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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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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灶上有一口铁锅,用锅盖盖着,里面也许有食物。但是张问忍住了饥饿,并没有首先去找食物,他是个比较理智的人,明白现在自己最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尽快处理伤口。既然房门虚掩,家里或者附近肯定有人,张问不敢有丝毫迟疑,以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快速度走到土灶前面,四处寻找了一番,发现土灶灶壁上挖了一个洞,他把手伸洞中,果然找到了铁片火石等物。

张问将打火石塞进口袋,然后向碗柜走去,就在这时,只听见房门“嘎吱”一声。张问心下一震,明白有人进来了,他急忙蹲到土灶后面。

他听见“哗哗”的声音,好像有个人抱着一捆柴火进来了,张问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自己躲的地方正是放柴火的地方,等那人走过来,肯定被发现!

张问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并没有慌乱,他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种事不过是小事。他左右看了看,捡起一根木柴握在手里,身体贴着灶等待那人过来。

一捆木柴缓缓靠近,那人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张问静静地等着,那人走到张问面前,视线被木柴挡着,依然没有发现张问。就在这时,张问突然站了起来,操?起手里的木柴,跳将过去,准备当头给一棒。

突然之间,张问发现那人是个女子,看起来很柔弱的女子,张问手里的木柴没能落下去……就在这一犹豫之间,只听得“啊……”地一声尖叫,那女子吓得大喊了一声。

女子一下子把柴火丢下,转身欲跑。张问最终没能打下去,除了把她打晕,张问还有两个办法:一是制服这女的,二是自己冲出门逃跑。

但是张问还没拿到刀子,不想就这么跑掉。他一手拉住女子向怀里一带,那女子站立不稳倒进了张问的怀里,撞得他左肩伤口生疼,不过鼻子里却闻到了一股带着温?湿汗味的清香,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是很纯正的体香!

张问随即捂住了那女子的嘴,女子拼命挣扎起来,张问感觉她的力气非常大,如果不是他的身体状况太差,制服一个女人肯定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这个时候张问却感觉非常困难。女人挣扎的时候,撞到了插在张问肩膀上的箭头,张问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箭头好像又刺进去了几分,他的左臂迅速失去力量,女子奋力一挣,从张问怀里挣了出去,飞快地向门口跑了。

张问疼得汗水大滴大滴从头上冒出来,最让他沮丧的是那女人跑出去了,他感觉情况十分不妙。

因为疼痛和刚才使出了太多力气,张问全身几乎没有了力气,但是他到这个时候依然很镇定,很快想到这所宅子不是在村子里,短时间之内不可能招来太多人。

从刚才那女子的头式判断,张问认为那女人已经嫁人,是个少?妇,那么她的丈夫或者其他家人可能在家附近。当她的丈夫发现自己家里有个陌生男人,自己的娘子从家里惊慌跑出来呼救,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张问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碗柜前面,找到了一把菜刀,然后向门口奔去。打火石和刀具,张问已经得手,缺少棉布问题不大,他现在决定离开这个地方,有人要对自己不利,就奋力拼杀。

就在这时,那女子突然退了回来,“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这个情况让张问摸不着头脑、不知所以,难道她想把老子关在家里关门打狗?张问握紧了刀柄,但是他很快觉得不可能……她自己进来干什么?

那女子哭丧着脸看着张问,伸出一个指头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张问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不过他当然不会出声。

“砰砰……”房门响起几声敲门声,一个男人的声音道:“绣姑,开开门。”

张问迅速靠上去,站在门后,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如果迫不得已,张问会杀掉这里的全部人,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听门外那男人说的话,这个女子的名字应该叫绣姑,只见她的脸蛋长得十分水灵,小鼻子小嘴,大眼睛长睫毛,鹅蛋脸形,饱满的额头上被汗水沾着几缕弄乱的青丝,身上虽然穿着宽大灰白的粗布衣服,但是依然掩盖不了她玲珑的身材。这种乡下小地方,竟然藏着这般姿色,倒让张问有些惊叹,不过纯粹是觉得她相貌出众,张问并没有起淫?心,他在这种时候压根就没那心思。

绣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一个寡妇不方便,要是被人看见了又得流言蜚语,人言可畏,你快离开!”

