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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信来年别有春(出书版) by 林寒烟卿-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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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步自李昊远怀中退出去,修长的手指捏了一个手印,轻轻转身,腰身彷佛有生命似的宛转曲折。凤袍、绶带在他身周轻扬;苍白的脸,银色的发,明丽的红,如在殿前盛放的名花;袍袖轻展,似乎凤凰也来翩翩绕围。乐师在旁,以琵琶、洞箫为伴。

  李昊远心头轻颤,唤道:「安风。」

  那冰雪似的人听他呼唤,停了下来,望向他。轻笑了笑,千万朵花都开了。

  李昊远忽觉面前人那么遥远,一步步走过去。安风向他伸出手来,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毫无预兆的倒在石阶上。

  这一次过了很久,安风才醒过来,他看见李昊远满是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道:「我快死了,是么?」

  李昊远把他抱在怀里道:「没有,太医说你气血亏了些,只要用心调养,就会和从前一样。」

  安风伏在他身上,李昊远感觉胸前的衣服被他哭湿一大片。想起从前安风常常哭泣,他跟了自己实在没有一天快乐日子。后来把他送到承恩山庄,他的伤也始终不能痊愈。现在眼看是不行了,就是这样的谎言,能骗他到几时呢,他是那样聪明。

  安风哭累了才倦极而眠。李昊远轻抚他睫毛上的泪珠,三年前的夏夜,他第一次得到安风,安风整夜疼得睡不着,后来也是哭累了才睡过去。那时李昊远也是这样抚摸他的睫毛,可安风再也不是那时的安风了。

  安风的眼睛微微陷下去,满头白发披在枕上。李昊远永远记得那双眼睛乍见时有多么清丽惊人,可想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畏惧瑟缩和可怜的哀求;还有那头长发,安风动情时在他身后铺展,彷佛一圈黑色的波浪,不断的闪着柔柔的光。

  李昊远颤抖的去抚他的头发,忽然感觉他再也醒不过来了。这感觉如此的令人恐惧和真实,李昊远轻摇安风,一迭声的唤他,安风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李昊远松了口气,轻轻拍他,哄他再睡。觉手下所触全是骨头,又是一阵辛酸。

  安风轻轻坐起来,靠着他道:「我做了一个梦。」

  李昊远看他难得有说话的兴致,柔声道:「安风梦见什么了,说给我听。」

  安风微微合上眼睛,两滴泪水从他白玉似的脸上滑下来,落在他的衣服上,悄悄渗在衣服里,留下两方略深的痕迹。凄然道:「我梦见了我母亲,却看不清楚她的脸,我想家,我再也回不去了是么?」

  李昊远怆然道:「我送你回去,我亲自送你回去。」

  安风道:「我们两个人么?」

  李昊远道:「我们两个人,谁也不带,只有我们两个人。」

  安风抬手擦他面上泪痕,柔声道:「皇上,不要哭,我心里欢喜得很。」

  李昊远道:「别叫我皇上,我不是你的皇上,叫我的名字。」

  安风迟疑了一下道:「昊。。。。。。远。」

  李昊远抱紧他,深深的吻他。

  第十章

  秦涛为他们准备车马物品。李昊远带着安风自雍京出发西行,他不敢快走,恐马车颠簸;又不敢慢走,怕安风支持不到雪山就会在路上去了。

  行行停停,安风精神越来越差,很多东西都吃不下去,有时连药喝了也会吐出来。李昊远心里难过,安风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每天大多都在昏睡。

  这一天赶到琴州,李昊远找了家客栈住下。日正十五,天上挂着一轮满月,闪着清幽的冷光。李昊远觉胸中积郁难消,安风躺在床上,半点声息也没有。

  李昊远扶他起来,喂他喝了些东西,柔声道:「要不要出来赏月,琴州月是我朝名景。素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琴州』之誉。」

  安风点了点头,李昊远给他加了一件衣服,把他抱到院子里。安风看那轮圆月,悠然出神道:「真美,这儿的月亮比别的地方大些,好像就挂在眼前。」

  李昊远看他高兴,又哄他吃了些东西。

  安风道:「从前你总让我十五这天到雍京去,我每次都很害怕。」

  李昊远听他提起过去,心中一痛。

  「我那时从来不赏月,最怕月亮圆了,觉得就像离人信笺上晕开的泪,让人看都不敢看。原来满月其实这样美。」他偎在李昊远怀里道:「你救了圣教,又灭了七派,我却总是违逆你的意思,你生我的气么?」

