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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得北凉国越近,就看到许多在战乱中失去家园的难民踯躅南迁,大半人在未能到达目的地就饿死或者冻死在路上,死尸随处可见。
日暮西山,眼看天快黑了,一路也未见有可挡风避雪的地方,拓跋嗣下令先停驻在林子里,四禁尉前往周围找寻可以夜宿之所。
宝珞下了马,便在林子里一处隆起的雪地上坐下歇息,咦……这雪地怎这么柔软?呀……还轻微晃动了一下……
“啊呀”宝珞跳开来,看向那雪堆,又动了一下……她忙拨开积雪,雪下……竟然匍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看情形象是南迁的难民,他冻得在雪地里不断抽搐,身子已有些僵硬。
“他没死呢……”宝珞说道,拓跋嗣与贺兰容颉也围了过来。贺兰容颉将那人翻过身子来,只见是一个旬旬老者,发须已是花白,面目却是清雅,鹤颜长须,不象是寻常百姓,不准是边城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子,战乱中流落至此。
宝珞把了下他的手脉,“这位老伯该是几日没有进食了,天寒地冻的。再过半日就没救了……”她将身上的大氅给老伯盖上,从药囊中取了粒丹药给他吞下。
“你要救他?”贺兰容颉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我们不可能将他带至军营战场,以他的年纪,自己前行往南迁断也难以活命,如今救活了他,只不过是给他多添几日的苦痛而以。”
拓跋嗣将自己身上的裘氅给宝珞披上,“容颉说得没错,珞珞,这也是无可奈何,路上难民何其多。”
宝珞明白战争的残酷和必然,以战止战才能挽救这些无辜的人们,“你们说的都对,可是,要我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去不救那非医者之道,救了他,就算是极小的可能他也会活下去,我们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好吧,那就看他的造化了。”此时四禁尉已回来禀报寻着一个山洞,拓跋嗣便令他们带上垂死的老者,一同前行。
火光下,老者的身子渐渐不再冰冷僵硬,喝了烧煮开的热水,缓缓转醒,那双眼睛清明睿智,儒雅地向众人道过谢便细细吃起宝珞递给他的干粮。
“老先生,您怎么会一个人晕倒在雪地里?你的家人呢?”宝珞将热水壶放到他手中。
老者微微一笑,“老朽孑然一身,并无家人,一个人走到哪就是哪,领略世间疾苦。”
想是他也有不欲向外人道出的凄苦,宝珞也不再追问他了。“老先生,我们明日就要离开此地,前方战乱凶险,实不方便带着你去,这袄子干粮你且带着。”说着将一件袄子裹在他身上,一包干粮放入他怀中。
“姑娘真是善心,老朽本就是孤身一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如今得以姑娘相救便是缘,缘起缘灭世事无常,种了因必有果,一切惟心之念。老朽无以为报,便祝愿姑娘今夜有个美梦吧。”老者微微颔首。
“老先生,您也早点歇息吧。”
那是一个艳阳午后。
漫天舞动的“花吹雪”,粉色、洁白一簇簇在眼底燃烧得灿烂,这时,颜陌才发现日本的樱花多么美,所以有了“花吹雪”那样意境的别名。
可是粉色和洁白永远不会是她的生命中的颜色,她是黑暗里虚浮的夜莺、猩红海里的血色菩提,她十岁瘦弱的身躯撞上那辆眩黑的宾士时,象抛物线一样仰面飘了起来,那时,眼瞳里第一次看到了漫天纯白的花瓣,是天堂的颜色么?慢慢印染成刺目的血红,她躺在地上无声抽搐,清澈的双目蒙上了一片血腥的殷红,是她身上的血,血腥气令她兴奋,在血泊中撑起身子,地上氤氲的血丝象张开的网,静静等待着吞噬或者被吞噬。
她对上那双墨黑的眼,十五岁的少年的眼睛冷戾孤傲,微微眯着,眼底的阴霾愈渐浓烈,她忽然就想笑,那双眼里也涌动着对血液的嗜恋,他们,竟是拥有同样孤戾因子的人,他们,是同类。
象迷失的孤狼找到同伴,在相伴的岁月里互相舔噬伤口,天性的猜疑令他们无歇止地试探,试图撕开对方冷漠的皮囊,看清血肉下战栗的灵魂。
