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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我怎么办……邢大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染，你怎么了？”
邢宇皱皱眉，可不管他再怎么问，青染都只是哭着不停的摇头，再也不说一句。
邢宇轻轻叹了口气，他把双手轻轻搭在青染双肩，微微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小染，人这一辈子，终归有些许的不如意，但如果一味颓唐下去，那岂不是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他把青染脸上被泪水黏住的几绺湿发拨开，“日子长了，你慢慢就会发现，你总会遇到一个理由，能支持你、一步步的走下去……”
“那个理由，我怎么可能没有呢……”青染喃喃道，“可是现在，我的愿望、虽然一点一点的在实现，但我发现，我离那个目标越近，我心里、却不像我当初想的那样开心……”她怔怔的看着前方，“邢大哥，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可是我发现，我好像错了……”
她曾经以为，看着那些杀人如麻的恶魔一个个死掉，她会松一口气，可是当刘三尺、张镇北真的离开时，她的内心却很沉重。她以为，她一点点的帮助徐阶扳倒严嵩、严世蕃，她便会有复仇的快感，但是，她一想到严绍庭会因为她的缘故而失去家人，她却亦是无法开心得起来。
有时候，善与恶的界限，好像并不是那么了然。
“小染，我告诉了徐凛，说你是我们的人……”
青染微微抬起头，“可是、可是徐凛不是为了不让你们以为我背叛了你们、不让你们追杀我，便撒谎说他那天是无意间把我救了、他不知道我和以往的蒙面人是同一个人么？”
“的确如此，不过，方才他见我对你一如既往的信任，便猜测我不知道是你杀了三尺，这样，我虽点破了你是‘北斗七星’一员的事实，但是在徐凛眼中，我亦不会动你分毫。”他顿了顿，“其实这样也好，我表了态，徐凛便会愈加放心你的安危，而你日后便更可以大大方方呆在我们几个身边，不用再听义父的、前去徐凛那儿打探消息……”
青染难以置信道：“可你这样，你义父不会怪你么？”
“镇北和三尺接连出事，小染，我不希望你再涉险，”邢宇缓缓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轻柔的替她抹去了脸颊上残存的泪痕，“你放心，有我在，义父不会为难你。”
“可是，他也是利用你、让你帮他办事而已……”青染焦急道，“他真的不会伤害你么？”
“我欠他的，我在还了，可他终究还是……”邢宇放下手，神色有一瞬的黯然，“我曾失信于宁儿，你不信我，也是自然。”
“邢大哥，我不是不信你，只是……”青染垂下头，“我怕你还为我担风险。”
“傻丫头，”邢宇揉揉她蓬松的发，“当日我虽用让你加入‘北斗七星’这个条件救了你，不过我也有我的私心……我希望我帮了你，严绍庭、也可以不对宁儿下手。是我从一开始就利用了你，所以……你不用内疚。”
青染愣愣看着他，好久，才抬手抹了抹眼泪。
“邢大哥，我不内疚，那你保证你不会有事，好不好？”
“嗯。”
邢宇眉头微微舒展，轻轻扶着她躺好，而青染一沾枕头，方才觉得头痛难忍，她缓缓闭上眼，不知不觉间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大哥——”
邢宇回过头，却见是裴西亭还有吕南站在房间外面，他站起身走出门外，“你们都听见了……”
吕南红着眼眶，“又是严绍庭那个贱人？”
邢宇皱着眉，“你小点儿声，小染好不容易才睡着。”
“大哥……”裴西亭紧紧握住扇柄，“你与汪小姐的事，我们其实早就都知道了，若不是严氏父子合力逼你，你又怎会……青染姑娘她喜欢严绍庭，可你却不能因为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他！”
“我放过他，不是因为小染。”邢宇走到院中的青松旁，默默站定。
“那你就是为了你义父了？”吕南质问道，“就连染妹妹都能看得出来，你义父不过是拿你当个杀人的工具而已，你为他卖命，他却还逼死你最爱的人，大哥，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住口。”邢宇转过身，“这样的话，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可他刚要迈步离开，便骤然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眼前的火铳，“西亭，你这是做什么。”