  李昊远道:「开始是生气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是我亏欠你。」

  安风俏皮的眨眨眼睛,彷佛过往的生气一瞬间全回来了。李昊远低头去亲他的眼睛。

  又行了几天,到了大江边上。春汛来临,没有任何一条船肯这时渡江。李昊远怕安风撑不下去,每天输一些真气给他,抱着他在江边碰运气。岸边风大,吹得安风的衣衫猎猎作响。

  今天找的这个船夫据说已在江上四十年,无论怎么商量,出多少银子,也不肯走这一趟。一阵大风吹来,把安风的披风吹得翻了过去,露出他苍白的脸。李昊远忙给他盖上,转过头来发现那老船夫盯着自己和安风。

  老人脸上全是风霜的痕迹,岁月勾勒出苍老的纹路。咬了咬牙道:「小老儿今日冒死送二位公子一程,看这位公子的脸色,是往家赶么?」

  李昊远先是一喜,坐到船上之后,暗自悲凉;安风病重,连一个不会武功的船夫也看得出来了,以为他是要落叶归根,死在家里。仔细想想,真相何尝不是如此。越发心如刀割。

  船在江心里打转,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到下游。李昊远才知汛期行船,凶险至此。他生为皇子,又兼智计过人,以为世间无事不可为,此刻安风病重难愈,更在这里见识到了天地之威,抱紧安风,默默求遍满天神佛。

  过了大江进入草原,绿野荫荫。这里有大量的驻军和居民,还有一些放牧为生的民族。李昊远继位后,将这里治理的比从前好了许多,给了那些游牧的人房子定居,不再破坏草原。

  也许是因为离雪山越来越近了,安风的精神竟然一日比日好。李昊远知道他的伤不会再好,一面高兴他现在有了精神,一面担心也许只是回光返照。

  离开草原之后,是一段难行的路,荒无人烟,李昊远抱着安风,背着食物、饮水、衣服和安风的药,在荒漠里跋涉。

  这条路离雪山最近,可处处都有流沙,即使是最勇敢的人也不肯走这条路。他们的马和一些大的行李先后陷在流沙里,若非李昊远武功卓绝,两个人此刻已是白骨。

  安风醒时总是默默的望着李昊远。

  休息时,李昊远道:「你为什么总看着我?」

  安风道:「昊远,你为什么要陪我,当初你要我去雍王府,不过是一个男宠。」

  李昊远道:「这怎么说得清。」

  良久,李昊远道:「我母亲早逝,父皇昏庸,弟弟年纪小。我也没有宠妃,这半生寂寞得很。放在心上惦记的也只有你一个人。当年你昏迷不醒,我曾经发誓假如上天肯让你再属于我,绝不会再伤了你。可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你。」

  安风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心事,竟还隐隐带着对自己的依赖。想了一会,疲倦睡去了。

  这条路虽然难走,毕竟短,这一天已能隐约看见大山的轮廓。

  安风痴痴的望着前方,终于到了。

  山上的温泉转冷,旧香教众早已迁居,李昊远千心万苦带安风上来,雪山上只有一些旧香教的遗迹。他怕安风伤心,留心看他神色;安风很平静,还带着几分欢喜。

  安风熟悉这里的一切,久已黯淡的眸子带着热切的欢快。他带李昊远到自己住的山洞里去。

  山洞里整洁异常,入口处堆着齐齐的柴木,每一块都已劈得细细小小的。安风拿了些,熟练的找来火石,在炉子里生了火。那炉子设计得很巧妙,不一会整个山洞里就一片暖融融。火光映在安风的脸上,有种跳跃的红。

  李昊远凝望这安风长大的地方,墙上挂着许多明珠,照得满室皆明。洞口立着一扇紫檀雕琢的门,光滑非常,把这山洞衬的竟同书房一般。

  洞内次第摆着几张极精制的书案,笔架子上搭着些羊毫、狼毫,还闲放着一根洞箫。靠近山洞内部的部位,有一大片深碧色的冰,给人以望不到底的深邃感觉,被细碎的石头极精致的围起来。上面竟还有一些迭好的被褥。

