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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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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纲心生好感,更想不到他竟老练了,一番话有情有节,还要自甘认罪,认为自己已经够多了,如果厚恤夏景棠需要有人认罪,自己多一罪少一罪,也不在乎,不得不感慨说:“爱卿倒是个厚道人,朕一定会厚待烈士遗孤。”

说完,立刻传下旨意,让部省表议夏景棠的生平功过,看一看死后,应该该给一个什么样的待遇。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然而刚刚的一阵悲歌,使愉悦气氛一扫而空,如今,亭中萦绕着肃穆的气息。

相比国政,坐而论道反倒是蛇身上的足,象头上的角。

秦纲要翰林试他玄学的,到这份田地也觉得不合时宜,立刻为了诗的彩头,开金口,自内府赏赐他一些锦缎银两,继而让他坐下,与他闲话家常,密切交谈,闲话家常就是讲讲帝王自己的家事,追他说说武县风情,问他是不是在读书,都读哪些书,读到了什么样的心得,因为刚刚从诗歌上得到一些验证,再听狄阿鸟罗列自己读过书名,象征性地评价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狄阿鸟一一作答,对于夸奖,却很严肃,很郑重地态度回应:“小臣人在塞外,那里一冷就是小半年,妻子一死一走,勉强续了张弦,也是无聊野妇,平日只好读书打发,读来读去,学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追思过往,已幡然醒悟,日后一定以儆效尤,悔改做人。”同时,他也谈到自己的生活,说:“臣去雕阴,妻子死得不明不白,心力交困,一夜之间,头发几乎都要白了,正不知怎么过活,一家商行得知臣能养马,聘了臣,才得以残喘,熬了过来。旦夕祸福,人人有之,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臣也是久困弥坚,心思振奋,养马得来的钱,一部分托人捎带典籍,一部分捐赠学堂,这次回来,养马只是开始忙,后来越发清闲,干脆开了二、三十亩地耕种,栽了数百株海棠,每年的新粮和果子都够食用,我带了不少,都等着让陛下品尝呢。”

秦纲看他提着酒杯的大手上似乎钉了一层糨子,脸上也被塞外的风雪刻了许多痕迹,虽然收拾了头发,仍然有点儿灰头鼠脑,想是流放让他吃尽苦头,倒也不容易,不免叹惋,却不料,他却在这儿穷知足,竟一刹那间成了乡下来的穷亲戚,一边当成自己的成就,一边讲自己是怎么收拾自己的二亩薄田的,心里哭笑不得,嘴里却一连称赞说:“好,好。我还怕你顶不住,水土不服,给病下了。”

狄阿鸟又说:“小臣很少生病,冬天还能破冰下河,春水上涨时也就罢了,臣不敢肆意去捕捉携卵大鱼,到了夏秋,雨一大,臣就带着渔网下去,一抓就是十几条,个个十来多斤,到了冬天,破了冰,也都是鱼,脂肪肥厚,剖开了,太阳底下一晒,上头明晃晃一层油。”

秦纲听得玄,入神出迷,忍不住问:“河里真有那么多的肥鱼?!不会是你苦中作乐,糊弄朕的吧?!”

狄阿鸟连连摇头,说:“确实肥鱼多。”

他把酒樽往一旁一摆,作湖,下头摆上杯子,作河,说:“湖水静,能圈鱼,而流水又走鱼,鱼确实多,臣与一些乡邻合力打过一条大鳗鱼,足足上百斤,鱼叉扎下去,搅出来的浪头起码也有一人高,剖开来吃,大刺比得过筷子,小刺也有手指那么长,格外鲜美,几家人都大饱口福。”

几个翰林也心神俱往,内官一致趴下了,伸直两只耳朵听他一个人在那讲塞下事儿。

他又说:“臣家后面,是片荒泽,一直到山林,白天绕着雾瘴,到了夜里,野狼都蹿上周变得山岗,成夜嗥叫,天明出来,到跟前一走,到处都是野物踩下来的蹄瓣子,有了闲暇,侧而一听,奔出去再回来,就已经有了可口的下酒菜。那一大片沼泽地的泥水之中,生着一种地龙,一天到晚趴在水里,跟烂木头一样一动不动,身体庞大,足有上千斤,可没在泥水里,鼻孔的气冒得只有手指甲盖大,稍不在意,人就当成烂木头了。人把它当成烂木头,它也一定把人当烂木头,上下颌一张一合,什么东西到里头,都跟烂木头差不多。一个羊倌不识字,不认得臣立下的警示牌,走到跟前,被几只地龙各用嘴巴衔上,一挣一撕几大断,泥水里头翻的都是血浪。”

一个宦官忍不住说:“我的娘,那下大雨,水涨了起来,不是跑河里,跑田间了?!什么不被它吃了?!”

