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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以德还了半礼,说道:“革命党的事,你小子还真上心。说说,打算怎么着吧。”
这话头不对,得小心些才是。金善卿想了想,道:“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庄子和跟我是没亲没故,有几个朋友赖上我了,让我帮这个忙。也是在下少不更事,竟然就答应了。您看看,这事闹的……”
“你可以不管嘛。”
“那哪成啊?说出来的话,吐出来的钉。咱丢不起那人,还不是得硬撑着?”说话间,金善卿从袖中摸出一个红封袋,恭恭敬敬地放在杨以德身边的高几上。“您了多帮忙。胡里胡涂地把他放了吧,于您的官声并无大碍。”
他有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鲁莽的笨蛋,有么说么,不会转弯,也许,看在钱的份上,能起些作用。奎官那件事,一直在他心中耿耿地,很不得劲,他也就不指望他们了。
内厅门帘一挑,又啪地向后一甩,奎官走了出来。这是武生的身段,不想这个唱小旦的也有这一手。
“杨老爷,金二爷是个善人,帮帮他吧。”眼风一扫,足以惊悚四座。
眼见着,杨以德的筋都软了,大脸蛋子粉扑扑的,两眼放光。“答应他?”
“答应了吧。”纤纤玉指抚在袖头,说不尽风情万种。
“那你跟定我了?”杨以德也是个场面上的情种,在这种地方,一般不逞霸道。
奎官的眼神如媚丝,一绕两绕三绕,一抬袖头遮断眼神,遮住面容,下颏向肩外一转,粉颈在大辫子掩映下一闪一闪的。金善卿心下暗自赞叹,他的师傅老黄果然是个中圣手,经他手调教出来的人儿,自是有一番撩人心魄的手段,高明,高明得很。这些东西,穷鬼出身的杨以德绝不会了解内中底细。
杨以德身上一定是又麻又软,混身上下痒酥酥的,说不出的受用,连话音都变了,但还要“拿溏”,道:“这可不好办,上峰有命,我这等于是抗命啊。”
“那我就……,您……”面容凄惨,双肩战抖,好一似梨花初沾晨露。
杨以德急忙伸出双手,“好吧,好吧,都听你的。来呀。”
门外进来个人。
“拿我的片子,到西头监狱,把那个姓庄的放了。”顺手,他打开了金善卿送上来的红封袋。“哈哈,五千两,够大方的。”
“您留着赏人,在下告辞了。”金善卿觉得,还是他亲自去接庄子和出狱为好,这件是办得有头有尾,才显出咱的本事。
“天天跟着你的好个人儿,女扮男装的小子,不就在门外候着么?交给他办就是了。”杨以德脸上每一粒麻子都在发亮,得意的很。他对奎官道:“你去告诉那相好的姑娘一声,让她跟着去。日后也许我娶她给你当媳妇。”
金善卿不知道宝义竟然跟踪他过来。“还是我亲自去为好,也算是善始善终。”
“你这么着就不上道了。”杨以德的脸色变得甚快,门帘子似的,呱嗒,就放下来了。“庄子和放走了,他是只小虾米,你可是条拐子(方言:不足一斤的鲤鱼),我怎么能让你走呢?”
“杨大人说笑了。”情况不好。金善卿意识到,自己被杨以德耍了。
杨以德一拍手,那个吊着伤臂的暗探走了进来,站在了金善卿的对面。
糟糕!金善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人就是在宝义枪下逃生的那名暗探。
“认出来了吧?那就留下吧。”杨以德快活得腮帮子直颤。“北方的革命党,还有同盟会在天津的组织,你心里都有数,是吧?咱们聊聊?”
原来他是拿庄子和钓鱼。金善卿此时后悔亦晚矣。看起来,他对这里边的所有情况,全都了如指掌。如果没有叛徒,绝不会出现这么被动的局面。
他好悔!
镇反干部:庄子和到底救出来没有?
金善卿:当然给放了。我这是下了多大功夫?
镇反干部:真的是你的贿赂管用了?
金善卿:那还用说?这里边奎官的作用不能不承认,但最主要的还是我下了功夫,花了钱。这两下里加在一起,杨以德要是再不放人,一旦传扬出去,说是杨以德收了人家的银钱,wωw奇書网却不办事,他的同僚,包括他的上司,从此再也瞧不起他了。对于他们来讲,这叫作“不义”,有这样的毛病,根本就没资格再在官场上混了。
镇反干部:真想不到!就这么放了?奇怪。
金善卿:一点也不奇怪,这是大清官场的规矩,后来没人把它当回事了,但在当时,这是官员的立身之本,也可以说是大清朝维系国运的根本。
镇反干部:你呢?
