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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顶灯、壁纸、地板……这里，这里是她的家，八岁之前住过的家。
目光移到南墙，落地窗大开，寒冬萧瑟的风卷着鹅黄的窗帘，发了疯一样的翻滚着。妈妈，就站在床边，转过头，看着她。
妈妈……
她想要喊，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妈妈那张憔悴却依旧美丽的面孔，含着愧疚的泪珠。
——安儿，不要怪我，我不是要抛弃你，而是真得活不下去了。我不是个好妈妈，对不起——
瞬间，妈妈的身影消失，她撕心裂肺地呼喊道：“妈妈！不要丢下我！妈妈，我怕！”
猛地睁开眼睛，百里安的呼吸急促，德妃在身边握着她的手，因为她的呼喊而惊愕。百里安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做梦了。
捂着额头想要坐起来，有宫女赶忙过来帮着扶，德妃温柔地说道：“本宫已经传了太医了，王妃还是再躺躺。”
百里安挤出个笑容说道：“我没事，前一阵子太医也说是气虚血弱，也没有大碍的。”
“这可不行，都晕倒那么严重，得叫太医看看。”
百里安下了床，拢了拢发鬓，对德妃欠身说道：“多谢娘娘的好意，只是身子怎样我心里也清楚，叨扰多时，我也该回去了。”
德妃并不强留她，百里安便离开了德明殿。
她不想呆着，因为心中好像压了块大石头。先是秋慕的敌意，后来又重现了她不愿想起的那一幕。
妈妈因为爸爸的背叛，抛下了只有八岁的她去了另一个世界。无论她怎样哀求，怎样哭闹，都无法阻止妈妈的离开。
百里安轻叹一口气，这事她已经深埋心底了，怎么又会出现在梦中？
走着走着，百里安突然顿住了脚步，小手，不由自主地请抚了小腹。
浑身无力，恶心，时常晕倒，又两个多月没来那个。会不会……
百里安咽了口唾沫，之前太医诊断并没说有，会不会是因为时日尚浅察觉不出呢？
面前，出现了两个人。百里安抬头一看，正是端木苍兰身边的太监。
她抿了嘴，装作看不到地继续往前走，可两个太监却拦在了她面前，她朝左，他们就朝左，她朝右，他们就朝右。
“王妃，陛下有请。”
百里安盯着他们看，两个人却毫无表情。
因为秋玄的事，端木苍兰已经跟文武百官开了一夜的会了，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时候会找她。他应该忙得焦头烂额、身心皆疲才是。
“我今天不舒服……”
“王妃，请。”
百里安瞪着眼睛，可两个人丝毫不受影响。就在这时候，玩世不恭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王妃，你也进宫来了？”
百里安透过两个太监看过去，正是由贺音。这小子，早晨在见他，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不过来得好，这两个太监不会在他面前强带她走。
果然，两太监微微皱眉，径直走了，由贺音跑过来，好奇地问道：“那两个奴才打算作甚？”
百里安搪塞着说道：“就是奴才……对了由将军，这里是后宫，你怎么跑进来了？”
就算在不知检点，也懂得要命吧？外臣跑来后宫，这不是找死吗？
由贺音刚忙装出一副害怕地样子说道：“发现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呀，不然我被皇帝杀了，我们的‘百里安’会难过的。”
只见百里安耷拉着眼角，一副“不好笑”的表情，由贺音才轻咳几声，终于是正经说道：“今天是宝妃娘娘的寿辰，陛下有旨意，后宫一品妃子的寿辰，家人可以进宫探望。宝妃就只有末将这么一个哥哥，所以末将就来了。”
宝妃的哥哥……对呀，他们都姓由，之前也看到他们一同陪着端木苍兰游览。他们的性格虽然相差很多，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一个骄横，一个放纵。
由贺音看到她沉思，不由得微微一笑：“怎么，听到末将是宝妃的哥哥，更头疼了是吧？”
“我有什么好头疼的？”百里安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还真是要恭喜宝妃娘娘生辰大吉，只不过想到德妃的寿辰那次又是酒宴又是群臣贺拜的，宝妃娘娘真是可怜呢。”