秦纲意外地看了这名宦官一眼,知道他这样深宫锁了的阉人没胆,听了狄阿鸟的描述亦惊亦乍,话就脱口而出了,倒也不怪罪,只将身子前倾,问:“那里的百姓是不是因为这些地龙而苦不堪言?!官府从来也不管么?!”

第二卷大漠孤烟四十四节

河里确实曾有地龙出没,一下大雨,洛水南岸上也曾有一只、二只爬过,就连上云道长那些人到了下雨天,也一半怕鬼神,一半怕蛟龙,不敢在河里游。地龙为祸,人尤可避,塞下人人习武,百姓自己就能喊应十多人,携钢叉猎杀捕捉了,由此死亡者,一年到头,也不过一、二人,哪里与人祸相比?!

不要说自己一个人也设法猎杀过,就在去年夏天,百姓也猎杀过,那时上游出现过一只地龙,吃人吃家畜。人们抬活物祭祀,却也没用,后来就去猎,二十多条好汉吃完肉,喝完酒,舌上肉筋突兀,两眼冒着血泡子盯着,盯了两天,在岸上没有等到,就坐着船,船尾上拖着诱饵,半夜行走。

地龙半夜胆大,披着一身青雾露头,露头吞羊,小船眼看就要翻了,十几只钢叉密密麻麻的扎了上去,还有壮士提水靠跳进河里,与之肉搏,到头来还是人赢了,勇士们将数尺长的地龙肚皮朝上拖上岸卖,一共得银足足超过七十两。

狄阿鸟与他们讲这讲那,听得人出神。这边谈天说地,那边就有内官在宫里飞跑传话,足足几里地的地趟子,内官们一不要命,两脚也在路上登得叭剌、叭剌响。

皇后娘娘第一时间听人复述地龙的模样和出没,顿时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旁的秦禾却捧着两只衣袖,津津有味地看着内官一只手放头上,一只手放腰下,比划地龙的大嘴,身子翻转,模拟扑食,问个不休。

两年多的时间,她当年长身体时的雀斑全散开了,小麻雀立刻变成了金凤凰,这会儿陪着她母亲在这儿一坐,端庄沉静,成了只有两只眼睛还会动的仙女雕像,时不时还发出两声天籁之笑,让人给知道,她依然对什么都好奇。

皇后姓李,和李卫同宗,出身不是很好,他们这支李氏虽然是个大家族,却并不显赫,与秦纲一起风风雨雨熬出来的糟糠之妻,也许正因为如此的出身,生性极为坚韧。

秦纲被流放,家眷个个悲嚎。

皇后包包头,却安慰秦纲说:“这是好事,离开帝京,天高父皇远,倒不会再有什么性命之忧,谁要不愿意跟着咱夫妻受苦,遣散了吧。”

秦纲得到鼓励,也就安心地出发了,结果一个听话和认命,他的父亲就开始后悔了。

秦纲兵败,她扎着头巾,从牛车上跳下来,让秦纲先跑,等秦纲走后,横牛车塞道,以绝追兵,后来害怕被乱兵卷走,跑到河边自尽,被秦纲的部将给救了。秦纲登州被困,与士兵同甘共苦,面黄肌瘦,皇后以柔弱之身,大半夜跑到大街上去割死人肉,包成包子,看着孩子们和丈夫吃下,绝口不提是什么肉做的。

秦纲进了京,记得当日的包子美味,要了假配方,让厨子去蒸,因为蒸不出当初的味道,吓得御厨们归成一排。皇后无奈,这才说,她是从死人身上割下来的。

秦纲听完,泪涕俱下,捧着皇后的手走了。

后来,虽然皇后借自己的口告诉内臣史官们,陛下是因为心中仁爱,无奈食人,伤天和,才因气愤和不忍流下的眼泪,可人人都知道,那是夫妻情深而已。

秦纲一直不肯立太子,后来反而立了现在的长乐王。大臣私下议论纷纷,都说皇帝仍然心不死,仍在等皇后诞下龙子,特别是李卫,更是焦头烂额,不知道是该早早站一位王子身边好,还是跟着等皇后产子。

不过皇后倒一直劝皇帝早立太子。

皇后年龄渐大,产子的机会很小,王子们因而都在争取皇后,他们认为,如果有谁可以决定父皇的心意,一定是正宫那位母后,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皇后那儿透露出了点不一样的风声后,本来还叫着要杀狄阿鸟的人,风向立变,随后一个小的纸条,千里飞走,到了邓北关手里。

