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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窗外究竟是怎样的风景吸引她如此专注地眺望。他只希望,如果可以,这窗外风景永世不变,每一天,她都可以这样淡淡静静宁宁和和地倚窗眺望,每一天,都可以如此时这般,轻轻暖暖,没有怨恨的冰寒。
而自己却不能奢望有解脱的一天,但是,如果可以在有生之日见到她慢慢消融宣泄了仇恨,找到本该属于她的平静幸福,那么,也就没有遗憾了。这么想着,注视曲红颜的目光氤氲出浅浅温柔。
曲红颜蓦然有所察觉,回首、低头,迎上风静为柔和轻怡的视线。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一震。
风静为,原本是何等杀气煞气卓然冷厉的一个人,负手望天当真比天还来得孤高清远。从昨夜他醒来却察觉他一身杀气煞气已是荡然无存,整个人平和得象钝了的封匣的断剑,徒留清寒而已。然而,如今,此刻,眼下,竟是连这清寒都灰飞烟灭了,只是温柔,只是关怀,只是欣慰,只是淡淡忧伤的无奈。
这也是风静为?怎么可以如此柔软,柔软得好像绵绵的白云,几乎容不得伤害?
曲红颜压下心中的怔忪,出语如冰:“原来沙场纵横杀人无数的风静为并不是如传言那般绝情,任何人都下得了手,”她玉指纤纤,扣住风静为左腕死死一紧,满意地看到风静为脸色清透得泛紫,感到十指之下肌肤一时如火一时如冰,汗拔如雨:“这样的痛苦也忍得住,也要挣扎着不愿死去,你这般爱惜自己的命却不曾把别人的命当命。你——”她俯下身,红唇几乎挑逗着要贴上风静为苍冷如雪的唇:“为什么——不去——死——”
风静为垂眼,静默无语。
“你以为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不,恰恰相反,你激怒我了,”曲红颜遽然起身退开床沿几步,衣袖一拂,说不出的意兴风扬,那笑容那神采是邪恶的却耀眼之极:“当年的债,我要一笔一笔讨回来。除非——你死——”拂袖而出。
风静为闭目,忍受不死不休惨烈的疼痛。音璇,红颜,你错了,我不是珍惜这条残命,其实,从你在凌华宫推开我那一刻起,我已经不存生念了。也许更早,在江湖传出“红颜一曲梦中死,一曲红颜死如梦”时,我就有死在你手上的觉悟。争得一口气苟延残喘到今天是为了让你泄恨。你恨得那么深怨得那么深,我死了,你如何纾解纠缠这么多年刻骨铭心的怨恨,如何寄托毁天灭地的怨恨?!
为什么——不去死——
难道,我还是错了?我不该活着,存在在世上提醒你刻骨伤痛铭心怨恨,而应该去死,带走不该发生却发生的一切?
时光如水流逝,至寒至烈的疼痛慢慢缓和下来。
风静为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吱砑——”一声门被大力推开,原本清清竹香淡淡水气的屋子里顿时充斥着俗艳刺鼻的香粉味。
风静为死寂的心一跳,猛然醒悟曲红颜想做什么。右手一撑,支起虚软无力的身子,幅度太大扯得胸口剑伤再次爆裂,血迅速浸透白纱染红青衣。不死不休再次发作,眼前一阵黑一阵五光十色,支撑身体的右手止不住颤抖。
昏迷十几天,首次开口,声音早已喑哑得如刀锯:“你——”
曲红颜望着风静为凄厉如鬼的容颜,颤抖不止的身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得意。她笑得美如仙子恶如妖魔:“当初你发配我去东野贺兰作了军妓,今日,也要你尝尝这蹂躏之苦!高高在上不染烟尘的风静为也有被拉下云端污如烂泥的一天,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呢!”顿了一顿,曲红颜笑得愈发邪恶愈发绝代:“可惜,天下人都以为你死了,错过这场好戏。不过,我会在这里看着,替千千万万死在你手里的冤魂恶鬼看着,看高贵的天下第一人是如何的放浪!”
