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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让‘北斗七星’去保定，全都是……”
“对，你说的没错——”鄢敬远捏捏青染下颌，“所以，你要表现的不好，就死定了。”
他说这句话时，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
青染向后错了一步，“你才是一心一意为庭哥哥的爹做事的人？那你装了那么多年，骗庭哥哥那么多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骗谁了？”鄢敬远无辜的笑笑，“只不过现在，对你讲了几句肺腑之言罢了。不过我看，这四少爷为了你，当真也是干不成什么大事，我看着，真是相当的痛心啊……”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青染瞳孔猛地收紧。
“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大人还缺个指挥佥事，我先前去顶个缺儿，一月之后大理寺少卿也该回家养老了，届时，我再过去……”鄢敬远朗声笑着，朝青染微微躬身后便转身离开，他刚走了几步，便回过头，“明日鄢府办了酒宴，届时本官，可当真十分盼望见到青染姑娘你，前来庆贺啊——”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严府大厅的饭桌旁，徐阶看着跪在地上那黑压压的几十个人，忙蹲下身来扶住严嵩：“阁老，您这是做什么？”
严嵩仍跪伏在地，他连连摇头，“子升啊，你不要扶我，你让我把话说完。”
“阁老，这可怎么成？现在还未到三月，石砖上太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他转过头，“来，凛儿，快帮忙把大家扶起来。”
徐凛紧紧皱着眉，他看着严嵩家中这几十名家眷，心中沉重无比，他急急在人群中搜寻徐嫣的身影，可他刚与徐嫣目光相碰，她便快速的垂下了头。而旁边，严绍庭背脊笔直，他冷笑的望着徐凛，突然抓住了徐嫣的右手。徐嫣慢慢转过头看向他，脸上慢慢浮现了一丝笑意，她伸过左手，轻轻的搭在严绍庭的手上。
徐凛苦笑着，满脸的怅然。
严嵩对徐阶道：“子升啊，你也知道，这些年在旁人眼中，你我二人好似针锋相对、处处较劲儿，咱们看似好像也误会颇多，其实这都是那些奸人挑拨的结果啊……”
徐阶蹙眉，“阁老何出此言？”
“多年来，咱们二人表面上身居要职，其实不过都是身在御前、一心为圣上效力的臣子罢了，只不过我比子升你年长一些岁数，其余皆未有什么分别，旁人为了私利，不禁一味挑拨咱们之间的关系，当真是用心险恶，子升，你可不要上了那些人的当啊！”
徐凛看了一眼徐阶，果然，徐阶笑对严嵩道：“阁老说的极是，阁老一定要相信我，我当真是从未听信过那些小人的谗言。”
“还是子升你看得明白，”严嵩哀叹道，“不过这些年中，我总是仗着自己年纪长，可能说话、做事上当真有得罪子升你的地方，我真是后悔万分，一直不知如何补偿才是啊。”
“阁老言重了，您资历颇深，本来我便要唯阁老马首是瞻才是。”
“子升你实在是太过客气了，你才是当真大人有大量，不与咱们计较啊……”严嵩回看了一眼身后的晚辈，“不过我终归是老了，也不曾有几年可活了，子升啊，你还年轻，又在圣上身边颇为得力，你看看，我这些不肖子孙，就劳烦你照顾了——”严嵩说着说着，涕泪横流，而他身后跪着的严家亲眷看着严嵩如此痛心，皆面露焦虑之色，有几个甚至掩面而泣，唯有严绍庭仍笔直的跪在原地，面无表情。
徐阶和徐凛对视了一眼，半晌，徐阶用力将严嵩扶起，“阁老放心，有子升在，一切无虞。”
严嵩颤巍巍的站起，连连摇头，“子升，那他们，我便托付给你了——”
“阁老不必客气，这是子升应该做的。”
徐嫣抬起头，看向徐阶的目光中含了一丝冷意。
严嵩站起身后，其余几十人才纷纷跟着他站了起来，严嵩叹了几口气，目光移向徐凛之时，缓缓笑道：“这便是子升你最得意的孙儿了？”
徐阶笑着：“说不上最得意。”
严嵩笑道：“凛儿啊，当年你的卷子我看了，你当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当真是屈才了——”
“首辅大人过奖了。”徐凛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一旁徐阶亦笑道，“又哪里比得上庭儿在锦衣卫贡献卓著？”