他在她面前亲吻爱抚更为美丽的女人,令她守在门外倾听他们欢爱糜魅的呻吟,一夜露水沾湿额发却掀不起眼底的波澜,他恼恨地将她送去执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嗤笑地将任务失败的她丢给刑组,可是,他看到她象被人扯碎遗弃的破布娃娃丢弃在阴暗角落那时,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游戏的规则是谁先爱上,谁就输了,代价是死亡。
她没有告诉他,早在对上那双墨黑得没有焦距的眼睛时,她已是一点一滴的放弃了抵抗。
她早已输得彻底,所以,死的人该是自己。
澈……你说我只能死在你的手里,你的骄傲不可能允许认输,所以……你要我死。
那一霎,她恍然大悟,原来,喷薄的血液才能看得清他因爱而恨,一如那个血色樱花的午后,他们找到了同伴,身体里缺失的另一半。
容仓澈人……澈……澈……在血色氤氲里,她终于看清了他。追寻千年,他依然墨黑的眼瞳是夜的深沉,削瘦坚毅,时而戾酷绝情时而艳治到令人不敢逼视的脸。
拓跋嗣……拓跋嗣,她在梦中笑得如夜莺般凄伤,这就是因果么?前一世我输了,所以……这一世,先遇到的不是你;所以……这一世,我最爱的不是你。
原来没有输赢,千世的轮回里我们两败俱伤。
“珞珞……珞珞……醒醒……”拓跋嗣轻轻摇晃怀中的人儿,“梦魇了么?不要怕,珞珞……醒醒。”她的泪象缺堤的河水,无法止歇,苍白而慌乱,夹杂着喑哑的笑声。
倏然惊醒……
她瞪大眼睛迷离注视着他,他放松了焦急的神色,换上一副戏谑的表情,“珞珞,你梦到打战了么?一直喊着‘撤’,想要撤去哪?”他纤长的指还在她脸颊上抚摩,抹去残留的泪迹。
山洞里,那老先生早已不知去向,“缘起缘灭世事无常,种了因必有果,一切惟心之念。”他给了她一个梦。
恒河岸上老和尚的话倏间清晰萦绕在脑海,“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嗣……”她的手蓦地搂上他的脖子,脸颊紧贴着他的耳畔。他的耳竟然红得发热,珞珞……珞珞从未对他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
“嗣,等回了平城,我们成亲吧。”她在他耳边轻语,那一刻,他竟怀疑做梦的是不是自己?
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待我降服那北国的恶狼,我们回去大婚。”将她紧拥入怀,深深地嵌入心底缺失的那一方空洞。
她发现他身上有樱花的淡香,一如前世。
澈……是不是我们这一世幸福相守,不让仇恨衍生,就能消弭千年的劫难?老和尚的箴言是不
是这个意思?
一夜的风雪停了,贺兰容颉站立在山洞外,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他从容拍了拍有些褶皱的外袍,既便再从容,也无法掩饰眉梢一闪而过的冷嘲,嘲笑自己故作镇定。
他和皇上从小一块长大,他们都没有更多的玩伴,他的姑母是皇后,他的父亲是一品公,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鲜卑后裔最耀眼的星。可是,嗣是太子,长大后总是在各方利益的权衡下渐渐疏离。
嗣的光芒越来越亮,甚至连先帝也曾在他的咄咄气势下黯淡失色。贺兰容颉并不妒忌,同是鲜卑男儿,他欣赏他的果敢率性,欣赏他妄意而为,与这样的男儿并肩作战是人生一快事。
可是现在他的天平倾斜了,他羡慕他能用那样睥睨天下的气势去守护深爱的女子,而那个女子有着足以匹配他的光芒。在看到她的一霎那,自己死寂的心竟然鲜活的跳动了。
贺兰容颉不能理解这样的情感跳跃,他有过极其放荡的少年荒唐时光,他看遍形形色色的女人,任何的绝色已经难以搅乱他的心,可是他偏偏沉沦了,只是一眼,他就莫名其妙的沉沦了。
续缘北风城(五)
这一程行走了十余日,途经朔州、沃野镇、敦煌镇、焉耆、最后到达了北凉伊吾戊。拓跋嗣在沿边各镇军事要点布防排阵,对柔然可汗庭形成了一个三面包抄的形式。
魏史上,迁都平城不久,柔然的崛起成为北魏进取中原的后顾之忧。而北魏的强盛又是柔然南进的阻碍。为了集中力量对付北魏,柔然和西北五国龟兹、疏勒、于阗、焉耆、北凉等结成抗魏同盟。如今北魏灭焉耆、大败北凉,势必趁势对柔然主力军展开追击,进一步削弱柔然军力。