张问听罢,顿时明白了这女人为什么要回来。名声,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她宁愿冒着极大的危险、甚至可能被“乞丐”凌?辱的风险,也不愿意被人抓着话头。

实际上名声和流言完全可以杀死一个女人,张问任上虞知县那年,上报的几宗命案,都是女人因为坏了清白和名声、或悬梁自尽或投井自杀。

这时门外的男人说道:“没有人看见我(“哇”音)过来,快开门,再不开门,我站在门口迟早被人看到!”

绣姑一脸苦楚,冷冷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反正今天我没有给你开门,你要站在我家门口,我能把你怎么样?”

门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又说道:“绣姑,你开门让我进来,我有事要和你(“米”音)说。大家乡里乡亲的,你何必这样呢?”

“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我能听见。”

“你听我说,老邱没福气,一命呜呼了,你本来就被他买来的,犯得着为他守一辈子寡?要是有个香火还可以守着过,现在你一个人,守着干甚?你想想,我说得有道理没得?我哪点比不上老邱,你跟了我,我一定让你过好日子。”

绣姑怔怔道:“你已经有家室了,既非官家又非大户,你的娘子答应让你娶二房?就是乡老也不同意。你就行行好,走吧,别坏了我的名声,不然我下半辈子都毁了。乡里乡亲的,先夫生前对你不薄,何必做得太过分?!”

张问听到这里,对这女人生出了好感,还有些佩服她。她不仅漂亮,而且聪慧。张问也觉得,一个年轻女人孤苦守寡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她的坚持无疑是明智的,因为她虽然嫁过一次,但姿色不错,只要名声没有狼藉,仍然有机会能找到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厮守过活。

门外的男人急迫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你只要从了我,我回去就把那婆娘休了。她连你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绣姑冷冷道:“不要再说了,快走吧!你丈人接济了你多少东西,你敢休他女儿?就算你有胆子,休了她再娶我,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门外的男人恨恨道:“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给你。要不我们私奔吧,我一定照顾你一辈子!”

绣娘一脸冷意,不再说话,那男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家里没多少米了,我带了一袋米过来,你开门,我给你送进来。”

绣娘怒道:“滚!再不走我就去找乡老,让乡老把你送到府里充军!”

男人愤怒地砰砰捶着门,骂道:“你个烂?货,不要脸的婊子!你他?妈的装什么清高?不就是双破鞋?吗的,老子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嫁多好!”

绣娘含着眼泪,咬着牙才没哭出声,她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张问心里也有些愤然,他很想叫绣娘把门打开,一刀劈了这厮。但是张问并没有这样干,杀了人自己可以跑路……跑不跑得掉另说,而且,不是反害了这女人?

张问一般不会意气用事,他很冷静,当初在紫禁城门口,他连尿都能当众憋出来,受到满朝文武的嘲笑,他都能忍耐。所以这种小人的行径,完全不能左右张问的理智和行为。

男人在门外骂了许久,幸好没有强迫撞门,毕竟这个地方虽然是叛军控制,但依然有法度。实际上那男人是捡了一条命,他要是敢进来,张问肯定会冷不丁一刀劈过去。

听不见那人的声音之后,绣娘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呆站在那里的张问,张问手里还提着一把菜刀。绣娘脸上又是一凛,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眼睛里充满了害怕。

张问觉得这个女人是个好人,完全不想伤害她,他见状,急忙说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绣娘打量了一番张问脏黑的脸,转身走到土灶旁边,揭开锅盖,里面果然放着半碗剩饭,她端起碗走回来,递给张问道:“我知道你很饿了,吃吧,只剩这些了。”

张问急忙接过来,眼睛盯着那碗饭,就像一个饥?渴的淫?棍盯着一个裸?体美女一样的眼神,他伸出手抓起饭就往嘴里塞,后来干脆直接把脸埋进碗里狼吞虎咽,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把半碗饭卷得干干净净。

张问活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如此香甜的食物,如此美妙的佳肴,比满桌的山珍海味、甚至比皇家御赐的宴席,更加可口,更加美妙。