“诶，可不能妄自菲薄，庭儿那是沾了我和他爹的光，在锦衣卫那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可不像凛儿，凛儿可当真是个好苗子，”严嵩赞许的笑着，“凛儿，你在翰林院也呆了几年了吧？”
“回大人，五年。”
“这也太长了吧？”严嵩看看徐阶，埋怨道，“子升啊，你有这么优秀的孙儿，怎么不向圣上请旨让他提拔提拔呢？”
徐阶笑着：“阁老手下人才济济，凛儿与阁老的门生一比，那自是差得远呢。”
“哎，可别这样说，我看凛儿便比他们强的多嘛，绝对是个可造之材！”严嵩拍拍徐凛的肩膀，他想了想，“不如就这样，我奏请圣上，让凛儿前去大理寺供职，正巧鄢懋卿那儿子鄢敬远也一同过去，都是年轻人嘛，咱们朝廷也该来点儿新鲜血液了。”
一旁的徐嫣听到鄢敬远的名字，眉心不禁微微一蹙。
“这——”徐阶故作为难，“凛儿资历尚且，恐怕不足以担当重任啊。”
“资历固然重要，但才能则更加重要，就算要看资历，凛儿也不差啊，凛儿虽供职年岁不长，但毕竟是一届探花，这几年也没有什么过失，自是比旁人强过百倍的。”
徐凛皱着眉看了徐阶一眼，然后拱手朝严嵩道：“首辅大人抬爱了。”
“好，那便这样定了，不过……”严嵩老态龙钟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总觉得好似差点什么啊？”
徐凛抬眼，看向严嵩。
严嵩捋着胡须笑道：“成家立业，说的便是先成家再立业，纵使凛儿满腔抱负，可到了大理寺，也算是年少有为了，不过，总不能还孑然一身、孤零零的一个人吧？”他看向徐嫣，“你的妹妹都成了亲，你这个做哥哥的怎能甘居人后呢？”
徐凛淡淡笑着，“首辅大人，晚辈曾对爷爷说起，因为一直未曾遇到中意的女子，所以便不行嫁娶之事。”
“原是这样……”严嵩点点头，“那现在呢？”
严绍庭闻言，猛地一惊，他双目灼灼的盯住徐凛，手不禁颤抖起来。
徐凛踌躇了半晌，方才眉心舒展，他拱了拱手，笑道：“首辅大人，晚辈的确有了中意的女子，而且这个人……四少爷认识。”
“哦？”严嵩转过身，笑吟吟看着他，“庭儿？”
徐凛微微躬身，“其实不瞒您说，晚辈听闻……老夫人临终前，便已将那姑娘许配给晚辈了。”
“你！”严绍庭上前一步，厉声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庭儿——”严嵩的话音里略带压力，“当着徐次辅的面，怎可如此无礼？”他转过身，忽然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青染丫头，对吧？”
“正是。”徐凛微微笑着。
“那丫头我见过，模样倒是可人，不过这家世实在是……”严嵩看向徐阶，略显为难道，“子升啊，我也不瞒你，其实那丫头是庭儿从外面给捡回来的，之前不过是一个沦落街头的孤女，唉，我那夫人也是老糊涂了，怎么……”
“首辅大人，其实无妨……”徐凛笑着，“只要晚辈当真中意，不论她出身如何，晚辈都会视若瑰宝。”
严嵩眼前一亮，“好好好！”他连连抚掌，“难得小辈有如此有心，子升啊，不如让庭儿认她作干妹妹，而我也便腆着脸将那丫头姑且算作我们严家人，她作为庭儿的妹妹嫁给凛儿，也算是门当户对、风风光光，这样自嫣儿之后，咱们两家如今更是亲上加亲了！”
“爷爷，不行——”严绍庭冲上一步，急道，“您怎么能这样轻易的让染儿嫁给他？”
“庭儿啊，染儿嫁给凛儿，她不还是你的妹妹？”严嵩盯住严绍庭，话音里有着不容辩驳的强硬，“难道，你连爷爷的话都不想听了吗？”
“我……”严绍庭咬着牙，朝徐凛抬手一指，厉喝道，“你根本便不是真心待染儿，你娶她究竟是什么目的！”
徐凛微笑着摇摇头，“四少爷你有所不知，我是当真想要娶小染为妻。”
“信口雌黄！”严绍庭怒道，“你是不是对染儿做了什么，让她不得不嫁给你？”
“四少爷过虑了，”徐凛收起笑容，“你大可叫小染前来问话，看我是否有做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
严绍庭冷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染儿如今，想反抗也是不能了。”
“四少爷言重了。”徐凛淡淡道，“这本就是首辅大人的一片心意，我若不收下，则怕是愧对首辅大人疼爱晚辈的一份真心。”他看向徐嫣，“四少爷的家眷还在这里，四少爷若一味与我争执，恐怕会伤了旁人的心。”
一边，徐阶见他二人争执，便道：“凛儿，怎能对庭儿这般无礼呢？庭儿好歹是你妹夫，你这样岂不是叫人难堪？”
“是，爷爷。”徐凛退了一步，“言多必失，是孙儿行为不妥了。”