由贺音挑起双眉：“你存心这样说？我会告诉宝妃的。”
百里安一脸的无所谓：“债多不愁，宝妃娘娘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所以我根本就不怕你去说。”
由贺音双眼一眯，苍白的脸多了两道红晕：“可你怕不怕我将今早的事……或是说这几天的事说给她听呢？”
百里安抿了抿嘴，的确，宝妃知道了一定会掀起风波的，早知道他们是兄妹，她还会不会找他帮忙呢？
一抹微笑，令百里安浑身仿佛沐浴了金光。她会，就算他是端木苍兰的哥哥，她也还会找他帮忙。因为他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这个人，有点危险。就好像核电站，会带来巨大能量，可同时也会造成泄漏。百里安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她得给他围上水泥围墙，防止他造成危害。
“由将军怎么会说出去呢？虽然表面上将军是放荡不羁的模样，可我觉得将军的内心还是重情重义的。所以我不仅不会担心由将军出卖我，还想要由将军成为我的朋友。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好朋友。”
由贺音呆呆地看了她半天，她竟然要跟他做兄弟了！
“一起喝酒、一起吃肉，就不能一亲芳泽了对吗？”
百里安笑着点头：“没错，我是王妃，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却能做一辈子的朋友。由将军，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像哥哥一样保护我、照顾我，而我也会像对待亲哥哥一样敬重你、处处为你着想。”
由贺音紧盯着百里安的脸良久，而后淡淡一笑：“那样子我就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你，你也不会总对我黑着脸。好吧，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可我不当你哥哥，你要记住这一点。”
051 这就是皇族
这个由贺音，看样子是不会放弃得到她。不过他还不至于失了方寸，处于对王妃的尊重，她若不点头，他是不会硬来的。
不论怎样，多了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吧。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时候不早了，将军也该去宝妃那里，我也要回府了。王爷一夜未归，说不定现在已经回去了呢。”
百里安刚要走，却听由贺音说道：“隆裕王吗？他与临宣王还在御书房呢。”
百里安一顿，微微皱眉看着由贺音：“还在书房？”
既然还在书房，那个端木苍兰叫太监请她去做什么？坐在小楼里发呆吗？
“既然都还在，将军怎么出来了？”
“只有两位王爷被留下了，我们这些官员清晨就都离开了。”
百里安马上紧张起来：“怎么了？是抓到了幕后黑手了吗？”
由贺音摇了摇头，百里安抿了嘴唇，而后说道：“由将军跟我说说吧，你一定知道什么，对吗？”
由贺音一抹玩味的笑容：“还记得我早上说的话吗？我要回报，你给我什么回报呢？”
百里安耷拉着眼角：“我们才拜了把子，你无偿帮我一次会死人呀？”
由贺音笑了几声：“没想到王妃还一身的江湖气，好吧，我这一次就做一把好人，告诉王妃一件大事。”
“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由贺音又嬉笑了几声，这才肃了肃表情：“那封信送去后，陛下很是惊愕。找人鉴定了笔迹，的确是肖龙将军所写。于是陛下命刑部重查此案，而那个陈敏却依旧咬定是秋玄大人所为，不过之前证明肖龙将军捎口讯要秋玄大人造反的狱卒却推翻了供词，说自己是受神秘人指示的。如此一来，尽管陈敏依旧诬陷秋玄大人，可那狱卒的话加上肖将军的信，足以证明秋玄大人是无辜的。陛下急招百官进宫面圣，商量此事，同时放了秋玄大人一家，医治修养。”