  安风看他望着那里,拉着他的手,走了过去。抚摩那冰面道:「这是我的床。」把李昊远的手也放在上面,李昊远觉触手寒凉,坚硬异常。

  安风道:「这本是一个寒泉,后来结冰再也不化,爹说只怕有千年时光。我自小就睡在这里。」

  安风欢快的在山洞里来回奔走,翻找东西。李昊远陪他看他小时的物品,小小的拨浪鼓,小小的桌子、椅子,安风的衣服、安风的书。山洞里竟还存着许多食物,水桶里有结冰的水。

  「随云好像算准我会回来似的。」安风在火上架了锅,把食物放进去融化。

  李昊远从未看过他做饭,十分惊讶。

  安风听他没有动静,回头去看他道:「怎么了,我手艺不错的。」

  李昊远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会做饭。」

  安风笑了一笑,继续摆弄那些东西。

  李昊远看他忙碌的背影,想起伊随云说我生不过是一呼一吸须臾之间。心中大恸,觉若能永远和安风在一起,陪他过世外桃源的日子,该是何等欢乐。若是没有了他,纵然万里江山,君临天下,又能如何?

  他这边想着,安风已做了几个菜,把杯子摆好,拉他过去吃。李昊远闻得香气扑鼻而来,安风说手艺不错,果真不是吹嘘。

  酒杯是整块白玉雕的,安风为他倒了一杯酒:「这是我教独创,以百花酿制。」

  李昊远喝了那杯酒,醇厚清香,入口后一阵温热。安风见他喜欢,又倒了一杯给他,李昊远也给他倒了一杯,伸手臂在安风手上绕过,安风会意,喝了那杯酒。

  这一顿饭吃了好久,李昊远柔声道:「你累不累?」

  安风摇摇头,又点点头。把被褥打开,铺在那冰面上。李昊远看他轻轻在那里扫被铺床,只盼时光就此停住,再也不要前行。

  安风在那冰上厚厚的铺了几层,伸手招呼李昊远过去。

  李昊远缓缓在他身边坐下,安风让他躺在上面,伸手把他衣服一件件解下,拉过被子盖在李昊远身上。

  他起身去他的书柜里摸索,拿出一个小小的、雕作花朵形状的玉瓶。晃了一晃,倒出一枚丹丸放在嘴里,把剩下的装在李昊远的衣服里。李昊远不知他在做什么,也不问他。

  安风轻轻把自己的衣服解开,钻进被子里,缠在李昊远身上,吻住他,把口里的丹丸分了一半给他。李昊远咽下那半枚丹丸,深深的吻住安风,安风紧紧的抱着他,像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那样紧。

  抵─死─缠─绵─

  李昊远醒来时,安风正在抚摸他眉头的紧皱,柔声道:「昊远,你做噩梦了么?」

  李昊远痴痴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安风冲他笑一笑,一头黑发披散下来,整个人像是会发光。李昊远迟疑的抚摩他的头发,安风也不说话。李昊远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安风自己洗了脸梳好头发,笑着亲自为李昊远也洗了脸,又陪他吃东西。

  李昊远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头发。。。。。。」

  安风轻伸指按在他的唇上,走过去把被褥迭起来放在一边,拿了一个小瓶打开来,把里面的药水倒在冰面上。

  安风做完这一切,似乎有点疲惫,坐了一会,低声道:「我的衣服。」

  李昊远取出凤袍为他穿在他身上,安风微笑着任他摆弄。

  李昊远抱着他,忽然感觉他软了下去。安风吃力道:「抱我到那冰面上去。」

  李昊远把他抱起来轻轻放在那千年不化的冰面上,感觉触手处竟有些微温。安风柔声道:「昊远,我欠你的,来生还给你,你欠我的,来生还给我。」

  冰面发出喀嚓断裂的声音,水缓缓的漫上来,李昊远紧紧抓住安风的手。安风望着他,眼睛里是海一样深一样复杂的情意。

  安风柔声道:「昊远,我要沉到寒泉里去了。我给你的玉瓶,里面是旧香教的灵药,你以后若是有什么大的不舒服,就吃了它。」

  李昊远抱住他低声道:「不。。。。。。安风。。。。。。不。。。。。。」

  安风温柔的抚摸他的脸,细不可闻的道:「昊远,我的内伤支持不下去了,我的功夫本就是极寒的,在寒泉里并不会死去,只是龟息。也许尚有机会自愈,也许父亲会回来救我。」

  李昊远根本不相信,沉入寒泉又怎么能存活,安风不过是怕自己想不开,拿这些话来欺骗自己。

  可李昊远宁肯让自己相信,他轻轻把安风放在开始融化的冰面上,柔声道:「安风,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记得来找我。我会每天都等着你。」

