱觉得哪件事可笑。刚才我就在笑什么。我爸爸过去也说我没
有幽默感。我回答说:”你怎么知道逗我笑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滑稽?‘“过了一
会见,吉米用苦涩的声音说:”你笑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笑,听着叫人不舒服。
“”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问你是不是幸福,你就笑起来——我问
你这么一个问题有什么可笑的?“吉米真的生起气来。可是柔斯既没有笑着接他的
话茬儿——这是他所希望的——也没有向他表白,同他在一起确实幸福,她只是默
不作声地思索着。最后,她好像下结论似的说:”人就是爱谈什么幸福啊、不幸啊
这些事,这是人之常情。有的人还爱长篇大套发表议论,像你说的那些什么女人主
张什么,男人信奉什么,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等等等等——这些话……“”这些话
怎么了?“吉米问。”这些话——我觉得滑稽可笑。“柔斯无法充分说出她的理由,
因为根本找不到言辞表达她的感觉,说不出她深刻体验到的悲惨、险恶的人生。炸
弹落在老人头上,卡车撞死无辜的行路人,战争无休止地打下去。还有在吉米没有
回来过夜的漫漫长夜,她独自坐在家中,不断流泪,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啼哭。
她从高窗里面望着楼下满目疮痪的漆黑街道——战争的乌云正笼罩着这个城市。

    在两人相爱最初一段日子里,吉米最喜欢的是和柔斯说说闲话,是在亲切和欢
快的聊天中共度时光。但是现在柔斯却似乎越来越严肃了。总是没完没了地探问有
关他的生活和童年的一些事。“你为什么打听这些事?”他不想回答,反问柔斯说。
柔斯感到受了伤害。“你要是爱上一个人,自然就想了解他的一些事,这是非常自
然的。”于是吉米只好简单地回答柔斯的一些提问。他说的都是一些具体事,而不
是柔斯想知道的精神感受。“你母亲对你好吗?”她迫切地想知道。“她做的饭你
觉得好吃吗?”她想叫他谈谈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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