柔然大将铁其那统帅主力骑兵以“风驰鸟赴,倏来忽往”扬名,形成一支威震漠北的强大力量。其在漠北草原神出鬼没,北魏主力轻骑兵多次进击围堵均是被其脱逃,倏又奇袭重创魏边境守军。着实令众将头痛不已。
自从来到北凉边镇伊吾戊后,拓跋嗣日夜与众将于镇外军营闭门商讨战略。宝珞作为皇帝随身“侍卫”,闲来无事带着“墨鱼”前往郊外的草原溜马。
“墨鱼”便是拓跋嗣心爱的乌骑战马,在他还是魏太子的时候,西域国所进贡的这匹珍贵宝马,据说是草原上数十年才会在野马群中捕获的仅存一匹乌龙驹后裔。草原上最好的驯马师也征服不了这匹彪悍的乌龙驹,于是装上铁笼子运来了魏都。尚是幼龄的乌龙驹愣是把跃跃欲试的武将、驯师摔得灰头土脸,只有太子拓跋嗣耗了一日一夜制服了这匹悍马,倏跟随征战沙场,去如风、来如电,多次带着主人脱离险境,相伴多年。
这乌龙驹几年来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劣性,几年前,拓跋嗣带着宝珞前往柔玄镇,初次接触时它也是大发雷霆,宝珞揽着马脖子安抚片刻它竟奇迹般的停止了发飚。连拓跋嗣都啧啧称奇,想当初他驯服乌龙驹可是费尽了气力啊。
至于“墨鱼”的别号便是宝珞由当年人称“墨玉公子”的拓跋嗣身上联想而得,可乌龙驹跟它的主人均是对此别号嗤之以鼻。
伊吾戊镇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像是四面沙漠环绕的一个绿洲,有宽阔的草原,澄蓝的湖泊,秋末的草原草甸虽已枯黄,却是弥散着温润的氤氲之气。野花也已凋零,那浅浅淡淡的草香,便在氤氲气息中倘佯,草香中还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和山野的味道。
在湖水浅滩上刷洗墨鱼油亮乌黑的鬃毛,它四蹄践踏湖水,欢快地在水面上打滚。这里的气候昼夜寒冷无比,午时却是炎热,躺在湖边草甸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这种感觉亲切无比,像是塞里木卓尔圣湖边的草场,那时候,总是跟着阿西、梅朵象野孩子似的在草原上奔跑,累了便也是这样叼着甘草躺下晒太阳,远处是星星点点棉花团般的羊群。
“墨鱼呀墨鱼……你的故乡是不是也在草原,你会想家么?”墨鱼嘶鸣了一声,绕着湖边来回地跑。
“呵呵……”宝珞眯上了眼睛享受这午后的暖煦。
忽觉一道阴影挡住了光,浓浓的身影投射在她脸上,一个清俊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颜姑娘莫非家乡在草原?可是依在下所见所闻,草原上的姑娘多是浓眉大眼、爽飒豪气,颜姑娘倒像是那江南水乡里出来的一般。”
宝珞微笑一跃而起,盯着贺兰容颉的俊脸笑得狡黠,“贺兰将军莫非是觉得江南的女子都是小家碧玉、弱不禁风?”
说着瞟了一眼贺兰容颉身边的赤红马,“敢不敢与我这江南女子赛上一程。”看着这辽阔的草原早就是蠢蠢欲动了,偏偏有人送上门来。
宝珞老练地打了个响哨,将墨鱼召唤过来,一个翻身跃上马背,挑衅般注视着贺兰容颉。
他哈哈大笑,“从未有女子敢挑战我的赤兔,输了可莫要哭鼻子。”
扬鞭催马,两骑向着前方冲去。红黑两道光影在青黄大草原上好不耀眼。
风凛冽地刮在脸上,微微刺痛。
宝珞侧头看向紧紧跟进的男子,他也看着她微微含笑。恍惚间,这一幕竟熟悉得心底刺痛,曾几何时,也是在这样一望无垠的绿野,混杂了泥土与青草的芬芳,与她并驾齐驱的是那个紫袍翻飞的男子,那天,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他说,待一切平定下来,便一同去云游四海,找一处风光如画的地方,盖一座小小院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栖。
玥……
刻意遗忘的身影蓦地充斥了整个脑海,她不禁揪住缰绳,墨鱼不满地打了个响鼻。贺兰容颉已是超离了半个马身,正诧异回望着她。
她用力摇了下头,用力抓住缰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俯身贴向马背,她要在极致的速度里遗忘他,那个已经决定在心里抽离的身影。