  水拥着安风的长发,柔柔的在他身上荡漾,大红的凤袍被水展开,像一朵徐徐开放的红莲。水渐渐覆在安风面上,他轻轻闭上眼睛。

  李昊远心痛至极,看着安风渐渐沉了下去,温热的手指逐渐冰冷,从他手里脱了出去,安风的戒指落在他手里。

  李昊远看着这枚戒指,它的主人已沉入寒泉,它却仍旧幽幽的发着光。

  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夜,自己去晚雪楼看安风,安风正在帐子里沉睡,只露了一只手出来,雪白的手指,上面戴着这旧香教身分的标志,显得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在那之前,柳盈霜来找自己,娇俏的说:「王爷,你一定没见过,世上竟然有那么美丽的人。」

  椎心之痛刺在身上,有血腥气从身体深处弥漫上来。

  「安风!

  「安风!」

  山洞里回旋着他悲怆的呼唤,李昊远看水面下安风的睫毛似乎颤了一颤,伸手去抚,碰到的却是寒冰。寒泉重新冻结起来,让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觉。

  只有山洞仍在一遍遍的重复那凄凉悲怆的呼唤。回想起这三年,竟似比一生一世还要漫长。李昊远轻抚冰面,感觉安风的表情是那样的孱弱和楚楚可怜。

  他喃喃道:「安风,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等我回去处理些事,就来这里陪着你。」

  安风静静的躺在冰面下,竟只像睡着了一般。

  李昊远不死心,一遍遍的叫他:「安风!安风!安风!」

  等到第三天,李昊远终于绝望了。他在安风沉眠的洞口做了标记,一步一回头的走下山去。走了不知多久,那山洞的洞口渐渐看不到了。

  李昊远转回身,对着天地对着那山峰大喊了一声:「安风!」

  声音凄怆得令人不忍听,天际有轰隆隆的响动,似乎连上天也在回应这悲恸。

  远远的一道白线呼啸而下,大雪排山倒海喷涌激流,直冲到李昊远面前停止。李昊远望向前方,铺天盖地的雪埋葬了一切,再也看不到安风埋骨的山洞。

  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三年后。

  李昊远把玩那花朵形状的玉瓶,轻轻抚摸光滑的瓶身。

  郭太医道:「陛下,这瓶中之药是旧香教中的圣物,功效几可起死回生,万金难求。皇上还是吃了他吧。」

  李昊远摇了摇头,低声道:「你退下吧。」

  郭太医退出寝宫,守在外面的李昊风迎上来道:「怎样?」

  郭太医摇了摇头,黯然道:「圣上不肯服药。」

  李昊风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撇下郭太医,跑进寝宫去。

  李昊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着那玉瓶。

  李昊风扑过去,跪在他的床边:「皇兄。」

  李昊远道:「昊风,你怎么来了?」

  李昊风道:「皇兄,你的旨意臣弟不能接,如果一定要让位给臣弟,臣弟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李昊远叹息了一声,「你不肯接,这位置我传给谁?你不怕天下大乱么?社稷是天下的社稷,当年我要当皇帝,一大半是因为太子不适合。现在我要传给你,是因为你适合。」

  「皇兄,安风把剩下的这颗药给了你。就是为了万一有什么不测,用来救你的命。他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不要连他最后的意愿都违背了。」

  李昊远微微摇头。

  「皇兄,你。。。。。。」

  「昊风,朕想回雍王府去。你让人去把安风住的晚雪楼收拾出来。不要动里面的东西。」

  「不,皇兄。你别回去。」

  李昊远冷道:「朕连这点主也做不了么?」

  李昊风抱住他的手臂,哽咽道:「哥哥,哥哥。你忘了安风吧。」他们兄弟年幼时在深宫受尽冷遇,相依为命。如今李昊远病重难愈,心中真是痛楚难当。

  李昊远合上眼睛,疲惫道:「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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