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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浑浊的泪水从昏黄的眼睛里缓缓流下,如同孱弱的细流妄图穿越浩瀚的撒哈拉沙漠,到不了下巴,便被脸颊上千沟万壑的皱纹吸收殆尽。
光赫全身结冰一样,僵直地矗立在台阶上,嘴巴紧闭,一言不发,半晌,幽幽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鱼儿……那小鬼跟这棺材也有关联吧?——坦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方设法要得到他?”
听到问话,光瑞陡然停止了哭泣,眉头紧锁,面露难色,似乎预见到只要一说出口,就会引发另一场激烈冲突一样,久久嗫嚅,不敢轻易回答。直到光赫冷笑一声说:“好吧,说不说在你。反正拖延时间,耗费的是你自己的生命。我有的是耐心等……”
“我说……”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光瑞无奈地说,“其实,在墓葬里有碑文记载……”
说着话,他向古教授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见状,古教授赶紧接上话茬,解释说:“碑文乃罕王的太子所铭刻,大体意思是说,为了尊重先父遗愿,所以举行秘葬,虽然有违规制,但是出于孝心,不得不这么做。而且,为了表示仪式的神圣性,他甘愿用自己的血做献祭,封印棺椁墓葬……哦,考虑到这个原因,我们以为找到那个孩子,就可以解开水晶棺的封印……”
古教授话没说完,光赫就纵身从阶梯上跳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冲到光瑞轮椅前,伸出暴怒的双手揪住他的衣襟,把他从轮椅上扯了起来,没有人声地嘶吼着:“说什么‘出于好意撮合我们’,原来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骨肉,让自己苟活下去!竟然还敢把她送到鞑子手里……你当她是什么,你当我是什么!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看到光瑞被光赫掐得翻起了白眼,古教授慌忙跑下阶梯,上前劝阻:“殿下!殿下不要冲动!大少爷只是一时糊涂……不管怎么说,你们都还是手足兄弟,自相残杀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求您、求您你念在血缘亲情的份上,快住手……啊!大少爷、大少爷快不行啦!”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巧取豪夺
随着老人一声惊叫,光赫下意识地卸去了手臂上的力道。古教授趁机掰开他的双手,总算把光瑞从致命的钳制下解救了出来。随后,为防止他心有不甘再次扑上前,古教授干脆隔在两人中间,用自己的身体把他们强行分开。接着,一边躬身抚着光瑞的胸口,帮他顺气,一边语重心长地劝慰身后的光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们兄弟阋墙,彼此成了仇人,不正好被外人看了笑话、钻了空子吗?事到如今,还不吸取教训,非要拼个你死我活,闹得不欢而散,难道之前经历的苦难还不够多、遭受的折磨还少吗?……”
光赫退开几步,停在不远处,愤愤地喘着粗气,然后,在古教授“絮絮叨叨”的话语和冰库低温的作用下,重新冷静下来。抬头再看棺椁,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说,娉婷是在跟鞑子王跟开之后,才结出了水晶,那么……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鞑子王……”
这边,光赫一发出声音,那边,古教授和光瑞便不约而同向他转过头来。古教授恍然大悟道:“华夏文明、古老的辩证哲学:相生相克,阴阳平衡。——我们真是太傻了,居然舍近求远!”