由贺音说到这里，轻叹一声：“这个神秘人是谁，百官不得而知。陛下要每一个人都出点子，想办法，之后将百官遣散，只留下了两位王爷。看似，陛下是在与两位王爷总结百官提出的方法，可实际上，陛下却另有意图，这一点，也只有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才能明白过来。”
百里安扬了扬双眉：“你的意识是说我是笨蛋喽？”
由贺音笑道：“我指得是百官，王妃是女子，从未接触过政事，猜不到也很正常。”
百里安着急地说道：“那个意图，是什么呢？”
“陛下召集百官，说陈敏即将招供，又要百官出主意。他的目的，当然不是真得要百官想出什么奇妙点子，他的目的，是在观察百官。秋玄无辜，那么满朝官员，除了两位王爷外都有可疑。陛下的观察敏锐，看人的眼光狠毒，他是想缩小范围。”
百里安听得很仔细：“为什么两位王爷没有可疑呢？”
“因为陀螺山阴谋，是要挑起雪国和露国的战争，两国交战，败者将会灭国，如此的事情，两位王爷是绝对不会做出来的。相反，其他文武就不能排除嫌疑。就是我，也是如此。所以陛下留了两位王爷，他们三个商量的，才是真正揪出贼子的办法。”
百里安一砸拳：“原来如此……”就在这时，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不对了，既然王爷们不可能希望雪国有事而绝没有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那为什么陛下起初还要派兵围王府呢？难道，他这样做，还有什么用意？”
由贺音看着百里安，百里安看出来他的眼眸中闪烁得狡黠。
“有的，对吗？”
由贺音一脸神秘地说道：“王妃，能看透陛下用意的，除了两位王爷，我，秋玄……或者还有莫凝天，除此之外，可能再没有其他人了。”
百里安觉得心跳得厉害，不会又出现什么阴谋了吧？
“加上我一个，也不多，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由贺音正色道：“王妃还记得皇宫前一阵闯入的五名刺客吧？”
百里安一惊：“是差点杀了我和临宣王的刺客？！”
“没错，就是他们。我查过这些人，他们都是绝顶高手，且都不是雪国人。他们散居五湖四海，想要将这些人囊括麾下并誓死效忠，除了权和钱，这个人还得有声望。而能做到这些的，雪国只有三个人：陛下，隆裕王，和临宣王。”
百里安眉头紧皱，果然。阴谋，皇族永远不会消失的存在：“也就是说，那五名刺客，是两位王爷派来的。”
“的确。”
“可临宣王揪出了他们还险些丧命，难道，是隆裕王？！”
端木若泽，那个有些古板、骄傲却温柔的男人，百里安还记得他在陀螺山回忆童年时，只字片语间隐隐的哀愁和妒忌。他，竟会做出这种事吗？
由贺音，却摇头了：“不，不会有人知道是谁，除了两位王爷自己。”
“这话怎么说？”
“五个刺客武功固然高强，对付我们这些人当然不成问题，可陛下，他是天启派的掌门，天底下每人杀得了他。所以这五个刺客的真正目的，不是陛下。”
“不是陛下，那会是……”
由贺音看着百里安：“目的，就是另一个王爷。倘若刺客是隆裕王派出来的，目的就是陷害临宣王。临宣王才刚回来，就发生了刺客事件，陛下首先怀疑的，当然就是他。而如果刺客是临宣王派来的，他的目的也同样就是陷害隆裕王。他先命刺客埋伏在那里，而后找王妃你做鉴证人，亲自揪出刺客，杀了他们，这样他的嫌疑没有了，陛下就会怀疑隆裕王。所以临宣王揪出刺客，并不能洗清他的嫌疑，两位王爷，都有可能。”
刺客风波，端木苍兰不急着调查的原因，竟是如此。想到围困那晚，端木若泽回来后的不安；雨天皇宫，端木雅轩的欲言又止，他们，也都明白了刺客时间的始末。
百里安，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不由得捂着胸口。
由贺音见状，以为她在担心隆裕王，微笑着说道：“王妃不用担心，陛下既然轰轰烈烈地围了王府，说明他并不打算深究。毕竟这是王爷们彼此之间的陷害，他只是做出了警告而已。”
百里安脸色，却更白了。
只有两位王爷才知道派出刺客的人是谁。除了派出刺客的那位王爷，没派出的当然也就猜到另一位是。可他们，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表面上还是好兄弟，一家人。
可暗地里呢？他们是否又准备了手段，给对方再一次的打击或是报复呢？
这，就是皇族。
052 怀孕是喜还是忧
百里安默默了走到宫门口，一路上再也想不起两个太监的事，满脑子都是刺客时间。
