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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理想。我却只有一堆杂乱的真实的回想。连瞎想的勇气和情致都没有。也许
生活太实际了,不能给人以梦幻般的感觉。没有像梦一样千奇百怪十分独特的感觉,
文学岂不失去它的培养液?
太实际,想象就少。然而工作要实打实,矛盾也是实实在在,事件发达,想象
贫弱。驯良的思想不可能有狂野的想象。文学又恰恰是感觉的花朵,想象的果实。
我喜欢更多地生活在感觉里,而不单单生活在认识里。
作家纷纷当“官”,喜乎?悲乎?是自信的表现,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文学的选择,还是理智的择优?从政失去的不是时间,而是感觉。
1987 年是我收获最少的一年,自己想干的事情没有干,倒干了许多力不从心
的杂事,陷自己于一种好作品写不出,一般的东西又不愿意写的尴尬境地。这主要
是由于自己无能。知道自己笨,就得采取笨办法,也许这是干的唯——件让自己满
意的事:坚决辞谢“常务副主席”的职务。
我的房子像受到四面八方的炮火攻击的孤岛。窗外的世界毕毕剥剥、有声有色。
我心里却出奇地宁静、孤独、温暖而又充实,像潮汐下的沙滩。今后要认真写点东
西了,这样静静地观察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不是很好吗?
我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速度。像眼前被鞭炮震得耳聋目眩、一样,也曾经受
过各种新潮观念的轮番轰炸,所幸还没有成为新潮头的附庸,承受自己的文学的尴
尬或尴尬的文学的人格力量还没有丢失。不准备到新观念里去寻找深度,属于自己
的世界正有待开发。你说生活很实际吗?可又把握不住它,缺乏强大的穿透力。不
能洞穿现实,更何谈穿透未来。文学理应预言“新的现实”,现在作家还能预言吗?
读者还相信文学的预言吗?去寻找充满灵感的环境,不如把自己带到创作的最佳境
界——“真诚与激情的顶峰”。自己拥有一百种感情,写作时才能表现一百种感情。
贫乏的作家是心里资源贫乏,一个苍白的营养不良的灵魂是无法开采丰富的生
活资源的。
愿这惊天动地的鞭炮确实为我赶走一切晦气、瘴气。一位可爱的朋友年前在为
我搬家时将所有门窗都大开,手提一挂长长的爆竹,从一个墙角响到另一个墙角,
口中念念有词,把房子的所有角落都震遍了。剩下的最后几个响炮从窗口向外丢去,
像一串带响的流星,他嘴里似乎喊了一声:“去吧!”1987 年夏天我在五台山飞
车(据车祸现场勘察者说,我们的汽车离开山道在空中飞行了20 米)之后,写了
两句打油诗,我用它来做了新年开笔的吉言——
大难不死回文坛,
下笔再不惧鬼神。
5。不懂开会
不可设想,现代人类如果不开会怎么受得了?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许多
国际、国内的重大的问题,要靠开会来决定。人类历史上记载着许多重要的会议。
尤其是中国人,几乎在娘胎里就懂得开会了。因为怀孕的妇女可以不参加或少
参加体力劳动,但开会不得请假。挺着大肚子去听报告,学文件,讨论国家大事,
研究计划生育,开会是解放后出生的中国人必不可少的“胎教”。
我们的会多,在全世界是出了名的。因此喜欢不喜欢开会,会不会开会,能不
能忍受开会,往往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有人因在会上一个发言就可能官运亨通,
步步高升。有人则因一个发言可能被打入地狱,1957 年的大批所谓“右派分子”
大都是在会议上被“揪”出来的。连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彭德怀元帅,最后都败在
了庐山的会场上。
因此,有人一听说开会便喜上眉梢。有人一听说开会则心里发怵,厌烦,厌恶。
我活了半个多世纪,开过的会不计其数,细想起来却记不得有哪一个会是美妙
的,或是真正有价值、不开不行的。能够记得的都是一些可怕、可恶的会。决定历
史的会议由大人物们去开,老百姓开会只是被决定。
比如:当我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一个平时跟我很要好的同学,只是因为对我