说完,他果断撇下光瑞,麻利地跑出冰库,转眼回来,手里多了一只黄金铸成的罐子。
“住手!”一阵不祥的预感猛然袭上光赫的心头,他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曲谱向古教授丢去——不过,却被老人灵巧地躲过了。
光赫想要冲上去,阻拦他下一步的行动,可是,却被光瑞那鹰爪样的双手死死拉住——鬼知道,一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病弱躯体如何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好像要把刚才被人掐脖子的仇恨全部报复回来一样。恶狠狠地攥紧他的手臂,指甲深深扎进他的肌肉中。
古教授疾步跑上阶梯,把罐子里的黄土一股脑儿倒在了水晶棺上——果然不出所料,沾了尘土的水晶,就像被放进蒸锅的冰块,迅速融化,清水在棺椁中蔓延开来。
光赫冒着把自己手臂扯断的危险,用尽全身力气甩开光瑞,一下窜上台阶,扑在棺壁边。不管衣衫被冰水浸透,不顾身体遭酷寒侵袭,忘记了疼痛和自我。拼命地、不住地往外捧水。然而,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已经于事无补,面对无法挽回的局面,他只能声嘶力竭地无奈哭喊:“不!不要!不……”
眼看秀丽的王妃失去了透明铠甲的保护。真实地呈现在面前,他的心也宛若水晶一样被融化了,但是,还来不及伸手触摸牵挂百年的恋人,她竟然如同幻化出来的泡影似的,眨眼化作一捧清水。与棺椁里被尘土玷污的液体混合在一起,芳踪难觅。
光赫无助地瘫倒在地上,双手捂住面庞。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娉婷,娉婷……不要离开我……”
古教授无视他的悲恸,伸手,想要进水中打捞神秘的存在。岂料,光赫猛地跃起。穷凶极恶地将他一把推开。老人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从阶梯上摔了下去,脑袋重重撞上地面,登时昏死过去。
光赫神情木然地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古教授,擦干眼泪,转身再看棺内:尘土污浊的浑水中,隐隐有红光闪现。
他怔了一下,随即弯腰,用颤抖的双手把那颗闪耀着火样光芒的药丸捧了出来。——看到药丸,光瑞霎时激动起来,胸膛里那颗垂死的心脏兴奋地欢跳着,带动全身都跟着哆嗦:“光赫,快,把它给我,给我……”
任凭光瑞在台阶下又喊又叫,急得抓耳挠腮、顿足搓手,光赫却像被妖媚的血色“仙药”吸取了灵魂,只是失神地捧着药丸,目光僵直地凝视它,对其他外在的刺激干扰毫无反应。
突然,枪声响起,这才把他从太虚神游中拉回冰冷的现实世界。手臂上剧烈的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沾染了鲜血的“仙药”趁机摆脱了他的掌控,顺着阶梯,咕咕噜噜地滚向冰库门口,一路划出血的印记,最终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面前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光赫捂住受伤的手臂,扭头向门口望去——冒着缕缕白烟的黑色枪口后,是一张让他深恶痛绝的脸。
“本来,我以为你会把阿茹娜藏在这里……”金藏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起滚落脚边的“仙药”。继而乜斜眼睛,瞥着那颗神秘的红色药丸说,“这就是传说中,能长生不老的‘仙药’吗?看上去很一般呀……——哼,也罢!虽然没有找到我最想要的东西,不过,这样的意外收获也不错。”
光瑞哆嗦着,向金藏伸出枯槁无力的双手,低声下气地恳求他:“把药还给我……”
“谢谢大少爷慷慨的馈赠,在下却之不恭了。”金藏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把药丸放进口袋里,然后,向着光赫粲然一笑,“这样看来,我的妻子应该是在‘乐园’吧?”
光赫铁青着脸,恨不能用目光把眼前的他撕碎:你这个衣冠禽兽,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伤天害理的恶事,竟然还敢对她抱有不轨之心!难道非要置她于死地、害死她,你才收手,才算完吗!……
远远看见三少爷面目狰狞、目露凶光,金藏从心底里觉得他可怜又可笑,便冷嘲热讽道:“哼哼,这种‘护食’的卑贱表情实在不适合高贵的‘童三少爷’,放轻松点,我又没想要你的命……”
说到这里,他忽然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吼叫着:“我只是拿回原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被人从我这里巧取豪夺、劫掠偷窃走的东西!”