见王妃走过来，青雨赶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车夫已经赶了车到路口，放下脚凳，青雨扶着百里安上车，而后自己也进去，坐在百里安身边。
马车，缓缓驶离了皇宫。青雨拿出紫檀的盒子，里面放着水果。
“王妃，吃些水果吧。”
百里安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
青雨面露担忧：“怎么了？秋少爷的情况不好吗？”
百里安叹了口气，而后掀开车窗帘子，看着繁华的街道。两边都是飞檐小楼，巷子口布满了商贩，卖着各色物品和小吃。一股股喷香的味道飘进马车中，可百里安却只感到恶心。
她用丝帕捂着口鼻，眉头皱得紧紧的。青雨紧张地问道：“王妃怎么了？”
那块石头，始终悬在半空中。现在她的心里已经存了太多的事，没地方再容纳这块石头，她需要一个答案了。
百里安目光凝重地问道：“皇城除了太医最好的大夫是谁？”
青雨更是紧张了，刚想要说身子不爽还得找太医瞧，可脑子突地闪过灵光，她咽下了那些话。王妃这样问一定有原因：“据奴婢所知，在城东有位姓顾的大夫，医术很好。”
百里安点头：“我们就去那里。”
青雨赶忙交代了车夫，车夫挥鞭改变了方向。车夫老王，负责王妃的马车。百里安过来两个多月，一直平易近人，王府的下人们就很喜欢她。再加上无论是老王的婆娘生病，还是给老母亲过寿辰，她都赏他钱财置办，老王对王妃真是死心塌地了。
到了城东，百里安披了件深紫色丝绸的连帽斗篷，一个人走进了大夫的诊室。
诊室分内外两间，顾大夫在内间瞧病，外间是等待的地方。百里安进去时，有几个人在等，她也就坐在了一边。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轮到了她，顾大夫的徒弟请她进去，百里安说了声谢谢。
里间，一张境ぷ溃钒追⒌拇蠓蜃谝槐撸亩悦姘诜抛劈木椅子。百里安坐稳，拉下了帽子。
“夫人哪里不舒服？”老者说话稳重缓慢，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百里安揉着额头说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浑身乏力，还恶心不爱吃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
顾大夫点了点头：“夫人请伸手，老夫把把脉。”
百里安伸出手，顾大夫轻轻按压她的脉搏，不多时，就看到那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诊脉结束后，百里安赶忙问道：“大夫，我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
顾大夫沉思了一下，而后看向百里安：“夫人可是新婚？”
一听到她这样问，百里安的心“咯噔”一声：“是，成亲两个多月了。”
顾大夫点了点头：“夫人的脉象，是气虚血弱的症状。可老夫却把出了两个脉搏。虽然脉象并非有孕，但倘若无孕，人是不会有两个脉搏的。夫人的确有喜了，然而脉搏虚弱，需要调理。老夫开个方子，夫人按时服用，过一个月再来复诊。”
百里安拿了方子，却没抓药，直接出来了。她坐回马车，一言不发，青雨皱眉问道：“夫人，我们回府吗？”
百里安长叹一声：“不，我们去城郊转转。”
马车开动起来，百里安掀开帘子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她的小口，紧紧地抿着，她的心，乱七八糟。
果然因为时间尚短，太医们只认为她是气虚血弱。现在过了几天，孩子的脉搏明显了，所以才诊出她有了身孕。
有了，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现在只有两个多月，她得赶紧打掉，这孩子不能留，坚决不能留。
可是……
百里安想到了那个梦，梦中的她怎样哀求着母亲不要抛弃她。遗忘了的不幸童年这个时候出现在梦中，敲打着她的不忍，难道是上天要她留着孩子？
百里安紧紧咬着嘴唇，咬得都出血了。青雨惊叫一声，赶忙掏出丝帕给她擦拭。百里安接过丝帕，压在嘴唇上。
不行，不能留。无论心中多痛，这个孩子也不能留。
百里安下定了决心，叫老王回去了皇城，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