金善卿:我让杨以德给关起来了。
镇反干部:什么?
金善卿:他想从我这弄出来同盟会在北方的组织情况,再有就是北方革命党的情况,人员名单等等。我根本就没答理他。关就关吧,宝义天天给我送好吃的,有酒有菜……
镇反干部:关了多长时间?
金善卿:没几天。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同盟会跟袁世凯是一家了,不放我还给我养老哇?
镇反干部:有一个问题我忘记了,那批军火……
金善卿:我把钱还给铁血团了,六万块,响当当的鹰洋,从德华银行转到他们在麦加利银行的帐上。
镇反干部:还有,那个奎官怎么样了?
金善卿:2月底,第一艘太古洋行的船开进海河,我就给他弄了张二等舱的船票,瞒着他师傅,偷运他去了上海。当然,我还给了他一千两银票,让他到了那里另置行头;又写了几封信,介绍几个朋友照应他。这一切,都是宝义当初答应他的,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镇反干部:这会儿你该老实交代了,你是不是出卖了北方革命党和同盟会,杨以德才放了你?
金善卿:呀……
第五章 不是我的生活
1
法租界中街上车来人往,条石路面上的残雪扫得干干净净,两旁十几家规模巨大的外国银行,正是午后交易最繁忙的时候。
宝义姑娘依旧把自己打扮成个翩翩公子,手上戴了副挺柔软的小羊皮手套,熟练地操控着亮漆的享斯汀双人马车。“注意,我这个请求可是郑重得不得了。”她轻轻地抿住丰润的下唇,长睫毛呼扇呼扇地,很认真的样子,说。“你一定要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金善卿舒服地斜倚在她旁边,看着她轻拉缰绳,绕开一顶八台绿呢大轿,又超过一辆中式的马拉轿车和一辆死火的汽油车,调动得那匹神骏的青缎色洋马步态轻盈。她又道:“今天是晁天王过嫁妆的好日子,你别扫兴,老去打扰我的朋友。”
金善卿绝不会答应她这个要求,这里边有两重理由:一个是宝义虽然名声挺大,但他从未见过她动手,万一失手,在南京临时革命政府那边,他会显得很没面子;第二个理由作为革命者就不大好讲了,那是些私事。
他太了解宝义的性情了,他知道,马车过不了海河,她一定会换个腔调再来求他,而他仍然不会答应。
“求求你了,答应吧。”马车跑上法国桥,宝义可爱的小脑袋向他歪过来,开始撒娇,只不过这次讲的是纯熟的德语。她是德租界官办德华学校的高材生。
“不用再说了,这是组织决定。”金善卿故意把话讲得有些生硬,却又把话锋一转,道:“虽说我不能把任务交给你,但这件事里我还有一点点权力,全凭交情,我派你个后备队。”
宝义的眼风电光般向他一闪,似是并不满意,然而,圆圆的笑靥却开始忽隐忽现。
“说正经的,好好的一个女子,怎么叫个晁天王呢?”这是句缓和气氛的闲话。金善卿稳稳地把握着谈话的节奏。
“我们女子暗杀团的人都有水泊梁山的名号。”
“那你叫什么?”这种趣事他还是头回听说。金善卿越发对她们不放心了,给自己取这种绰号,只能说明她们全是一帮玩孩子。
“这可不能告诉你。”
干什么非选她们?他一点也不喜欢南京临时政府的这个决定。许是她们这一阵子的名声太大了,让同盟会北方支部的人信以为真,上报了南京。他心知肚明,要细数起她们具体暗杀过谁,他还真说不上来。
晁天王的府上在意租界南边,紧邻海河,是座都铎王朝样式的大宅,却高达四层楼,这是本国人对洋玩意习惯性的改造。金善卿与宝义的马车进门时,正赶上乾宅派人来送催妆礼,门口席棚下两班吹打较着劲地闹,锣鼓、唢呐,笙管笛萧,惊天动地地响。