严嵩见此，便摆摆手，笑道：“既然如此，那事情便这样定了，这婚期若不就定在下月，恰逢凛儿升迁，双喜临门，子升啊，你看可好？”
“阁老，您实在是考虑的太过周到了，如此盛情，子升愧不敢当啊。凛儿，还不谢过严大人？”
徐凛拱手谢了，严嵩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而后，严嵩让女眷先行离开，又将孙辈留下，与徐阶祖孙二人共进晚膳。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饭才用罢，待他们两人离了严府，已是亥时三刻。
出了府门，徐阶便上了轿子，一旁的小厮给徐凛牵过了马，但徐凛方要上马，却见严绍庭一脸阴郁的站在一旁，“好一个徐府孙少爷，计谋之深严某真是甘拜下风。”他看着徐凛，冷笑道，“你难道忘了，你妹妹还在我手里么？”
徐凛毫无惧色的走了过去，“严千户，你以为此事是嫣儿告知的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
徐凛笑着摇了摇头：“严千户你错了，老夫人未过世之时，她曾经叫我来过府上，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严绍庭神色一变。
过了半晌，他勾起嘴角，“好——这一回，算我输了，不过，你以为得到我爷爷的口头承诺你便当真能娶到染儿了么？”他凑到徐凛跟前，冷笑道，“我告诉你，一个月的时间，还很长……”
“我奉劝严千户还是不要如此，”徐凛看着他，“如今首辅大人有求于爷爷，你可千万不要坏了你爷爷的大事，届时，就算小染跟了你，而你是否还安好，那就说不定了。”
“你敢威胁我？”严绍庭眯了眯眼。
“不是威胁，是忠告。”徐凛拱了下手，“告辞。”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翌日晨，青染早早便洗漱完毕，头也未梳，便奔至医馆后门旁边的杂货房，在箱柜中左翻右翻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终于挑拣出一身破衣烂衫，她匆匆套上那身烂布，趁着晨雾未散，便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方走出几步，她瞅见墙角有些许污泥，她弯了腰后伸手一抓，满手都是烂泥巴，她毫不吝啬的往脸上拍了拍、把两手搓了搓，又四处瞅了瞅寻到了一两根儿烂草插头发里，这才满意的离开。
一路上装做乞丐，从城中央先摸到城墙脚下，后又沿着城墙走了半个时辰，便是一片长的跟快要被震塌了似的的院落，虽是早晨，但周围出出进进的人还不少，大多都是乞丐、流浪汉之类，青染刚一抬脚打算迈进去那片乌烟瘴气，她脚猛的往回一缩，整个人瞬间跟猫一样的缩在了墙角。
只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俏丽”面容从眼前一闪而过，只不过那人与她一样，也穿的是破衣烂衫。
但是那张脸，绝对是他没错。
青染悄悄的跟了上去，扮乞丐这种事，之前既然都能把严绍庭给混过去，那也便算是小有所成。所以青染偷摸跟过去，却并未收到什么质疑的目光。
吕南在这片房屋中最靠里的一间屋旁停了下来，青染也立即停下脚步。
她马上找了处砖墙隐在后面，她看见李南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烂口袋，他轻轻把手伸进了那窗户上的大破洞，只听“哐当”一声，口袋便掉进了屋内。
吕南飞身离开。
青染皱了皱眉，她又朝外探了探头，只见那房间里好似有了动静，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慢吞吞的脚步声，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青染立刻将脑袋缩了回去。
一阵浓烈的香气直冲鼻尖，青染被噎的头晕目眩，她靠在砖墙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又紧紧捏住了鼻子，可殊不料这鼻子越捏越痒，她刚一撒手，便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谁呀……是、咱家的小南子吗？”
青染当即打了个大寒颤，手心儿冷汗直冒。纵使有心理准备，可当她真亲耳听到这种音调拔高且尖锐、音色扭曲而粗哑的苍老软绵之音时，她还是几欲作呕，那种浑身发麻的感觉就好似一只浑身灰色长毛的过街耗子在耳边“吱吱”乱叫，那种让人想要即刻奔逃开的音色更好似一个不会拉二胡的人胡乱扯着弦子在那儿呲呲剌剌。