她退开几步,身侧五名女子跌跌撞撞地奔向床榻。看这五人的衣着打扮容貌气质,显然都是曲红颜精心挑选出来的,俗艳不堪风尘入骨。曲红颜怕节外生枝,还在五人身上下了春药,此刻个个脸颊绯红骚姿浪态。朝风静为扑去竟是虎狼之势。
风静为却只在满眼光斑闪烁中望定了曲红颜。
你竟是如此恨我,恨到居然使出这般手段。你究竟想得到什么?如果想借此羞辱我逼死我,你大可言明。
我从来没有珍惜过这半残的命,如果你想要——
他丝毫没有力气,虚软不堪,咬舌自尽是行不通的。但是,风静为暗一咬牙,松开死力支撑身子的右手,立时倒回床榻,肩一倾,整个人翻向左侧,右手顺势握住了左手腕。红颜,你难道忘了,我虽然内力全失,心诀犹在。不死不休残留了阴阳两气在我身上,虽然不多,但,只要引阴气入阳脉,引阳气入阴脉,立时可以经脉爆裂而死。
天地两门,玄脉俱开——
心诀已经开始默运调气——
风静为依旧望着曲红颜,宁如秋水点尘不惊——
曲红颜回望,千百个日日夜夜压抑煎熬等的就是这一刻的夙愿得偿,万千怨恨积聚在此刻喷发,目光灼亮,玉颜绽笑,连如雪白衣三千青丝也焕耀流彩,倾泻出毁灭的狂肆绝美,整个人燃烧在璀璨中,耀眼得不容逼视。
万物有位,导阴入——
“嘶——”裂帛声起,风静为青衣撕裂,几双手夺命似的摩挲过欺霜赛雪时冷时热的肌肤。那几名女子个个乌云散乱春生两颊,一片影影绰绰遮去一角白衣。
风静为蓦然松开紧紧握住左腕的右手,硬生生断了心诀,方凝聚起的冰寒两气立时淹滞梗积,冲撞心脉激得逆血上涌。
风静为垂眸。他自然清楚半途中止的后果,然而他不得不为。这清心诀本是随心而动,他此刻心存死念,气走玄脉定然是导阴入阳必死无疑。断开心诀虽然后患无穷,但冰寒之气皆弱撞击心脉却非必死之势。
他不是不想死,而是,他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人影交错遮去白衣的瞬间,他突然醒悟,突然放手。任温热的身体覆压上来,任湿润炙烫的唇重重封吻。粘稠的猩红从紧紧贴合的唇瓣中漫涌出来,染透苍冷的唇线,在雪白中划过触目惊心的艳痕,渗入鬓角。
而那几名女子似乎毫无所觉,依旧肆意着风尘的放荡。
人影交错掩去青衣的瞬间,曲红颜的笑容骤然冰冻。
她想笑,就象方才那样,不,甚至更邪恶更疯狂,但是,竟然笑不出来。心头,只是空洞的茫然。看着他闭眼,看着他呕血,看着那些女子做尽淫荡之事,她竟然笑不出来。
不是得意,不是后悔,不是怜惜,而只是空洞的茫然。
眼前的不堪是注定的,而她似乎只是在另一个轮回看着这一个轮回的罪恶,似乎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轮回。枯涩、绝望、得意、放纵的都只是那一个轮回中的人,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
淫荡的淫荡着,死寂的死寂着,空洞的空洞着,湖心小筑绿竹屋,半顷白荷水中展,风花雪月生仇死恨,皆是无关。
无香推门,扑面而来俗恶的销魂香气。
她慢慢走到床前,拾起滑落地上的水蓝丝被,轻轻覆上不成片缕的青衣。
宫主要自己来收拾残局时,就已经料到是这样的景象。然而,真见到眼前的残局时,还是不忍入目。
当年的宫主也曾这样么?
东野贺兰的风沙,湖心小筑的白荷,究竟哪个更无情些?
一个宫主,一个风静为,这两人,本来都是不染烟尘清华出世,到头来,竟把各自逼得如此下场。一个太多情,一个太无情,究竟谁是因,谁是果,谁是缘,谁是孽,谁是对,谁是错?
无香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风静为睁开了眼。
还是当初让无香觉得干净的眼神,不再凌厉却依旧明丽。死寂中点点明丽,分外清澈。
无香惊异的却不是那明丽清澈,而是,那目光中竟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丝毫没有!清冷如雪的容颜,干净清澈的目光,风静为望了她一眼,那一瞬,无香只想到一个字:圣!