裴西亭目光坚毅，“大哥，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弟兄们狠心。”
“拿开……”邢宇淡淡望着他。
吕南眼里闪着泪光，“大哥，你就应允我们吧，离开你义父、离开京城，咱们自有舒心日子可过，你看看啊，三尺和镇北已经死了，这还不够让你动摇么？”
“西亭，把火铳拿开。”邢宇冷道，“你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与其看你走火入魔，不如将你一枪打死！之后、兄弟几个自会自裁谢罪！”裴西亭走近一步，痛道，“大哥，你已经失去这么多人了，你当真再忍心继续这样下去么？你为何还这样执迷不悟？”
邢宇看着前方，突然他伸出手，一把攥住裴西亭的手腕。
冷冰冰的枪口一下子抵在了邢宇的额头，邢宇淡漠道：“你开枪吧。”
裴西亭怔怔的望着邢宇，他的手开始不住的颤抖。
“当日，你能为了小染，出手伤了你这辈子的挚友，那么今日，你也能为了吕南、万东日后的安危，而开着一枪，”邢宇闭上眼，“动手吧。”
“大哥，你应了我们不就没事儿了么！”吕南急得直跺脚。
“大、哥……”裴西亭痛心道，“一定要这样么？”
邢宇缓缓睁开眼，他望着面色惨白的裴西亭，把他握着火铳的手拨开，裴西亭紧紧的闭上眼，一动不动。
“我真后悔当日救了你，因为，你连一个杀手最基本的冷血无情都做不到。”
“我是做不到——”裴西亭缓缓垂下胳膊，他看着邢宇，一字一顿道，“可是大哥，你扪心自问，其实……你也做不到。”
“当日你们说过的话，我可以当做不曾听到……”邢宇淡淡道，“如今想走，还来得及。”
“哎呀大哥！你怎么——”吕南叫嚷着，他拉着裴西亭衣袖，“死秀才死秀才，你那死倔的臭驴脾气什么时候不发，偏生这时候发！
裴西亭惊怒的看着邢宇，“好，走便走，吕南，可别再跟这个疯子在一起了——”而吕南一个没注意，便被裴西亭猛地扯住了胳膊，“死秀才，你拉我做什么，哎哟喂，你手劲儿轻点儿，我胳膊该肿了喂——”
他踉踉跄跄的跟着裴西亭，走到后门处，一把扒住门框，“就算走也慢点儿走啊，大哥、大哥我们真走啦——”
可留给他们的，只有邢宇的背影。
不远处，青染静静的站在门后，她闭上眼，泪水便顺着面颊，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之上。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一场春雨如约而至，雨后清净的天空，仿若一片淡青色的薄纱。
徐凛一撩衣摆迈进了医馆的后院，却看见青染扶着门框一动未动，徐凛犹豫片刻，方才慢慢走上前去，青染转过头，看见来人，咧开嘴角：“大人找我有事？”
徐凛微微垂下头，然后径直走进房间，就在他转身将门掩上的同时，一袭凉风吹过，一股很好闻的药香飘进了他的鼻尖。目光不经意的投向红着眼睛的青染，他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房间暗了，我去点灯。”
“小染——”徐凛轻轻抬手握住了青染的手腕儿，青染转过身，却瞧见徐凛眼中仿佛有种不知名的情绪稍纵即逝，青染弯了眼角，“大人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呢。”
青染一笑，双眼便像月牙儿一般，连带着整个人仿若一朵盛开的桃花，徐凛愣了愣，他放开手，“方才见他们三个来找你，我便在外面等了会儿。”
“噢。”青染知他不愿回答，却也不加强求，她走到桌旁将灯点了，“大人，坐吧。”
徐凛接过青染递过的茶盏，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口感极佳，但是……徐凛眉心微蹙，这个味道似曾相识，似是在哪儿遇到过，他又仔细品了品，可却再也无法在脑海中搜寻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大人，你爱喝什么茶？这样我好备着些，这样下次……”
“小染——”徐凛朝前探了探身子，“不是这个茶不合口味，我……很喜欢。”
“那就好啊——”青染笑了笑，松了口气。