“额……”张问捂住脖子,大睁着双眼,感觉到一阵窒息,吗的噎住了。张问的吃相让绣娘的恐惧减少了一些,至少不是很惊慌了,她急忙拿起瓢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说道:“慢点,喝口水。”

张问抓住瓢,不小心抓住了绣娘的手,绣娘急忙缩了回去。张问灌了一口水,长嘘了一口气,这才好受了些。他喘了一口气道:“多谢姑娘……夫人,刚才我偷偷进屋,没有其他企图,你不要害怕……我只需要三样东西,打火石、刀子、棉布,现在我找到了打火石……”张问看着手里的菜刀,便把它放了回去,“我需要一把尖刀,还有一点棉布,然后我就走,绝不给你带来其他麻烦。”

绣娘背着手悄悄拾起张问放下的菜刀,依然警惕地看着张问,说道:“你真的只要这些东西?刚才我给你饭吃,你看在那碗饭的份上,放过我吧……”

她的动作逃不过张问的眼睛,张问也没有计较,她真要拿菜刀砍人,不定下得了手,就算敢砍也不定能打过张问,张问只不住点头:“我说到做到。很抱歉吓着你了,你给我一把尖刀或者剪刀、一点棉布,我马上就离开。我真的很需要这些东西。”

绣娘突然惊慌地说道:“你……你身上流血了!”

张问下意识摸了一下左肩的伤口,低头一看,本来已经干了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湿了一片,手一摸满手都是血。应该是刚才绣娘在张问怀里挣扎的时候动了箭头,本来已经止血的伤口又开始慢慢流血。

“没关系,我受了一点伤。你快去找我要的东西!”

绣娘慌慌张张地跑进里屋,拿了一把剪刀和几块布出来。张问捂着肩膀,接过那些东西,转身就走。他虽然吃了半碗饭,但是刚才又流了许多血,浑身依然软得厉害,双腿都在打颤。他去推门闩时,竟然没有力气推开,他回头说道:“把门打开,我得赶快找地方处理伤口。”

绣娘见张问的样子,怔怔道:“你……你真的没关系?”

张问摇摇头道:“没事,你快开门。”

前后两个男人叫绣娘快开门,不过一个是在外面叫开门;一个从里面叫开门。绣娘怔了怔,眼睛里突然露出一丝坚毅的目光,说道:“你这样出去不行,把上衣脱下来,我给你看看伤口,家里有药酒……我……我是怕有人看见你从我家走出去,你天黑后再走。”

张问犹豫了片刻,因为自己肩膀里的东西是一枚箭头,军用箭头!一个肩膀里插着军用箭头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情况很不妙,张问要赶快处理伤口,这枚箭头陷在肉里都接近一天一夜了,必须尽最快取出来!

张问当下就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借夫人的屋子疗一下伤。你去把草药拿出来,帮我升一堆火。”

绣娘点点头,急忙跑进屋里,端着一个瓦罐出来,放到桌子上,然后跑到灶前去升火。

张问脱下上衣,顿时露出了颜色浅黄的赤?裸上身,这肌肉这皮肤……根本就是锦衣玉食才能养出来的,他的脸却脏黑一片,上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绣娘看了一眼,脸上一红,同时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她看到张问左肩上的血,急忙就升火去了。

张问拿起酒罐和剪刀等物走到灶前,在一根木凳上坐下,然后从灶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把剪刀放到火上去烤。

“你可以到里屋去等片刻,一会可能有点吓人。”张问冷静地说道,他其实也很紧张,他仿佛感觉到了拔出箭头时的剧痛。

绣娘看着张问肩膀上的箭头,怔怔地说:“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可以帮忙。”

张问也懒得和她废话,他用棉布包起剪刀后部,说道:“一会我拔出了箭头,如果不慎昏过去了,你帮我,先拿药酒冲洗伤口,一定要把杂质全部冲干净,然后用这把剪刀烫伤口,让它止血,明白吗?”

绣娘战战兢兢地点点头,她非常害怕,也许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

张问说完,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柴,咬在嘴里,伸出右手抓住了断箭的尾部。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使出全力,向外一拔!

