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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也是不禁晃了一晃。金超岳吃了一惊,“好在这小子的内功还未练到他师父那般境界,
否则他辅以这支暧玉萧,我是恐怕非败不可的了。”
他见这支暖玉萧如此神奇,而且还刚好可以克制他所练的一门功夫,越发想要把它夺到
手了。他一晃即上,左手又拍出一掌。
说了奇怪,他刚用右掌打来的时候,掌风好像从冰窟吹来,奇寒彻骨,如今用左掌打
来,掌风却像从鼓风炉中吹出,热呼呼的触体如烫。
寒热夹攻之下,檀羽冲也难禁受,身似陀螺一转,接连打了两个圈圈,几乎站不住脚。
原来金超岳这一冷一热的奇功。名为“阴阳五行掌”,乃是将两门最厉害的邪派功夫,
合而为一,苦练了三十年,这才练成功的。
檀羽冲忽地哼着曲调,金超岳不知他哼的是什么,只觉得一片柔和,令人有如云淡风轻
的感觉。他的玉萧也渐渐缓慢下来,东一指,西一划,好像漫不经意,信手出招。但说也奇
怪,他却反而从容应付了。
院子里有个贮水的青铜水缸,完颜鉴突然拍打水缸,冷笑说道:“你向李白求助,但可
惜李白只是诗仙,不是剑仙,他的诗是救不了你的!”
原来檀羽冲哼的乃是李白的一首五言绝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诗境飘然出尘,他的玉萧按节拍出招,和诗境隐隐和合。心无杂念,得失已
是无所紊怀。如此一来,反而达到了武学的上乘境界了。
完颜鉴颇通音律,他拍打水缸,发出噪音,用意就是想要打乱檀羽冲的节拍。不过,他
的功力尚不如檀羽冲,虽然悟出这个破解之法,还是帮不了金超岳的大忙。
金超岳不懂诗,但却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点即透。哈哈一笑,说道:“完颜大人,这
小子逃不出我的掌心的。倒是祁连二老,不知给这小子伤得如何,你还是先去救治他们
吧。”
他纵声大笑,笑声哭铿铿锵锵,宛如金属交击,令人一听,就觉得心里厌烦。这是他以
上乘内功发出的笑声,可以大收扰乱对手心神的功效。拍打水缸的声音和它自是不能相提并
论。
檀羽冲已经哼不出曲调,心中所哼的节拍,亦已给这吵耳的笑声打乱。外界的感应,登
时就在他身上发生了影响。金超岳左一掌、右一掌,一阵冷,一阵热,而且是冷则极冷,热
则极热。檀羽冲的内功纵然不弱,渐渐亦难抵受了。
不过一会,檀羽冲只觉体内寒冷难禁,皮肤却又是如受火烫。他牙关打战,同时又是大
汗淋漓。
完颜鉴放下了心,走过去察看祁连二老的伤势。
金夫人从客厅里走出来,用手指堵着耳朵,皱眉道:“你怎么笑得这样难听,干脆把这
小子杀了吧,何必像猫捉老鼠的戏弄他呢?”金夫人只是略懂武功,不过亦已看得出来,她
的丈夫是占了绝对的优势了。
金超岳收了笑声,说道:“这小子和他的玉萧一样,都是宝物。杀他不难,但还是活捉
的好。”这话说得不错,但却夸大了些,他是有杀檀羽冲之能,不过也并非立时就做得到
了,恐怕还得过了五十招才行。
祁连二老刚才给檀羽冲点着穴道,幸好不是死穴。完颜鉴别的武功不太高明,点穴解穴
的功夫却是第一流的,很快就给他解开了穴道。
但虽然不是死穴,却因延误了解穴的时间,祁连二老在穴道解开之后,还是四肢无力。
而且他们被檀羽冲的罡气损及内功,一场激战过后,元气亦已大伤了。
完颜鉴知道他们要调匀气息,因此也就不和他们说话。金超岳也用不着他的操心,此时
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妻子。
尽管他对妻子极为不满,但最少为了维持体面,他还是希望能够和妻子言归于好的。
“这许久没听见她作声,她是晕倒了呢?还是生我的气,索性什么都不理睬了呢?但要是我
追增向她陪罪,只怕还是要给她轰了出来。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如此自折威
风,给外人笑话。”
金夫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走到他的身边,笑道:“完颜大人,金超岳应该是对付介了
这小子吧。”完颜鉴呐呐说道:“这小子是一定逃不出尊夫掌心的,不过这小子乃是钦犯,
我总得见到他束手就擒,方可放心,拙荆、拙荆、我只能暂不理会她了。”
金夫人笑道:“完颜大人,你是以公事为重,佩服、佩服。我替你去看看她吧。”
完颜鉴道:“好,那就麻烦你也替我劝一劝她。”金夫人笑道:“好,我会的了。”说
罢.便走进卧房。
完颜夫人刚刚醒转,神智还来怎么清醒。朦胧中似乎听得有人进来,只道来的是女仆,
便即问道:“他、他怎么样了?”