脚步声越来越近，青染顶着一头蓬乱，颤颤的探出了头，她咧嘴傻傻一笑，“讨、饭……来点儿饭……”
话未尽，那人便微微偏过头来，青染一下子便呆愣在那儿。
只见那人须发尽白却也稀疏，可偏偏没有胡须，一口牙齿约莫只剩了三五颗，脸上都是褶皱斑点，其实这也无妨，关键那人一身艳粉衣衫，脸颊、唇瓣上居然还点了胭脂，走路一摇一晃跟女人一般。
那老太监翘起个兰花指，一脸怨怪之色：“我还以为，是咱家的……小南子回来了诶……”
青染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整个人好像方才生吞活剥了一个癞蛤蟆一样表情扭曲。
“大、大爷，刚才我好像看见个人，给你屋子里扔了包东西诶——”青染边瞄那老太监，边用手指了指屋子。
“哎唷……我以为咱家的小南子来了，就忙出来看哟，都没去看那个什么东西……”他尖着嗓子，一扭一扭的往屋内走着，青染抽了口冷气，一咬牙一跺脚便跟着那老太监走了过去。
一进门，那香气愈浓，青染又一把捏住鼻子，只见房中除了一个梳妆台、一个箱子还有一张木床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青染凑到那老太监跟前，只见老太监枯柴一般的手指颤巍巍的打开了包裹，里面赫然出现了一把散碎银子。
老太监一把揪住青染衣服，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缓缓淌了下来，“方才、方才果真是小南子，哎唷我的小南子，怎么、怎么不来见我啊……”
“呃——”青染转了转眼珠儿，“大爷啊，其实、我认识他……”
老太监眼睛瞬时亮了，露出惊喜的表情：“那你快告诉咱家，小南子、到底在哪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不过啊，他会来找我这是肯定的……”
老太监抹了把泪儿，凄凉道：“其实、其实咱家对小南子，当真是不错的，小南子长的那么好看，咱家心里爱他真是爱得不得了啊，捧在手里怕化了，恨不得把他给吃了——”老太监媚眼横生，咯咯的笑了两声，“虽然他有时候、不听话，但和之前那死刘瑾对我的时候相比，我对小南子，那简直是太好了……”他一把扯过青染的烂袖子，眨眨眼，“你知道不，我最喜欢看见小南子在小鞭子底下乱叫的样子，真是……嘻嘻嘻嘻……真是我的小宝贝儿哟……那细皮嫩肉儿的小脸儿，那红红的小嘴儿，要是再把我身上亲个遍，那就……哎哟……”老太监害羞的捂住了脸。
青染只觉那话愈加的难以入耳，她忙捂住耳朵嚷道：“我说、你……你是不是变态啊！”
“哼！我才不是变态呢……”老太监一扭身儿，“你知道吗？那个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美妙个屁！”青染骂道，“你自己不男不女也就算了，吕南大哥可是个正常人，你那么对他，你好意思么你！”
“哼，谁说我不好意思啦？我凭什么要不好意思呀……”老太监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我把他从诏狱里给救出来，他早就被烧死啦！他不得感谢我救他！”
“诏狱、烧死？”青染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揪住老太监衣领，“你怎么把吕南大哥救出来的？前因后果一字不落的都要说清楚！”
“小妹妹好凶哦……不过咱家就喜欢这有脾气的……”他刚想伸手，却一把被青染掰住了手腕，青染从身上掏出一枚药丸儿，一下塞到那老太监嘴里，“我告诉你，这药你吃了，如果两个时辰内不拿到解药，毒就会蔓延到五脏六腑，每隔一个时辰你就会剧痛一次，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儿，疼得在地上打滚儿却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反正怎么下场惨痛青染就怎么说，说到最后老太监目光都涣散了，连连道：“小妹妹，我说、我说……”
青染厌恶的瞥了他一眼，“你说的诏狱大火，是不是嘉靖二十七年那场？”
“是、是啊……”
“你怎么发现的吕南大哥？”
“当时、我在诏狱里负责背尸体，看到小南子、长的忒俊了，我就……”
“就你这德性，怎么给吕南大哥治得伤啊？”
“你是不知道，之前刘瑾那死东西凌迟的时候诶，我就偷溜到他宅子里想顺点儿好东西，没想到别人早就抢光了，我一看，就