咆哮完了,紧绷绷的面部肌肉瞬间恢复松弛,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一丝嘲讽、一丝冷漠:“我这就去‘乐园’,接我的妻子回家。而你,三少爷,就跟你的兄弟留在这里——‘冷静冷静’吧。”
说罢,金藏转身,就要离开冰库。
“畜生!”光赫大喝一声,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从台阶上冲下来,试图阻止他离开。
不料,金藏猛然转身——刺耳的枪声过后,光瑞胸前应声绽开一朵血色的花朵。他余恨难消地瞪了一眼凶手,随即竭尽全力扭转头颅,死死盯着兄弟,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有话要说,却已无力发出声音。突然,嘴角抽动一下,紧接着,身子一歪,从轮椅上滑落下来。一手捂住胸前伤口,一手伸展开,扑倒在地上,形成一个类似“刁”字的诡异姿势,转瞬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光赫陡然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望向没有了生息的“大哥”,眼中莫名其妙地浮起一层水雾。一种从来没感受过的、无法言喻的痛楚从胸膛开始向四肢蔓延,使得他无法继续迈动脚步,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逐渐消失了。
见光赫僵直地站在光瑞身边,脸上呈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神情——不知是惊愕恐惧,还是疑惑迷茫,抑或是各种情感都有,混合在一起,分不清究竟哪一种更占上风——金藏又冷冷地对他说:“现在不杀你,不代表我不想杀你,更不代表我以后不会杀你。只是……因为之前我犯了个小错误,一时疏忽,欠了你一条人命……我这个人是很公道的,欠一命还一命,所以,这一次我放过你,留在这里听天由命。如果天不绝你,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尽管来找我算账!我随时恭候大驾!——不过,阿茹娜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女人,我要定了!”
说完,他倒退着走出冰库,毅然启动了按钮。——厚重的墙壁徐徐落下,将冰库重新密闭成一个隐秘的空间。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血浓于水
且说静英一路疾行,风驰电掣地向着“乐园的方向”行进。——汽车虽是稳稳当当地行驶在平坦大路上,此刻,她的脑海里,思绪却似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颠簸打旋儿,预演着各种可能会出现的“姐妹重逢”戏码,猜测当真相浮出水面时,“那孩子”大概出现的反应,并据此,排练出自己应该采取的不同应对措施……
思虑着,思虑着,汽车竟变成了半自动行驶——方向盘后的主人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预测未来和筹谋计划上,精神游离,眼睛和手脱离开大脑的控制,勉强维持车辆安全行驶,不至于撞上其他物体、发生危险罢了,不知不觉中已然偏离了正确的航道——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广阔的田野,静英这才霍然发现:天呀,这是哪里?我在干什么呢?怎么会跑到荒郊野外来!
一边暗暗责骂自己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一边慌忙调转车头,重新寻找道路。这会儿,不敢再胡思乱想,打起精神,放下心事,聚精会神地开车。经过一番曲折的拐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乐园”。
管家鸿伯对美人的“突然造访”深感意外:“郭小姐,您……您来了?”
看到面前鸡皮鹤发的老人,静英眉宇间不自觉地浮现忧色,心说:现在,乐园里,就只剩下这些毫无抵抗力的老弱病残,若是金藏找上门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不过,如果可以把那孩子带走、藏起来,只要找不到她、确定她不在这里,那男人应该就会离开……大概,不至于难为这些毫不知情的下人吧。
想到这里,静英微微颔首。继而嘱咐鸿伯:“晚些时候,光辉少爷也会过来,有劳您准备午餐。”
听闻此言,鸿伯下意识地愣了一下,继而谦卑地躬身应允道:“这是小人分内之职,小姐无需客气。您请坐,小人马上去准备。”
说罢,刚欲转身离去,却又被静英叫住:“请稍等一下……”
鸿伯赶紧停住脚步,恭敬地聆听主子的“特殊要求”:“哦。我想说,今天我们不要吃西餐了。光辉少爷喜欢天和居的绣球干贝、蟹黄鱼翅,高升楼的蜜汁火方、玛瑙鸡片。还有福隆元的虫草鸭。我过来的时间早,人家都还没开张,现在……想麻烦您帮忙前去购买……”
静英一面说着话,一面掏出钱包,取了一沓钞票。递向鸿伯:“对了,顺便再去小绍兴买一瓶花雕,或者,醉京师的桂花陈酒也好。”
“这个……”鸿伯犹豫着,不敢贸然接下钞票,为难地说。“小人很乐意效劳,可是,三少奶奶也需要照顾。如果小人出门的话,怕……”
“怎么,三少奶奶在这里,我这个未来二少奶奶的话就不管用了?”