金夫人挨着她坐下,噗嗤一笑,说道:“他,他是谁呀?”
完颜夫人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就好像在食物里突然发现一只苍蝇似的,只想作呕。
金夫人道:“你是挂念丈夫把?不用担心,他一点事也没有。不过,他目前不讲来安尉
你。因为,因为……”
完颜夫人板起脸孔道:“我不要听,请你出去。”
金夫人道:“咦,你这人真点怪,你不是要打听他吗?怎么又不要听了?哦,我明白
了,敢情你说的这个他不是你的丈夫,是那个小厮,他是檀小贝勒!
完颜夫人大吃一惊,一下子清醒过来,说道:“你们己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你们要将他
怎样?”
金夫人谈谈说道:“也没怎样,不过是要把他拿去献给你们的王爷罢了。”
完颜夫人明知求她没用,但在激愤之中,已是失去了理智,禁不住叫起来道:“不能这
样!”
金夫人故作惊诧,说道:“为什么不能这样?这可是你丈夫的意思啊!你没有听见他刚
才怎样吩咐我那当家的,他说的是:活的抓不到,死的也要!但我那当家的脾气,想必你也
知道。要是这娃檀的小子顽抗到底,说不定真会把他打死的。所以你最好去劝劝那小子投
降。”完颜夫人心乱如麻,不住咳嗽。
金夫人道:“唉,可借你那贴身丫头走了。没人服待你,我替你捶捶背吧。”完颜夫人
推开了她。斥道:“不要你假献殷勤!”金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咕哝道:“真是狗咬吕洞
宾,不识好人心。”但随即又难起笑脸,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我不怪你。”
她又挨着完颜夫人坐下了。完颜夫人心里在盘算怎样才能救檀羽冲,根本没有心情理会
地,只好让她在耳边聒絮。
“听说你从前在商州的时候,有个仆人叫做兰姑,就是这位檀小贝勒的母亲,是吗?”
金夫人见他不睬,只好自说自话:“倘若他还是贝勒身份,你维护他还有道理,但他早
已就成了钦犯了,哈必图就是他打死的。你不知道吗?”
完颜夫人当然还是没有回答。
金夫人再问:“在商州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兰姑母子的身世?”
完颜夫人心里厌烦,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冷冷说道:“你问够了没有?”
金夫人陪笑道;“你莫怪我多问,兹事体大,我这是关心你。不过,我想——你那时当
然还未知道他们母子的身世,否则你也不会收容他们了。”
完颜夫人道:“你喜欢怎样猜想就怎样猜想,我也不怕你去告密。你说够了没有?请你
出去!”
金夫人对着她凌厉的目光,不觉吃了一惊、但她一向是受人奉承惯的,心里也不禁有
气。暗自想道:“你不给我面子,我偏要气一气你,你病成这个样子,谅你也奈何不了
我。”
“唉,你怎能这样说话?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你就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也会替你
掩饰的,怎会告你的密?我只觉得奇怪,不管你知不知道那小厮的身世,按常理说,无论如
何你都不应该把他看得比你的丈夫更重要的。晤,莫非那件事情,竟然不是谣言?”
她盯着金夫人道:“什么谣言不谣言的?”