邓北关也悬崖勒马,从此与狄阿鸟井水不犯河水。

其实,皇后并不大看好狄阿鸟,与之相反,她还极为不齿狄阿鸟。

至于风声,却是并非她能左右。

一开始,秦禾从武县回来,把博格阿巴特放在嘴边,她担心两个人有了苟且之事,才向秦纲问及博格阿巴特这个人,后来干脆偷偷为女儿点上守宫砂,看一个究竟,看完之后,则奇怪女儿为什么还能完璧归赵,再加上女儿老说别人好话,才稍稍感激博格阿巴特,希望能够让他活命,还掉这个人情,甚至还想亲自见一见。

这时,她想过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考虑过博格阿巴特,原因很简单,她生的这个女儿,被他父亲娇惯坏了,而女儿长大了,又要从另外一个方式,为王室出力,这时如果她的父亲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越是爱自己的这个女儿,怕是越要牺牲她的幸福,因为这个世上,历来以婚姻缔结金兰之义,最宝贵的女儿,象征者最宝贵的承诺。

相比嫁到外邦,嫁给个纨绔子弟,嫁给个病秧子,嫁给个年纪可以做父亲的大臣,注定不幸,或者注定要出墙,做遗臭万年事,身为人母,倒也能够掂量轻重,也不觉得博格阿巴特一定不可以。

她觉得,如果自己女儿能拴住这匹野马,自己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丈夫也能得员虎将,倒也不失两全其美。

没想到念头刚刚一冒,博格阿巴特就办了件让她想不到的事情,一娶,娶了四妻,皇后哪还记得自己只是刚刚冒个念头,还没真正去选择,只觉得这个人面目太可憎,二话不说,促成朝廷把人给流放了。

结果变得更为奇怪。

知道皇后有流放博格阿巴特意思的人都在想,娘娘本是个不管朝政的安分人,要不是有心招婿,怎么可能恼羞成怒呢?!

皇后解释自己就是看不过去博格阿巴特那种人也说不过去,秦纲也这么想,狄阿鸟被流放,秦纲这儿一天到晚有密报,既然老妻有那样的意思,秦纲也不掩着,特意与她提起狄阿鸟流放中的情况。

提到狄阿鸟一妻死,一妻跑,皇后后悔了。

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即便有点嫉恶如仇,也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没来由折磨人家,折磨得人家妻离子散,不由多了些罪恶感。

几来几回,人人都这么以为了。然而,皇后刚刚起心怜悯,事情又急转直下,得知博格阿巴特又续三房,根本没有什么背景,估计都是村妇,据说,就这,外头还有不清不白一大堆,立刻是哭笑不得。

她干脆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打京城冷眼看着,这个比京城几大美男还能招女人的男人到底会干出什么事儿,并深受影响。

她与谢道林的妻子有走动,即便不常见面,也常通书信,一想谢小婉绝不会丑了,就会惋惜,女人惋惜时,总想与个人说,给旁人没法说,得注意自己的形象,那只好又抓了自己的女儿絮叨,谁谁家的女儿,一朵花似的,就给博格阿巴特糟蹋了,家世这般好,人又那么美,父母却也没辙,人坏到某个份上,谁都拿他没办法。

有时候,他听说臣下之中,照样有娶八、九房妻妾的,背地与女儿说话,就会脱口而出:“想去找那武县小花魁玩闹?!朝廷又出来一个武县老花魁,道貌岸然,你要不要也去人家家里做一回客?!”

母女俩干脆把博格阿巴特当成稀有的典型来研究。秦禾本来就对狄阿鸟感兴趣,既看着人觉得不顺,又认为他的人好亲近,某些方面还不错,一个用心,研究更投入,甚至能把谢小婉与狄阿鸟二三事折腾出来,眼一斜,挥手作比,嘴唇紧绷,唱戏一样,沿宣室给走一圈,演绎一回。

废寝忘食地钻研,不知不觉两年有余。秦禾已经亭亭玉立,再不嫁就过了时候,她父亲眼里也渐渐闪着六亲不认的目光,大概随时随地去卖女儿。

母亲只好急切参谋各个大臣家的孩子,以便先一步提起,打一个让丈夫措手不及的好仗,最后,还真给挑一个出来。

没想到,女儿一看,找到了点劣斑,嚷嚷说:“还不如博格阿巴特呢。”

再挑一个出来,女儿还没说,自己就心里先有数了,确实还不如博格阿巴特呢,看这身材,短命相。

接着挑吧。

挑第三个。挑第四个。

正觉得勉强合适,一打听,人家订过婚了,或者还不及博格阿巴特,身边放着侍妾,小小年纪,一样纵情于声色。

坐在宫中挑,挑到了头,才听说有个叫田云的,不少人都在称赞,连忙去打听,哪知深宫之外,话隔三秋,一问,人已经流放走了,大概都到了山南海北的某地方。这时京城又出了新的四公子,八美男什么的。皇后立刻主使秦禾偷偷驱车,跑去看过。秦禾回去之后,却又是叹息一声,说:“没劲。”

没劲是什么意思?!