徐凛礼貌的笑着点点头，他重新端起茶盏，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房间内静的出奇，可是徐凛内心好似擂鼓一般，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是平静不下来，他想着想着，一盏茶已然见底，他不自觉的抬起手要去提起茶壶再斟一杯，可手方一碰到壶把，却不料青染早便发现他要倒水，也伸出手来，这两只手方一碰，便闪电般的分了开。
青染尴尬的笑笑，耳朵倏地红了起来，她攥着拳头，手心儿里都是汗，她偷偷扫了一眼徐凛，却见他也在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见青染瞧他，他便故作镇定的拿起茶壶，“还是我来吧……”
“好。”她咬咬嘴唇，“其实这茶，也是旁人送我的，可惜我已很久不曾见到她了，这茶，饮完这些便再也没有了。”
“原是这样……”
徐凛见她又不言不语，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怅然，“其实……你不用太担心——”他顿了顿，“眼下，‘北斗七星’已陨两星，其他几人则是各有打算，颇有分崩离析之势……至于严家那边，先前西苑永寿宫被烧，严嵩居然提议皇上前去南宫暂避，南宫可是当年英宗被其弟代宗幽禁之所，皇上一听严嵩所言果然勃然大怒，而后严世蕃回祖籍守灵，而没有了左膀右臂的严嵩独自一人应对皇上，则显得颇为吃力，几次御前对答表现得皆不尽如人意，更何况这些年，弹劾严嵩之人只增不减，皇上纵使庇护严嵩，但终究有厌倦的一日，上次未经严嵩许可便悬赏‘北斗七星’，皇上虽听严嵩谗言发配了那两名刑部的官员，但终究未曾怪罪爷爷，给事中吴时来、刑部主事董传策和张翀弹劾严氏父子一事亦如此，皇上对严嵩的信任与日俱减……”
青染讪笑着点点头，其实这么久以来，她除了帮忙安置了董传策几人，又代替徐凛去经历司忽悠了一圈儿锦衣卫之外，好像真是一事无成。汪德留给汪碧宁的账本终究还是叫鄢敬远夺了去，镇西镖局护送的赈灾金被严家给私吞了，刘三尺也不是她杀的，因为她的心软，一直未曾告诉张镇北他的母亲早已去世一事，又因为她的心软，好不容易瓮中捉鳖，可她却把严绍庭给放走了，青染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出来徐阶还成天留着她这种武功巨烂、还有着致命弱点的人在严家插科打诨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现在，严家于朝中的势力仍是盘根错节，想要一举根除仍是不易，最重要的是，皇上对严嵩不过是偶尔的厌倦而已，若想让皇上真正心生铲除严嵩之意，还需致命一击……”徐凛顿了顿，“此事爷爷已有谋划，而他则需要你我一同离京前去接一个人来……”
“哦？”青染托腮认真望着徐凛，等他继续往下说。
“所以，教你功夫一事，应抓紧提上日程了。”
“呃……”他说了那一大篇朝廷现状，难不成就是为了哄她练习剑法吗？
于是，没过几日，京城但凡路过医馆的升斗小民都惊讶的张大了口，因为医馆门口的木牌上明确写出医馆要关门大吉一段日子。
可是路过后院的时候，还传来各种大呼小叫的声音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教给我的招数我都练得差不多啦，我要报之前的一箭之仇！”青染撸起袖管，白皙的手腕儿让徐凛颇有些心猿意马，可话未尽，青染便一把捂住通红胳膊，呲牙咧嘴，“这才第一招啊，你不会让我一招吗？！”
“好，让你。”
“天啊，你耍赖！好不容易第二招了，你出腿做什么？！”青染揉着因躲闪而撞到廊柱的屁股，尖叫着。
“没说不能出腿啊……”
“不带你这样儿的！你个儿高自然能拔出剑，可我个儿矮，拔不出来啊——”青染好似看仇人一般的看着那柄长剑，气得满脸通红。
“那我等你先把剑拔出来。”
“力气那么大做什么，我的剑都飞了！”青染呆呆的看着扎进院中那颗松树上的长剑，张着的大嘴里都能飞进苍蝇了。
“那我用左手好了……”
“啊啊啊啊，我还有伤、你没伤，你欺负我不能用力翻跟斗！”青染气鼓鼓的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跳到自己身后企图偷袭的徐凛。
“那我站着不动。”
“……”
过了一会儿，徐凛一挑眉，“你绕着我转了快十圈了，你怎么还没打到我？”
青染捂着脑门儿，气得嗷嗷直叫，可无奈，方才过招时她略占下风，本是伸出手要攻击徐凛的，却一不小心搞得俩手腕被徐凛一手生生扣住。
徐凛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把乱糟糟的发理得服服帖帖，“再来吧？”
“不要！”青染撅着嘴，“我看你就是跟我显摆你功夫好来着，反正我笨，什么都学不会。”