风静为却已微微垂眸。
“你——”无香一惊,然后想起曲红颜的吩咐,忙取出袖中的白玉小瓶,拔掉瓶塞,微微托起风静为,把药喂了下去,再轻轻巧巧地让他躺好,掖好丝被。
牵落花药效行开很快,片刻之后,风静为的气色稍稍好了些,虽然苍白依旧,但至少看上去不那么灰败垂死。
“是她——”风静为盍着眼,吐气清浅若散。
“是宫主吩咐无香来的。”无香赶忙回答,擅自改动了曲红颜传授她的话。“宫主吩咐无香过来看看,不要错过了天下第一人的好戏。”无香说不出口。就算知道过去的因因果果,知道这个人对宫主的伤害与绝情,面对眼前如兰如雪的男子,她仍是说不出口。
风静为静默片刻,“你——想——告诉——我——什么——”他说得断断续续,说不上三个字就要喘息,最后两字只见口型,不闻声音。他的身体并没到这般地步,但是,曲红颜不顾他病重若死内力尽失剑伤沉重,初初醒来就给他重重一击,他自尽求死却在最后放弃,气冲心脉雪上加霜。
无香愕然。
居然是“你想告诉我什么?”而不是“她要你告诉我什么?”
无香是杀手,从小就是。她的直觉是极其敏锐的。所以,风静为一句话出来,她就知道风静为问的是自己,而不是宫主。
显然,风静为知道自己有隐秘要说给他听。
这份看透内心的眼力——无香笑了笑,赞了一声:“果然是天下第一!”
风静为恍若无闻。
看透内心,是幸还是不幸?
也许,是天下第一人的幸,却是风静为的不幸。
“你是绝对绝对不能死的。”无香靠近一些,虽然寂色长睫遮去幽眸,她依旧死死盯住风静为的眼,目光之灼烈直刺风静为眸子深处。
风静为依旧不语。无香既然开口,自然会说出他不能死的原因,他等。
无香果然不在意他的反应,径自说了下去:“无香跟在宫主身边两年多了,宫主的打算,无香看得很清楚。今天早上只是她复仇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风静为依旧没有反应。
“方才宫主已经派了左使容千夜去妖星阁,”她靠得更近一些:“我不想瞒你,这样你好有个准备。妖星阁在红颜宫是异数,里面全是男子,但都不是寻常男子,他们——”无香天生令人愉快的声音诡异起来:“只喜欢漂亮的男人。”
风静为依旧寂静如水,不惊不乱。
无香却觉得可怕。风静为的沉默,风静为的下场,曲红颜的下场,想到这里,阴风透骨冰凉。
“你——”无香吞下未竟话语,她实在问不出口,问不出“你能不能忍受?”
这样一个清芳如兰寂寞如雪的人,怎么忍心逼他去承受?怎么忍心?她虽然不了解风静为,不喜欢风静为,甚至,因为曲红颜的缘故恨着风静为,但是,依旧不忍心逼他去承受也许他应该承受的痛苦羞辱,毕竟他是这样一个清芳如兰寂寞如雪,望一眼干净明丽的人啊!
但是,无香不得不说:“你不能死——”
风静为寂静清冷得如亘古不化的白雪。
“你不能死——不能死——”喃喃自语了一阵,无香声音提得很高,带着惊秫的颤抖:“你死了,宫主也就死了——”
风静为遽然睁目。
“一枝灯影啊——”无香声音拉得很长,颤抖着妖异:“她给自己下了一枝灯影。你是一盏灯,她是一枝影,灯在影在,灯灭影灭。她死了你不会死,但你死了,她也就死了。”
一枝灯影,一盏灯,一枝影,灯在影在,灯灭影灭——
“红颜宫有解的法子,但是,宫主中这一枝灯影七年多了,太久啦,解不开了——”
七年——七年——
风静为闭上眼,觉得很疲倦。心,好累。
音璇,我知道你爱得深,所以今天才会恨得这样深,但是,我从来不知道,你爱得竟是这样深,也许是太深了——
七年前,名阳临别那一晚,御山之巅,你白衣如舞,指着山下京城的延延灯火,笑得傲,笑得痴:“你我定了白首的约,你走我不拦,我等你回来。你如灯我如影,灯在影在,灯灭影灭。”
原来她说的竟是真的,原来她那时就给自己下了一枝灯影。
一枝灯影,一盏灯,一枝影,灯在影在,灯灭影灭——
她也许早就有了此生不见的预感,也许早就知道白首之盟终将成空,她却依旧没有阻拦,依旧笑着送自己离开,她笑得那么傲那么痴,她给自己下了一枝灯影。竟是不求执手偕老,只求同死!无论他在天涯海角,无论相隔千里万里,他死她亦死!
不求携手,只求同死——
从来知道她爱得深,却没料到她竟爱得如此决绝。
而自己,却一手倾了她的国,灭了她的家,毁了她的身,辜负了她的情——
如何偿还?如何偿还?
如何偿还这甘愿同死的爱,如何抵偿这甘愿同死的恨?!