的学习成绩总是比他好不报气,准确地挑选了一个机会,到团委打了我的小报告,
说我为刚打成“右派”的教导主任鸣不平,经过精心策划,在一次全校共青团员大
会上突然向我万炮齐发,一些好朋友翻脸无情,血口喷人。我则气得口吐鲜血,自
然也不会说出好听的话。最后借着调班撤掉了我的班主席职务,团内给了警告处分。
我第一次知道开会的厉害,会场如战场,炮弹呼啸,血肉横飞。以后在“文革”期
间又经历过“袖珍型批判会”(加上我只有4 个人),和7000 人参加批判我一个
人的“巨型批判会”……
像我这种人不可能热衷于开会,开会成了我生活中一件很头疼的事。
大约9 年前,我主持一次文艺界的老同志座谈会,要讨论的事情很简单,几句
话就可以解决问题。但例行公事,不能不开会。
当时机关里只有一辆旧上海轿车,从8 点30 分出车,把十几位者同志都接齐
已经快10 点了。我建议这个会只能开半小时,从10 点半开始送大家回家,到把
最后一位送回去,差不多也快12 点了,不影响老同志们吃饭和午休。
堂堂美国总统有时和其他国家的首脑也只“通话10 分钟”或者“会晤半小时”,
一个群众团体有什么事情半小时还说不完呢?即使真有话想说,大家都是作家,而
一个叫契河夫的大作家曾说过,简短是天才的姐妹。相信谁也不会讲得太长。然而
我又想错了,只要一开会还真有说不完的话,一个人发言半小时都不够用,“好不
容易开一次会,还不叫我们把话说完吗?”说得有理,饭可以晚吃,觉可以不睡,
会不能不开。把话说尽,心里痛快——这就是开会的好处。
有人经常批评作协,为什么不开主席团会,为什么不开理事会,为什么不学习
这个文件,为什么不讨论那个报告。对他们来说开会像过生日一样快乐。另有一批
作家很不愿意开会,觉得开会是浪费生命。这使我好不做难,于是想出一个办法,
把作家分两类,一类是“开会作家”,任何会议都由他们去开。另一类是“写作的
作家”。结果老嫌开会少的人,却不愿当“开会作家”,遂使我的建议流产。
还有一个难题,开会发什么东西?本部开会好办,按眼下的社会风气,凡有外
人参加的会没有白开的。然而作协很穷,而且会越来越穷。我提议凡非发东西不可
的会就每人发一本稿纸。一本稿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可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如
果画得好写得好,同样可以变成钱。又高雅,又有作家协会的特色。此建议却遭到
工作人员一致的反对。发稿纸会挨骂,还不如不发。朋友埋怨我参加现代会议太少,
孤陋寡闻,一个对开会没兴趣、不擅长组织各种会议的人,怎么能当好主席呢?
此话中肯而尖锐,打疼了我。好在我这个主席早已是“超期服没”了,很快就
下台了。不过,现在又“官”复原职,这真是由不得自己的事。
人的级别往往取决于会议的级别,只要看他参加什么级别的会议,基本上就能
断定他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会当官的人没有一个不重视开会的。该他参加的会议你不让他参加或忘记通知
他了,他跟你没完,开会是一种政治待遇,是政治生命的标志。
剥夺了某个人参加某种会议的资格,就说明这个人有点不妙了。
作家有职称,无级别,有人担任一些社会职务,那多半也是象征性的,安慰性
的,不必认真的。我就有那么个头衔儿,每年要开一次大会,千八百人聚集在一个
大宾馆里呆上8 —10 天。我对大会、长会有一种本能的逃避意识,这头衔时不时
挂在我头上,却没有认真参加过一次会议。
这是有点不像话。一些习惯于开会的人,更是无法理解这种逃会心态,很自然
地会猜度我是不是对这个大会有意见?也许是瞧不起这个组织?抑或是神经有毛病?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意见,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庞大的组织和大会有意见或瞧
不起呢?如果有也是对自己不满意。我对这个“高规格的、隆重的”,被称为“一
年一度的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是非常尊重的。正是出于这种尊重,我想大家心照不
宣,彼此照顾,客客气气,我不去则大会省事,我也方便,这10 来天可以做很多
事情。
我是得了“厌会症”?还是“恐会症”?