墨鱼仿佛感知到她的急切渴望,张弛出最优美的弧线,爆发出无尽极限。四蹄快如闪电,不多时便将赤兔远远抛在身后。
“哈哈……我认输了,颜姑娘好骑术,可以与乌龙驹人马合一,心意相通,佩服!”贺兰容颉输得心服口服,与宝珞在缓坡上放慢了速度,自在倘佯。
贺兰容颉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陶埙,悠远、苍凉的埙音,幽幽响起……仿佛在大地里突兀空灵的回荡,古老而又苍凉,粗犷又不乏细腻,神秘且哀婉,就象一个流浪的诗人的低吟曼咏。
像沙砾一样在心房冲刷,吹动亘古的思念,雁过长空、天地悠悠,难却柔情万种,尽散在一曲埙音,忽然就觉得被掏空了一般,人已不知身置何处……
“真看不出来,贺兰将军可以将一曲埙音吹奏得这般苍凉动人,倒不象是春风得意、溢着豪情满怀的少年将军该有的心境呢。”
贺兰容颉若有所思看着手中的埙,说道:“这个是从前跟随我的副将战死前郑重地交给我,他总是在每一场大战后对着遍野的尸身残骸吹起这埙音,说是送他们一程,日子久了,也便就喜欢上了这种声音,每次血战后,用它的宁静平和来洗涤一身的杀戮戾气,算是一种慰寂吧。”
“一曲埙音安魂魄,选择了战场的人,死在战场上也是一种荣耀。”宝珞微微叹了一口气。
两骑渐行渐近烽火台,抬头望去,只见一身乌金战甲的帝王正遥遥看着他们的方向,阳光洒过身后,像是镀了一层流金般的光晕。
宝珞扬起笑脸向他挥手,策马加快奔向烽火台。贺兰容颉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埙。
拓跋嗣指尖擦去她额上的汗珠,“我都看到了。”
“呃?看到什么了?”
“赛马啊,我的珞珞竟然跑赢了赤兔,也不知是不是容颉让着你。”他笑得一脸戏谑。
“贺兰将军已是输得心服口服,你就算不信我能赢也该相信墨鱼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他哈哈一笑,“来了这里几日,闷坏了吧,明日陪你去镇上走走可好?”
“我是你的侍卫兼马夫,不用太顾虑我,日里头晒晒太阳溜溜马,很是自得其乐呢。你去做该做的事情,我跟着来,可不是想拖你后腿。”
若不是烽火台下兵将成列,真想将她拥入怀里,只能低头凑近她耳边悄悄地说:“可是,两天没有见到你了呢,你就不想着我么?”
宝珞斜睨他一眼,笑道:“那好吧,就许了你明儿陪我一同去镇上走走。”倏又小声问:“真的不会妨碍么?”
“该部署的都已准备妥当,就差狼群现身了,若不能一击即中,后患无穷。”拓跋嗣看向远方,神色倏然凝重起来。
“是要一举击垮柔然的精锐部队么?”
“没错,柔然人擅长骑兵突袭,他们跟我们鲜卑祖先一样,是马背上的部族,先帝前朝,开疆拓土,锐意进取中原,无暇北顾,因而给柔然的发展以可乘之机,吞并了敕勒诸部落,势力益振,统一漠北,而漠北贫寒,以游牧为生,柔然军队日益骚扰我北境,抢夺财物,近年更是变本加厉。他们虽也效仿我朝建立了君主制政权,但仍是游牧习俗,居无定所,其精锐更是随时迁徙驻地,神出鬼没。”宝珞虽是随口一问,拓跋嗣却将这两国征战的由来讲得是清清楚楚。
如今魏军压境,柔然必定是避其锋芒,若是全线压上,对方采取拖延隐匿的战术,待得魏军粮草不接,断其后援,便是陷入了瓮中之局。拓跋嗣自然是知晓其中利弊,所谓蛇打七寸,这一击必中乃是此战的关键。
宝珞虽知多年的战事终会以柔然国的臣服为终结,但是历史总有其固有的轨迹,她不敢擅自妄言,须知一棋变而全局改,就像是她如今的选择注定会扭转后世的劫难一般。
俯瞰那茫茫连到天际的草原,嗣,他会想着把这片广阔浩瀚的土地纳入版图么?
仿佛是看到她的疑惑,拓跋嗣傲然抬起下颌,漫不经心而又坚定地说:“这片土地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只是想拔了它的狼牙、剁了狼爪,让它温顺伏贴而以。至少在往后十余年间,能绝了我的后顾之忧。”他脸上的光彩是霸者气势……却不由得令身边的女子一阵心慌。
她能理解,逐鹿中原是每个站在高位的统治者一生的梦想,而将来,四分五裂的中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