金夫人挨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咱们是好姊妹,你莫怪我直言劝你。我知道檀羽
冲是耶律玄元的弟子,你一定是为了耶律玄元的缘故,才要维护这小子的。但我倘若是你,
我一定不会拦阻丈夫拿这小子,相反,我还要帮丈夫拿这小子。免得他怀疑你对旧日情郎还
是一往情深,以至爱屋及乌,连旧情人的弟子你也视同已出了。”
突然间只听得“啪”的一声,完颜夫人打了金夫人一记耳光,喝道:“滚出去!”
一掌打落了她的两齿门牙。
金夫人大叫:“完颜鉴,你老婆发了疯,你还不过来——”她满面鲜血,冲向完颜夫
人,可是活犹未了,已是给完颜夫人扣着脉门拖出去了。
完颜鉴喝道:“你不是当真发疯了吧!你怎么可以这样?”
完颜夫人纵声笑道:“你们害死了兰姑,逼走了她的女儿,如今又要捉她的儿子,你们
为什么又可以这样?哈哈,我不过是跟你们学罢了,跟你们学罢了!”
“完颜夫人,放开拙荆,否则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金超岳喝道。
完颜夫人冷冷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乖乖的给我滚出去,我就把你的老婆交
还给你。”
金超岳虚晃一掌。避开檀羽冲的玉萧点穴,突然一个转身,就到完颜夫人面前。
完颜夫人喝道:“你不怕伤了你的老婆,你就……”
她以为金超岳不敢打她,那知她活犹未了,金超岳竟是一掌打下!
这一掌当然打不着完颜夫人,而是打在他自己妻子身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候,只听得“蓬”的一声,檀羽冲重掌出击,这一拳已打中了金超岳的
后心。
金超岳跟跟跄跄,斜窜三步,但完颜夫人却已是“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原来金超岳打在他妻子身上的那一掌,用的乃是隔物传功。虽然打在妻子身上,受到掌
力震撼的却是完颜夫人。
幸亏檀羽冲也刚好及时打中了金超岳,是正当着金超岳发力之际打中他的后心,要害
的,金超岳那一掌力大打折扣,完颜夫人这才能勉强支持。
完颜鉴一见金超岳受伤,檀羽冲正向他怒目而视,他哪里还敢向前?完颜夫人突然振臂
一抛,把金夫人抛出,喝道:“把你的妻子带走!”
金超岳受的伤或许没有完颜夫人之重,但已自知是绝对打不过檀羽冲的了。他接过妻
子,大叫一声:“罢了!”生怕檀羽冲乘机攻击,抱着妻子,急急忙忙就跑出去。
完颜鉴和祁连二老都逃跑了。檀羽冲道:“夫人,多谢你又一次救了我,你,你怎么
啦?”此时他方始发觉完颜夫人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如纸一般。
完颜夫人道:“没什么,你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没有?”
檀羽冲只道她是禁受不起刺激才弄这样,说道:“夫人,我受你的恩惠太多了。我那妹
子,她,她……”完颜夫人道:“刚才你大概已经听见金超岳夫妻说的那些话了?”檀羽冲
道:“他们说我的妹子被一个什么江南大盗王宇庭带走,是,是真的吗?”
完颜夫人道:“是真的。王宇庭是太湖七十二家寨主的总头领,他的总舵在太湖西洞庭
山,他也是你师父的朋友,我把令妹交给他,你可以放心。”她说话之际;连连咳嗽,显然
是没有气力细道其详了。檀羽冲道:“夫人,你当真没事?让我替你把一把脉。”指头一触
她的脉门,檀羽冲的一颗心就吓得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从脉搏中,檀羽冲不但知道她的内
伤甚重,而且似乎有中毒的迹象,脉息凌乱、微弱,这种情形心脏随时都有停止跳动的可
能。完颜夫人平谈说道:“你不必枉费气力,我在被金超岳打伤之前,已经服了毒,这种毒
令我死得比较舒服的。”檀羽冲大叫:“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完颜夫人淡然一笑:我不这样,又能怎样。说道:“我经过了今日之事,还能够和完颜
鉴过一辈子吗?”