恨到极处,连自己也要随怨恨一起毁灭!
风静为,你拿什么来偿还她的爱,她的恨,她的生死相许?
睁开眼,定定望住无香,目光却穿透无香望进洪宇深处。音若游丝却字字如石如海:“我——不——会——死——”无论是何等的艰难痛苦,何等的羞耻凌辱,纵使要与天对抗与地争夺,纵使连你也要我死,我,也要活下来。
一枝灯影,一盏灯,一枝影,灯在影在,灯灭影灭——
你不是影,你是灯,而我才是影,灯不熄则不灭的影。即使被苍天诅咒即使死后神魂俱灭永无轮回,这一世,你活一日,我活一日,决不先你而死——
不是我不想死,而是我不能死——
因为,我不要你死——
五 临水照心 悔也不悔
然而,接下来几天,曲红颜却没有什么动作。
容千夜领命带了妖星阁的人来,曲红颜把人派到别云院住了三天,然后又打发容千夜把他们送了回去。
无香送了容千夜一程,折回曲红颜住的无阁。
这阁子是依照曲红颜的意思盖起来的,盖好了,宫中杂役请宫主题匾。曲红颜白衣一拂,碎了匾额,声音如冰:“不必了,本是不该有的阁子,就称无阁罢!”
无香穿过亭廊,周围侍卫就见她一如既往地衣袖一拂,身如柳絮轻轻巧巧飘上三楼,右足踏出,轻轻一点朱栏,一个旋身落在曲红颜书房门外。
门不推而开。
“还是瞒不过宫主,看来容千夜教的那招还是不管用啊!”无香皱皱眉,一边走进书房一边埋怨着。
“踏絮追风是上乘的轻功,你功力不够勉强行之,还不如你惯练的登萍渡柳。”曲红颜放下手中卷册,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斜斜瞥了无香一眼,见她没有走的意思,挑眉:“怎么,还有事?”这丫头,每天都要来这么一下,好试探自己轻功进步了没有,早就告诉过她,有这闲心天天闹,不如认认真真跟着末秋练,不过显然,她没有听进去。
“是有些事,”无香走近书桌,故意显得很神秘地眨眨眼:“宫主,你知道方才容千夜告诉无香什么么?”
曲红颜冷冷看了看她:“不就是教了你一招不成不就的踏絮追风?”
“不止,容千夜还转述了一句话,妖星阁阁主的话。宫主,你想听么?”无香侧过脸,笑得很是神秘。
曲红颜看着无香娇俏得有些稚嫩的笑颜,心不由柔和起来。红颜宫,也只有无香一个人可以这样对自己微笑,和自己开玩笑啊!这么想着,嘴角也带了笑意:“你装了半天神秘,只怕我不急着听,你倒是急着说。说吧,云惊秋都说了什么。”
无香微笑:“云阁主说遗憾。”
“遗憾?”曲红颜挑眉:“看来他也是久闻天下第一人之名了!”沉吟片刻,望了无香一眼:“你待会让右使来一趟。”
右使兰颜?无香笑得很捉弄人:“宫主要告状么?给云阁主定个不忠的罪名?”
曲红颜冷冷瞥她一眼:“我只是想,云阁主为红颜宫多年辛劳,应该得到奖赏。”而右使兰颜,众所周知,是云惊秋最想得到的。甚至云惊秋入红颜宫也是为了右使兰颜。
“看来妖星阁主多年夙愿可以得偿了,”笑了笑:“宫主不告状是对的,因为云阁主对容千夜说纵使得见天下第一人,他也不会有别的念头,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我看好奇的不是他,而是你吧?”曲红颜站起身来,笑容尽敛。
“是,”无香略略仰首,微微有点挑衅:“无香确实好奇,好奇宫主为什么没有让妖星阁的人下手。无香知道,这个念头,宫主一直有,但为什么到最后,宫主还是放弃了?”
曲红颜的神色很冷,心却微微有些乱了。
是,这个念头,自己一直有。从到了东野贺兰,成了军妓的那一天开始,就发誓总有一天也要他尝尝被人凌辱的滋味,不仅是女人,而且是男人。就是这样的仇恨就是这样可怕的期盼支撑自己活了下来,而不是自尽求全。
为什么放弃了?为什么?
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为什么心中没有丝毫快感,而只是茫然?
原以为看到他的不堪,就可以填补自己所受的羞辱,为什么,心还是空洞洞的,没有着落。
为什么?曲红颜不想再想下去:“他,配不上。”神色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