美人的声音似娇莺婉转,语气却透着尖酸刻薄。再看那妩媚容颜已经明显笼上一层怨怒之色——知道这位“未来二少奶奶”不比“三少奶奶”好说话,人美。脾气也大,鸿伯赶忙说:“您多心了,小人这就去办。”
看着鸿伯缓缓挪动脚步,不情不愿地走出大门,渐行渐远。衰老清瘦的背影最终被园中疯长的花草枝叶掩住,看不见了,静英才偷偷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演技没有退步之余,又不禁暗想:唉,肯定被当成不讲道理、仗势欺人的野蛮女主人了……不过,这样做是为了大家好,希望您老人家能够体谅我的苦心,原谅我的无礼……好吧,不管怎么说,最难缠的鸿伯被支走了,剩下那些人打发起来就省心多了。
收拾思绪,她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时间:想把刚刚说的那些美食买齐全了,没有两三个小时是回不来的——时间充裕,足够有条不紊地实施计划。
静英沉着冷静地踏上楼梯,来到二楼。正在她为不知道光赫房间位置发愁的时候,一个秀眉俊眼的小姑娘捧着托盘从某房间走了出来。
见有“陌生人”站在走廊发呆,姑娘有些惊讶,又有些害怕,怯声怯气地问:“小姐,您是……”
“我是光辉少爷的……未婚妻。”
虽说静英有深厚的表演功底在,但当提及是他的“未婚妻”之时,心里还是觉得有道坎儿,感觉很别扭,嘴巴上说的时候,不由得缺了底气,脸上还飞起了红晕——不过,好在,这句话还是很有效用的,立刻打消了姑娘的种种戒心和疑虑。她匆忙鞠躬行礼,带着单纯友善的笑容说:“您好,二少奶奶,我叫银屏,是服侍三少奶奶的。”
静英也回以“甜美”的微笑:“三少奶奶现在何处?我正好要去找她闲话家常。”
“三少奶奶正在房里休息,您请进。”银屏说完,便给静英让出路来,做出邀请她进门的姿态。
“好的,谢谢银屏姑娘。”
说罢,静英就向门里走去,忽而,像是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停下脚步,对姑娘说:“对了,刚刚鸿伯出门办事,让我转告你,辛苦你准备午餐。”
“哦……不辛苦。”银屏憨憨地笑着,心说:我的手艺,鸿伯不是不知道,怎么会让我准备午餐呢?——然而,心中纵有疑惑,也不敢多问,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那么,我……我去准备了……”
但是,还不等她离开,“二少奶奶”就又补充说:“三少奶奶身体不好,需要补充营养,你去买些新鲜食材回来吧。”
银屏一怔,还没想好该怎样跟主子回话,就觉得手上一沉,托盘中赫然多了厚厚一叠钞票。紧接着,耳畔响起天籁般的悦耳声音:“快去买,剩下的钱算是你的辛苦费。”
“谢谢,二少奶奶,我马上去。”
银屏麻利地下了楼,收好托盘,攥着钱,一路小跑,离开了乐园。
故技重施打发走了小姑娘,静英谨慎地环顾四周,机警地聆听声响——缺少人气的豪华府邸,依旧保持着古朴的矜持和贵族的尊严,无人打理造就的残破更增添了历史的沧桑。太阳的光辉被厚重的墙壁阻隔在外,室内的人感受不到一丁点儿温暖的气息,倒是有一股子阴冷潮湿的霉味充盈鼻腔。空寂的长廊中,形单影只的自己在遍布灰尘的地毯上拖出了长长的、浅淡的伶仃影子——在确定房屋里只剩下自己和“那孩子”的同时,她的心也毫无原因地揪了起来。
迈步,缓缓走进光赫的房间,满堂古董家具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隐匿在大脑深处的前世记忆,令她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这似曾相识的华美景象勾起的竟然是痛彻心扉的绝望和无助。
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怯怯地从内室传了出来:“银屏?是银屏吗?”
静英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轻移脚步,走进房内:挂有锦绣帷幔的架子床里,容颜憔悴的佳人病弱地依靠在色彩艳丽的靠枕上,脸上带着被苦难蹂躏过的悲惨神情,失神的双目茫然地投向虚空。
看到记忆里娇嫩柔美如同花骨朵一样的她变成了眼前昨日黄花的凄凉模样,静英顿时感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源于血缘亲情的伤感在胸膛里澎湃,不由自主地抿紧嘴唇,沉默起来。良久,才低声回答:“别怕,是我……”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