“那你的医术不还是很好么？”徐凛给她擦擦汗，“之前再镇西镖局，你给我弄的迷魂散，着实让我头晕了好几天。”
“你记仇！”青染挣扎了两下，“反正医术是我师父教给我的，她可比你纯良多了，哪像你啊，那么、那么……讨人厌。”她垂下头，最后三个字的声音小若蚊蝇。
徐凛笑着松了手，青染跟着他走进了屋子，将茶壶里的茶牛饮一通，她掏出帕子胡乱抹了抹嘴，结果等到她想起来要给徐凛倒一杯时，茶壶已然空空，青染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嘿嘿一笑，“我再给你沏一壶。”
徐凛笑得意味深长，“无妨，我不渴。”他把剑在桌上放好，“你是从小学的医术么？”
“才不是呐……”青染摆摆手，“是我家、出事后，才学的……”她抿着嘴仔细想着，忽而便一笑，“其实越跟你熟悉，越发现你很像我师父讲过的一个人诶！”
“哦？”徐凛眉毛微挑，“又不曾有画像，只凭言语描述的外貌和性格，做不得准吧？”
“这我当然知道啦，但反正就是很像很像，我觉得很像就很像！”
“其实……”徐凛顿了顿，他的话音有些许的悠远，“你也很像我娘曾叫我找的一个人。”
“咦？”青染好奇，“你娘、找我做什么？啊不对不对，你方才也说了，世间相像之人千千万，你娘叫你找的肯定不是我……”她眨眨眼，“哎呀，大人，我还没问你……上次……我在你房间外……听到的……嘻嘻……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其实正是我直觉感觉你便是那个人，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徐凛看向窗外，“但是我觉得我娘让我找的，不可能是一个贼人，所以后来我曾一度以为你不是，但是直到我知道了你的身世，我便愈发的相信，你就是那个女孩儿——”
可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口中的这样一个女孩儿，未来可能会救他一命。
“其实真的很巧诶，你觉得我是你要找的人，我觉得你也和我想象中的一个人很像。不过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事情，那我就不追问了，省得跟一个媒婆一样刨根问底的。”
徐凛低着眉眼，满脸笑意。他看了眼时辰，忽道：“我该走了，今日爷爷会去趟严府。”
“啊？”徐阶、严府？八竿子打不着啊，“徐大人咋会去严府啊？”
徐凛站起身来，握住剑，“是严首辅邀请的。”
“我的天……真是天上下红雨了……诶你说会不会是、鸿门宴？”
“严嵩逐渐势微，这个时候，应不会与爷爷为难。”
“哎呀我的妈呀，”青染嘟囔，“你瞧瞧，这平常这俩人斗得，好么跟乌眼鸡似的，咋的今日要坐在一个饭桌上开饭啦？”她拍着脑门儿，“看来真是天象有异，可得赶紧把外面晾的那几件儿裙子收了，要不回头看见了还以为要办喜事儿了，就连红嫁衣都准备好了。”
徐凛嘴角含笑，摇了摇头。
青染目送徐凛上了马，待徐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转身进了门，“哎哟！”她一下子跳开，“谁啊这是，背后灵啊，吓死我了！”
“是么？”
“咳咳，原来是鄢公子啊——”
鄢敬远朝远处怒了努嘴，话音轻佻：“知道他俩为什么要去严府么？”
“为、为啥？”
鄢敬远微微抬眼，继而笑了，“他们自然是去接受严首辅的一份大礼了。”他勾勾唇角，“你伤养好了么？”
“嗯啊，还好……”
“不错，我看徐凛倒也挺信任你的，不过这也算是我意料之中……”鄢敬远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鸽笼，给鸽子喂着食儿，他冷哼一声，“这严家，以后还不定要靠谁呢。”
青染看着他，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鄢敬远的眼里弥漫着些许她看不透的东西，他的目光阴郁且深沉，还夹杂着几分算计，她蹙眉看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问得好——”鄢敬远挑起嘴角儿，“你以为，严世蕃严大人当日真的以为凭你们硬来便能劫走黄金么？”他看着满脸惊疑的青染，“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如何将那些黄金弄出来了，只不过我告诉严大人，让他用人的时候，要先试上一试。”
“你是说，让‘北斗七星’去保定，全都是……”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