檀羽冲连忙按着她的后心,把真气输送去,让她可以多活片刻。说道:“夫人,你有什
么未了之事,快和我说。”
完颜夫人那本已是细如蚊叫的声音大了一点,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听你
的师父吹一次萧。听不到也无所谓了。嗯,他吹的萧真好听……”神智逐渐模糊,像是已经
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但脸上显然有遗憾的神情。
那女仆忍着眼泪说道:“檀公子,你快走吧。夫人后事,有婢子料理。他们恐怕还会回
来的,再迟,就来不及了。”
檀羽冲没有走,他一言不发,却吹起玉萧。
萧声如出谷黄莺,女仆听不懂,完颜夫人却跟着节拍,在心里默念那美妙的歌辞。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这是耶律玄元和她初相识的那天,第一次吹给她听的那支曲子。是赞美那株名种牡丹
“青龙卧墨池”的。当然,其实则是借花赞人。
她向女仆使了个眼色,眼睛望向檀羽冲进来那个花蓝。
这次女仆倒是懂得她的意思了。把那朵黑牡丹拿来。放在她眼前。
她深情的望着这朵黑牡丹,好像把它当作了真的“青龙卧墨池”。牡丹在她的眼前晃呀
晃呀,摇摇晃晃,幻出了耶律玄元的影子,也幻出她自己少女时候的影子。
萧声一变,愉快的节拍中略带几分苍凉。
“万万花中第一流,残霞轻染嫩银瓯。
能狂紫陌千金子,也感朱门万户侯。
朝日照开摇酒看,暮风吹落绕栏收。……”
这是耶律玄元和她分手之时吹的曲子。
一曲未终,完颜夫人的眼睛己是闭上了。
她的脸上还绽着笑容,她的确是满怀喜悦,带着初恋的心情离开这个人间的。
…
羽生堂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武林天骄》——第十二回 西湖风波
梁羽生《武林天骄》 第十二回 西湖风波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檀羽冲终于来到了临安,倘佯于西子湖边了。
“湖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苏东
坡赞美西湖的句子。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是白居
易卸官之后,因对杭州的思念而填的三首《忆江南》中的一首。同样,也表达了对西湖的赞
美。西湖,千百年来,曾受过多少诗人词客的歌咏,赞叹!檀羽冲来到的时节,正是春暖花
开的早春二月——西湖最美丽的季节。但他在心迷目醉于西湖美景之余,却也不禁另有一番
感慨。西湖两边的苏堤白堤都满是游人,他倘佯湖畔,放眼四顾,湖上是画船载酒,稳泛平
波;堤上是油壁香车,分花拂柳。湖上岸上都是隐隐竺歌处处随。那里看得出一点备战气
氛?他想起从金国的南来途中,一路所见的车辚辚、马萧萧的景像,实是不禁为这作为南宋
“战时首都”的临安叹息了。“赵宋南渡,把杭州改名临安,临安其实即是苛安,看来他们
是想在临安以图苟安的了。”他想。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西湖边最负盛名那家酒楼——楼外楼的门前了。
他想起的不是赞美西湖的诗词,却是和楼外楼有关的一首诗,一首讽刺意味很浓的诗。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摇头苦笑,走上楼外楼,他选了一个临窗的座位,点了楼外楼的名菜“醋溜鱼”和
“蜜方”(最好的蜜汁火腿),要了一壶“加饭”(上好绍酒),暂且把胸中的抑郁放开,
低斟浅酌,欣赏西湖风景。
一条画船在窗外的湖面经过,船中的歌女正在唱一首新词。
唱的是张于湖的《西江月》:“问那湖边柳色,重来又是三年。
来风吹过我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邻座的两个官员同赞:“好词!”一个说道:“果然不愧是状元之才。”(按:张孝
祥,号于湖,是绍兴二十四年状元)一个摇头晃脑说道:“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真是能够看破世情,心境平和,能把闹市当作山林隽语。听人歌此词,我也想在湖山终老
了。”
另一个座头的客人,头戴方巾,身穿蓝布长衫,虽然不是衣裳破旧,质料却很普遍。看
来像是落魄秀才。他却忽地冷冷说道:“张于湖的词有出世的一面,也有入世的一面。他最
好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