10 来天是一眨眼的功夫,为什么我会嫌长?外出旅游10 天不嫌长,出国10
天不嫌长只会嫌短,天天吃饭睡觉不嫌烦,为什么开10 天会就受不了呢?
我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今年便规规矩矩地去参加会了。一报到先领了一个
黑提包,里面除去会议文件之外,还有一个精美的笔记本、一支钢笔、一支圆珠笔、
小纪念品,保险公司的会议保险单,服装公司、钟表店、眼镜店赠送的九折优惠卡,
还有领带、衬衣。大会筹备者想得相当周到,如今开会不只是精神会餐,还有一定
的物质收获。
一位经济界的朋友见我这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便教导我说:“你经常逃会是会
落后时代的。”“有这么严重?”“开会能体现时代的高度。这种大会是最清廉的
了,你猜猜我们公司有一次开会发什么东西?”我壮起胆子瞎猜,无非是高档电器,
总不会发辆汽车,发套房子吧?
“你们作家,太缺乏想象力了。我们弄来一车活鳖,俗称“王八”,乃大补之
物,市场上百八十元一斤,而且很难买到。工作人员按照到会者的级别高低,把王
八也分类排队,级别高的王八大,级别越低,得的王八就越小。
分活物可比分死物复杂多了。分王八有好几道工序,先在王八背上贴纸条,纸
条上写着得主的姓名:李主任、张书记、刘经理、王代表……然后再把这些宝贝分
装进兜子。王八一多怎么管得过来,搞得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大呼小叫:“不好了,
李主任跑了,快抓住!”“张书记钻到床底下去了!”“哎哟,刘经理咬了我的脚
后跟……”这是对开会的一种创新。既然对会议内容无法进行创造,就在会议的形
式和幕后分配上花样翻新。
我发觉开这种大会是很舒服的,官场得意的人大都擅于享受会议。只要你沉得
住气,坐稳屁股,皮包一夹,不动脑子,不费力气,规规矩矩,坚持到底,就是好
同志。而且吃得好——每人每天只交1 元钱伙食费,早晨有牛奶、鸡蛋,中午、晚
上六菜一汤。睡得好——在高档宾馆里,高枕无忧。看得好——每天晚上都有电影
或文艺演出。说得好——会开会的人熟练地驾驭会议语言,说正确的话,慢条斯理,
循规蹈矩。滔滔不绝的废话、空话、套话,中国语言经过这样一番排列组合,变得
最没有味道,比噪音还难以令人忍受。它使听会的人智商变低,然而发言者却不是
傻子。另一种人,心里有火气,或自以为思想深刻、见解独到,便慷慨激昂,逞口
舌之快。不说白不说,说了虽白说,白说也要说。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有助于安
定团结。
见了熟人招招手,见了朋友握握手,需要的时候举举手,多么轻松。我决心坚
持到底,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只坚持了两天又溜号了。原因是:这么好的会怕上瘾,成了“开会作家”。
6。生命中的软和硬
一位朋友掉了牙齿,换上一口假牙,洁白而整齐,他却经常抱怨感觉不对了,
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我对此不甚理解,看上去他的假牙比以前的真齿还要漂亮坚
硬,只会使他变得年轻了,怎会发出老之已至的感叹?也许是作家太敏感太脆弱了
……
有一次我从外面回到家里,有点渴也有点饿,见桌上摆着一盘洗好的名叫红富
士的苹果,拿起一个就咬。这种苹果肉质紧密,被我咬下了一大块,却感到自己的
嘴里也有点不对劲儿,赶紧吐出苹果,才知上面的门牙少了一颗,那颗牙还插在苹
果肉里。
这对我打击可不小,对照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嘴,果然变了——掉了这一颗牙
不仅使整张脸都变了,甚至连气质也变了,我把双唇噘起来像老大爷,把嘴瘪进去
则如老太太。我对着镜子反复演示,一番感慨,一番痛悔,一番愤怒,是谁搞出的
这种鬼苹果,还起了这么个怪名字,我对它有“没齿之恨”!