皇后一问,就知道了,秦禾隐匿身份出的门,比起那些男人的粉丝,并无过人之处,谁理你呀。

别说秦禾自己心里不舒服,就是她母亲心里也不是一个滋味,那些男人依仗才貌给尽白眼不说,自己女儿也是堂堂天女,到了外头,难道还要与那些粉丝们一起挤扛?!

秦纲听说了,也感到母女俩好笑,扔来一个画轴,递话说:“你们母女换个人比较好不好,博格阿巴特长于塞外,十、三四岁已是仪姿雄壮,驰马挽弓,无人能捋其锋锐,历经磨难至今,再加上相貌奇特,天资英断,性情温厚,气度恢宏,轻利重诺,已为人中龙凤,世间枭雄,说他是天之骄子,也不过分,你们挑遍国中少年,也难找出第二个,比,比,比到了头,也不过是这一张。”

母女俩打开,一少年走马射虎,活生生跃然纸上。皇后只当秦纲给了人选,再看落款,写着“杨隆起”,只道这少年是出身杨隆起家族,看四周景奇,少年英武,叫着“好”,“好”,不停追问姓名。

秦纲什么话也不说,没好气地走了,女儿的脸却一下红透到底,小声告诉说:“人家说这画画的就是博格阿巴特,我看着却不像,母后你看呢?!”

皇后这才明白,气冲冲地把画给丢了,丢过了,却又无奈,走回去拾了起来,说:“从画里头看,还怪像个人。”

虽然她们谁也没直说,心里却已经统一口径,重新将博格阿巴特纳入考虑的人选,这回听说狄阿鸟回京,在御花园见驾,早早把心腹宫女和心腹宦官派出去。

眼看心腹回来比划着,讲这讲那,女儿听得入迷,皇后只好无奈地说:“这武县小花魁?!拿几头鳄龙,把上上下下都哄骗了。”

她提着心,纳着闷,想先见见再说,把宦官招到跟前,叮嘱说:“你去给陛下说一声,就说妾身出身寒贱,不曾见过蛟龙,却一心向往之,不知能否让博格阿巴特到妾身这儿做客,给讲一讲蛟龙模样?!”

秦禾自然知道母亲好像不是要听这个“蛟龙”,满脸羞红,转个身儿,溜几步回来,两眼却不停打着转儿。

两处路长,宦官也知道,一阵小跑。

第二卷大漠孤烟四十五节

这时,狄阿鸟不知不觉中,自己提到玄学上头,请求说:“我那外父一身所学,包罗万象,而今怕到了飞升之日,小臣虑及外父心意,想继承他的衣钵,去花山学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秦纲不愿意提前露底,只是设身处地为人着想,说:“山中练气士,古而有之,非是人人得道,依朕来看,这些都太多缥缈,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他用手往一旁一指,顺势说:“今天来到的几位翰林,可都是渊博的学者,其中不乏精修玄学之人,你可以请教一番,看看朕说的对不对。”

狄阿鸟连忙向众人拱手,卑谦称道,心里却也一阵子摸不着头脑,按说,他自己表现、表现不留恋权柄的心态,皇帝会给自己一个意思,让自己好办,没想到,皇帝让自己好好考虑,最后自己决定。

人家让自己看着办,那就是让你自己揣摩着办,不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在皇帝面前,你以为你就是你自己么?!

不是。

好比你向皇帝请示,江堤决口,要不要找个地方泄洪,那皇帝也许就会说:“尽量不要泄洪,否则百姓都会拖家带口,往外迁徙,朝廷没有钱财安置,说不定又都成了流民,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能怎么看着办?

去堵,实在不行,还得泄洪,你要是硬堵不行,又不泄洪,回头或者出事儿,或者只是差点出事儿,皇帝一问,你振振有词说:“您老说的,让我看着办呀,尽量不泄洪,我就一直堵,一直堵,堵不住……”

这话就给坏到了家,脑袋在不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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