意租界里原本容不得中国人办红白喜事时的大闹特闹,甚至为此特别颁布了禁令,可自打去年武昌发生了暴动,天下扰嚷不安,中国的有钱人都往租界里边跑,把租界里的房屋、地皮的价钱抬高了两三倍,洋人一见有了甜头儿,对这类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个晁天王是女子暗杀团的大头领,年龄也最大,快二十岁了,据说是个不要命的勇士,在北方各革命党中流传着她许多非凡的故事。这一次南边交代下来的这项任务,原本是瞩意于她,不巧正赶上她出嫁;而人称豹子头的二号人物有个习惯性痛经的毛病,这几日正来天癸,躺在家里起不来,听说是七八个丫头、老妈子都伺候不妥贴。
把这个活儿交给三号人物,人称拚命三郎石秀的,是金善卿的主意,因为他不想这事落在宝义身上,宝义在团里排在四号。
见主人家正忙着,两个人没有急着往厅里去,以免添乱,便站在光秃秃的藤萝架下看热闹。本地的习俗,要在迎娶的头一天过嫁妆,而在嫁妆出发之前,先要由乾宅打发人来送催妆礼。此时的礼物并不贵重,主要是食物,但今天男方抬过来八对食盒,就显得有些个过份巴结了,一般的富户送两抬或四抬食盒就相当可以了,主要目的是把新娘第二天行礼时穿的礼服、凤冠、首饰送过来。
“听说男家是开绸缎庄的山东人。”宝义不知是感慨还是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去年十一月匆忙定的亲,这么快就来迎娶。”
金善卿略有耳闻,这晁天王的父亲作过两任海关道,发了一二百万两银子的大财,如今在家养病。而官员找个殷实富户结亲,这是去年武昌暴动以后兴起来的风气。这些人有点鬼聪明,如今革命党跟袁世凯和谈成功,改了民国,这些大清国的官儿便没了前程,反倒不如老实有钱的土财主了。
食盒后边跟着八名身穿大麦穗羊皮袍的管家,脸上带着的仿佛是天生的买卖人的和气,而且,他们如果张嘴讲话一准打嘟噜。山东话在大清商界,就如同福建官话在前几年的官场上一样流行,金善卿也会讲山东话。而在八名管家后边闪出个“银儿”来,让他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这就是女子暗杀团的三号人物,外号拚命三郎,有趣的是她本名也叫石秀,穿了件枣红缎面的狐肷皮袍,大冷的天却只戴了个小缎帽,迎面一块胭脂水儿碧玺,大拇指头上挑着满绿的翠搬指,腰上系着男绣荷包,全然是一副贵公子模样,而最出奇格色的,是她的跨下竟然骑了一匹高过八尺,通体雪白的瑞士温血马。
特立独行,举止乖张,是同盟会北方支部上报南京临时政府时给她下的评语,他们反对把任务交给她。其实金善卿对她也不放心,据说此女子有个好捉弄暗杀目标的坏名声。虽说至今未曾失过手,但也许是她的运气太好,尽管金善卿并不知道她有过什么成绩。这一年来被暗杀的人太多了,下手的人也太多,局面一度相当混乱。
马鞭、缰绳,连同一块银洋一起丢给了门口站班的“戈什哈”,石秀向金善卿这边走过来。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宝义今天穿戴的也是件同样质料的袍子和缎帽,不过是海龙的皮筒子,镶了块蓝宝石的帽正,大拇指上是只黄杨绿的搬指。
石秀像个爷儿们一样抱拳拱手,道:“金先生,宝兄弟。”声调低沉柔和,慢悠悠地带着股子富家子的轻慢劲儿,眉目俊朗,目光冷静得出奇,一扫之下,花园中每个角落到瞧到了。
金善卿拱手还礼,顺口道:“真是匹好马,可着天津卫也找不出第二匹来,衬得石小姐越发的清隽了。”这倒不全然是恭维,他从心底不赞成石秀的张扬劲。
“家父的一件小礼物,德国领事的座骑。”她拉住宝义的手,在耳边小声嘀咕了起来。蓦地,又有七八个大姑娘围了上来,嘻嘻哈哈地,一样的枣红缎面皮袍,一样的缎帽,所余争奇斗妍的都在皮筒子、帽正、搬指和腰间的荷包上。
“先生贵姓。”其实她们知道宝义跟他交情不错。等到听说是姓金,便异口同声地打趣:“哟,怎么不是姓贾?”