说来也怪,牙齿是人身上最坚硬的东西,到老的时候很少有牙齿不坏的。
舌头是软的,且运动量比牙齿还要大;吃东西的时候用牙齿也要用舌头,而说
话的时候只用舌头不用牙齿。人活一生,说话的时间肯定要比吃饭的时间长,不要
说人到老了,即便是人到死的时候,也很少有坏舌头的。用牙齿把人咬死太难了,
而“舌头底下却能压死人”。
原来世间有许多硬的东西最终都要被软的东西所战胜。水是软的能穿透硬的石
头,能锈蚀硬的钢铁。硬接受软的保护才能经久耐用,骨头是硬的包在软的肉里才
安全,到老了硬的骨头会变疏松,易断易碎,而软的肉老了则变粗变韧,蒸不熟煮
不烂嚼不动。硬的轮毅要配上软的轮胎才转得轻快而又耐磨,即便是大车的轮子,
轴上也要垫软的弹簧。硬的枪炮要受软的政治的操纵……等等,简直可以写出一篇
《软的颂歌》。
为什么软比硬会更强大呢?
也许世界本来是由软物质构成的,生命不可缺少的三样东西:阳光、空气、水,
都是软的。构成地球的“三山六水一分田”,水和田都是软的,山又怎知不是由软
变化来的?硬的钢铁其实是把各种元素烧软后炼成的,硬的陶瓷也是由软的水和土
烧成的。把任何物质无限地分解,追究到老根上去恐怕都是软的……
由此想到生活,想到男女:人类一直认为男性应该是阳刚之势,雄壮,强硬;
女性应该有阴柔之美,温良,娇弱。但,任何男人最终都要败给女人,没有这种失
败就没有人类的生息繁衍。真正强大的是阴柔,是女性。物质社会发展到今天,男
性想维持表面的短暂的强大都遇到了麻烦:目前发达国家已有20%以上的夫妇没有
子女,有人预言到2000 年,50%的美国男子将没有生育能力(引自1994 年11
月18 日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这当然是环境污染的结果,照此下去,有一
天男性将会从地球上消失。为什么环境污染最先受到伤害和受伤害最重的是男性呢?
不正说明了阳刚不刚、硬的脆弱吗?妇女们曾焦急地呼唤过男子汉,千呼万唤的结
果,严格意义上的男子汉不仅没有增多,反而越来越少。有些男子对此感到不好意
思,开始借助手术隆胸,练肌肉,一有机会就脱掉衣服炫耀自己的肌肉,西方人称
其为:可悲可叹的“花花硬汉”。这正是男性的一种失败,已经不能通过内涵使女
人感兴趣,只能靠外形去加以引诱。
经过这样一番打击,作为一个男人失去了一些自以为是的优势,可以冷静地思
索自己的人生经历了:哪些时候硬,啄些时候软,硬的后果如何,软的结果怎样…
…发现凡是由着性子硬拼、硬碰,都容易惹起麻烦,对自己的伤害也大。凡是软中
有硬、外软内硬,效果都不错。光有硬没有软固然容易受损伤,只有软没有硬也不
行。硬支撑着世界的骨架,没有硬世界就没有形状,建筑物、桥梁、道路、车、船、
飞机都是硬的,倘天地万物都像软塌塌一堆浆糊,浆糊一堆,成何样子,没有硬物
质,人也没有形状。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必要时就得硬下心来,渡过难关,经受打
击,挺过一生不可以没有硬。硬需要软的保护,也需要硬的磨砺,有时就得硬碰硬,
硬的刀在硬的石上磨!软硬相互依存,相互转化,如同烧瓷器一样,是一种水火功
夫,一种品质的提升。
到掉牙的时候才开始思考这些问题,虽然有点晚,但总比“死硬到底”好。人
到中年以后骨质开始疏松,恐怕更应该重视软功的威力,以柔克刚或以柔养刚、以
柔抚万物。但又不同于“老滑头”、“老油条”、“老奸巨滑”,才是人生最后一
个也是最高的境界。
7。人身上有多少泥
《红楼梦》里有一句被经常引用的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
一清一浊,又很容易混合在一起。男人更喜欢这样说,可谁愿意承认自己是一堆泥
呢?现代文明人讲究洁净,谁愿意让自己身上沾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