“唔……”张问咬紧木柴,闷叫了一声,箭头带出来一股鲜血。他仰着头,瞪圆了双目,一脸痛苦狰狞,筋脉暴鼓。一瞬间功夫,张问就像被掏空了身体一般。或许是因为有绣娘在旁边可以帮忙善后,张问坚持不住,眼里蒙上了一层白雾,昏了过去。

这时,张问突然觉得轻松了一般,失去了知觉。

绣娘双手发?颤,看着鲜血在张问的肩膀上涌出来,简直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吓得满脸泪水,急忙拿手捂住张问的伤口,但是鲜血仍然从她的指尖往外冒。

绣娘终于记起了张问刚才说的话,急忙拿着药酒倒在伤口上,又拿干净的棉布洗了一遍,然后按照张问说的,拿起那把滚烫的剪刀,微颤颤地伸向张问的伤口。

第四折 众里寻它千百度

段三八 心动

不知过了多久,张问感觉到嗓子眼干得冒火,浑身如火烧,头疼体乏,难受之极。当他有感觉这一刻,虽然都是难受的感觉,但是他心里立刻一喜:能感受到难受,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顶灰白的蚊帐,他试着转头,脖子酸痛得厉害,“水……水……”张问第一次发现说话如此困难,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你……你醒了!”他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陌生女子的声音,她的声音充满了惊喜的感情色彩,“马上,我马上给你拿水!”

张问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家里的某个丫鬟奴婢,片刻之后,他想起自己不在家里!脑子渐渐恢复了意识,他这才想起刚才说话的女人是绣姑,福建某偏僻之地的一个村姑。

不一会,绣姑就端着一碗米汤走到了床边,她扶起张问靠在枕头上,小心翼翼地将米汤凑到张问的嘴边。张问立刻尝到了甜丝丝的水分,他伸出手捧住碗,大口大口灌进嘴里,干涩的喉咙犹如久旱的土地受到甘霖的洗礼。

“咕噜……咕噜……咳咳……”张问将米汤弄得胸口一片狼藉。

“慢点,别着急,现在没事了,别担心。”绣姑的安慰充满了怜惜,从来没有人的话让张问听起来感到如此温暖。

他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如同置于温水中、如同枕在棉花上,温暖、软绵绵的。这些天,张问忍受着一败涂地的打击,无时无刻不处在生死边缘,好像周围全是敌人、全是冷漠,而这个村姑,让张问得到慰籍、让张问感到了一丝安全感、让张问温暖。

张问也是人,实际上他远远不是铁汉,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至少比平民百姓的生活好得太多,身体上没吃过什么苦,现在受了这么多苦,就算他是一个坚毅的人,也快崩溃了。他想活下去,绷着一根神经,忍受着所有的折磨,这时候绣姑的一句话,彻底瓦解了张问的防线。

“哇……”张问突然放声大哭,眼泪哗哗直流。恐怕张问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哭这么痛快过,也许他刚出生那一刻哭得很痛快,可惜他不可能有记忆。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眼泪,他感觉到很爽,原来能够哭也是多么幸福的事。

张问一哭就不可收拾,在眼泪中,他想起了死去的父母,想起了从小到大心灵上的孤寂,想起了自己的无依无靠,想起了他的至爱死去的小绾,想起了朝廷百官的鄙视,想起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想起了复仇时候的坚韧,想起了起早贪黑的坚持,想起了成千上万的带甲之士血流成河,甚至想起了国家的风雨飘摇……

绣姑轻轻拍着张问的后背,声音哽咽着说:“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我知道你不是乞丐,你肯定遭受了很大的苦难。不要担心,我会照顾你,你现在没事了。”

张问哭了一阵,总算哭累了停下来,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比房事满足之后的疲惫还要痛快。这是从骨髓里、从内心最深处泛上来的释放,张问轻松了,很快就找回了信心,他觉得一切都在此充满了希望。

“谢……谢。”张问看着绣姑,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说了两个字。他很仔细地看着她,绣姑的眼圈有点黑,大概是没休息好的关系,她的睫毛上沾着湿湿的泪水,脸上挂着疲惫,一张清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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