宝义面上难得的一红,道:“我们去看看新娘子,回头过来找你。”
十来件枣红的皮袍,腰身一样地略显宽大,没罩坎肩、马褂,一同携手而行,很有些壮观。她们这样穿着是为了既不显露出腰间顶着火的名贵手枪,又不会因坎肩妨碍她们拔枪。见她们蹦蹦跳跳地奔楼里去了,金善卿独自站在那里有些感慨。这些受洋教育的孩子生而有福,而且家中开明,大多都没有让她们遭受缠足之苦。
“看人娶亲眼热了不成。”一个洋装的青年出现在他身边,拱着双手,行的是国礼。
“哎呀,蹈海兄。”金善卿一怔,随即便是一声惊喜的欢叫。这是个老熟人,名叫汪洋,自己取了个号叫蹈海,每每却要跟人解释,他可不是要跳海寻短见,而是在海上舞蹈之意。他的身材与金善卿一样比国人略高,就是有些瘦,畜着小黑胡子,一脸的精明相。在日本留学时,两个人非节非假时也常一同在各地温泉旅行,品题当地的艺妓,很是交好了一阵子。而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名声极大的暴力革命的鼓吹者,力主暗杀与暴动。而他学习的专业却是治安科,大清政府官派,为筹建新式警察部队培养官员。
此君正是南京临时革命政府交派下来的暗杀目标,直隶巡警道新任的帮办,如果在大清国,他现在应是从四品的官儿,如今刚民国没几天,还不知道算个什么品阶。
是因为他投靠了袁世凯?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金善卿一直在想办法弄清楚,孙文先生的老友汪精卫因为什么下令除掉他,所以,安排暗杀的事也就不大起劲了。
2
金善卿:仁寿当是革命党在本地开的三间当铺中规模最大的一间,在宫北大街,尤其是库房最大,有十几间,也最牢固。这里边的货,如果按市值得有二十来万,光花出去的当本也得四万上下。杉木打成的坐坐实实的货架,一直顶到房顶,一行行,一排排,几乎装满了收进来的当品,壮观得很。从这天起,我便是这家当铺的东家了,这可不是没来由的事,早在我把那批军火无偿送给了上海都督陈其美时,我就盘算着他们怎么着也得送我间当铺作酬劳。如今袁世凯当了大总统,天下初定,孙大总统在南边还没有力量开仗,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该是考虑些家事的时候了。本地每家像样的殷实富户,都把当铺当作他们风险最小的投资,这也是我们大关金家重振家业的机会。往四下里看,架子上的包袱有大有小,灰士布的,用当行特别的样子包着,角上拴着一块小纸片,上边是两行天书样的“当字”。当行里是一家一种卷包的样子,连里边的皮袄、长袍,也叠得别有一个样,柜上的人不用看小牌牌,一看折叠的样式,便大概知道这东西价值几何。这是典当行的规矩,虽说我不懂,但我知道,只要用人得当,钱是很有得赚。
呆在库房里,我的心情大畅,因为这里嗅一嗅都是财富的味道。
“东家,有客人。”直着脖子喊的是专管卷包的伙计,杨柳青人,来天津十来年了,口音还没倒过来。来访的客人,模样像张骨牌,方墩墩的矮身量,扎撒着两支胳膊往前晃,一看便是自小举杠子,扔石锁压的。再看身上,羊皮袍子外罩黄色河南绸的大褂,里外下摆都短一截,只刚刚过膝,下边是青布袜,双梁绣花鞋,后边还有两条提鞋的小辫子。上边光着脑袋,一开口眉眼乱动,脑后的辫子硬撅撅的像条鞭子,下边缀着二尺多长的红丝线绳。这穿装打扮,天津卫的爷儿们都识得,耍人儿的,混混儿。不过张嘴倒还客气:“金东家,咱爷儿们给您拜个早年儿。”
我咬着后槽牙道:“齐二爷,不敢当,您客气了。”这位齐二爷大号齐万成,小名狗剩,绰号镇关下。本地人一听这绰号就明白,这是北门外关下的混混儿。仁寿当前任掌柜的偷着拿当本往外放“印子钱”,骗东家的钱,就是跟这个齐万成联手,俩人四六分帐,掌柜的拿六,但负责打点柜上的大伙计们,他拿四,自己独享了。想必他听说换了东家,掌柜的也给开发了,所以过来看看门道。他又说:“金老板,借一步讲话,知道么,来事了,咱们得论论。”混混儿的论论就是谈谈、商量、争吵等一切交流的概括,也可以说是抡斧把开打前的小过门儿。我也想听听他怎么摆布这件事。勾结掌柜的合伙骗东家的钱,不是体面事。当然了,他们才不管东家是太监还是革命党,这年头,人为钱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